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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净身入宫 第 2 节 “我一定要当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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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我一定要当老公!” 一个老道给小李莲英算了一卦,其中的一句偈语是:“不入空门入皇门”。小李莲英听 后,竟晕乎乎地尤如腾云驾雾一般,忍不住地大叫:“我一定要当老公!” 天桥回来之后,小灵杰的伤口奇迹般好了起来,胡胡李夫妇已经没办法可想,明知治也 白治,所以整日里只尽着好吃的给他买着吃,想着是让他好好吃些东西补补屈。那知小家伙 又在床上呆了三天两晌午后,有一天后响,曹氏出去办了点事,回来推门一看,小家伙竟然 正笑咪味地端坐在锅台脸前面烤火,看起来虽然很是憔悴,不过病容倒去了不少。曹氏大喜 过望,也不晓得该说啥好了,也不想问小家伙到底为啥突然就好了起来,只是双手合什一劲 喃喃地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原来小灵杰那晚回来后,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腿上的伤因为出去折腾了一天,更是 火烧火燎般地疼痛。他微微欠起身看了看,一家人都已睡着,清冷的月光从窗缝里洒进来, 淡淡地笼罩在每个人脸上。小灵杰不敢大声呻吟,生怕把爹妈不小心弄醒后再令他们担心。 于是硬撑着躺在床上咬住牙不吭声,实在疼得不行就用手在床板上用力抠,到最后他也不晓 得到底是膝盖疼得厉害还是手指尖疼得更厉害了,似乎全身上下都已被一片祥和的疼痛气氛 包围,他已分不清到底啥叫疼痛,是自己在疼还是别人在疼,是疼痛使他难受还是他让疼痛 难受,似乎他和疼痛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整体。 疼痛变成一个具体的有鼻子有眼还会怪笑的小东西,坐在他肚子上冲他张牙舞爪,挤眉 弄眼。恍惚中他觉得自己伸出去了一只手臂,疼痛猝不及防,应手而倒,化成了一个哭丧着 的小孩脸,和他差不多大小,仅仅就是一张脸,在他眼皮子底下晃动,眼里淌着泪,嘴里还 狠狠地悦:“小家伙,你等着,过几天我再跟算总帐,呜呜呜!我就不信你比我还厉害,呜 呜呜”。小灵杰忙着想张口申辩,他真是不想再让疼痛来找他了,而那时他灵台一片空明地 认识到那个小人脸就是疼痛的化身。小人脸倏忽不见,小灵杰张大了嘴在床上吼叫,仍无济 于事,小人脸根本不再出现。门在这时忽然就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一阵凉风吹进来,小 灵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回头看时,床前早站了一个人。 床前站着的是白天那个小道士,虽然他换了一身打扮,显得齐整脱俗了些,小灵杰还是 一眼便把他认了出来。因为小道士那双含羞忍辱的眼睛已被他铭刻五内,他想忘也忘不了。 小道士此刻还是愁眉苦脸,手里还捧着一只净瓶,净瓶里插着一株鲜嫩的柳枝,柳枝泛 着鹅黄,似乎是刚从初春的树上折下来插进瓶里的。小道士看着不高兴,说起话来可让人听 不出他有啥难受,相反倒有股兴灾乐祸的味。小灵杰猛可里意识到小道士是在嘲笑他白天扔 给他铜钱的愚蠢行为,禁不住腾地羞红了脸,小道士却不理会这些,慢条斯理地说: “小灵杰,认了命吧!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浮光掠影,转瞬即逝,还有啥抛不下 的。贫道虽然敬你为人,却深为小施主之愚鲁叹息,一块可造之材,埋没土中,可惜可叹! 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现在我把欠你的还你。” 说着话,小道士从净瓶里取出柳枝,小灵杰分明看到柳枝上有两滴熠熠闪光的水珠,霎 那间他的膝盖上一阵清凉,连燥热的感觉也荡然无存,宛如三伏天喝了一杯雪水。小道士看 着他笑了一下,抛下一句话后飘然而去,门复又无声无息地关上。小道士说: “贫道救你一时,救不得你一世,不管是善缘还是孽因,都是前生前世修来的,小施 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小灵杰呼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屋里依然清辉遍地,一家人的呼吸声平静缓 和,在静夜里衬出一派和煦可人的气氛。