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23 章 大兴土木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二十三章 大兴土木 1 蒙毅将"装神弄鬼"案审理终结,赵高削去官爵,废为 庶人,依旧在宫中服务。其余研究小组成员,年轻者谪边服 劳,年老不堪服役者解回原籍,限制居住,交地方官看管。蒙 毅对自己办理的这件案子深感满意,首犯赵高既然都不死,其 他从犯――其中很多是不知情的人――当然也不该死。 但这项判决却产生了莫大的后遗症,这些儒生术士无论 服劳役或是回原籍,全都成为反始皇的有力宣传者。 皇后已死,神仙梦又破碎,南方任嚣、北方蒙恬都做得 很好,虽然黔首辛苦一点,但发配筑长城的都是些罪犯,省 得监狱人满为患,这是好事。 只是国事清简,始皇意志消沉,两者加起来使得始皇动 辄发怒,专事挑剔大臣宫人的毛病,使朝中后宫人人自危。 丞相李斯明白这种情形全是因他而起,始皇的神仙梦不 醒,就没有这许多麻烦。 赵高虽废为庶人,留在宫中办事,但始皇对他的宠幸并 没有稍减,依然掌握宫中大权,连代理郎中令凡事都要请示 他,他仍是实质上的郎中令,所以他们照样还过往密切。 mpanel(1); 那天,巴蜀治铸大王程郑到丞相府拜会李斯,赵高正好 也在座。 程郑本为仆人,以冶铸为业,发了大财。他的眼光看得 远,早就投资在巴蜀的矿产和井盐上,等到秦灭七国,迁移 旧时贵族和富豪到各地,他自愿选择了最偏远的巴蜀。他利 用巴蜀的矿产冶铸,治好成品,远销南越,再用极贱的价钱 买回当地产品,利用在该地的土著运输,一来一回的贩贱卖 贵,运用便宜劳力,没几年就成了巨富,人称冶铸大王。 他富至家仆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有如君王。 这时,秦法原实施的山林矿产国有政策,因官僚办事效 率不佳,官商勾结严重,国家收益减少,有意改采承租制,将 某处的国有山林矿产租给申请的人,然后每年视产量之多寡 制定租金。 程郑这次来,就是想和李斯谈承租巴蜀铜铁矿和井盐的 事。 当他进门行过宾主之礼后,看到李斯和赵高闷闷不乐,忍 不住问道:   "两位大人是不是不欢迎小人来见?"   "哪有这回事!"李斯连忙言道:"我刚才正和赵高兄谈到 主上近来心情不好,众人都感到忧虑的事。" 接着李斯将前因后果都讲了,当然中间省略掉他和赵高 的事。 程郑听了以后,略一沉吟,随即哈哈笑着说:   "主上这是国无大事,小事嫌烦,闲得无聊。别的君王在 这种情形下,就会寻求声色之欢作消遣,但主上圣明,不屑 此道,空闲之余当然会找你们的麻烦了!"   "郑先生说得对极了,"赵高在一旁说:"但是要找点什么 事让主上去忙呢?"   "这个并不难,"程郑胸有成竹地说:"筑长城,掘灵渠虽 然是大工程,但不是主上亲手经理其事,所以他不会有大多 的事好做,因此也就不会有强烈的成就感。我们要找件大工 程,让他自设计到完成都亲身参与。他整天有事忙不完,而 且有成就的喜悦,当然就不会再遇事挑剔,专找你们的麻烦 了。"   "不愧是冶铸大王!"李斯竖起大拇指来称赞:"但找什么 事能让他亲自从头到尾参与呢?"   "我倒想到有一件事可做!"赵高拍拍大腿高兴地说:"前 些日子,主上在咸阳宫亭上眺望咸阳全景,曾感叹了一句―― 咸阳自迁来天下十二万户豪富之众后,人口急速加多,范围 也扩展得很快,相形之下咸阳宫就显得小,而气魄规模就不 够雄伟了。"   "对,就从这上面着手!"李斯击案说:"还有骊山陵墓, 主上即位就开始修筑,后来因为中隐老人一句话就停止了,现 在主上人已中年,而且是神仙梦碎,应该会考虑到身后事了, 重新治理骊山陵墓,他应该会感兴趣。"   "不过,"赵高摇摇头说:"主上一直忌讳言死,这件事如 何向他提?"   "这只是细节问题,应该不难解决。"程郑说:"李大人和 赵大人的两个构想极好,能够尽快进行的话,连小人都能沾 点光。"   "程先生此话作何解释?"李斯惊诧地问。   "建筑宫殿陵墓所需木材及铜铁器具太多,当然会给我很 多赚钱的机会,不过还待两位大人玉成。"   "玉成是没有问题,"赵高转动两只鼠眼作鹭鸶笑:"对李 大人和在下有什么好处?"   "当然小人会有所奉献。"说完话,程郑哈哈大笑,他的 大脸、小眼睛眯成一团,有如怀胎七、八月的大肚子在不停 地颤动:"只要事成,大家都有好处,口说无凭,我会拟契约 让两位大人过目。" 他闭上细目想了想,忽然又极力睁大说:   "两位大人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 听到"发财",李斯故作清高,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赵 高竖耳而听,但也不便表示什么。   "小人知道,李大人位极人臣,当然不耻谈身外之物,但 两位大人要知道,自秦改制,再大功劳只封侯而不裂土,只 有俸禄而没有食邑,一旦退位,本身衣食都成问题,别谈留 给子孙了。