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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0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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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也就差不多是李来中与王季训分手的那辰光,使馆区的东交民巷,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 的纠纷。纠纷的一方是德国公使克林德。 克林德在十五年面就到过中国,那时不过公使馆中的一名三等秘书,去年再度来华,不 但是公使的身分,而且已为德皇封为男爵,在公使团中的地位很高。这位爵爷本有美男子之 名,如今虽近中年,丰采如昔,兼以性格爽朗,勇于任事,所以在东交民巷的风头极健,更 无形中成了公使团的领袖,一切关于义和团的交涉,大致都听从他的主张,采取强硬的态度。 偏偏冤家路狭,这天他携着手杖牵着狗,正在东交民巷新辟的马路上散步,只听得车走 蹄声,驶行甚急,于是一面让路,一面转脸去看,来的是一辆骡车,除了车夫以外,车沿上 还有一个人,装束行动,都很奇特,头扎红巾、腰系红带、手腕及双腿亦都裹着红布。手里 拿一把雪亮的钢刀,而一只手扳起一只脚,正在鞋底上磨刀。 克林德一时愣住了。等车子快到面前,突然省悟,失声自语:“这不就是义和团吗?” 念头转到,随即便有行动,一跃上前,用个击剑的姿势,挺手杖便刺。车夫吓一跳,不 自觉地将缰绳一收,等车子一停,克林德将手杖一抡,横扫过去。车沿上的那个义和团本就 存着怯意,见此光景,越发畏惧,拿刀一格,顺势抛却,“呛啷啷”一声,钢刀落地,他的 两只脚也落了地,撒腿就跑,往肃王府夹道中逃了去。 这时德国公使馆的卫队也赶到了,一看车中还有个缩成一团的义和团,依照克林德的意 思,把他拖了下来,拘禁在使馆,而骡车却放走了。 车夫亦是个义和团,一行三人来自庄王府,庄王府中已经设坛供神,住着好几个大师 兄。这天依照既定计划,特意派人到东交民巷去示威,不想落了这么一个灰头土脸的结果, 将个庄王气得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非杀尽洋人不可!” 比较还是载澜有些见识,“你老别骂了,得想法子要人!我看,”他说,“这算是地面 上的纠纷,不必由总理衙门出面,让崇受之去走一趟吧!” 庄王毫无主意,听他的话,将步军统领崇礼请了来,请他到德国公使馆去索回被扣的义 和团。 崇礼面有难色,且有些气愤,免不得大发牢骚:“朝廷三令五申,着落步军统领衙门, 严办滋事的拳匪。这会到人家使馆区去惹是生非,可又没有本事,教人家活捉了,反要当官 儿的替他们去求情!澜公,你说咱们这个差使怎么当?” 如果换了别人,载澜登时就会翻脸,但他兼任左翼总兵,受崇礼的节制,少不得客气几 分,所以敷衍着说:“是,是! 这个差使不好当,等过了这段儿,咱们再想法子辞差。” 就在这时候,总理衙门派了一个章京来报消息:德国公使馆将所捕的义和团剥下的衣 服,连同所持的一把钢刀,派人送到总署,同时有话:要求在下午两点钟以前,出面料理, 否则那名义和团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庆王的意思,这件事只有请步军统领衙门三位堂官出面料理,英大人已经在署里了, 请两位赶紧去商量吧!” 这是无可商量之事,不论从那方面来说,都得把人去要回来。两人匆匆赶到总署,照载 澜的意思,有崇礼一个人去,已经很给面子了,不必一起都去。可是崇礼怕交涉办不好,变 成独任其咎,坚持非两翼总兵同行不可。载澜无奈何,英年无主张,终于一车同载,直驰东 交民巷。 到得德国公使馆,只见庭院里大树下,绑着一个垂头丧气的赤膊汉子。三个人都装做不 曾看见,升阶登堂,跟克林德当面去要人。 “释放可以。”