小道士已踪影不见,摸摸膝盖,连半点疼痛感也没 了。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又找不出证据,要是做梦,咋会膝盖就真的不疼了呢?小灵杰忽 然想起净瓶里插上柳枝是评书中观音大士的行头,心里格登一下,心说莫不是观音大士乔装 打扮,救我脱离苦海,并给我指点迷津。要是那样,到底给我指点啥迷津呢?“敬我为人, 叹我愚鲁”,哦!对了,分明是观音大士看我实心仁厚,本可以到名利场上游走一遭,博下 彩头,却因此而大减成色,故而虽敬却又叹息。小灵杰几乎就认定自己想的是千真万确,因 为为人好的除了能让别人从心眼里崇敬一下以外,对他自己实在没半分好处。对!就是这 样,小灵杰喃喃地拜谢了心目中圣洁的观音大士,觉得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大光明,大 光明中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殿门口立着无数个仆隶皂役,正冲他震天动地地叫: “迎接李大爷!” mpanel(1); 小灵杰被自己编造的美梦逗得眉开眼笑,更是睡不着了。 躺床上平心静气想了想,觉得不如再在床上躺两天好,让爹妈再无微不至地体贴自己两 天,反正自己以后能挣大钱,到时候加倍还他们就是,趁这两天工夫好好享受享受,养精蓄 锐,以图后举。再说了,本来病这么厉害忽地一下好完了,也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为掩人 耳目,避免泄露观音大士的行踪,也得再躺床上将养几日。小灵杰主意拿定,于是心安理得 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后依旧声称膝盖疼得厉害,看着老爹老妈奔东跑西却又唉声叹气地 给他忙活,给他买好吃的,小家伙只想偷笑,心说这太舒服了,倒不如一直病着好。再坏的 孩子一病也成了乖宝宝,哈哈。在爹妈面前使个坏都能捞到这般好处,更何况对别人?再 说,在爹妈眼前使坏毕竟还有些歉疚,对别人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个,要个心计,玩个手腕, 哈哈!那还不啥都有了,小灵杰高兴得禁不住想手舞足蹈。 如是这般在床上熬了五六天,小家伙实在耐不住了,膝盖要是真疼那是没办法,不躺不 行,眼下膝盖也好了,再躺着真是如躺针毡,比疼着躺那儿还难受几分。小家伙自忖业已为 复原垫了不少底,于是这天下午就揭了被子跳床下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自个闹腾了一 阵子,毕竟久病无强人,身子骨太虚,一会儿工夫累得腰又酸,腿又疼,于是坐下来靠着炉 火歇息,刚好被办完事回来的曹氏逮着。 李家因为给小灵杰看病养病,把仅存的一点钱捣腾得干干净净,店家催房租催了几次, 胡胡李都给他凑不出来。那会儿是有儿子的病这块心病,别的事再大也夹不进胡胡李夫妇眼 里,一门心思全想着给儿子看病,小灵杰病一好,经济问题立刻又见缝插针钻了进来,胡胡 李计无所出,操完这件事的心再操那件,心里凄惨得了不得,不自觉地每天又是长吁短叹, 愁眉难展。 这事还是得由小灵杰解决,小家伙充足了乖宝宝,心情特别舒畅,看老爹急成那样,一 拍胸脯说这回事包在孩儿身上。胡胡李看儿子的神情不像说谎,况且这个二小子一到危难时 总能石破天惊地来一下子,扭转危局化为平安,这才心下稍安。 小灵杰对老爹夸下了海口,昂首挺胸出了门,当然又是去找他的李开山爷爷。李爷爷又 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着他,见面先逗了一会儿乐子。小灵杰把事情给他一说,李爷爷眼都 没眨,连说好说好说,三句话离不开本行,皮货店的老板当然也离不开皮子,他建议李家搞 一个熟皮子的作坊,钱和雇大师傅的事儿由他负责。 小灵杰也不道谢,明知道这回事在李爷爷身上是小菜一碟,说多了反显得见外,于是哼 着小曲晃晃悠悠回了家。几天以后,西直门外堂子有间房坐东朝西竖起了一个小小的门面, 门口挂着一个简陋的木牌,写的是“永德堂皮作坊”六个工整的大字。这就是李家的熟皮小 作坊,木牌上的字是小灵杰费了一天工夫才写成的,看上去还蛮像回事。 李家人还清了店家的房租,全家都搬进了皮作坊。在李开山的帮助下,雇了个熟皮子的 师傅,熟出的皮子由同增皮货店负责销售,这样一举两得,双方都沾光,形成了生产到销售 一条龙。李家人全家齐上阵,把永德堂皮作坊搞得红红火火,不久,当地人都开始称呼李家 是“皮硝李”。胡胡李的名称倒在不知不觉中销声匿迹了。 其实这也是李开山的过人之处,他晓得小灵杰人虽小,却心高气也傲,帮他太多反倒让 他感到心里不舒服,别扭。小家伙又不是没能耐,随便插上两手解决了眼下的困难,日后自 然不愁他发达不了。