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24 章 焚书坑儒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二十四章 焚书坑儒 1 有一天,始皇自阿房宫视察工程回来,心情特别好,下 令晚间置酒咸阳宫,大宴群臣,除朝中大臣外,另特邀七十 位博士参加。 别的君主召宴,多是声色欢娱,酒酣耳热,君臣尚能忘 情尽欢。而始皇乃是个工作狂,每次召宴,酒过三巡,话题 又会扯到国事上去,人人皆以赐宴为苦,但又不能不去。 这天晚上,始皇意外地不谈国事,只是频频赐酒,还有 歌舞助兴,可是酒酣耳热,博士领班姬周和鲁青率领众博士 起立,来到始皇席前敬酒。 敬完酒纷纷复座,这时期射周青臣乘机歌功颂德一番。他 也上前敬酒说:   "昔日秦国疆域不过千里,全赖陛下神灵明圣,所以能平 定海内,放逐蛮夷,如今普天之下,凡是日月光辉照得到的 地方,莫不诚心悦服。而且陛下创先所未有的制度,以诸侯 封地为郡县,今后得永享太平,无战争的祸患,黔首人人安 乐,万世无忧,自古以来,没有任何君王能比得上陛下的威 德。" mpanel(1); 始皇听到他的话,高兴地哈哈大笑,他举杯说:   "说得好!朕就喝你敬的一杯!" 博士齐人淳于越看不下周青臣拍马屁,他在宴席位上俯 身举杯敬始皇说:   "殷周所以能享国长久,相加起来有一千五百余年之多, 原因是在能广封子弟功臣作为辅助,正如同大树的根一样,向 各方向蔓延,占地广阔,树自不容易为风吹倒,也经得起干 旱。今陛下拥有海内,而子弟全为匹夫,没有尺土之封,如 果权臣中有人生异志,外有何人能救?" 始皇开始面露不悦,但淳于越装着看不见而继续说下去:   "古来制度都是经过长期的考验,能流传下来一定有它的 好处。所以有古人说,利不十倍就不要改制,未经过实验的 制度骤然实施,乃是件很危险的事。现在青臣不但不劝谏,反 而当面歌功颂德说阿谀话,他不是忠臣!" 周青臣气得满脸通红,正想站起来反驳,始皇做手势制 止住他。始皇紧盯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博士看了很久,心里 在想:   "废封地,建郡县,制度已行了将近十年,今天你还在旧 事重提,而且态度这样恶劣!" 他本想斥责他,但再一转念,他也是为了他好,才肯这 样直言,不应该怪他,看样子这项制度还是有很多人内心不 服,尤其是这些书呆子,不如趁现在大家都在,痛快彻底地 讨论一下。 于是他挥了挥衣袖,正在奏乐的乐队和舞池中的舞伎全 都停了下来,他轻声对侍立在旁的近侍说:   "要他们都退下!" 近侍大声传命,乐工舞伎鱼贯退出。 殿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全怪这个老头子淳于越杀风景。 在平地言论自由惯了,来到咸阳旧习难改,说话还是这样冲 头冲脑,几年难逢的不谈政事君臣同乐,就给他几句话弄得 夭折。   "好吧,"始皇面带微笑地说:"相信很多人对这种新制度 不太赞成,今晚我们彻底讨论一下。" 首先是左丞相李斯发言。   "五帝都各有各的制度和行事法则,夏、商、周也各有各 的治国要领,并非代代相袭一成不变,为什么?"说到这里, 他转身面向群臣,做了一个夸大的手势:"这并不是一定有意 和前代唱反调,而是因为时代环境变了,制度和治国法则就 不能不跟着变。现在陛下乃是创万千年来空前的伟业,要世 世代代的万世传之无穷,岂是你们这些食古不化的儒生所能 懂得?刚才淳博士说的是三代故事,各位想想三代算得了什 么,能指挥的兵力不过万乘,控制的范围不过千里,怎么能 来和陛下比?" 李斯这番话是捣翻了马蜂窝,淳于越带领着七十博士纷 纷还击,七十位博士至少有二十位发言,全都是引经据典,侃 侃而论,当然李斯在当场也有党羽帮他辩驳。你一段问难,他 一番责备,最后变成了儒家和法家的思想大战,而且双方的 措辞都充满了辛辣刺激。 始皇一直保持沉默,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已过夜半,双方的辩论还没有结论。 这些博士气日只知皓首穷经,著书立说,对说话没加研 究。书呆子大部分直爽,尤其是齐鲁两地来的博士,只要他 们认为是真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们以为是在攻击李斯 等人订立的政策和制度,却不知句句都伤到始皇自认是超过 三皇五帝的得意创举。 始皇听到后面越来越不耐烦,心里一直在想:   "朕花了这么多经费养你们,给你们这样尊贵的客卿地 位,原来你们整天研究的就是如何反对朕的新构想,真是一 群食古不化的愚儒!" 等到天色快明,始皇终于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地说:   "辩论到此为止,李丞相将这次议论作对策奏朕。" 博士们不得不停止发言,尚觉意有未尽,却丝毫未发觉 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即将来临。 2 左丞相李斯和他的法家门客,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拟好 了一封对策上奏始皇,对策内容大致是:   "昔日诸侯相争,各有其国,而且是争相招士,所以养成 私人教学和游学的风气。现在天下已经统一,法令从一而出, 百姓应当努力从事农工,士则应该学习法令制度和各种刑法。 