克林德透过译员提出要求,“中国政府必须用书面保证,以后不准义和 团侵入使馆区。” “这,”崇礼答说,“好商量。先让我们拿人带回去,总理衙门再来接头。” “不行!一定要收到了书面保证,才能释放。这一点决没有让步的余地。” 三言两语,就使得交涉濒于决裂。崇礼跟载澜说:“这件事,我可不敢答应。只有回去 再商量。” mpanel(1); “干脆告诉他,他的无理要求,万万办不到。此人是大清朝的子民,不交给大清朝的 官,我们跟他没有完!他要是不信,让他等着看,他闯的祸有多大?” 译员传达了他的话,只不过译了五成意思,克林德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我是合理的要求,也是各国公使馆一致的要求,我们不受恫吓!” 交涉终于破裂。三人辞出德国公使馆,回到总理衙门,载澜跳脚大骂:“洋人都是不通 人性的畜生!只有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才知道咱们中国人不好欺负。” 一言未毕,有人气急败坏地奔了进来,来不及行礼,便向崇礼大声说道:“义和团由崇 文门进城,一路喊‘杀’,一路奔到东交民巷一带去了。” 来人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一名笔帖式,崇礼叫不出他的名字,只抓住他的手问:“有多少 人?” “有说几百,有说几千,反正很多就是。” “坏了!”庆王跌脚嗟叹,“这下乱子闹大了!” “庆叔,”载澜面有喜色,“你别担心!乱子不会闹大,交涉反例好办。你老不信,等 着瞧。” 庆王没有理他,匆匆坐轿回府,正在询问义和团烧教堂、杀教民的情形,门上来报: “西苑有太监来,说是老佛爷有话说给王爷。” 口宣懿旨,无须摆设香案,庆王换上公服,在作为王府正厅的银安殿,面北而立,听太 监传谕。原来由崇文门进城的义和团,本想攻入使馆,为洋枪一挡,折而往北,沿着王府井 大街,见教堂就烧,见从教堂里逃出来的人就杀。铺户闭门,官兵走避,义和团为所欲为, 一直烧到八面槽的天主教堂。此堂名为“东堂”,乾隆年间意大利教士,亦为有名的画家郎 世宁,在这里住过好些年,留下许多工笔画幅,此时亦都付诸烈焰了。 其时慈禧太后正在西苑闲步,从假山上望见东城火起,询问李莲英,说是洋人先在崇文 门开枪打死了好些百姓,义和团大抱不平,所以烧教堂作为报复。又提到徐桐住在东交民 巷,只怕已被困在内。慈禧太后大为惦念,特命庆王与使馆交涉,将徐桐移往安全地带。 这个交涉不难办。庆王派人到总理衙门找了一位章京来,又派了八名护卫,保护着到东 交民巷,相机行事。这一拨人尚未复命,却另有消息,徐桐早就在义和团想扑入东交民巷, 各使馆驻军开枪相拒时,便已离家相避,此刻作了端王府的上宾。 带这个消息来的是步军统领崇礼,他还带来一张纸,上面抄录一副对联:“创千古未有 奇闻,非左非邪,攻异端而正人心,忠孝节廉,只此精诚未泯;为斯世少留佳话,一惊一 喜,仗神威以寒夷胆,农工商贾,于今怨愤能消。”上款是“书赠义和神团大师兄”,下款 头衔赫然“太子太保体仁阁大学士徐桐”。据说,这副对联就悬在端王府的拳坛上。 “怎么?”庆王大惊,“端王府都设坛了?” “是今天下午的事。不止端王府,庄王府、澜公府也都设坛了。明天连刑部大堂都要设 坛。” “荒唐、荒唐!”庆王用责备的语气说,“受之,你是刑部堂官,怎么这样子胡闹。” “没法子!都是徐楠士的主意。”崇礼苦笑道:“我跟赵展如名为刑部满汉两尚书,其 实什么事都不能管。如今刑部‘六堂’,只有徐楠士最神气。” 徐楠士就是徐桐的长子徐承煜。“哼!”庆王冷笑,“此人的行径就是个义和团!洋人 不好,洋人该死,可就知道洋人的烟卷儿、大洋钱是好东西!” “唉!”崇礼叹口气,“这局面再闹下去,可不知道怎么收拾了?王爷,听说端王嫌我 这个步军统领太无用,打算奏明皇太后撤换。这可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倘或皇太后问到王 爷,求王爷帮我说两句坏话。” “只有帮着说好话的,坏话可怎么说啊?” “就说我身体不好,难胜繁剧。” “谁又是能胜繁剧的?”庆王冷笑一声,“我还恨不得能把爵位都辞了呢!” ※ ※ ※ 这一夜的京城里,人心惶惶,都有大祸临头之感。