搞熟皮子一则李开山给他负责销路,不愁滞销,干多少都不用愁堆在家 里弄不出去,二来熟皮子不是太难的活计,大人小孩都可以赤膊上阵弄两下,所以李开山就 选择了熟皮子这个事情让小灵杰去做。 李家的作坊是皮硝李找的,不是李开山给的钱不够用,而是皮硝李一辈子苦惯了,况且 仅仅是为了顾个温饱,捞两小花费,也没往发达处想,因而找的这个房子又是破破烂烂。这 个作坊是个小小的四合院,房子破旧不堪,看得出原先的房主也是个穷困潦倒之家,不得已 才出手转让。小院里放着五口大缸,里面盛着黄花绿沫的脏水,正屋的外墙上楔着一排大 钉,上头挂着乱七八糟的这皮那皮,好在眼下是临近冬日,没有那么多苍蝇嗡嗡叫着捣乱。 可是那股子腥臭气可也是冲天地熏人。天一转冷,院里坑坑洼洼的积的都是脏兮兮的冰水, 李家就住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每日三更睡五更起地忙活。 有了事干,小灵杰的心却转着弯收不回来了,那兄弟四个每天都在老爹老妈的督促下不 分昼夜地干活。他倒是清闲,想干了就干两下,不干了就借故开溜。皮硝李念他小小年纪就 为李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打心眼里对他表示赞赏,心里也认为让这个聪明伶俐的二小子干这 种粗活实在亏材料,因而也不太管他。小灵杰就是瞅准了老爹这个弱点,家里家外俨然以有 功之臣自居。几个兄弟对老二都自愧弗如,当然也没法借他的光。 这一日小家伙又开溜了,没精打采地跑到街上,瞅来瞅去没啥事干,日头照得他直想打 瞌睡,看看街上往来的每个人都是病恹恹的,脸上阴森森的。走到一个当街路口时,蓦地觉 得有啥东西在碰他腿,小家伙低头一看,是一个没有腿的叫饭花子,皓首鸠面,葛衣百结, 正跪在地上向他伸手要钱。小家伙怒不打一处来,一蹬腿走了开去,走出老远还回头吐了口 唾沫。被老叫化子那么一打岔,小灵杰更没力气了,叫了一声倒霉,便转身往家走。走着走 着,耳边忽然听见有人亲亲热热地叫少爷,他可没想到是叫他,不停步地往前走得更快,那 知一只袖子竟生生被人扯住了,接着耳边又是一声“少爷”,比先前那声叫得更为亲热。小 灵杰回头一看,见一个瘦子正冲他眯眯地笑。瘦子脑后拖着大清帝国的标准三尺长辫子,身 上穿着紫褐色粗布夹袍,夹袍下露出槐花染的浅黄色单裤,脚蹬牛鼻式山岗子单鞋,腰里扎 着一条直隶流行的宽幅腰带。小灵杰心说你是干啥的,想找碴儿吗?我正愁没地儿撒气呢? 陪你玩到底。想到此处,小家伙气哼哼地说: “叫你家少爷有何贵干?” 瘦子仍然在笑,长脖子一伸一伸,像是被人赶着跑的鹅,奴颜卑膝地对小灵杰说: “这位少爷,贫道慧眼识英豪,观你非同凡人,想来必大富大贵,愿为你相上一面,故 而冒昧相扰,海涵海涵。” 说完话瘦子一个长揖下去,头快磕着了地。小灵杰看看瘦子的妆束,禁不住哑然失笑, 心说这年头是不是道士特别吃香,前一阵子我还人模鬼样充了一番峨嵋山的道人,今儿你又 玩儿上了。可你这身打扮咋看咋像拦路劫财的毛贼,还在这儿猪鼻孔插葱――愣充大头蒜。 再往这位“道士”身后看,只见地上支着两根弯弯曲曲的糟榆木棍,木棍上挑着一块补丁摞 补丁的白粗布帐子,帐子上写着拙劣的六个大字:神算子张铁口。帐子前面的地上又有同样 的一块白粗布,上面写的字体同样拙劣,那上面是八个字:推测流年,未卜先知。 字下面画着一个太极图,看下去不是圆的,倒像个大鸡蛋形状。 小灵杰拔腿要走人,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让张铁口下不了台,抓住他不放。这个张铁 口自称贫道,却是满口江湖黑话,小灵杰怀疑他是黑道上的人物,因为剪径打劫捞不到钱, 才转行替人相面。这种人穷凶极恶,小灵杰怕捅了漏子担当不起。可是转念又一想,光天化 日之下,他还能吃了我不成,索性让他算一卦也好。为啥小家伙忽然又这么想呢?因为这两 天他正茶饭不思地想着咋样儿才能飞黄腾达,有人吹他他自然高兴,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了 嘛!计议到此,小灵杰脸上笑开了花,脱口而出: “请问道长,在下贵在何处,富在哪方?” “道人”不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冲来往行人一拂手,又玩起了王婆卖瓜的本事: “列位看官,贫道远投高师二十余载,学成出门,而今胸怀天机,预卜流年,指点迷 津,普渡众生。” 道人这儿一叫,倒真有不少人围了上来。道人做足了套头,这才指着小灵杰说: “贫道生来以真言为本,我看这位少爷,虽然衣衫褴褛,袖线飘零,愁眉不展,似有重 忧,然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失王侯贵人丽质,日后必乘风破浪,飞黄腾达。” 众人侧目而视,果然见小灵杰虽然年龄幼小,衣饰褴褛,但却鼓鼻鼓眼,端庄秀气,犹 如戏台上的公子王侯。 