所以最可靠的还是良田美宅和钱财,只要你不犯 法,永远都是你的。爵位、俸禄甚至是食邑,君王予取予夺, 转眼间就可化为乌有,钱财只要守好,不会无翅而飞。小人 浅见,还望两位大人三思。" 赵高听他这样说,再也装不下去了,首先问道:   "郑先生有什么使我们大富之道?"   "目前咸阳嫌大,一旦新宫殿盖成,咸阳反而就会嫌小, 一定会再扩大规模,现时的荒地,将来会比黄金还贵,而且 城市计划全掌在李大人手中,贩贱卖贵,就看两个大人如何 做法了!" 李斯沉默,赵高哈哈大笑,程郑来回打量两人,脸上浮 起会心的微笑。 2 在李斯和赵高的极力推荐下,始皇答应接见程郑,并当 面听取他的咸阳宫及其山陵墓修建计划。 按秦法,重农轻商,商人再富,不得穿丝履,生意失败 欠钱,本人及妻妾子女都有收为官奴的可能。 但自天下统一后,文字、度量衡都有了一定标准,关卡 减少,关税及苛捐杂税简化,道路的修建加速了运输效率,处 处都有利于通商贸易,于是因商而致富的人增多,再加上商 人兼并土地,与官僚勾结,无形中商人的势力遍植于官方和 民间。 始皇虽然有君王"轻商重农"的传统观念,但对有特殊 成就的却不能不优容礼遇。譬如有一巴蜀寡妇名"清"者,祖 先开到了丹矿,代代专利致富,而巴寡妇能守祖业,用自己 的钱组织家丁自卫,不受外人品侮,始皇曾予召见,并在她 故乡永安县为她筑"女怀清台"以示表扬,将山名都改为清 台山。 他接见程郑自不能算意外或空前的行动,他想亲自听听 程郑扩建咸阳宫及陵墓的意见。 因此,他命赵高在议事殿朝议室准备接见程郑事宜。 谁知道当天他驾临朝议室时,意外地发现,他不但能亲 耳听到程郑的计划,而且还能亲自看到。 程郑是有备而来。他聘请了齐国最著名的大匠(工程 师)田齐,动用了数百名工匠,在短短数天内制好两座精巧 且唯妙唯肖的模型,举凡内外及细部结构,莫不按照正确的 比例缩小。 田齐是已故巧匠大师公输班的再传弟子,带了数十名弟 子应聘前来。 程郑首先要田齐介绍咸阳宫殿。 按照田齐的设计,是计划将渭水南边的上林苑整个和咸 阳宫连接起来。   "这样大的工程当然得分段完成,"田齐用一根玉头金杖 指着模型说:"第一期工程是在上林苑中建朝宫,也就是百官 朝观皇帝、奏议军国大事的宫殿。" 田齐又说:   "第一阶段是先兴建前殿,按照臣的设计,这座前殿东西 宽五百步(每步六尺),南北深五十丈,殿上可坐万人,殿下 平台可竖立五丈高的旗杆。第二阶段是以此殿为中心,周围 修筑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在南山顶上建筑宫阙,然后再 筑复线道路,自前殿向北渡过渭水,和旧有的咸阳宫相接。"   "这座前殿想好名字没有?"坐在正中席位上的始皇问。   "臣怎敢僭越!"田齐躬身为礼:"还有待陛下命名。"   "没有名字,解说起来甚不方便,"始皇沉吟着说:"由于 它是附着于咸阳旧宫,就暂时称为'阿房宫'好了,待宫成 后另行命名。"   "臣遵命,"田齐躬身继续解说:"第三阶段则是以阿房宫 为中心,周围两百里内建行宫两百余座,以前六国及匈奴、西 域各国宫殿作为建筑外形,内部装饰布置不同,甚至最好里 面的妃姬宫女也以该地人立之,这样可以象征出陛下为天下 之主。"   "不错,真是不愧为巧匠大师的再传弟子!"始皇击案大 为高兴。 始皇起立,绕着模型走了一圈,东摸摸,西看看,又问 了一些问题,然后复座说:   "还有陵墓部分,继续解说,用不着顾忌,让朕亲自参与 营构身后安息之地,这应该是件乐事!" 李斯等人总算舒了一口气。于是田齐又恭身为礼,用金 杖指着第二座模型说:   "陵墓工程也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将骊山挖空, 这个阶段大致早已完成,但停工日久,积土重聚,很多排水 设施已摧毁,还得再加修缮。"   "嗯。"始皇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没有说话而沉思起来。 李斯等人看他这种样子,全都担心起来,田齐也不敢再 说下去。 过了很久,始皇才好像从梦中清醒似地对田齐说:   "说下去,朕在听。"   "第二阶段是在挖空处设置宫殿,"田齐以金杖指着模型 的第二部分说:"臣经过实地勘察,发现地下有一道向北流的 泉水,为了保持陵内干燥,必须用人工设障改道,使之向东 西流。" "宫殿内部的布置如何?"始皇开始感兴趣了。 "一如地上宫殿,应有尽有,除了宫中执事,另外还设有 虎贲军和卫卒,预计和真人真物一样大小。"田齐恭敬地回答: "另外,为了防止有人闯入,分在各入口要冲处设置机括强弩, 只要触动机关,飞蝗箭就会自动发射,同时算好角度,任何 人或野兽都逃避不过。" "真是巧思!真是妙想!"始皇接连赞叹。 "还有,臣在地下宫殿也设置具有前各国特色的陈列室, 分别放置前六国的奇珍异宝。