但现在这些儒生所教出来的士人,不学习时下有用的实际学 问,整天只知道钻研古书,乱发议论,妖言惑众,导使黔首 对陛下所创的法令制度起怀疑,为害之大,不是任何罪行可 以比拟的。 同时,这些人只要说到有新法令颁布,就用他们所学的 那套旧经典――驳斥,不但个人在内心不服,而且出外就群 聚非议。以批评陛下来成名,以唱反调为高明,哗众取宠,成 群结党来专门制造谣言诽谤政府,这种情形要是不迅速设法 禁止,就会造成百姓不再信服政府任何行政措施的危机,必 须要禁!" 接下去李斯在对策上提出禁止的具体办法:   "臣请求,凡是非秦国历史的所有史书全予以焚毁,不是 掌管图书的官方博士类人员,任何人不得私藏诗书及诸子百 家的书,这项命令交由郡守、郡尉等地对官执行查禁,搜出 的书简全部加以焚毁。 另外,凡是有两人以上集合讨论诗书的,论斩弃市,以 古制来批评责难现今制度的灭族,官吏知情不报者同罪。接 到焚书令三十天内不执行的,无论官吏百姓,一律判劳役四 年,谪配北边筑长城。实用学问的书简,如医药、卜筮、园 艺等例外,有人想学习政治、刑名法令之学,可由官方办理 的学校教授。" 始皇看到李斯的这封对策,可说是文情并茂,极具说服 力。里面痛陈以古非今的错误,并报告天下各地都出现了这 种乱象,尤其以齐鲁两地最为严重。 自从鲁人孔丘私人办学,有教无类,儒家思想深入了这 两地的各个阶层,讨论政治不再是士大夫和贵族的专利,再 加上孔丘孙子子思的门人孟轲,早些年来游说各国,大事宣 扬"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以民为本的理念,齐鲁 两地的百姓莫不景从。 再者,平地多年没有战争,民间富裕,百姓有闲暇和余 力来讨论理念和政治,士大夫学术结社清谈,市井贩夫走卒 谈论行政得失,批评官员私德,久已成了风气。 齐法宽松,历代齐王和宰相都采无为而治的作风,一旦 将严酷的秦法加在头上,执法官员――尤其是由皇帝直接派 出的郡监御史――莫不以苛察为名,借执行法令之便,勒索 贿赂,要求好处,处处引仆人民的反感,更觉得还是古制比 今制好多了。 当然,李斯没有明言中央政府派出官员的种种劣迹,而 是将齐鲁两地不安的情形全归诸古书,以及钻研、教授古籍 的儒生。 李斯最后的警语是:再不查禁古籍,再不禁止儒生私人 办学和结社,很快中央集权的新制度就会遭到质疑和挑战,尤 其是孟轲"民为重"的学说,更直接动摇皇帝的统治权威。 看完这大堆沉重的书简始皇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他习惯性地又在南书房室内踱平方步来。   "朕是始皇帝,一切应该由朕开始!"他想:"但焚烧所有 古籍,这是件大事,应该好好考虑!" 就在他委决不下的时候,忽然有近侍来报:   "前将军蒙武夫妇求见,正在宫门外等候。" 这正是喜出望外。 3 近侍将蒙武和齐虹带进南书房,始皇带着风雨故人来的 喜悦,竭诚地欢迎他们。蒙武要行君臣大礼,始皇一把拉住, 坚持要他们夫妇行宾主之礼,各人就席位后,始皇取笑地说:   "你现在是葛天氏之民,不在朕的管辖之内。"   "臣怎么敢!"蒙武有点惶恐地说:"四海之滨莫非王土, 宇内之士莫非王臣。"   "这只是你嘴里说说罢了,心中不会作如是想,"始皇哈 哈大笑,笑声带着些许寂寞。他接着说:"你们夫妇都变了很 多,真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蒙武夫妇的确变了不少。 蒙武不再是当年翩翩美少年,躬自力耕的结果,脸和手 都变成了古铜色,手掌更是茧痕累累,粗糙不堪。 齐虹容颜已老,鬓边出现几丝白发,额间也有了皱纹,算 算年龄也该如此了。 始皇见了不免暗自心惊,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在他心中 的皇后,依然是那样秀丽,实际上如今不也是白骨一堆?但 他们夫妇二人的雍容洒脱却丝毫未改,反而增加了一股他说 不出的高贵气质,这是他在周围群臣身上所找不到的。 那种无拘无束、没有任何羁绊的气度,也许只有云中龙、 山头虎才能形容。 始皇不禁有点羡慕其他们来了。他忍不住笑着问:   "多年来,朕想见见你们,不便明召,派使者去存问,也 是想你们自动回聘来见,你们只是装作不知。今天是吹什么 风,竟让你们贤伉俪舍得渭水上的神仙风景,来到红尘污秽 的咸阳宫?"   "臣习惯了山野生活,早已变为村夫鄙人,怕朝观陛下会 失礼仪,所以不敢来。"蒙武也笑着回答。   "那今天有什么要事必须前来?"   "的确是天大的要事。"蒙武认真地说。   "日出而作,日入而自,葛天氏之民也有天大要事?"   "不是为臣自己,而是为了陛下!"   "为了朕?"始皇开始感到惊诧,但立即明白了蒙武的来 意,他笑着说:"你们来得正好,为了这件事,朕正想找你们。" 他说着话,一边拿起李斯的奏简,要近侍捧去交给蒙武。 蒙武就在席位上读毕,交近侍捧回给始皇。 始皇问:   "蒙卿有什么意见?"   "臣正是为这件事而来,陛下,焚古籍的事千万做不得!" 蒙武避席顿首:"要是这样做,陛下会让天下人感到遗憾!"他 底下还有句话不敢说出,始皇要是这样做,会在千古历史上 留下骂名。   "朕也是委决不下,"始皇紧皱眉头说:"但李斯说得对, 让儒生这样煽动,黔首如此盲从下去,最后会损及朕的威信, 动摇国本!你是否为此事而来?"   "正是。"   "你怎么会知道的?