道人咽了一口唾沫,又手指李莲英的眉头加重语气说: “诸位请看,这位少爷眉心的这颗痦子……” 小灵杰眉心确是有颗痦子,是左眼眉心,这时候摸着还鼓溜溜的,小灵杰一听道人提到 他那颗痦子,不由得想起了老妈小时候给他说的事。老妈说他生下来那天,她看见房梁上有 一条大长虫正在吃一只小燕子,老妈向来很珍爱小燕子,在农村都说小燕子是神虫,碰它一 下神都要怪罪的。可是这会儿老妈却喜上眉梢,说长虫吃燕,有人坐县,我儿长大了保准能 坐大官。 道士此刻眉毛一扬,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高声大气地说: “啊呀呀,这位少爷,贫道直言相告,你的小便上还有一个痦子,这在相书上叫龙走玉 柱,虎卧深丛,生相叫做‘喜鹊登梅’,这可是帝王之相啊!” 他说得一本正经,眉飞色舞,似乎小灵杰此刻已成了真龙天子。 看热闹的瞬时炸了窝,半信半疑地看小灵杰,道人看大家似乎不信,插嘴又说: “诸位如若不信,可以当面验证,请问这位少爷,贫道所言是也不是?” 小灵杰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围观的人群这下子更热闹了,有几个棒小伙子叫唤着摩 拳擦掌准备扒下小灵杰的裤子当面验证。小家伙还没从高兴劲儿中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后生 按到了地上,那几位七手八脚扒开小家伙的裤子一看,果不其然,一颗鼓溜溜的大痦子,端 端正正长在小家伙的小便上,那几位这才服了劲,撅嘴瞪眼地冲道士发愣。 相面是不能白相的,得给钱。小灵杰喜滋滋地正想往兜里摸钱,那只手被道士一把抓 住。道士毕恭毕敬地把一把制钱塞到小灵杰手里,脸向着大家伙儿说: “相面的有个规矩,对大富大贵的人不但不收银子,还要倒贴几个,人往高处走嘛,这 么好的面相相一辈子也未必能碰着一个,讨个吉利,希望这位少爷日后真到了大富大贵,别 忘了贫道今日之真言预卜,如果少爷心肠好,回家后就替贫道给上神烧两刀纸,替我求天恕 罪吧!天机不可轻易泄露,贫道刚才得意忘形,不小心泄露了天机,恐怕要遭天谴、折阳寿 啊!还有,相面的碰到有血光之灾或不日就得离开人世的,也不收钱,因我干我们这行的都 不是常人,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你想想,我活人咋能收他快死人的钱,也是要折阳寿的 啊!” 道士连声叹息,目光在诸人身上游移不定,忽然间,他一把扯住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 子,在他脸上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大惊失色说: “这位少爷,你这几天可是要行霉运啊,你看你面罩黑气,天门洞开,若不是碰上贫 道,小命怕是休矣!” 小伙子本来是凑趣看热闹,冷不丁被道士这几句话一说,只唬得他魂飞天外,面无人 色。颤巍巍地说: “你……你……你说……说啥?” 小灵杰此刻已抓着那把制钱跑远了,比拾着个金元宝都高兴,精神来了,眼睛也亮了, 跑到家里见一家大小都在忙着熟皮子,小家伙高兴的晕了头,没小心眼前放着一个锥子,刚 好又擦住那受伤刚好的膝盖,当时就觉得又麻又痒。胡胡李这下不敢轻心了,跑到街上买回 来一张狗皮膏药,用火烤了一下,给儿子贴在伤处,扶他到床上去歇。也不知是蘸进了刚洒 出的热皮子的污水,还是又该小家伙受洋罪。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我的妈呀!伤口已肿成 柿子那么大了,不得已把膏药揭下来一看,只见疮口上头有大大小小七个窟窿眼,有两个向 外沁着脓水,还有一个一张一合地动,里面却没有脓汁,露着粉红色的肉。仔细端详一下, 有鼻子有眼的活像个小人脑袋。小灵杰头轰就大了。那天晚上那个小人脸一下子蹦到他眼 前,小人说的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是“过几天我再找你算总帐。”这下子小灵杰五脏俱 焚,万念俱灰,心说完了,完了,这些天的如意算盘如今都化成南柯一梦,付诸东流之水 了,得罪了那个小人还能有好过的,这番死定了,完了!完了!都怪那个狗娘养的臭道士, 说的啥龙走玉柱,虎卧深丛,都是骗人的鬼话!我要不是高兴疯了也不会那么大一个锥子都 看不见,偏偏就把膝盖顶在上面,他娘的,他娘的,我完了,我完了。 小灵杰彻底崩溃了,一天工夫就瘦得脱了相,脸也走了形,神志也有些不清,痴痴呆呆 地喃喃骂人,也不知是骂谁。 曹氏和胡胡李相对无言,心说你看看这叫啥事儿,李家进京之后过了几天舒心日子?不 是有人找碴儿,就是自家一个劲出事。眼看着儿子这膝盖全好了,这么一折腾竟比原先还厉 害,还不如一直不好,让人高兴两天之后再受骤然打击,心里更加难受。 其实这时候不管是心灵还是肉体,最难受的都是小灵杰。 