各省京官,胆小的早就举家走避,如 今胆大的亦不能不深切考虑,觉得至少应将家眷迁移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可是京津交通已 断,畿南及京东、京西,到处都是义和团,比较平静的,只有北面。因此,德胜门的热闹, 比平日加了几倍,车马相接,由此经昌平,出居庸关逃往察哈尔境内延庆州、怀来县,不计 其数。 相反地,南面几个城门,几乎断了行人,正阳门到上午八点多钟方始开启,宣武门根本 不开,因为有确实消息,义和团这天要烧“南堂”和“北堂”。南堂在宜武门内东城根,是 京中最古老的一座天主教堂。原址在明朝末年是东林结党讲学之地的首善书院,阉党得势, 大杀东林,首善书院奉旨拆毁,连至圣先师的木主,都被丢弃在路边。到了崇祯年间,礼部 尚书徐光启在此主修历法,称为“历局”,汤若望初到中国,即住此处。清朝开国,汤若望 做了孝庄太后的“教父”,接续前明未竟之功,继续修历,不过历局正式改建为天主堂,成 为京中第一座西式建筑。内多罕见的奇巧之物,颇得当时年轻皇帝的欣赏,所以吴梅村有 诗:“西洋馆宇迫城阴,巧历通玄妙匠心;异物每邀天一笑,自鸣钟应自鸣琴。” 相形之下,“北堂”虽说是天主教在华的总堂,却只有十年的历史。原来的北堂,建于 康熙年间,位于三座门以西的蚕池口。光绪十六年扩修西苑,慈禧太后嫌北堂太高,俯视禁 苑,诸多不便。命总理衙门跟法国转饬迁移,交涉不得要领。其时李鸿章正在大红大紫的时 候,幕府中洋务人才极盛,有人献议,直接跟罗马教廷去打交道,果然如愿以偿,蚕池口的 北堂,终于迁避了。 新北堂地名西什库,在西安门内。虽说不如蚕池口那样密迩西苑,但离三海亦不算远。 烧宣武门的南堂,不致扰及禁中,烧西什库的北堂就不同了。因此,李莲英颇以为忧;跟端 王商量,可否不烧?端王表示,义和团群情愤慨,而北堂是天主教的总机关,恐怕非烧不可。 这样就只好面奏慈禧太后了。于是这天特为颁发一道上谕:“顷闻义和团众,约于本日 午刻,进皇城地安门、西安门焚烧西什库之议,业经弁兵拦阳,仍约于今晚举事,不可不亟 为弹压。着英年、载澜于拳民聚集之所,务须亲自驰往,面为剀切晓谕。该拳民既不自居匪 类,即当立时解散,不应于禁城地面,肆行无忌。倘不遵劝谕,即行严拿正法。” 上谕下来,英年跟载澜商议,应该如何劝谕?载澜一言不发,将上谕拿到手里,揉成一 团,往怀中一塞。 见此光景,英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处此变局,唯有观望是上策。这样一想,越发 什么话都不肯说。回到家,告诫仆役,紧闭大门,不准外出,有客来访,或者衙门里有人来 回公事,都说他不在家。 奉旨弹压的大员是这样的态度,义和团自然为所欲为,不过南堂是烧掉了,北堂却未烧 成,教士教民凭借坚固的洋灰围墙,用炽密的火力压制,使得由一僧一道率领的一千多义和 团,根本无法接近。一阵阵的枪声,一阵阵的喧嚷叫嚣,杀声不绝,整整闹了一夜,害得在 西苑的慈禧太后,一夕数惊,睡不安稳,肝火旺得不得了。 起身漱洗,吃过一碗燕窝粥,照例先看奏折,第一件便是步军统领崇礼奏报:“两翼教 堂、地面起火情形,并自请议处。”正在火头上的慈禧太后,毫不迟疑地亲自用朱笔批示: “崇礼、英年、载澜均着交部严加议处。两翼翼尉等,均着革职留任,并摘去顶戴。仍勒令 严拿首要各匪,务获惩办!” 借此一顿训斥,稍稍发泄了怒气,慈禧太后静静思索了一会,吩咐李莲英传旨:“军机 到齐了,马上叫起。” 向来的规制,军机总是最后召见。因为先召见部院大臣,或入觐的疆吏,倘或有所陈奏 请示,当天就可以跟军机商定处置的办法。这天一破常例,首先召见枢臣,大家知道,必有 极要紧的宣谕,而可以猜想得到的,一定关系到义和团,只是慈禧太后对义和团的态度如 何,却难揣测。 进了殿,只见慈禧太后精神不似往日健旺,皇帝更见萎靡。礼王领头行过了礼,只听慈 禧太后问道:“你们也都一宿没有睡吧?” “是!”礼王、荣禄同声回答。 “这样子闹法,可真不能不管了!昨儿晚上只听见一声递一声地:‘杀呀,杀呀!’这 那还象个首善之区的京城?”慈禧太后略停一下说道:“都说义和团有纪律,无法无天的是 匪人假冒义和团。