另在起居殿周围以水银作百川、 江河和大海状,利用阶梯原理,使之流转不息。另设置人造 苍穹,上置各个星座,日月运转与真天空无异;下则制作天 下名城都邑及各山脉模型,排列位置一如实地,象征为天下 之主所居。" "朕不喜黑暗,墓内灯光该如何办?"始皇心情放宽,竟 说起调侃话来。 "哦,臣早想到了这点,"田齐说:"陵内广设长明灯,以 人鱼膏为燃料,可以长久不熄。" "人鱼膏?朕倒从来没听说过!"始皇兴趣更浓厚了。 "此鱼出产在伊水,外形略似鲇鱼,但生有四只脚,身长 一尺多,肉粗糙不能食用,其皮坚厚,可以锯断木头,而用 肉所熬成的膏,可以在封闭不通风处燃烧,而且持久。它的 颈子上有小孔用来呼吸,会叫,声音像小儿哭啼,所以名为 人鱼。" "这种鱼难捉吗?"始皇问。 "不,伊水中甚多,因肉不能食,当地人也只捉来熬油点 灯,只要出重金购买,来源应该不会短缺。"这是程郑代田齐 答复的。   "而第三阶段的浩大工程就是覆土,"田齐指着模型的完 成形状说:"原有的除土用来覆盖不够,还要从别处运来,完 成以后大致是这个样子――高五十余丈,周围大约五里余。"   "两处工程要花费多少人力?"始皇问田齐也是自问。   "据估计,需要七十万人,五年的时间。"田齐回答:"不 过,最困难的是骊山附近多为土山,好石料还得自远处运来, 而上等木料则要运自楚地及巴蜀。"   "好,让朕和大臣们商量后再说。工程太过浩大!"始皇 又陷入了沉思。 因为,他忽然想其中隐老人和皇后的话来。 3 始皇在朝议室召开兴建阿房宫及其山陵墓会议,参加者 有左、右丞相李斯、冯去疾,廷尉蒙毅,赵高、程郑、田齐 及掌管山林及税收和少府等有关人员。 始皇首先提示说:   "兴建宫殿及陵墓,实际上有其需要,但想到费用浩大, 所需人力众多,朕也有所委决不下。希望各位卿家尽量发表 看法。" 左丞相李斯第一个发言:   "古人说,人有三不朽:立德、立功和立言。今陛下统一 宇内,永息战争之祸,德过二皇五帝,乃是立前人所不能之 德;平定海内,放逐蛮夷,建万世之功,是谓立自古以来空 前未有的大功;陛下改订法制,与民便利,更是立前人所未 曾立过之言。陛下兼具大德、大功、及大言三不朽,宫殿及 陵墓也必须与此相配,故臣认为非兴建不可。" 其次是右丞相冯去疾说话,表示反对:   "陛下所立的德、功、言既已能永传后世,何必要再劳民 伤财,多此一举?何况尧舜屋梁都用原木,连树皮都不刮掉, 屋顶盖的茅草都不修剪,黔首到如今还歌颂德行不止。禹王 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亲自操作铁杵,将膝盖小腿上的毛 都磨光,直到如今家家户户都仍在感怀他的治水之功。孔丘 生前不得意,但著《春秋》,乱臣贼子闻之胆寒,传诵到如今 不衰。可见立德、立功、立言必须有益于世,方可传之不朽。 陛下之功、德、言都已远超过三皇五帝,不必再用美宫高陵 来彰显。何况,目前正在修建万里长城,拒挡千百年来的胡 人之祸,修成之后自会永传万世,足够表现陛下之功德。"   "不然,"赵高接着表示异议:“陛下日夜为黔首忧心操劳, 兴建宫殿也只不过是表示天下黔首对陛下的一点感恩。至于 陵寝,陛下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始皇,当然应该与众不同, 以天下之大,大秦国势之盛,兴建一座较大的陵寝,算不得 是劳民伤财!" 接着轮到廷尉蒙毅发表意见,他忧形于色地说:   "北方筑长城,所需人力甚多,南北两方要移民实边,更 要有大量的黔首迁移。但中原人一直安土重迁,所以筑长城 也好,移民实边也好,目前全靠利用流谪人犯。最近地方纷 纷上报,流放人口已不足,现必须分配黔首服徭役来充数,假 若再用大量人力来兴建宫殿和陵墓,天下初定,黔首尚未安 定,恐怕会引发民怨,望陛下三思!" 始皇看了看蒙毅,脸上微露不满,本来李斯等人已更坚 定了他主张兴建的决心,而那些本来想提财政困难的少府等 官员,也不敢再表示反对,而蒙毅却…… 程郑这时俯首行礼向始皇说:   "小人本来没有资格在朝议中说话,但承蒙陛下恩宠,特 别命小人与会,小人不敢不说出心中肺腑之言。"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察看始皇的脸色,只见始皇点头微 笑,他才又继续说下去:   "小人以在商言商的的观点来看,兴建这两项大工程不是 劳民伤财,而是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自从统一战争结束, 各国君主贵族逃亡的逃亡,当俘虏的当俘虏,昔日繁华景象 不再,而众多的工艺巧匠,不会耕种,又力不能负重,纷纷 失业,变成名邑大都的流民。兴建这两项工程不但能使这些 工艺巧匠得到工作,无形中减少了作奸犯科,间接也促进了 经济繁荣。"   "程先生妙论,真是朕前所未闻,可见看事情不能食古不 化,专从一个观点去看!"始皇哈哈大笑,大有"深得吾心" 的表情。 