小家伙这才叫扬子江中翻船,万丈高楼失足呢。正志满意得时,搂头盖脸一闷棍,不但 飞黄腾达要成泡影,命都怕是要舍掉,这个落差,从天上到地狱,再有涵养的人也受不了,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小孩子。 小灵杰在床上躺了三天,水米没有沾牙,只是一个劲地咬牙切齿骂娘。常言道:儿是娘 的心头肉。曹氏看着儿子成了这样,心疼得直想自己替他难受,孩子虽然不少,正象一个人 的十根手指,咬咬那个都疼死人呐。可现下只有看儿子躺在床上挣扎,无计可施。 这天曹氏正坐在儿子床头上暗自垂泪,忽然听见一缕笛声由远而近,她侧耳细听,这笛 声悠扬顿挫,声声入耳,有如龙飞凤舞,百鸟朝凤,又如百花齐放,落英缤纷。曹氏不自觉 听得入了神,正努力捕捉那串悦耳动听的音符,笛声嘎然而止,余韵徐歇,就听得一个闽南 腔吆喝道: “看病啦,包治各种疑难杂症,不管是腰腿疼,心口疼,大病小病,还是心病,一律包 治。” 曹氏一听这个大为扫兴,江湖野医见得多了,有几个是灵验的,灵验了他就转行当坐医 了。凡是这号人,大多凭着一张能将稻草讲成令条的巧嘴,说得你晕头转向,然后装模作样 地给你一味药,肯定不会治病,但也绝对不会因为吃药而吃死人。啥病都不治的药肯定啥病 也不会导致。这些人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走时给你拍着胸脯保证灵药一吃,三天见效,三 天以后你发觉药不见效,再去找他,他早已跑得踪影皆无了。这是曹氏给小灵杰看了一段伤 病得出的经验,她现在对这个打心眼里感到厌烦。因此也不去理会,忽然小灵杰就睁开了 眼,气息微弱地冲她说: “妈,你去把这个先生请过来吧?说不定还能治病呢!” 曹氏一听,这样也行,反正是有病乱投医,保不准偏方能治怪病,说不定这位先生就刚 好瞎猫碰上个死老鼠,把儿子的病治好呢?治不好了权当几个钱打了水漂。 先生此刻已渐去渐远,声音弱得都快听不见了。曹氏跑出去看时,已只能影影绰绰看到 一个模糊的背影。曹氏顾不得体面,大呼小叫地要先生回来。先生的耳朵挺灵便,曹氏一叫 便转了身,走到近前一看,又是个道士,不过这个道士看着倒蛮像道士,身披鹤氅,手持拂 尘,头戴高冠,三绺长须,鹤发童颜,很有几分仙风道骨。曹氏不自觉对道士生产了好感, 自然同时也产生了希望,她一面把道士往屋里让,一面讲述儿子的病情,道士只是颔首微 笑,并不动口。 到屋里之后,道士揭开小灵杰的伤口一看,面色一下子沉成了潭水,紧皱双眉,叹气说: “这孩子长的是人面疮啊!” 曹氏一听似乎有救,忙不迭插嘴: “那还有治吗?” 道士长眉轩动: “治倒是能治,可是疮怕有名,病怕无名,人面疮可是难治得很啊!” 曹氏以为道士是卖关子想多要钱,急忙给他吃定心丸: “道长,仙长,您开开恩,救我儿一命,要多少钱,我们倾家荡产也不会短你一文。” 道士连忙摆手: “女施主误会了,出家人向不谈钱,耻于言利,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女施主这么说分 明是折杀贫道。” 话锋一转,他又接着说: “女施主稍待,贫道先给这位小施主算上一卦,看是否能够化解这段孽债,不过尽管放 心,小施主性命非但无忧,日后还有很厚的福泽。” 曹氏听道士说得斩钉截铁,不禁喜上眉梢,于是依言坐好,待道士说卦。 道士问了一下小灵杰的生辰八字,小灵杰属猴,十月十七日辰时生人。道士盘腿坐到地 上,眼观鼻,鼻观心,满脸虔诚,掐着指头一算,霎时脸上大汗淋漓,打坐都不稳了,失声 叹曰: “贫道修为尚浅,无力化解此孽债,只好看这位小施主日后的造化了。” 说着话道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粒黄澄澄的丹药,让曹氏以无根之水在夜里天交子时给小 灵杰服下,即可痊愈。 曹氏这时节对道士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听他刚才说得头头是道,于是便央求他再推测 一下小灵杰的前程如何。 道士面色凝重,声称天机不可泄露,曹氏再三央求,道士磨不过她,只得微闭二目,吟 出四句偈语来: 阴反阳来阳反阴,阳阴二字定乾坤,若要逢凶化为吉,不入空门入皇门。 曹氏只听得最后一句有些明白,她晓得皇门是进皇宫,那可是当官的好差使。可是空门 她却不明白指的是啥?一问道士,道士说就是出家。曹氏心里合计,出家一辈子清苦,又不 能生儿育女,当然不能走这条路,可是入宫到底咋个入法呢?老道士对此问题缄默不语,宾 主双方枯坐了半天。道士拂袖起立,也不要钱,也不说告辞,扬长而去,曹氏追出门外,隐 隐听见他在如泣如诉地说: “人面小儿,人面小儿,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语音渐弱。曹氏回到屋里坐下,只觉得今儿一天的事都透着古怪。