照这样子看,假冒的也太多了!” “是!”礼王答说,“仍旧只有责成步军统领衙门好好儿弹压。” “什么弹压?严拿正法!”慈禧太后喊一声:“荣禄!” “喳!”荣禄膝行两步,跪向前面。 “你怎么说?” “奴才听皇太后的意思。要办就得快。” “当然要快。”慈禧太后说:“我的意思是,让你再多调兵进来,切切实实办一办。” 荣禄想了一下答道:“奴才可以把武卫中军调进来。不过,非得神机营、虎神营也多派 人不可。” 慈禧太后了解他的用意,是要端王跟他一起担此重任,否则武卫中军进城,便会遭遇义 和团、甘军,以及端王所统管的神机营、虎神营联手相抗。因而点点头说:“当然,这也要 写在上谕里头。” 谈到这里,慈禧太后又征询其他各人的意见。庆王是拿不出主张;王文韶两耳重听,只 能辨色,不能察言,无可回奏;启秀则对严惩义和团之举,根本反对,不过孤掌难鸣,唯有 隐忍不言。独独赵舒翘为了由涿州回京,复奏时含糊其词有负付托,而且对义和团迹近姑 息,一直内疚于心,此时看慈禧太后态度转变,而刚毅又恰好不在,正是补过的机会,所以 看大家默不作声,便出列碰头,有所陈述。 “皇太后、皇上圣明,臣的愚见,攘外必先安内,京城里一定得安静。不过地面辽阔, 而人心很乱,武卫中军、神机营、虎神营、步军统领衙门,各不相属,或者有推诿争执之 处,部署恐怕不能周密,最好钦派王公大臣数位监督,号令既可划一,遇事亦有禀承,这样 才可以上分皇太后、皇上的廑虑。” 听见他的话,慈禧太后与皇帝都不断点头,“赵舒翘说得很透彻!不是吗?”慈禧太后 看着皇帝说:“你倒看,派那些人监督。” “还是请老佛爷作主。”皇帝很快地回答。然后又试探地补一句,“或者,就让赵舒翘 保几个人。” “这话不错。赵舒翘既有这么个主意,心目中总有几个人吧!” “是!”赵舒翘当仁不让地答说,“义和团跟洋人过不去,少不得要跟使馆打交道,庆 王是少不得的。” “好!就派庆王。” “端王威望素著,精明强干,而且素为义和团所敬服。”赵舒翘恭维一番后,又加一 句:“亦是万万少不得的。” “也好。”慈禧太后又问,“还有呢?” “荣禄更是少不得的。” “三个了!”慈禧太后踌躇着说,“是不是再添一个呢?” “奴才保荐一位。”启秀突然开口,“贝勒载濂。” 原来启秀听赵舒翘在报名字,心中已有一个想法,庆王与荣禄都是主张与洋人和好的, 相形之下,端王便显得孤单了。至少得再加一个,旗鼓才能相当。这个人,保载澜,则他以 步军统领衙门堂官的身分,本可以干预其间,暗加回护,无须多此一举。若保庄王,可惜爵 位较高,无形中将端王贬低了一等,所以保荐载濂。他是端王载漪的长兄,不过爵位是下郡 王一等的贝勒,所以排名反在胞弟之下。这样就不会贬损了端王的身分。 慈禧太后接纳了他的奏请,问赵舒翘说:“你倒说,还应该怎么做?” “既有四位王公大臣总其成,下面办事的人越多越好,除了巡城御史,维持地面责有攸 归以外,臣请旨钦派八旗都统,分驻九城,稽查出入。” “这样做也很好。派那些人,你们下去斟酌。” 凡所陈奏,无不嘉纳,因此,回到军机处的赵舒翘与启秀,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满脸 飞金,一个脸色阴沉。不过,赵舒翘也很见机,只出主意,不肯主稿,这道上谕仍由当班的 “达拉密”撰拟,而最后由荣禄核定,随即用黄匣子进呈,等慈禧太后看过,送交内阁明发。 黄匣子很快地发了下来,又带来一个命令:单召荣禄进见。 非常意外地,这一次是由皇帝先开口:“京城里乱成这个样子,惊扰深宫,甚至连皇太 后都不能好生歇着,你我真难逃不忠不孝之罪了!” 听皇帝这样责备,荣禄大为不安,同时也颇为困惑,不知慈禧太后对皇帝的态度是不是 改变了?动机何在?是觉得应该让皇帝再问政呢?还是因为时局棘手,利用皇帝在前面挡一 挡? 这样想着,不由得便偷偷去窥探慈禧太后的脸色,但看不出什么。荣禄无奈,唯有碰头 请罪。 “奴才承皇太后、皇上天恩,交付的责任比别人来得重。京城乱成这个样子,总是奴才 的才具不够,奴才决不敢推诿责任,请皇太后、皇上先重重处分奴才,借此作一番振刷,好 教大家警惕,再不敢不尽心。” “如今也谈不到处分的话。收拾大局要紧!”皇帝看一看慈禧太后说:“如今把跟洋人 讲解,剿办义和团的责任都交给你,你有没有把握?” “奴才不敢说!