朕还没作决定,"始皇怀疑地问:"你 身居边荒鄙野都知道了,那咸阳岂不是人人都知了!"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蒙武笑着说:"李斯上这本 奏简时,和门客讨论多时,免不掉有些门客在外宣扬。"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千万不可?"   "凡事都有个源头,没有古哪来今?诸子百家有如支川水 流,然后集成江河,汇为海洋,要是学术思想没有源头,很 快就会干涸。"蒙武忧心忡忡地说。   "杨朱不是说,歧路多会走失羊,学说太多,也会教人无 所适从?朕的意思是要天下定于一,法令制度定于一,学术 思想也定于一,这样天下才能长治久安不乱。"   "防民之口有如塞川,"蒙武诚恳地说:"杜绝黔首的思想 更是不可能的事。人心不同正如其面,各有各的想法说出来, 才能集思广益,互作比较,让治国者选择最好的做法。"   "朕认为秦国的法令和制度都是天下最好的,不然不会如 此快富国强兵统一天下;朕的作为也远超过三皇五帝,不然 不会有中国空前的真正统一和广大的版图。朕不明白这些愚 儒和无知黔首为什么还要怀念旧时制度,以古非今批评朕!" 始皇越说越气愤。   "……"蒙武一时插不上嘴。   "有人在背后批评朕刚愎自用,不如遵守古制,不肯效法 古人,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朕大公无私的地方。朕不分封子弟, 乃是鉴于诸侯一多,就会战乱不息,中原几百年的战祸,难 道还不能作为前车之鉴?再说,只有事功统一才能真正的发 挥办事效率,各国各自为政,什么都做不好!" 蒙武正想答话,忽然有名近侍进书房报告,朝门外聚集 了大批儒生和黔首,说是要观见始皇请愿。   "蒙武,你们跟朕到外面去看看,这是秦国从来未发生过 的事!" 4 始皇带着近侍护卫,由蒙武夫妇陪同上了午门城楼,只 见城下跪着黑压压一仆人。他仔细一看,带头的正是博士齐 人淳于越,跟他跪在一起还有二十多位博士,后面则是数千 名百姓。 始皇不悦地问:   "淳先生,有事可以向朕当面说明,为何带了这许多黔首 同来?"   "他们不是臣等带来,而是一路上自动跟来的。"淳于越 跪伏着说。   "平身起来说话,"始皇大声说:"你先要众人散去,有事 进宫来说。" 但众百姓听到始皇说话,先是高呼万岁,接着群声如雷 的喊着:   "我等要听陛下亲口答复,否则跪死在宫门口!"   "淳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要朕答复什么?" 众百姓异口同声各说各话,顿时现场一片嘈杂,淳于越 站起来挥手,要群众安静后又复跪下。   "到底是什么事?"始皇明知故问,心头怒气已经暗生,他 转向蒙武低声说:"你看这就是思想分歧的好处,挟众威胁!"   "陛下请息怒,看淳先生怎么说。"蒙武柔声安抚。   "外传李斯丞相上奏陛下,要焚毁天下所有经典古籍,不 知可有其事?"   "李丞相虽然上奏,但决定权在朕,朕仍在考虑中,你这 样聚众要胁,该当何罪?"始皇已忍不住愤怒。   "臣罪该万死,但焚毁古籍,断绝数千年的思想源流,这 件事不仅事关天下治乱,而且涉及后世万代子孙,臣不敢不 冒死劝谏。"淳于越俯地叩首说。   "这件事朕自有考量,你先带着黔首散去。"始皇强自再 忍住怒气,和言悦色地说。   "这事由臣引起,臣万死不能辞其咎,但求陛下亲口答应 不予批准,让臣等及百姓安心!"淳于越又再顿首。   "朕说过自有考虑,难道说你一定要当面逼朕屈从?"始 皇怒声说。   "臣劝陛下分封子弟,也是为了巩固国本,愿大秦千代万 世流传下去!"   "朕并没有怪你!"   "臣怒斥周青臣谄媚,也是为了陛下好,但想不到引来丞 相如此议论。"   "朕说过决定权在朕!"始皇不耐烦地高声说。   "请陛下亲口允准,否则一旦焚书令下,陛下在历史上留 下污名,臣亦成为千古罪人!"淳于越叩首流血。   "不要理他,这个老头子真顽固!"始皇一拂袖转向蒙武 夫妇说:"让他们跪在那里,看他们能跪到何时!" 蒙武正待进言,只见淳于越忽然翻身跌倒,滚了几滚,腿 一伸直,就不再动弹,博士中有人围上来查看,原来他早已 服下剧毒,此刻是毒杀身亡。   "让朕去看看。"始皇就要下城楼。   "群众不久就会发生骚乱,陛下还是先回南书房。"蒙武 劝阻说。 果然始皇还没有下得城楼,就看到人群乱奔,全围挤上 来看淳于越的尸体,你推我挤,竟有人互相殴打和践踏。 在混乱中有人高声骂:   "嬴政,你要是焚书,你就会留下千古骂名!"   "嬴政,你这个昏君,你连桀纣都不如!"   "不错,桀纣虽然暴虐,还不至于愚蠢到焚毁古籍!" 蒙武忧心地看着始皇,深怕他一怒之下,下令将这几千 人都坑埋了,这在他不是不可能的事,他急忙对他说:   "陛下,群众一骚动起来就是这样,请陛下移驾回南书 房!" 众近侍也来相劝,谁知始皇不怒反笑,冷静地看着城下 像开水沸腾般地乱哄哄的民众,静听着百姓的怒骂,转脸对 蒙武说:   "你看看,这就是阅读古籍的好处,他们知道有桀纣,也 知道拿来和朕作比较!"   "群众都是这样,仗着人群遮掩壮胆,什么平时不敢讲的 话都敢讲出来,请陛下息怒。"蒙武为这些群众说好话。   "蒙武,不要担心,朕现在是一点怒意都没有了。"始皇 微笑着说。 他这一微笑,反而使蒙武更为忧心,因为他熟知始皇的 脾气,他只要在怒极时转为微笑,下面一定是出人意料的残 酷行动。   "虎贲军为什么还未出动驱散民众?"