她越想越认为不可思 议,像醒了一场梦似的,仙凤道骨的道士,黄澄澄的丸药,深奥难懂的偈语,如泣如诉的吟 诵,都涌到曹氏脑际,她迷惑了。 俯身看了一眼儿子,小灵杰正瞪大两眼冲她笑。一看她看自己,小灵杰忽然很神秘地说: “妈,我晓得道长说的咋个进宫法。” 曹氏还是没回过神。问: “咋个进去?” “当老公呗!咱穷人家的孩子还想咋个进去。” 小灵杰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在曹氏听来却不啻是晴天霹雳,当头棒喝。再一回想老道士 闪烁其辞的神态,曹氏的心里猛地一收,像是一只巨手捅破了蒙住她脸面的厚纸,骤然让她 看明白了巨手的主人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吓得曹氏上下牙床格格地往一块碰着捉对打 架,话都说不出口了。老道士说不入空门入皇门,她当时还觉得好笑,入空门做道士或者和 尚,一辈子就得吃斋念佛,长伴古佛青灯,缁衣麻卷,心静如水,据说修练到无喜无怒,无 忧无愁,无心无肝方称得成正果,要真成那样,活着还有啥意思。那不成了一截木头。不知 道什么是忧愁固然是件好事,可是碰到天大的喜事也高兴不起来可就坏了。人活着就是图个 高兴。要真出家出到这份上,何如当初不要这个儿子,眼睁睁地看着长这么大,等于没了, 成了个没有任何感情的冷血动物,榆木疙瘩。就算是有喜有忧,一入空门,戒律森严,就那 么在深山古刹里呆一辈子。就算能出来云游一番,手里也没有一分钱,吃口饭都得可怜巴巴 地向人讨要。虽说能游遍名山大川,不能享受,又有啥意思。入空门实在太苦,相比之下, 曹氏觉得入皇门是好到了顶点,她那时还以为入皇门是做大官呢!心说这两件事咋能并列着 让人选择呢?就是傻子也会晓得入皇门好,吃香喝辣,一呼百应,仆从如云,翻手为云,覆 手为雨。 住在深宅大院,且能长伴皇上身边,那可是无上的荣耀和实惠呀。现在想来,她那时真 是愚蠢得透了顶,她咋就没想到入皇门的不单单是当官,还有一条穷苦人家孩子常走的路当 老公呢?一想到老公这两个字,曹氏汗毛直竖。老公她是见过的,小时候就听大人们讲,他 们大城和河间、静海、昌平、青县、霸县等地都盛产老公,那家穷得活不下去了,家里孩子 多,便咬咬牙弄几个钱把孩子送到刀儿匠那里请求阉割,阉完了便送到宫里去当老公。据曹 氏知道的情况,阉割是极其残酷的,她甚至想都不敢想,小时候还不大懂事,她大着胆见过 邻家一个小子被阉的情景,他们家里穷,连礼物都备不齐,为了给孩子找一条活路,他老爹 一狠心,索性自己拿刀把儿子阉了。阉时的情景她想起来现在还心惊胆寒,一个活蹦乱跳的 小孩子,被几个大人扒光衣裳按倒在床上,啥手术器械都没有,就只有一把磨得雪亮的片儿 刀,他老爹找了几个大人,两人摁手,两人摁腿,一人摁头,把小家伙草草按倒在床上。他 老爹找了根绳子,一头系住儿子的小鸡儿,一头牢牢绑在窗棂上,绳子扯得笔直笔直。当然 小孩的小鸡儿也被扯得紧绷绷的,他老爹就那么样扬起片儿刀,“嗨”一声喊,手起刀落, 小孩身物两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鼓,那绝对不是人所能发出 的声音。曹氏许多年来一直这么想,那种手术不是人所能承受的酷刑,那样做是灭绝人性。 曹氏还清楚地记得她那时的颤栗,小孩儿的小鸡儿被割掉之后,弹到了窗户上,血肉模糊的 一团,还在微微抖动。他下身血流如注,两条腿全都被鲜血染红,血又流下来染红了被他爹 失手扔在地上的片儿刀,染红了黄土地。那个小孩最后死了,根本就没被送到京城,他整整 在家里嚎了四五天,走过他家门口的人不忍听闻,都用手把耳朵捂上。他爹用粗绳子把他绑 到床上,人死后解下来,绳子勒过的部位都露出了白骨,那是他疼极之下挣扎留下的痕迹。 小孩死后他爹并没有多难过,因为阉割而死的人本来就不少,别说是自己动手用土法进行, 就是京城里毕刘两个阉割世家动刀之前都得立个生死文书,写明是“生死由命,一旦出事, 阉割者慨不负责。”他爹提着儿子的尸体大摇大摆地提过大街,见了人还好言好语地说笑, 甚至冲人家说养活这么大个孩娃,一死就等于白养活了,还不如喂条狗值钱,死了还能扒皮 买钱,吃肉充饥。那是人家在活不下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活不成,索性死马当做活马 医,万一要是阉割成功了就等于给儿子找条活路,阉死了爹妈也没啥愧疚可言,即便不这样 也得活活饿死,只不过两条死法择其一罢了。 那个小孩的事至今让曹氏心有余悸,那是她最早晓得人活在世上还要经历许多苦难,弄 不好一条脆弱的小命便会葬掉。从那以后,她学会了尽量用平和的心态去对待降临到她头上 的一切苦难。很多次当她几乎要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她就想到了那个曾经带着他到河边 的青草地里去逮过蚂蚱,后来被他爹活活阉死的本家哥哥,她就会想到他那不忍入耳的惨 号。