奴才尽力去办就是。”说到这里,他发觉措词不妥,大有一肩担承的意 味,因而紧接着说:“跟洋人交涉,是李鸿章好,剿办义和团非袁世凯不可。” “嗯,嗯!”皇帝向慈禧太后请示:“老佛爷看,荣禄的主意行不行?” “也只好这样。”慈禧太后又说,“既然打算这么做了,刚毅就不必再待在涿州了,叫 他赶快回京吧!” “是!”荣禄答说:“奴才请旨,可否再叫军机全班的起,请两宫当面降旨。” “可以!”慈禧太后点点头。 于是复召全班军机大臣,由皇帝宣示,一共下三道上谕:第一道,着两广总督李鸿章克 日进京,总督派广州将军德寿署理。第二道,着山东巡抚袁世凯带兵进京,如胶州防务重要 不能分身,着即指派得力将领,带领精锐,到京待命。第三道,刚毅及何乃莹迅即回京。 除了第一道上谕,照例应由内阁明发以外,其他两道,应该用廷寄。但荣禄却故意问一 句:“请旨,三道上谕,是不是都明发?” “不错!明发。”慈禧太后清清楚楚地回答。 用明发便有公开警告义和团之意。荣禄是这样想,慈禧太后也是这样想,君臣默喻,展 开了早定的大计,都有及今动手,犹未为晚的信心。 到得日中,消息已散布得很广了。明达之士,额手相庆,有些在打算逃难而盘缠苦无着 落的穷京官,更是称颂圣明,兴奋不已。 至于义和团方面,小喽罗昏天黑地,嚣张如故,大头目却暗暗心惊。不过狂悖的毕竟多 于谨慎的,所以一些暗中流传的狂言,很快地变成公然叫嚣,一说“要斩一龙二虎头”,一 龙当然是指皇帝,二虎的说法不同,但总不脱庆王、礼王、荣禄、李鸿章等人。又一说,要 斩的是“一龙一虎三百羊”,这一虎倒指明了是办洋务的庆王,三百羊则指京官。又说京官 中只能留下十八人,其余莫不可杀。 这种不惭的大言,除了吓人以外,还有一个作用,便是可使端王、崇绮之流快意。但等 这天的三道上谕一公布,知道快意可能要变成失意了。 “老佛爷是听了谁的话?”端王的神色非常严重,一脸的杀气,就仿佛找到了这个 “谁”,马上便要宰了他似的。 “这不用说,当然是荣禄。”庄王载勋冷冷地说,“好吧,倒要看看,虎神营跟武卫中 军,谁狠得过谁?” “不是这么着!”载澜接口,“是看看武卫后军跟武卫中军,谁狠得过谁?” 他的意思是不妨指使董福祥跟荣禄去对抗。这下提醒了载漪,“老三的主意高!等袁慰 庭一来,董星五可就更要难看了!”他很起劲说,“事不宜迟,马上把董星五找来,商量个 先发制人之计。” 请来董福祥,只有载漪兄弟三个跟载勋在一起密谈。上谕是大家都看到了的,慈禧太后 的态度已经转变,不消说得要商量的是如何把慈禧太后的态度重新再扭过来。 “如今为难的是,事情变得太快,要慢慢来说服老太后,只怕缓不济急。”载漪说道,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看,索性大大干他一下子。星五,你看怎么样?” “是!既要大干,也要让皇太后愿意大干。不然,事情还是麻烦。” “如果能让皇太后回心转意,当然求之不得。可是……。” “王爷,”董福祥抢着说道,“你老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布置了。” “噢!”载漪既惊且喜,“来,来,星五,你是怎么布置的? 快说来听听。” “是李来中的妙计。都说妥当了,随时可以动手。”接着,他压低了声音,细说经过。 “此计大妙!这李来中,真有通天彻地之能。”端王问道: “星五,他是什么功名?” “如今还是白丁。” “我保他!你看,给他一个什么官做?” “我替李来中多谢王爷的栽培。不过,这不妨将来再说,眼前办事要紧。” “不错,不错,眼前办事要紧。星五,就请你费心吧!” 于是依照预定的计划,这天傍晚时分,有一封伪造的电报,由山海关驻防副都统所派的 信差,送到武卫军营务处,王季训照密码译妥送到上房。正在独酌默筹的荣禄,看完电文, 推杯而起,吩咐召请幕友,即刻到签押房相见。 幕友早都各回私寓了,这天的情形又比前一天更坏,朝士所聚的所谓“宣南”――宣武 门以南的地域,由于南堂遭劫,有洋兵马队一百多人进占宣武门,交通等于断绝,前门东城 根一带,北至王府井大街,亦有洋兵看守,不准中国军民往来。因此,急足四出,却只找来 一个樊增祥。 “云门,你看,”荣禄有些沉不住气了,“罗道来的电报,大祸迫在眉睫了!” 罗嘉杰的电报发自上海,用“据确息”三字开头,说各国协力谋华,已有成议,决定向 中国政府提出四个条件:第一,政权归还皇帝,太后训政立即结束;第二,下诏剿办拳匪, 各国愿出兵相助;第三,中国政府练兵数目,须经各国同意,并聘洋人担任教练;第四,中 国政府所有赋税收入,须由洋人监督,并控制用途。 “好厉害!”樊增祥失声说道:“这不就是城下之盟了!” “我担心的就是洋人会提苛刻的条件,可是这话要早说了,没有人肯信。如今事机紧 迫,一定要设法消弭在先,真的让洋人提了出来,连还价都没法儿还。” “是!”樊增祥说:“彼此交涉,要看实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用兵如此,洋务又 何尝不然!” “谈什么实力!”荣禄语气神色中,有点笑他书生之见似地,“到今天为止,大沽口外 有三十四条外国兵舰,凭一座炮台,罗荣光那两千条烂枪,就能挡得住了?裕制军在天津胡 闹,奉大师兄、红灯照为上宾,我很同情他。地方大吏,守土有责,一旦大沽口失守,各国 联军一上了岸,长驱直入,那时除了希望义和团人多势众,又不怕死,能够硬挡上一阵以 外,你倒想,他还有什么退敌之计!” 听得这番话,樊增祥颇感意外,原来他是这样的一种看法!怪不得依违瞻顾,总有些举 棋不定的模样。既然如此,自己先要好好想一想,未有把握之前不宜随便发言。 “我想,这个消息,必得上达。”荣禄停了一下说:“现在是紧要时候,借这个消息逼 一逼,可以走得快一点儿。” 这是说,逼慈禧太后在议和的步骤上采取更明快的措施。可是,樊增祥提出疑问:“倘 或激怒了皇太后,不惜一战,又将如何?” “皇太后如果要打,当然先要问我,我就说老实话,兵在那里?饷在何处?皇太后经了 多少大事,岂能只凭意气办事。” “兹事体大,所关不细。”樊增祥只有劝他慎重,“中堂不妨稍微等一等,谋定后动。” 荣禄想了一下点点头说:“等个一半天,谅来还不妨事。” ※ ※ ※ 使馆不敢攻,西什库攻不下,能烧的教堂又烧得差不多了,义和团决定在前门外,京师 最繁华的所在去显一显威风。 前门外最热闹的地区,是在迤西的大栅栏一带,商业精华,尽萃于斯。有名的戏园广和 楼、三庆园、庆乐园,亦都在这里,所以大栅栏又是笙歌嗷嘈的声色之地。 领头的大师兄走了一阵,偶然一瞥之间,忽发现有家店家,安着极大的玻璃窗,里面瓶 瓶罐罐都贴着洋文标签,再看招牌,写的是“老德记药房”。心想,这家药房一定是“二毛 子”所开,就从这里下手立威。 老德记的店东实在是洋人,早就避走了。店中伙计贪图买卖所入,可以朋分,是桩没本 钱的生意,所以仍旧开门营业。一见义和团上门,情知不妙,而悔之已晚,只有硬着头皮上 前,陪笑招呼。 “烧!” 大师兄只喝得一声,手下便即动手。放火是很内行的事,找到煤油,四处倾洒,伙计急 得跪在地下求饶,为义和团一脚踢了个跟头。 左右店家,一看要遭殃,急忙点着香来请命,大师兄摆着手大声说道:“别慌!别慌! 这家店是二毛子开的,非烧不可,只烧他一家,烧光自然熄了,不会烧到左邻右舍,大家放 心好了,不必搬移琐色,自找麻烦。” 说得斩钉截铁,十足的把握,令人不由得不信。于是,以看热闹的心情,静等老德记火 起。 等大家顺着他手指之处去细看时,埋伏僻处的人,已用一根“取灯儿”,燃着了洒透煤 油的废纸,顿时一蓬火起,迅速蔓延,轰轰烈烈地烧将起来。 “天火烧,天火烧!”义和团拍手欢跃,也有些看热闹的人附和。可是,转眼之间,便 都看出形势不妙,老德记还只烧了一半,火苗却已窜到东邻了。 见此光景,老德记附近的店家,无不大惊失色!见机的赶紧奔回去抢救自己的货物细 软,痴愚的还真相信大师兄有驱遣祝融的法力,纷纷上面求援。 “大师兄,大师兄!你老行行好,赶紧施展法力,把火势挡住。不然,可就不得了!” 说罢,磕头如捣蒜,有的已经哭出声来了。 这时火势已很不小了,五月二十闷热天气,闹市中烈焰烧空,西南打开一道缺口,恰好 成为风路,风助火势,由西南往东北烧,首当其冲的是珠宝市以西的三条廊房胡同。廊房二 条与三条之间,有条南北向的直胡同,名叫门框胡同,是广和楼的所在地,这天贴的是谭鑫 培的《连营寨》,正在上座的时候,发现大火,观众四散奔逃,“蜀、吴”双方“兵将”, 亦就暂息争端,卸甲丢盔,不理“火烧连营七百里”,先来救京城的这一片精华。 