蒙武接着在心里想。 就在这时,响雷似的马蹄声从城两侧响过来,黑盔、黑 甲、黑旌旗的虎贲军出动了。 跪求和叫骂的民众全都纷纷向四处逃散,逃慢的挨着一 顿鞭子,只有二十位博士仍围在淳于越的周围不去。 抓了两百多名没来得及逃走的群众后,虎贲军都尉来到 城下,下马行军礼启奏:该如何发落这些群众和跪在淳于越 尸体周围不走的博士。 始皇看了一眼蒙武,转脸对那都尉说:   "将他们都放了,家里人都在等他们吃晚饭呢!" 蒙武夫妇都长舒了一口气。   "交待奉常,淳先生予以厚葬!"始皇转向近侍说。 蒙武尚未说出心中宽慰的的话,只听到始皇又对他说:   "回南书房去,表妹伉俪过了这么久田园生活,到宫中来 应该换换口味,在这里多盘桓几天,但是不要再谈国事,国 家的事朕自会处理!" 这下完全封住了蒙武的口。 他回到南书房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朱笔在李斯的奏简上 画了个"可"字,字迹比平时大三倍!" 5 丞相李斯的奏议得到批可后,他立即召集所属百官紧急 策划并雷厉风行地执行。 首先他以始皇的名义诏告天下,限期焚书,令下三十日 不烧者,黥为城旦,发往北边筑长城。 然后由朝廷派出监御史到各郡监督执行;郡则派监察人 员到各县;县则派检查人员到乡里。 开始还有人观望,也有人赶快挖地窖、筑复壁,将书藏 进去,这项行动不能请人,也不能在白昼公开进行,只能利 用深更半夜,邻人、家人都睡着时,一个人偷偷起来摸黑做。 因此,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学究,平生第一次拿起锄头或 泥锹,弄得满手都是水泡,但他们为了保存传统文化,只有 兴奋和喜悦,没有半点怨悔和恐惧。 这类行动以齐鲁两地进行得最为积极,也是若干年后古 文(大篆)经典出土的唯一来源。 还有的人怕藏书迟早会被找到,干脆将自己的脑子变成 书窖,三十天内日以继夜地背诵,能记多少算多少。他们也 有集体合作的,大家分配你背《周礼》,我背《诗经》,他背 《春秋》、《易经》……等等,这是日后由他们自行写出,或他 们口述,而别人用今文(小篆)记载的古籍众的多来源。 当然,他们为了怕其中有人背叛,全都经过神前发誓、歃 血为盟等郑重的仪式。 不过,也有更多的人按照规定将书简交出去。 于是古籍竹简,羊皮、丝绢手抄卷,以城、乡为单位集 合起来焚烧,岂止是汗牛充栋,简直是堆集如山。 北自辽东,南至南海,东自平地,西至临洮,只要是大 秦统治权能及的地方,只要是中原文化所流到的处所,这三 十天内,每天日夜都在焚书。 在眩目的火光下,几千年来先圣、先贤的智慧结晶,无 数工匠巧艺体力的付出,全化成飞烟灰烬。 群众有的就近围观,有的含泪忍住心痛,远远看着多少 代遗留下来的传家之宝,花费了多少祖先心血和时间才能保 存完美的宝贝,顿刻之间变成乌有。 本来群众多数时间是对立的,一件事有人喝彩,一定有 人会怒骂,但这些围观焚书的人,全都是一个模样,一种心 情,他们沉默含泪,在心头流血。 没有人愿喝彩,更没有人敢怒骂,他们只是沉默,只是 心头流血。 三十天内,朝廷、郡县使者奔驰不断于途,有报成果的, 有请求叙功的,但也有要求罚罪的。 原来,始皇诏命刚下,不但民间,连很多官员都心存观 望,认为这只是一声迅雷,响过了就没事,因为焚尽天下古 籍,这就跟下令天下都不准吃杂粮只准吃面一样荒谬!一样 无法执行!连李斯派出的监御史都大部分存有这种看法。 更重要的是,无论大小官吏都是读过书的,多多少少对 这些古籍都有一份浓厚的感情和甜美的回忆,毁掉这些古籍 也等于否定了自己所有的过去,他们还有什么可以向一般不 识之无的平民、略通文字的商人自傲的? 结果是李斯看到大小中央地方官员都在虚应故事,他动 用了最可怕的特务组织,查报了一些执行不力的官员,处以 抗命罪名,处斩的处斩,下狱的下狱,这下大家才相信是玩 真的了,再也不敢松懈,都认真执行了。 三十天内焚书虽然热闹,害了不少的官员定罪,但事情 的最高潮还在三十天限期过后。 各级政府组织成搜查队,挨家挨户的搜查古籍,不但翻 笼倒柜,而且也拆墙毁室,遇有可疑的地方,更是掘地三尺。 清廉的官吏是含着泪忍着心痛执行命令,不肖官员正好 借此机会大发焚书财。收贿赂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没钱送,目 不识丁的人家也可以整个翻过来。 更恐怖的是各级政府厉行检举及连坐措施,检举者有重 赏,知情不报者同罪。于是邻居检举邻居,同事告发同事已 不算稀奇,父亲举发儿子,儿子举发父亲,兄弟互相告发的 情形更是层出不穷。 这种时候最危险的是枕边的妻子,哪天你说梦话无意中 泄漏了秘密,过两天你们吵了架,或者是动了老拳,妻子一 气之下就出去检举。 在这个时期里,各级政府忙着抓人、审问,接受检举,再 追捕犯人所招供牵连出来的人,这样株连的范围越来越大,人 数越来越多,不但监狱人满为患,有的贫苦县连囚粮都发不 出来,只有下令自备囚粮坐牢,等待押解到北边修筑长城。 这样造成妻离子散的破碎家庭不知有多少,各地解往北 边筑城的犯人更是络绎于道。 秦国本部早已习惯了这种严法酷刑,虽有怨言,还不至 于公开反抗。齐鲁等地却是自由惯了的,文风最盛,藏书也 最多,株连的人当然也多,他们感到无法忍受,总要采取点 行动让始皇明白民怨,稍事宽容收敛一点。 无视于偶语弃市的禁令,有些学者仍秘密集会,他们集 合在地窖里,上面派出把风者,夜夜讨论对策。他们派人到 齐、鲁、燕、赵各地联络,筹划来一次全国的示威运动。