接下去你来我往,赞成与不赞成的两派唇枪舌剑,纷纷 引经据典或根据目前状况彼此辩驳。 最后还是始皇下了结论―― 阿房宫和骊山工程同时按田齐的设计立即动工。 除工艺巧匠外,所有粗活苦工调各地方七十万犯人充任。 4 阿房宫和骊山工程同时进行得如火如荼。 最早的工程是平地基、除土,并修筑往北山采石及蜀、楚 伐木的产业道路。 咸阳突然增加了七十万劳改犯,景观为之大为改变,运 石挖土,装载木头,新解来的劳改犯络绎于途。 地方上起先还是送来重刑犯,后来重刑犯不够,改用轻 刑犯,最后轻刑犯也不够,得征集未犯法的普通百姓服徭役, 这造成了地方官吏借机发财的好机会。他们超额征集,有钱 人就出钱买脱,没有的人就只好上路。征集的都是负担主要 家计的青壮男子,走了以后,一家人生活立即成了问题。 再说,两处工程始终要保持七十万人,但途中脱逃的和 因营养不良、旅途劳累而病死的更多,十个人当中能真正送 到施工处的,不到六、七人。 到了施工处,生活条件恶劣,营养更差,工作紧张吃力, 再加上管理人员的虐待,一个月下来又会病死很多人。 蜀地、楚地多山林大泽,再怎样防范,每天都有大批逃 亡的人。派出一千人,真正运木料回来的,有时还不到五百 人。 于是又向地方要更多的劳改犯,地方又征集更多的善良 普通百姓,造成更多的家庭破碎,陷于饥寒困境。 再加上李斯和赵高的主意,为了表示天下黔首对始皇帝 的爱戴和拥护,两处工程的经费全由盐税中捐出,盐税增加, 向官方承包盐买卖的盐商借此机会高抬盐价,弄得很多穷人 都吃不起盐,大骂嬴政荒唐。 因"装神弄鬼"案而遣返回乡的儒生和术士,本就怨恨 在心,有了这个机会,他们更是对始皇为了一己之私,弄得 天下不安的行动大肆攻击,而这次的攻击言论,更能得到百 姓的共鸣。 但始皇不知道这些。在他的想法,这些做工的人都是犯 法的人,他是给他们机会改过自新。 每逢他去视察工地,看到的都是众人在辛勤工作,工地 一片振奋气象,他所过处全是"万岁"的呼声。 有的还会有劳改犯代表上来献书,感谢伟大的始皇帝给 他们劳改的工作,让他们有赎罪自新的机会。 这时,他会向跟在身后的李斯、赵高和蒙毅说:   "你们看,这些虽然都是些犯罪的人,但他们多爱戴朕, 愿意为朕效劳。" 赵高现在是工程总监,主管两处工程的进行。 他从不带始皇去看劳改犯的营地,始皇看不到这些人每 顿吃的是两个黑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粮粗馍,喝一碗清得像 水一样的咸菜汤。 这些人住的是土洞,几十个人睡在一长排的草堆上,盖 的是脏得发黑、又臭又硬的破棉被,上面布满了吸血的虱子 ――它们不但吸这些可怜虫的血,而且还让他们睡不着觉,明 天得拖着睡眠不足的身子去做苦工。 程郑的眼光果然很准,阿房宫一动工,咸阳附近的土地 立刻节节上升,他出资金,李斯和赵高出权力,很快就收购 了城郊所有的土地,然后小块小块地卖出去,三个人转手之 间就得到别人几十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 这些事始皇都不知道,他始终被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 楚地传来劳改犯暴动的消息。 据报告,暴动乃是由昔日楚国名将项燕之子项梁和一个 大盗黥布带头,他们杀了押解的兵卒,数千劳改犯一哄而散。 5 项梁自从昌平战,楚国败亡后,他护送亡父项燕的灵柩 回到下相老家,将父亲埋葬后就隐居起来,一心一意教导他 二哥项仲所留下的遗腹子项羽。 等到始皇帝三十五年,项羽已是十八岁,已完成将门之 后的各种教育。项梁一直怀着复国之志,因此带着项羽渡过 淮水来到中原之地,目的是要实地对项羽进行兵要地形的教 育。 项羽如今已身高八尺有余,天生神力,能够举鼎,可是 不喜读书,对剑术也没多大兴趣,却喜阅读兵法,一心要学 万人敌之术。 他虽然脸上稚气犹在,可是已满脸虬髯,虎背熊腰,尤 其那对环眼天生异相,竟是双瞳仁。他中气十足,说起话来 就像打雷一样,他一怒吼,胆小的人都会吓得半死。 可是当他们叔侄来到大梁住在客店后,因为缺少身份证 明文件,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当作无业游民送到骊山劳改。 到达骊山营地,项梁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多的人!" 将近三十万的劳改犯,集中住在这个方圆十多里的地区, 人密集得就像蚂蚁。他们掘洞为居,黄土坡边到处都有这些 "人蚁"的踪迹。 他们和工蚁一样,生命中除了做苦工以外,没有其它目 的。 在这里的人又分成几类,可以由衣服和住处分辨出来。 穿戴黑盔、黑甲的是防护军,他们负责这个地区的安全, 防止劳改犯逃亡,镇压可能发生的暴动。 大约有一万多防护军在地区外围形成包围圈。他们设置 路障,划定劳改犯的活动范围,超出范围就视为逃亡,格杀 勿论。 他们住在平原和山顶的黑色帐篷里,在劳改犯的眼中,他 们都是毒蛇,一堆堆的帐篷就是蛇窝。 