火势过于炽烈,靠几条“洋龙”,几桶水,何济于事?到得正中时分,大栅栏东面到珠 宝市,西面到观音寺街,杨梅竹斜街,北面到西河沿,成了一片火海。火老鸦乘风飞上正阳 门,连城楼都着火了。 就在火势正炽之时,六部九卿及翰詹科道,都接到通知,慈禧太后及皇帝在西苑召见。 这就是所谓“廷议”,通称“叫大起”,非国家有至危至急的大事,不行此典。而凡叫大 起,往往负重任的多持缄默,反是小臣得以畅所欲言,因为重臣常有进见的机会,如有所 见,不难上达,而叫大起正就是要征询及于小臣。所以一班平时关心时局,好发议论的朝 士,都大感兴奋,暂忘前门外的这一场浩劫,匆匆赶到西苑待命。 召见之地在慈禧太后的寝宫仪鸾殿东室,室小人多,后到的只能跪在门槛外面。两官并 坐,脸色都显得苍白,尤其是慈禧太后,平日不甚看得出来的老态,这时候是很分明了。 “前门外大火,你们都看见了吧?”是皇帝先开口,声音虽低,语气甚厉,“朝廷三令 五申,乱民要解散,要弹压,那知道越闹越不成话了!你们自己想想看,对不对得起朝廷跟 百姓?” 跪在御案前的王公及军机大臣,默无一言。在僵硬如死,闷热不堪,令人要窒息的气氛 中,后面有个高亢的陕甘口音,打破了沉寂。 “臣刚才从董福祥那里来,他说,他想请旨,责成他驱逐乱民。” 此人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刘永亨,甘肃秦州人,跟董福祥同乡。他的话真假且不论,载漪 一听是董福祥要驱逐乱民,亦就是义和团,不由得心头火起,恼的不是董福祥,是刘永亨, 直觉地认为他是在撒谎。 可是,他又无法证明刘永亨是在撒谎,不假思索将腰一挺,回身戟指,厉声吼道: “好!这就是失人心的第一个好法子!” 殿廷中如此无礼,而慈禧太后默然,亦就没有人敢指责他了。沉默中,门槛外面发声: “臣袁昶有话上奏。” “袁昶!”皇帝指示:“进来说。” 于是袁昶入殿,在御案面面找个空隙跪下,朗声陈奏:“今日之事,最急要的,莫过于 自己处治乱民!非如此不足以折服各国公使的心。洋使服了朝廷,才可以跟他们谈判,阻止 洋兵来京,一方面由各省调兵拱卫京畿。办法要有层次,一步一步来,不宜鲁莽割裂。” “现在民心已变!”慈禧太后摇摇头说,“总以顺民心为顶要紧。你所奏的,不切实 际。” “皇太后所说的民心已变,无非左道旁门的拳匪!万不可恃。就令有邪术,自古至今, 亦断断没有仗邪术可以成大事的!” “法术靠不住,莫非人心亦靠不住?”慈禧太后很快地反驳,“今日中国,积弱到了极 处,所仗的就是人心。如果连人心都失掉了,试问何以立国?总而言之,今天召大家来,要 商量的是,洋人不断调兵,看来要侵犯京城,应该怎样应付? 大家有意见,赶快说。” 于是激烈的主张决一死战,温和的建议婉言相商,聚讼纷纭之中,渐渐形成一个结论, 不脱一句古话:“先礼后兵”。先派人向来自天津的联军劝告,速速退兵,如果不听,则由 董福祥的甘军往南硬挡。 “那么,”慈禧太后问道:“派谁呢?” “臣保荐许景澄。”军机大臣赵舒翘说。 许景澄充任过六国的公使,在西洋十余年之久,担任此一任务,自然是最适当的人选, 慈禧太后立即同意。 许景澄自觉义不容辞,慨然领旨,但要求加派一个人会同交涉。结果选中新任总理大臣 那桐,许景澄颇为满意。因为,第一,能干而机警;第二,是端王载漪所保;第三,颇得太 后信任。有他同行,此去即令不能达成使命,亦不致独任其咎。 “大起”散后,军机大臣及庆王、庄王、端王又被叫起,这一次是专门商量处置义和团 的办法。由于载漪的坚持,慈禧太后很勉强的同意,由载漪与董福祥设法招抚。至于受抚以 后的义和团,将如何运用,另作计议。 ※ ※ ※ 端王载漪回府,天犹未黑,就在花厅院子里天篷底下更衣,跣足短裤,一面由听差为他 用热手巾抹背,一面在衣冠整齐的满座宾客之前,大骂袁昶,说他是“人人可得而诛之”的 “乱臣贼子”。 骂完袁昶,又骂刘永亨,由刘永亨又骂到近来上奏请惩治义和团的翰林与言官。正当口 沫横飞,越骂越起劲的当儿,有个亲信护卫,悄悄到他耳边说了句:“董大帅在西花园,还 有李先生。” “喔,好!”载漪匆匆换上便衣,向等候已久的座客拱拱手,道声:“失陪!”