这 些学者不只是儒生,还有杨、墨、阴阳、杂家等等各派,甚 至包括了不读书的市井游侠,因为他们的组织为秦所彻底摧 毁,现在真正成为无墓的游魂。 这里面主持鼓动和联络的,正是那班因"装神弄鬼"判 罪,遣返原籍限制居住的儒生兼方士。他们最恨嬴政,而最 唯恐天下不乱。他们彼此熟悉,联络起来也方便。 这些人的行动尚未酝酿成熟,一点星星火花却点燃了反 焚书的野火。 6 鲁地曲阜,孔府大成殿前,一千多名县卒和两万多名民 众对峙。县卒有骑马的,也有徒步的,全副甲胄,如临大敌, 全都静肃地等待上司进一步命令。另外,在他们背后还有数 百名拆除工人,手执拆除工具,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不耐 久等的咕哝着。 两万多民众席地而坐,将大成殿多层团团围住,一个个 俯首低眉不说话,却个个紧咬着嘴唇,脸上流露与大成殿共 存亡的决心。群众有孔家子孙,也有闻风来增援的外姓人,男 女老幼全有,还有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 带队的县尉正在和群众代表,也是孔家族长的孔鲋理论。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对满头白发的孔鲋倒算恭敬,他说:   "孔先生,这两名牧童拿着竹简玩,上面刻的是易经部分 文字,可说是人赃俱获,抵赖不掉的。而且他们也招认了,当 天晚上看到很多人搬重东西进去,这还有什么话说?" 说到这里,他用脚踢了踢跪在前面、全身五花大绑的两 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说:   "你们在哪里捡到这几块竹简?"   "在大成殿后面的草堆里。"两个满身是伤的孩子说。   "当天夜里你们好奇,又守在这里看,看到什么?"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都不肯说。县尉踢了其中一个孩子一 脚,大声叱喝:   "告诉你们族长,你看到些什么?"   "很多人……很多人搬东西进去,"孩子嗫嚅地说。   "孔先生,现在你亲耳听到了。"县尉得意地说。   "就是搬东西也不一定就是搬古籍,里面摆设先祖的旧物 甚多,而且前两天你们也搜查过,没有什么古籍,你们该放 手了。"孔鲋挽着花白胡子沉着地说。   "所以我们怀疑这里面有夹壁,要拆开看看。"县尉诡异 地微笑。   "拆大成殿?绝不可能!"孔鲋坚决地说:"先祖孔子去世 第二年,鲁哀公于旧居建大成殿祭祀先祖,历代鲁君及各国 诸侯莫不视为圣地,只有历年修建,从没有人动过这里一砖 一瓦一小撮土。连中原视为南蛮的楚人亡鲁后,楚王也是年 年派人来祭祀,你想拆,你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孔先生,你要讲理,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要让我们为难," 说到最后,他语带威胁地说:"不要逼在下动武!" 孔鲋仰天哈哈大笑,随即又脸色凝重地说:   "那很简单,要拆大成殿,先杀了老朽,然后踩着这两万 多人的尸体过去。"   "不错,放马过来,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静坐的一层层民众全都站起来怒吼,吼得县尉震耳欲聋, 紧皱着眉头,他向后走到队伍前面,小声对左尉说:   "这件事很棘手,本乡本土的事怎么忍得下心动真刀真 枪?县令倒躲得快,就是不亲自露面!"   "大人别忘记县令也是孔家子孙,要他来主持拆祖庙,当 然不敢来。"   "派去报告郡守的人怎么还没回来?他是秦地人,事情比 较好办些。"县尉紧皱的眉头一直打不开。   "就是朝廷派来的监御史亲自来办这件事也很难,别忘了 县卒大部分是本地人,而且姓孔的特别多!"   "你不要说话老是教本官'别忘了',你才要'别忘了', 虽然你姓孔,等下行动你也得先带骑卒打头阵,这是命令!" 县尉没好平地说。   "遵命,但大人别忘了还是等郡守指示来了,再行动比较 好些。"   "本官知道!"县尉不耐烦地用手上马鞭击打着皮靴。 就在这时,一部汽车后面跟着数十七护卫向这边驰来。县 尉松了口气说:   "看样子是郡守大人亲自到了,这个烫手山芋终于丢得掉 了。" 但等到车子到达面前,下来的头戴高冠、身穿红色锦袍 的不是郡守,却是朝廷派来的监御史。 县尉这下心情更为轻松,连忙上去行了个军礼。还未等 到他开口说话,这位军人出身的监御史早就怒吼起来:   "怎么到现在还不采取行动?" 县尉苦笑着,指指狂呼嘈杂的群众。   "你有千余兵卒在手,还怕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幼?"监御 史不屑的说。随即他又叱喝:"要你的人开路,让工匠好进去 工作!" 县尉连声称是,转身下令骑卒开道,却没有一个人理他, 原来八百名片卒中间竟有一大半是姓孔的。 监御史见状,气得哇哇大叫,抽出佩剑指着县尉的胸口 说:   "阵前不进,按军法从事!" 县尉急得向左尉说:   "孔鲢,按照先前计划,你带骑卒冲锋带路,违令者斩!" 县尉也拔出佩剑指着左尉孔鲢的后心。 孔鲢哭丧着脸大声喊着:   "兄弟们,成冲锋队形冲开一条路来!" 他一马当先冲入民众群中,其余骑卒亦十马一排接着冲 上来。孔鲢一边冲一边在喊:   "族内父老兄弟姐妹,拜托让条路出来!" 