穿黄色短装、手执皮鞭、腰跨佩刀的是监工人员,他们 中间也分成好几个不同阶级,按衣袖上的黑线多少来区分。 他们住在山边临时搭成的木屋,按照阶级,有数人住一 间的,也有一个人住数间的。 他们的职责是督工,依勤情考核劳工,按职权给予赏罚 或呈报上级,但多半时间是在用鞭子打人,或是辱骂咆哮。 穿蓝色衣服的是工匠,他们都是来自各地的工艺名匠,或 精土木,或精冶金,或通机关之学,或有其它一技之长。其 中有用重金礼聘而来,亦有的是劳改犯身份。 他们住在陵墓内尚未完工的宫殿里,吃的、用的都较好 些。 穿赭衣蓝色背心短装的是一般劳工,他们是良家子弟被 征集服徭役而来,做的是挖土、覆土,或是运粮、种菜、送 饭等较轻松的工作。 他们住在山麓的茅屋中,和劳改犯隔得很远,行动较自 由,可以在住宿区活动。 最后也是最多的一种是劳改犯,在骊山约有三十万,他 们穿的是赭色短装,头发被剪短,一眼就看得出来。 最粗重、最危险的工作都是由他们担任。 他们分组住在黄土洞里,碰到雨季,泥土松动,一个洞 里几十个人被活埋乃是常事。 这些劳改犯按军事编制,十人为一伍,设伍长,十伍为 一卒,设卒长,十卒为一旅,设旅长,以上各长全由劳改犯 自行选出。十旅为一师,设校尉,五师为一军,设都尉,整 个劳改营分为六军,设工地总监,以上人员由官方派出,并 各设有本部,有固定的人员编制。 项梁叔侄和其他十几个新由大梁押来的人,被编在同一 卒里。 他们一路上结交了三个朋友―― 第一个是黥布,六县人,廿多岁,五短身材,眉清目秀, 瘦削的脸上充满精悍。 少年时曾有术者为他看相,说他"当先受刑而后为王"。 这次他犯了强盗杀人罪,在脸上刺字发配骊山服劳役。他常 对项梁取笑说:"相者前半段话应验了,后半段不知怎样?"他 原名京布,为了这次受黥刑改名为黥布。 第二个是魏豹,前魏国宗室,长兄魏咎曾受封为宁陵君。 秦灭魏后,魏家抄籍为奴,魏豹兄弟也变成了秦功臣的家奴, 魏豹不服,多有怨言和反抗,受罚,发往骊山服劳役。 他长得一表人材,隆准星眼,面如冠玉,但自小娇生惯 养,身体柔弱,经过长途跋涉后,更是虚弱不堪,凡事全靠 项梁和黥布照顾。 第三个是彭越,昌邑人,本是渔夫,难以维生,干脆就 在江上当票土匪来。这次被捕原判死刑,县令见他年轻,身 体魁梧,相貌堂堂,舍不得杀,改判发配骊山服役。 项梁叔侄和他们意起相投,很快就结成莫逆之交,相约 未来天下有事,五人同心合力做出一番事业来。             6 报到的当晚,项梁就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们两卒两百人睡在一个窑洞里,分成两个通铺,中间 只留下一条通道,勉强让一个人通过。 两个人合盖一床破棉絮,棉花挤成一团不说,且黑硬得 有如石头,不知有多少人盖过,上面各种气味都有,体臭、汗 臭、脚臭,还带着血腥味。 据说,有些劳改犯受不了这里的精神肉体双重虐待,用 破碗割喉自杀,血溅得整个棉絮都是。当时就用这床棉絮包 着遍身是血的尸体丢在坑里埋了,棉絮却又拿回来给新补充 的人盖。 项梁叔侄两人合盖的这床棉絮血腥味犹浓,项羽不断嘀 咕,闻味道是刚包了死人不久。 就在他倦极朦胧要睡时,棉絮上的虱子和铺草下面的跳 蚤一起出动,爬得满身都是,左抓右痒,根本就睡不着。项 羽向项梁咕哝说:   "这么多的虫子咬,怎么睡?"   "忍着点,不要心浮气躁,一下就睡着了,你听听看,别 人不都睡得很好?"项梁只得这样小声安慰他。   "项羽注意一听,寝室内果然是鼾声此起彼落,还有不少 人说话,其中竟还有人吃吃在笑,不知道正做着什么好梦。 项羽好不容易让倦意压住了痒意迷糊了一下,只听到屋 外锣声大片,看看洞外,天还没有大亮。   "起床!起床!"有人在洞里喊。 洞外有人挑了两桶冷水来,也跟着喊:   "洗脸水来了!" 于是众人一窝蜂地向水桶挤去,拿出算是面巾的破布往 水桶里面浸水。有的前面的人破布还未碰到水,就被后面的 人一把拉开,还有更后面的人开骂:   "这么多人一桶水,你怎么一个人霸住不放。" 沾点水,擦擦脸,将破梳子在头上划两下,也表示梳洗 已毕,接着是早餐。 几个炊事站在桌案前,桌案上放有几桶杂粮糊,众人拿 着破碗,挨着次序每人装上一碗,装到的人就蹲在地上呼噜 呼噜地喝起来。 有的人还未喝完,那边锣声又响了,值日伍长吆喝着:   "站队点卯!" 于是大家将破碗收进袋子里,排队点名。这里的人都没 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而且这个编号永远存在,拥有这个 编号的人无论是逃亡、自杀或病死,都会有新人顶替。 在点卯的时候,骑着马、执着皮鞭的监工人员就到了。   "快点!快点!不要误了开工时间!"他们毫无目标地吆 喝,皮鞭随之而下,谁倒霉谁就挨上。 项梁这个卒的工作是吊运石块。骊山不产石头,要从北 山运来,运到工地凿成形,再由项梁等人将石块吊放在建筑 物上。 这是极为消耗体力的工作。