婚后的日子她觉得无可挑剔,当闺女时做梦也没想到过会遇到这么好一个婆家,她心满 意足,一心扑到李家人身上,儿时的许多苦难的印记被她一点一点淡忘,然而,不管怎么淡 忘,那毕竟是笼罩在她头上的一片生活的阴影。只要有适当的条件,她仍然还会被迫从记忆 中将那些场景拾回来进行痛苦地咀嚼。她曾经在自己心里赌咒发誓,如果自己要干过啥昧良 心的事儿,她宁愿这辈子不得好死,下辈子身为男儿被人阉割。那成想事到如今自己的亲骨 肉竟然被逼到了这条路上。 曹氏心潮澎湃,看着儿子像喝口凉水似地把“当老公”三个字轻轻地从喉咙眼里送出 来,还以为儿子不晓得当老公有多可怕,这回事从妇道人家嘴里说出来很难为情,虽然是面 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曹氏还是对词汇进行了再三斟酌,方才说出口: “儿啊!当老公这条路咱可不能走,你是不晓得当老公该咋样才能当。说起来干得是皇 差蛮有气势,那受的可不是人受的罪呀!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还得受人冷落讥笑,媳妇也 娶不成,男不男女不女,死后连祖坟都不能入,儿啊!咱要不是被逼到非当老公不成,说啥 也不能去当,就真是逼到那条路上,就是咱自己把自己杀了,也不能去做那丢八辈子人的 事。” 曹氏说着说着声泪俱下,仿佛儿子此刻就像她小时候那个本家哥哥一样被绑在床上等候 阉割,而她则是小孩的母亲。 小灵杰看着老妈眼睛红着,心里感到暗暗好笑,心说这方面我比你懂的多的多,你还给 我讲,脸上却一片茫然,故作不知,很天真幼稚地扯住老妈的袖子问: “妈!当老公要受啥罪呀?你给我说吗!” 曹氏这下搞了个手忙脚乱,连泪都顾不上流了,只在那儿干咳,还闹了个大红脸,心说 小孩子家咋会啥事儿都刨根究底,没奈何,只得含糊其辞地打圆场: “这个――这个,妈也不太清楚,反正听老辈人说想当老公得受大罪。” 小灵杰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母子俩沉默了一会儿,皮硝李就从门外掀开帘子过来 了,满脸喜色。一看儿子好模好样地坐在床上,更是高兴。待问明儿子腿上的疮已有了治 头,更是大喜过望,手舞足蹈,摸索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块足足有五六两重的大银锭, “啪”一声撂在桌子上,大叫: “双喜临门,今儿晚上咱大摆宴席,一醉方休,我好好地喝他两壶,散散这么长时间来 积的闷气。” 曹氏也暂时把当老公的讨论放到了一边,虽然不明白丈夫在外头碰到了啥喜事,但是一 下子搞回来五六两银子终究不会是坏事,她嗔怒地瞅了丈夫一眼,笑笑地说: “还喝两壶呢?今儿晚上你敢多喝我……我和孩子都不理你,你都不晓得你喝多了是啥 德性,不能喝就少喝点,还老打肿脸充胖子。” 曹氏正说得起劲,猛然想起新婚之夜皮硝李喝得烂醉如泥之后的轻狂,不由得心如鹿撞 击,顿觉得面红过耳,连忙转移话题,以掩窘态: “哎,孩他爹,到底遇见了啥喜事,把你高兴的跟得了荆州似的。” 胡胡李没有察觉妻子的失态,自顾自地沉浸在喜悦之中,听妻子这么一提,恍然大悟, 拿手捶着自个儿的脑袋,苦笑着说: “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三岁小孩子似的,办事没一点安排,回来高兴了这么久,倒 忘记把原由告诉你们了。给你说,我今儿个遇见了一个老乡,这银子就是他送的。” 原来小灵杰躺在床上一直昏迷不醒,皮硝李早上起来咋叫都叫不应,心里难受,想到二 儿子的诸多好处,到现在形销骨立,恐怕不久就得被阎王爷收去,更是坐卧不宁。想想家里 反正有曹氏照顾,索性出去散散心。思忖之间出了院门,走到街上,无心浏览街道两边的景 物,忧心忡忡地一直往前走,他也不晓得自己想往哪儿去,反正满脑袋里塞着小灵杰的病 情,他根本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想的多了就会失声痛哭。 转过一个街口,他魂不守舍地跨上了路当中,到此刻他犹不自觉,仍然口里念念有词地 往前迈步。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骑士飞马而来,马赛蛟龙,说时迟,那时快,皮硝李根本就 没想到避让,一下子被撞了个仰巴跤,躺在地上回过神后直“哎哟,哎哟”地叫。 马上骑士飞身下马,勒住缠绳。马是白马,站在路上鬃尾乱乍着咴咴咴仰天长啸。皮硝 李看清楚了,只见那骑士面皮微黄,隆鼻阔口,身材魁梧,兰灰色的马褂,脚蹬长筒马靴, 头戴蓝色顶戴花翎,别有一种气势,不怒自威。只是这位脸蛋上光光的像大姑娘一样,没有 半根胡须,皮硝李正愣神间,那个骑士已指着他叫了起来: “嗨,我说你这人咋不懂走路的规矩呀!连路都不晓得让,把你踢死了咋办!” 皮硝李知道错在己方,看那骑士虽然高声大气,却也并不是多怒言令色。