随即赶 到西花园。 西花园是载漪接见紧要宾客之处,除了董福祥以外,就只一个李来中。载漪跟他是第二 次见面,但一见倾倒,已很熟悉,所以相见并无客套,开口便谈大事。 “我有好消息,上头已经交代了。决定招抚义民,归你我俩负责。”载漪拍拍董福祥的 肩说:“这下可好了,到底通了天了!”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董福祥也很兴奋,“火头已经点起来了,正好大干一番!我和 来中特为来跟王爷请示,是不是马上就攻使馆?” “这,”载漪恨恨地说:“恐怕一时还不行!怕洋人的太多。今天还派了许景澄跟那桐 出城,去劝洋人退兵,如果谈成功了,老佛爷的心一定又软下来了。没有老佛爷点头,动不 得!” “谈不成功的。”李来中说:“这一层王爷不必顾虑。” “怎么呢?”载漪问道:“何以见得谈不成功?” “那两人根本就见不着洋人,从那儿谈去?”李来中转脸对董福祥说了句:“我想,通 知丰台的弟兄,把那两个人吓回来。” “啊、啊!”载漪笑逐颜开地拍手,“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不过,”他忽又收起 笑容,摇摇头说:“这还不能让老佛爷狠得下心来!” “我正是要为这件事,跟王爷商量。”董福祥努一努嘴: “来中,你跟王爷说。” “王爷,”李来中说:“罗嘉杰的电报,已经到荣中堂手里了,这两天没有动静,不知 道王爷可听见什么没有?” “对了!倒提醒我了。”载漪诧异地,“怎没有动静?莫非西洋镜拆穿了?” “没有。如果西洋镜拆穿,我有内线,一定知道。”李来中停了一下说:“王爷,你 看,荣中堂是不是有观望的意思?” “或许是将信将疑吧?” “是!王爷料准了。我再请教王爷,倘或皇太后问到荣中堂,说有这么一回事,荣中堂 怎么回奏?” “那还用说?他还能说老佛爷的消息靠不住?” “那就是了!如今王爷管着总理衙门,各国公使如果有什么照会,当然归王爷先看,王 爷看了,直接奏上皇太后。那时召见荣中堂一问,两下完全合拢了。” 载漪先还听不明白,细细一想,才知道妙不可言。“好!”他从丹田里迸出来这一个 字,“这一下,非把老佛爷的真脾气惹出来不可!” ※ ※ ※ 使载漪想不到的是,荣禄已先一步将伪造的罗嘉杰的电报,密奏仪鸾殿,慈禧太后果然 震怒,传旨仍如前一天“叫大起”,地点亦仍旧是仪鸾殿东室。 “今天收到洋人的照会四条,天下钱粮尽归洋人征收,天下兵权尽归洋人节制,这还成 一个国家吗?” 慈禧太后这几句话,声音出奇地平静,但群臣入耳,如闻雷震。有极少数的疑多于惊, 但无从究诘,唯有屏声息气,等待下文。 “如今洋人这样子欺侮中国,亡国就在眼前了。如果拱手相让,我死了有何面目见列祖 列宗?”慈禧太后渐渐激动了,“反正天下是要断送了,打一仗再送,总比不明不白亡国来 得好!” “老臣效死!”是崇绮的颤巍巍的哭音:“事到今日,与夷人不共戴天,请皇太后乾纲 独断,下诏宣战。老臣死亦不信,有这么多的义民,就不能灭尽夷人!” “崇绮的话,一点不错。”载漪接口说:“大局坏到今天这个地步,就因为汉奸太多, 事事迁就洋人。洋人是禽兽之性,不懂礼义,不识好歹,得寸进尺,无法无天。请皇太后准 崇绮所奏,下诏宣战!” 有这样慷慨激昂的论调,谁也不敢表示反对,于是慈禧太后提高了声音说:“今天的情 形,诸大臣都知道了。我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而宣战。不过,将来是怎么个结果,实在难 说。倘若开战之后,江山社稷仍旧不保,诸公今天都在这里,应该知道我的苦心,不要说是 皇太后送掉祖宗的三百年天下。” 一则说“诸大臣”,再则说“诸公”,这样的措词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因而大小臣子, 感受无不异常深切。便由御前大臣领班的庆王磕着头,代表答奏:“臣等同心保国!” “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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