他们运用一种田齐新发明的 名为轴轳的机械,一头以网袋装石块,一头用人力或是马拖 拉,将石块升高放上建筑物。 项梁等人一个上午工作下来,手和肩膀都为粗糙的绳索 磨破了皮,再碰到绳索就如刀割似的痛。 身体上的伤痛犹可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监工人员的辱 骂和不问理由地鞭打。也许他们也是有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 就发泄在比他们可怜十倍的劳改犯身上。 他们以辱骂和鞭打劳改犯来泄恨,甚至是取乐。 项梁等人身强力壮,又是自小练武,只是不习惯做粗活, 基本上身体远支持得住。但当他们看到很多尚未成年的孩子 及白发苍苍行动困难的老人,也做这种苦力工作,项梁忍不 住心酸。 他注意到一位瘦削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跟另外十多个人 抬一根大木头,几个年轻人偷懒松肩,后半截木头的重量全 压在他身上。 他承受不了倒地,整根木头滑落压在他身上,他叫喊呻 吟,却换来闻声而来的监工人员一阵鞭打。   "快点起来,别赖在地上装死!"监工怒喝着。 项梁实在看不惯,丢掉手上的工作,以自己的身子护住 老人,忍着痛代替挨雨点似的皮鞭。 项羽也跟着跑了过去,一把就将木头这端抱起,有人将 老人从木头下拖了出来。   "这小子好大的力气!"旁观的众人忍不住喝彩。 这名监工也惊奇得停下鞭子。 项梁弯下腰去检视老者的伤势,只见他面如金纸,嘴边 溢着鲜血,瘦嶙嶙的胸部上肋骨已断了好几根。   "谢谢你。"他只呻吟了一声,头一偏就断了气。 这老者相貌堂堂,留着三绺清须,看上去像是亡国公子 或者士大夫之流,项梁不禁想起自杀殉国的父亲。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监工人员的鞭子又落在他身上,像 狼嗥一样地骂着:   "×娘贼,好管闲事,自己的工作放着不做!" 项梁尚能忍受,项羽火爆的性子却已发作。他一手夺过 鞭子,横头竖脸地鞭打得这名监工哀哀叫。   "好啊!打得好!"有人大叫:"这小子打得好,大快人心!"   "今天算是出了口气!"也有人如此喊。   "唉,这傻小子胆大包天,等下有罪受了!"有人为他担 心。   "打啊!打啊!大家快来看啦,有人打监工,今天算是大 开了眼界!"更多的人向四处喊。 劳改犯纷纷丢下手上的工作,围拢看这项前所未有的奇 观,大伙鼓掌喊好,一下子就围了好几千人。 其他监工人员也纷纷骑马赶到,但看到群情激昂怕引起 暴动,不敢阻止。   "赶快调军队来!"骑在马上不敢冲进人堆的大监工说。   "谁要是调军队来,大伙今天气了!"听到这句话的人都 鼓噪起来。 众人也跟着起哄,大监工一时束手无策。 这时候项梁已夺下项羽手上的鞭子,自己好言地对监工 道歉。 一会儿,只见千马奔腾,戟光戈影,镇压的军队到了。劳 改犯刚才嘴硬,一看真刀真枪来了,大家急忙散去,又回到 各人的工作岗位上,只剩下怒气未息的项羽和还在忙着道歉 的项梁留在原地。 监工们看大监工在场,倒也不敢乱来,只是七嘴八舌地 向大监工报告刚才的经过。 那个惹出事端的监工反而呆在一旁说不出话。   "你处理事情根本不对,为什么不先救受伤的人?"大监 工骂那个监工说:"不问青红皂白反而打他?"   "到底是大监工明理。"附近的劳改犯纷纷议论。   "但是此风不可长,这个小子先押回师部。" 在军队包围监视下,项羽被五花大绑起来押走。 7 炎热的秋阳下,一群衣衫褴褛的劳改犯走在崎岖的山路 上,他们有的牵着马拉的平板车,有的徒步而行。一个个形 容憔悴,步履艰难。 但骑在马上的押护兵卒却并不放过他们,对走不动而落 后的人,不是大声叱喝就是用鞭子抽,要他们加快脚步赶上 去。 骊山陵墓需要上好的木料,咸阳附近山上出产的木料都 不能用,一定要产自巴蜀和楚地的。 产地有专人专管在冬季伐木,到了春季雪山溶化,顺着 溪水流入河流,扎成木排由江水(长江)而下,再溯汉水而 上,到汉水尽头改从陆路运到骊山。这段陆路虽然经过整修 加宽,但仍要翻山越岭,通过重重山沟。 这些负责运木料的劳改犯,乃是以旅,也就是一千人为 单位。这项工作算是骊山劳役中最苦的一种,不但要负重搬 运,而且要长途跋涉。 项梁叔侄和黥布、魏豹和彭越等五人也在这群人当中,他 们共同负责一部双马拉的汽车。 项羽上次出事,有关上级念他年轻不懂事,以及怕事件 扩大,只将项羽狠狠地鞭打一顿,然后单独监禁一个月,放 出来转到木料搬运队,而项梁等人则是自愿申请的。 这些人在到达目的地以前,要经过好几天的翻山涉水。到 了夜晚宿营,为了怕逃亡,有时会借用县城都邑的大牢,小 小的空间,硬是将一千人塞进去,往往腿都伸不直,更别说 睡觉翻身了。但他们也得你靠我的背,我枕你的腿睡,因为 明天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他们比较喜欢的是宿在野外,运气好的话,附近有条山 溪或河流,可以在晚饭后痛痛快快地洗澡,虽然洗澡前后还 要点名清查人数,够麻烦的。 