心里的愧疚之 意更浓,赶忙从地下爬起来,复又跪下,磕头如拌蒜一般: “对、对不起老爷,小的是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冲撞了老爷的大驾,您多包涵。” 那知这么一说,那骑士连手中擎着的马鞭也放下来了,和颜悦色地走上来把皮硝李搀起 问他: “你是哪的人,咋会口音这么熟?” 皮硝李不知他问这个是何用意,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是大城人,那人立刻喜笑颜开: “嘿嘿嘿,我的耳力不错吧?咱们是老乡啊!我是崔张吉庄子人,就靠着子牙河呢!” 皮硝李一听是老乡,泪水扑嗒扑嗒就下来了。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遇着一个同县的老 乡,就像见着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真是不假。那 个骑士叫崔玉贵,在皇宫里当差。崔玉贵一看老乡见面先哭上了,他也陪着掉了几滴泪,然 后再攀交情。说来说去,两个人原是还是沾着亲带着故的,子牙河那边都是一块土上长的, 亲连亲,亲摞亲,皮硝李的一个堂姐,嫁给了崔玉贵的一个堂兄,因而两个人还算是表兄 弟。皮硝李和崔玉贵就站在大街上互诉衷肠,说了不少体己话,到最后崔玉贵临走之时,掏 出一锭银子,非要送给皮硝李,说: “我还有公事要办,不能久呆,这点银子你先用着,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说罢上马绝尘而去,皮硝李掂了掂银子的份量,也不散心了,欢天喜地地往家里赶,有 这五六两银子撑腰,他满可以再带着儿子出去撞撞大运,治好了侥天之幸,治不好也是天数 使然。他皮硝李即便心疼,也会认命。那知他兴冲冲回家一看,儿子的病已有了治头,就等 于白拿了五两银子,这更是大喜事一桩,他咋能不高兴得昏头。 小灵杰不晓得崔玉贵是何许人,只听得老爹说他在皇宫里干事,以为是啥大官,要不出 手咋这么阔绰,素未谋面的老乡一说甩手就是五两白银的见面礼,心向往之。于是便问老爹: “爹,那个崔玉贵是干啥的?” 皮硝李随口答了一句说崔玉贵是老公,这下小灵杰眼睛里更有神采了,十分惊奇地说: “当老公就这么有钱呀?” “是呀!孩子,你崔表叔从小听人说就老成持重,办事谨慎,天天侍候皇上、太后的, 是个内监管家,皇上出手多阔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那随便赏一次还不是千儿八百两银 子,咱们庶民百姓想都不敢想呀!” 皮硝李说完后直叹气,他可没想到这几句话给儿子眼下的想法起了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家人正在默默无言地坐着,不知小灵杰忽然想到了哪儿,慢慢地说: “我想去当老公!” 皮硝李的脑子转了半天也没转过这个弯,他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的,他竟 然想去当老公,这小子中了那门子邪?皮硝李大为愕然。曹氏晓得丈夫不明白这回事的前因 后果,看皮硝李横眉怒目就要冲儿子发火,连忙上去把缘由脉络轻声柔气地给他讲了一遍。 皮硝李这下闷腔了。不入空门入皇门,就是说儿子要想活下去,就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了。在皮硝李眼里,这两条路都不好走,走到底都是断子绝孙,这个……,眼下生命之忧是 没了,新麻烦又蹦出来了。皮硝李陷入了沉思,要说呢?相比而言,入空门要好一些,可是 一辈子就没半点福分了。入宫门他也是不敢想,且不说受那一刀的洋罪小孩子吃不吃得消, 就只做老公这个称谓就得让李家从此抬不起头,给李家添垢蒙羞,他皮硝李要做李家的败家 子搞到让儿子去当老公,他觉得还不如自刎的好,再活也没脸没皮了。可是,空门和皇门这 两条路是确定的,只能择其一条,等于是挖好了两个陷井让你跳,随便跳进那个你都不可能 活命,区别只在于跳进两个坑里死去的难受程度不一样,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第三条 路是有的,也可以走,那就是把儿子弄死。反正都是一个死。…… 小灵杰现在想的可不是这些。他觉得当老公没啥不好,相反,好处是大大的有,穷苦人 家出身的孩子要想平步青云赚大钱,仔细想想也没有别的途径。当老公吃皇粮虽然不敢确保 一定能混个出人头地,可是到底有一半的指望,小灵杰现在实在不想再做一辈子苦哈哈儿, 他觉得冥冥之中有一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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