百姓一看骑卒真的冲锋起来,全往两边逃散,大人叫,小 孩哭,乱成一团,很快就有人被马踩伤踢死,或是逃走时被 人挤倒在地,众人就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   "孔鲢,你欺祖叛宗,一定不得好死!"人群中有认识他 的齐声痛骂。 但冲到第二层时,里面的人早就有了准备,他们有的带 着绊马索,有的拿着木棒,齐心合力将这些冲进人群的马绊 倒,将马背上的人击昏后绑起来。冲入人群的孔姓子弟骑卒 不等他们打,早就跳下马来束手就擒,口里还不断叫着伯伯 叔叔,拜托他们在身上敲点伤痕出来,等下好交差。就这样 半真半假,打打绊绊,八百名片卒全当了民众的俘虏。年轻 好玩的孔家子弟,很快利用他们族兄弟骑卒的马匹和兵器,成 立了一支"孔家骑兵队",来到最外层抵拒剩下的一千多名步 卒。   "反了!真的反了!"监御史气得怒吼,转向身后的护卫 说:"快去找郡守调动大军,孔家人抗拒官军,造反了!" 护卫奉命掉转马头正要走时,只听到耳边有人说:   "不必去找,本官已经来了。" 原来郡守在半路得到消息,汽车换马,只带了几名随众 赶到。 郡守邓铿在马上和监御史见了礼。   "邓大人对这件事如何处理?"监御史问。   "平息民怒为先,"邓铿坚决地说:"让下官先和他们的族 长谈谈!"   "看你对主上如何交代?"监御史愤愤地说,随即登车而 去。   "下官自会交代。"郡守不理他,下马自行去找孔鲋。 两人达成协议,只要邓铿任郡守一天,绝不动大成殿一 草一木;孔家交还八百骑卒和马骑兵器。 军队撤走,民众回家,但很多百姓不放心,仍露宿在大 成殿附近的树林中。 郡守和监御史回到薛郡,两人都上奏简互告对方。 7 始皇在接到薛郡郡守和钦派监御史的互控奏简同时,也 接到来自齐、燕、赵等地各郡的紧急报告。 曲阜孔子大成殿事件已引起一连串浪潮,主题已不在焚 书,因为书已经焚了,再反无益,而是只要求不要再追捕人 和拆房子查搜。 在这些因"装神弄鬼"事件被遣返原籍的儒生的联络和 策划下,首先是儒生带首民众向当地郡守县令请愿,郡守和 县令的答复是抓更多的人,拆更多的房子。 于是民众发动罢市抗议,三三两两闲逛街头议论时政,正 好符合偶语弃市的要件,于是更多的人下狱。 原先已消声匿迹的市井游侠,如今又出来展开活动,他 们袭击官员和执行焚书令的办案人员,一天数起,弄得到处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各地郡守都要求更大的生杀之权,甚至有要求朝廷派遣 大军以防民乱。 始皇那天召集李斯和蒙毅到南书房商量对策,正好长子 扶苏有事来见。他见南书房有客,正想退出时,始皇唤住了 他。   "抚苏,你也坐下来听听,看看有什么意见,这样大了, 也该学习一点政事了。" 扶苏奉命坐下,始皇免不了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长得 和自己极为相像,只是嘴唇稍厚,红润有如涂丹。在一般人 来说,这是忠厚仁慈的好相,但始皇认为,当一个天下的统 治者,忠厚只是表示无能,而仁慈更是软弱的表现。 他应该是二十八岁了吧?始皇对儿子、女儿的年龄始终 弄不清楚,在他自己二十八岁时,已当了十五年秦王,经历 了重重政潮、征伐等国内外大风大浪,而扶苏还在过着后宫 的公子生活,没经历过战争,连政事都没碰过一下,这是他 的幸还是不幸,很难说。 但他决定,从现在起,扶苏必须接触军国大事。 于是他首先对李斯和蒙毅说:   "天下一统将近十年,赵齐等地却传来不安的消息,这种 现象很不好,你们两人负责执行这项焚书政策,应该检讨一 下哪里出了毛病。" 李斯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说:   "这项政策是为了千秋万世作打算,原则上是绝对不错 的,只是执行上发生偏差,这是下级人员的问题。不管怎样, 这项政策必须贯彻到底,养成黔首守法的习惯,不然,今后 任何法令一出,黔首先是议论,然后抵制、甚至是反抗,这 会造成整个行政的瘫痪,所以臣主张严厉处罚所有肇事的人。 昔日商君变法之初,大家都说太严厉,然而十年后,秦国大 治,这些批评的人又改口对商君赞扬,但商君却将这些人都 调配到边疆去,以后就没有人敢议论法令了,可见政令是用 来要人民遵守的,而不是用来讨论的。" 他的话刚说完,蒙毅发言表示反对:   "焚书令已经执行了,当然要贯彻到底,但目前最重要的 是如何解决所引起的民怨,如何安抚赵齐等地的不安,再谈 原则未免太迂阔了一点。" 始皇点点头说:   "好,现在我们就将重点放在解决眼前的问题,丞相,你 的看法如何?"   "臣主张曲阜大成殿非拆不可,因为大成殿不拆,就没有 理由拆查别人的房子,不拆查房子,人人都将书藏在复壁里, 焚书令就形同具文。另外,臣已查出,联合鼓动赵齐等地风 潮的人,正是那些遣返原地限制居住的儒生,非加严惩不可!" 始皇看了蒙毅一眼,叹口气说:   "朕对这些人可算得宽厚了,想不到暗中捣鬼的仍旧是他 们。廷尉,立刻传诏追捕这些人,并严加审讯,找出同党,务 必要一网打尽。"   "臣遵命,"蒙毅俯身回答:"但大成殿事件臣主张不必 拆。"   "哦?说说理由看!"始皇惊讶地问。   "凡事需讲求证据,才能依法执行,只凭有可能就拆房子, 那天下所有的房子都有藏书于复壁的可能,是否都要拆呢?何 况,曲阜大成殿有如孔族家庙,拆人家庙和挖祖坟一样,都 是最会招致民怨的大忌。"   "丞相,你认为廷尉的意见怎么样?"始皇问。 李斯当然不服,于是两人就一个谈原则,一个谈实际地 争论起来,久久仍不能决。最后始皇注视着扶苏说:   "听了这老半天,你可曾将事情来龙去脉听清楚了?"   "儿臣已大致明白。"扶苏回答。   "那你有什么看法?"始皇微笑着问。   "儿臣认为立法宜严,但执法宜宽,因为人事千变万化, 并不是区区几条死法令所能包涵应付的。譬如说,秦地黔首 不注重读书,焚书令很容易执行,而齐鲁两地文风甚盛,几 乎家家都有藏书,执行起来当然比较困难。尤其是孔子在那 里被称为圣人,要拆他的祀庙,恐怕会招来更大的风暴,所 以儿臣建议,挑拔恩怨的人必须严惩,而大成殿就不必拆。" 始皇听了连连点头,似乎觉得不够,又问了一句:   "还有呢?"   "儿臣认为父皇还可以派人去安抚一下,恩威并济,双管 齐下,相信事情很快就能平息。" 始皇转脸问李斯和蒙毅说:   "扶苏的意见,两位卿家认为怎样?" 两人一致赞同。   "那要派谁去呢?"始皇沉吟着自言自语。 他看看李斯,李斯赶快把头低下去。他似乎心里明白,一 切事情由他而起,到了平地,恐怕刺客游侠都会纷纷找上他。   "李丞相政务太忙,抽不开身。"始皇看出他的心意,笑 着主动为他解围。他又看看蒙毅,在心里想――蒙毅似乎又 不太够份量……但他不便说出,口中却言道:   "廷尉去,别人会认为要兴大狱,不但不能缓和民怨,也 许更会制造紧张……"   "儿臣愿代父皇宣抚赵齐两地黔首,解决曲阜大成殿问 题。"扶苏明白始皇要他自告奋勇。   "嗯,你也该出去走走了,丞相和廷尉认为派扶苏代朕去 如何?"   "那是再理想没有的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于是始皇结论―― 派公子扶苏代皇帝巡狩赵、鲁、齐三地。 立即逮捕先前由咸阳遣返限制居住的儒生,并扩大侦办。 8 扶苏决定这次代父巡狩要轻车简从,只带少数护驾人马。 他的同母兄弟纷纷表示反对,理由是人马带少了有损皇帝威 仪不说,要是路上遇到乱民和刺客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少了一个和你们争立太子的人!"他开玩笑 地回答。 其实,他心里一直没有立太子继皇帝位的想法,因为他 认为立胡亥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他的确想借这次巡狩之便, 探访一下真正的民情,好带回来作父皇施政的参考,专注重 威仪,不能和民众接触,只听到一些阿谀之声,就失去了这 次出巡的本意。 于是他取道魏地,经过赵齐,最后目的地是鲁地曲阜,解 决大成殿问题后再由楚地回咸阳。 一路上他明令地方官免掉接送等繁文缛节,也不要他们 随时相陪。每到一个地方,他只带着两名侍从,就在市井茶 楼逛了起来。 就这样,他见到了真实的民间痛苦,也越看越感到心惊。 父皇日以继夜地辛勤工作,想要为民兴利,传令下面,经 过层层的歪曲,效果适得其反。 他经过沿途和地方官及父老的亲切谈话,明白到焚书令 对绝大多数的民众并不发生影响,一个县城中找不到几家藏 有古籍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对这些书烧不烧也漠不关 心。农民工匠绝大多数不识字,就是认得几个字,也不会读 这些艰涩的古籍;商人虽然识字,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哪有 时间关心这些?剩下真正在闹的,只有这些靠古籍为生的儒 生和其他各家学者。 但焚书所引起的后遗症却是可怕的,诸如地方官员乘机 勒索;仇家借此诬告兴讼;儒生学者在中间挑拨煽动,说这 些古籍都是上帝借由圣人传下来的启示,嬴政烧这些书就是 亵渎上帝,背逆天意,天下人都会跟着他遭殃。 这些古籍扶苏都读过,在他的看法并没有这么神秘,有 的是掺杂着神话的历史,有的是记载某些帝王的片段谈话,还 有些载明当时的礼仪制度,虽然上面也提到了上帝,但绝不 是上帝借着这些圣人所说的话。 但经过这些在平民眼中认为是圣人的儒生和学者一渲 染,他父皇就变成逆天的万古罪人了。 他最担心的还不只是这些,而是一路上所见的不得休息 的人民和破碎凋敝的农村,这在他回咸阳后,可要好好地劝 谏父皇。 因此,他一路上安抚百姓,告诉地方官焚书令到此为止, 不要再乘机入人于罪、勒索贿赂,更不得以嫌疑的罪名拆人 房屋,除非真正抓到了真其实据。 他沿途办了几名借焚书令贪渎和报私仇的高级官员,谪 放到北边修长城,黔首人心大快。他并将民众所提意见全都 记载下来,作为日后劝谏父皇的根据。 他所到之处,民潮一一平息,地方父老称庆,互祝将来 会有这样仁慈的好皇帝。 最后他抵达目的地曲阜,首先由郡守和孔鲋等人陪同祭 拜了孔子陵墓,然后辞退郡守等人,单独来到大成殿,在里 面看到孔子生前的种种遗迹,不禁肃然起敬。他要从人备好 三牲香烛,再度祭拜孔子和从祀的诸贤人,然后摒退左右,偌 大的大成殿里只剩下他和孔鲋两人。 他微笑着对孔鲋说: "令先祖孔圣述而不作,整理五经,对中原文化影响之大, 前无古人;再加上著《春秋》,如椽之笔使得乱臣贼子人人恐 惧,世上少了好多坏事!" 孔鲋早已得到扶苏一路上作为的传闻,对这位年轻公子 印象特别好,再加上他祭拜孔子陵墓和神主的恭敬,他更是 恨不得扶苏马上继位做皇帝。但一想到大成殿拆不拆还未成 定案,他神色黯淡地说: "整理五经如何?著《春秋》又如何?还不是一把火烧得 干干净净!" "孔先生,你也认为一把火能烧尽天下所有的书吗?"