但是,在野外宿营有样最痛苦的事――睡觉的时候,每 五十个人的手都要捆连在一起,翻身或小便都要让五个人全 知道,这也是防止逃跑的措施之一。 平常,押送的兵卒来回巡视,劳改犯之间几乎没有机会 谈知心话,只有晚饭后到天黑前这段时间,兵卒放松了警戒, 准许他们在警戒圈内自由活动,这时候他们才可以聊聊天,唱 唱歌什么的。 那天晚饭后,项梁等五个人又聚在一起。彭越四周张望 无人,卫兵也离得很远,他长叹一口气说:   "难道我们就要长久如此下去?" 魏豹笑着说:   "不想这样有什么办法?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 彭赵见项梁不作声,盯着紧问了他一句:   "项兄意下如何?" 项梁没作回答,项羽却雷鸣似地抢着回答:   "这样下去不累死也得气死!我看干脆找个机会走了算。"   "我又没问你,"彭越说:"小孩子多什么话!"   "你不是问项兄意下如何吗?不问我问谁?"项羽不服气 地说:"喊我'小孩子'?你只比我大几岁。"   "项羽,跟长辈说话要规矩点。"项梁责备他说。   "怎么样,你季父如此说了,你再无话可说了吧?"彭越 高兴得哈哈大笑。 项梁正色地说:   "项梁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但未说之前,项某有一个请 求。"   "是否要我们保守秘密?"魏豹自作聪明地问。   "虽不中亦不远也,不过比这更进一步!"项梁略带神秘 地说,然后,他看了一向沉默的黥布一眼。   "项兄有请求,先说出来听听。"黥布这才答话。   "多日相处,患难见真情,我等意气相投,何不结为异姓 兄弟,来日有事也可互相扶持。"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魏豹高兴得掉起文来。   "说话不要文绉绉的,我听不懂!"彭越却不高兴。   "我是说很愿意,只是不敢先请求。"魏豹摇摇头解释。   "那当然好!"彭越又兴奋地说:"不过我是个打渔的,而 且还干过土匪,只怕委屈了项兄这位名将之后。   "什么名将不名将,国破家亡,同是天涯沦落人!"项梁 叹了口气。   "你呢?"魏豹转向黥布问。   "还是你的话,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黥布笑着回答。   "你们都结拜兄弟,那我算什么?"项羽大叫,声如虎吼。 魏豹连忙掩住他的嘴:   "你想将守卫喊来,是不是?"   "彭越、黥布,年纪比我大不少,喊他们叔叔不冤枉,你 只比我大个三、四岁,凭什么?"项羽还是不服气。   "看你平日聪明,这件事上怎么这样糊涂,结拜不能分两 批吗?"项梁哂笑。   "两批?"项羽会过意来,指着魏豹大笑:"我说吧,凭你 也想当我的叔叔?痴心妄想,做白日梦!" 8 于是,他们撮土为香,咬指和血为盟,香烛和酒全都免 了。项羽、彭越、黥布先行祝告天地,结为生死异姓兄弟。接 着项羽和魏豹也拜了八拜,义结金兰。 在三人当中,项梁三十六岁,最长,成为大哥。彭越三 十二岁,居次,为二哥。黥布二十八岁,最小,是三弟。 项羽和魏豹方面,项羽十八岁,而魏豹二十一岁,他只 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喊他大哥,因为在外表看来,长相威猛的 项羽要比娃娃脸的魏豹大上许多。   "现在我们已经是兄弟了,大哥心里有什么话可以直言!" 彭越性急,刚一结拜完就催促项梁。   "我想先问两位贤弟的看法。"项梁不急不缓地说。   "老彭打家劫舍,大鱼大肉,吆喝别人惯了,到这里来, 吃杂粮喝凉水不说,光是每天听别人呼来喝去就受不了,一 直想跑,只是找不到机会,同时一个人也感到孤掌难鸣。如 今日行山道,夜宿叶林,只要敢跑,转眼就找不到了,再加 上三人同心,真是机会来了!"彭越是直肠子,一开口话就没 得完。   "三弟,你呢?"   "当然跟二哥想法一样,在骊山这样做一辈子也封不了 王!"黥布念念不忘相者的话:   "大哥,我们主要想听你的意见。"   "我的想法与你们稍微有点不同。"项梁停下来看他们两 人的表情。   "哦?"两人同时问:"大哥有何想法?"   "我们不只是个人一走了之,而是要弄得这里天翻地覆, 让天下人都知道嬴政的暴虐,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坟墓,劳民 伤财,弄得天下人都不安!"项梁坚决地说。   "这不容易!"黥布摇摇头说:"就凭我们三个人……"   "我们两个算不算人?"项羽提出抗议。   "当然算,只不过是小孩,"黥布笑着说:"就算是五个人, 要如何制服这一百多名卫卒,以及如何鼓动这一千多名劳改 犯弟兄?二哥,你怎么说?" 