扶 苏意有所指地问。 "……"他不愿回答,也不能回答。 "父皇这样做都是一些腐儒惹恼的,一天到晚引经据典, 以古非今,其实环境人事都在变,礼仪制度也必须变,才能 配合得上。"扶苏先为他父亲作了辩护,然后语气一转地说: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火烧不掉的,一定会流传下去。" "……"孔鲋想的仍然是大成殿能否存在的问题。   "先告诉孔先生安心,所有古籍,包括五经和《春秋》,朝 廷都保存了完整的两套,在这次以古非今的政潮过去后,再 找工匠复刻或手抄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先生可以转告其他儒 生学者宽心。" 可是孔鲋双眉仍然紧皱沉默。   "我明白先生心里在想什么,"扶苏狡黠地说:"我答应先 生不拆大成殿……" 孔鲋闻言,老泪脱眶而出,跪在地上接连叩头:   "老朽感谢公子!感激公子!" 扶苏连忙扶其他说:   "不过我也有一项请求,希望先生能答应。"   "公子请说。"孔鲋高兴地说。   "告诉我,大成殿有没有复壁?"扶苏促狭地笑:"在先祖 神主前面是不能说假话的!"   "有!"孔鲋横着心说。   "有没有藏古籍?"   "有!"   "先生倒回答得痛快,不怕我反悔?"扶苏仍然笑着说。   "老朽不但相信公子不会反悔,而且知道公子将来继位 后,古籍文化一定会更发扬光大。"   "隔墙有耳!"扶苏掩住了他的嘴,随后松了手又说:"我 对这并不是作妄想。只是用这来向先生证实,有价值的东西, 先生会拼了身家性命来收藏,别人也会,何况还有这里,"扶 苏指指自己的头:"藏在这里的人更多!不过,先生的话也让 我多一层放心。" 孔鲋这下完全了解,在焚书的事上,扶苏是和他站在一 边的。   "明天我就要回咸阳了,希望先生能转告民众,不要再听 信那些愚儒的挑拨,其实他们中间有人以装神弄鬼求取仙药 来欺骗父皇,遭到治罪也是应该的。"   "老朽遵命!"孔鲋躬身长揖。 扶苏赶快回礼。 9 在咸阳宫南书房里。 始皇凝视着滔滔不绝报告这次巡狩经过的扶苏。 其实不需要他作报告,他每天做了些什么,随行人员就 有人向始皇作密报,再加上地方官的反映,扶苏的整个行程, 无论巨细事情,他全了如指掌。 始皇此刻的心情是喜怒参半。喜的是这个外表俊美看似 柔弱的儿子,内里却遗传了他性格上所有的优点,处事明快 果断,不受传统惯例的限制,而且比他更强的是他外圆内方, 所作的决定人人乐意接受,所到之处,好评像潮水一样涌到 咸阳他的耳中。 怒的是他敢于擅作主张,无形中就中止焚书令,不让地 方官再雷厉风行地彻底追查下去。 有了这么个超越(违背得不露痕迹)自己的儿子,始皇 心里矛盾得很。 等到扶苏报告完毕,起立复座后,始皇微笑着说:   "扶苏,一去就是几个月,这次辛苦了你。"   "为父皇办事,儿臣怎么敢说辛苦。"扶苏谦让。   "如今有赖我儿能干,各地风潮大致平定,咸阳这方面, 愚儒装神弄鬼,以古非今挑拨黔首的案子也已结案。"   "有多少人受到株连?"扶苏关心地问。   "不多,"始皇笑笑说:"四百六十多人。"   "准备怎么处理?"扶苏关心地问。   "丞相和廷尉拟议的是'坑杀'。" 扶苏避席顿首,急忙劝谏:   "父皇,千万不可,现在天下初定,而这些人都是各地精 神和舆论领袖,杀了他们会引起黔首不安。"   "这些人其中有以装神弄鬼欺骗朕的,也有以古非今诽谤 朕的,不严加惩治,如何警告天下!"始皇气愤地说。 扶苏本来想另外找时间详细禀奏民间疾苦,但情急之下, 顾不得始皇情绪的好坏,他侃侃直言,将所见的严法峻刑所 产生的流弊全都全盘托出。 始皇脸色铁青,不发一言地静静听着,额头中间直通发 际的青筋激烈跳动,这是他即将狂怒的前兆。 但扶苏决心不顾一切将话讲完,最后他泪流满面地哭谏 说:   "父皇日夜为天下黔首操劳,但经过层层扭曲以后,造成 的却是这样恶劣的后果!" "我儿,很多事情现在你还不懂,"始皇尽量压住怒气说: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意见,你到底 听谁的?而且声音叫得越大的,往往是越没有痛苦的人,所 以统治者应该有自己的主见!" 始皇习惯性的站起来在室内走动,一边向扶苏说话,也 像是自言自语: "愚儒以古非今,认为应该分封,却不想这是战祸的根源, 他们根本是闭着眼睛在瞎吵。黔首怪朕不该动用这么多人力, 但尧舜以来,闹了多少次饥荒,饿死了多少人,他们计算了 没有?朕修道路,兴水利有什么不对?" 始皇走到跪着仰视他的扶苏面前,注视着他怒声地说: "天下都拿修筑长城和移民实边的事来指责朕,他们应该 到北边去看看,那里的黔首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生活在死 亡的阴影下,几年辛苦所得的一点成果,一天就可以全部为 匈奴所拿走,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匈奴之祸就会逐渐蔓延 到内地来,他们不懂,你是朕的长子,你应该懂!" 始皇越说越气愤,但突然停住,声音变得出奇的柔和: "扶苏,朕命你去上郡监蒙恬军,看看真正的民间疾苦, 还有,学习一点军事,对你将来会有好处!" 始皇终于还是照丞相和廷尉所议――坑杀了那四百六十 名儒生。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