四个人八只眼睛全注视着彭越,看得这个江洋大盗心里 发毛,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拍拍他特大号的脑袋说:   "三弟的话很对,我们五个人的确是太少了点,"他抓抓 头皮又说:"大哥的话也不错,弄他个天翻地覆,让天下人都 知道,要是能带个百儿八十人走,操我的老行当,那更是再 好不过了。"   "如今天下表面已定,其实内里暗潮汹涌,"项梁侃侃而 论:"嬴政严法苛刑,天下民众有怨,此其一;伐北征南,大 兴土木,久战之后民不得安,此其二;各国有志之士,蠢蠢 欲动,正在各自培养民间势力,此其三。有此三种征候,最 迟维持到嬴政死后,天下必乱,这是男子汉大丈夫建功复国 的好机会!"   "大哥所言甚是,"黥布点头:"所以我们必须早日脱离此 地,为将来作打算,才会有一番作为!"   "天下乌鸦一般黑,以前各国君主比嬴政也好不到哪里 去,复国后请他们的子孙再来称孤道寡?"项羽敞着喉咙插嘴 说:"还不如让我们自己来干!"   "大侄子的话一点也不错,我赞成!"彭越又拍了拍脑袋。   "现在谈这些还言之过早,"黥布平静地说:"目前要计划 的是如何逃离。"   "逃离的办法,小兄已有了腹案,逃离以后到哪里去,我 倒想听听两位贤弟的打算。"   "我当然是去干我的老本行,汉水、江水和云梦大泽地形 我都很熟,而且还有很多老弟兄,大哥要不要跟我去?"   "三弟,你呢?"项梁又问黥布。   "我也是和二哥一样,只不过是在陆上占山为王,大哥你 呢?不跟我们一起?"   "我们三人出身和性格都不一样,聚在一启发挥不了力 量,我适合在民间发展势力,"项梁想了想说:"目前我的行 踪未定,不过将来有事可以到下相打听,我和老家一定会有 联络。"接着他将下相的联络地址告诉了他们。   "我呢?"魏豹在一旁忍不住问。   "同样,你跟在我们身边也不会起太大的作用,回你的老 家魏国去,结合旧有势力,伺机而动!"项梁激励他。   "这一闹事,嬴政必会通令天下追缉,我回老家,岂不是 自投罗网?"魏豹愁眉苦脸地说。   "你不会藏好一点?"项羽插口说。   "不错,人流浪在外,有如水面飘萍,别人一眼就会发现, 回到老家有如鱼归大海,反而不会有人注意,只是开始时要 多注意一点。"项梁笑着安慰他。   "大哥,你的逃离计划呢?"黥布催促。   "你们附耳过来!"项梁向彭越等两人招手。 两人靠近项梁,三人就小声密谈起来。   "怎么不让我们参与?"项羽在一旁抗议。   "大人说话,小孩有耳无嘴!"彭越笑着说。   "不让我们听,我们是耳朵都没有了!"项羽嘟起嘴巴。 9 在路上,在宿营,一股谣言像野火似的在这群可怜人中 间传开,弄得人心惶惶,时时不安。 这个谣言说,嬴政已经决定,为了怕泄漏陵墓秘密,在 陵墓造好以后,凡是参与建墓的人全部处死! 开始时人们都当这是笑话,三十万人同时处死,这要多 少的地方来埋?多少的人来执行?但传言者的解答是――白 起长平之战一坑就是四十万赵国降卒;嬴政一声令下,就将 屯留几十万人迁到临洮;天行豪富迁到咸阳十二万户,算算 有多人?各国宗室大臣、旧时贵族、富商臣贾、江湖游侠,谪 往北方筑长城、南方实边,谪配巴蜀的人,又何止百万? 嬴政好大喜功,做惯了大手笔,坑个三十万刑犯又算得 了什么?其实按照秦法,他们中间大部分的人都是该死的,让 他们多活几年,在嬴政只不过是利用他们的剩余价值,说不 定他还认为是对他们宽厚仁慈! 逐渐,逐渐,谣言越传越真,甚至如何执行,日期怎么 定都传得活灵活现。说的人一多,不相信的人也不能不相信 了。 于是所有的人口中不说,心中不得不自己作打算。 挨苦受欺只是为了希望熬过这五年,回家当个良民重新 来过,这样一来,等于是执行前还要增加五年苦役,那不如 现在死还痛快些。 情绪不佳,相互吵架打架,不听卫卒指挥,甚至是挨骂 还嘴的问题层出不穷。 押送这旅劳改犯的只有一卒卫卒,不过一百多人,再加 上负责指挥工作的大监工一人,监工十多人,全部加起来不 到一百三十人。 负责整个行动的监工察觉到,这些反常情形的发生全归 诸一个主要原因――这个谣言。 经大监工和卫卒卒长及全体监工商议的结果,做成几项 决定―― 一、本旅行进太快,和本队距离太远,一旦发生事故,得 不到支援,同时也造成劳改犯太过疲劳,因而情绪不佳,即 日期每日行程减少二十里,多增加休息次数及时间。 二、卫卒及监工改善管理态度,主动关怀劳改犯,并多 与他们交谈,一方面可减少劳改犯的反抗心里,一方面追查 及解释这个谣言。因为既属谣言就不能公开解释,以免越描 越黑,只能私下沟通。 三、全力追查谣言来源,任何人――包括劳改犯――查 获造谣者重赏,劳改犯举报者调轻松的工作,回骊山后报请 上级减免劳役刑期。 这三项措施一经宣布,谣言果然扑灭了,谁都不敢向谁 先提起,怕遭检举,让对方捡便宜立功。减免刑期,调任轻 松的工作,在他们来说是比天还大的喜事。 而卫卒和监工改善态度以及减少行进里程,两者也收到 相当的效果,吵架打架和反抗的事件少了不少。 但这个谣言不再出现在每个人嘴上,却在个别的心中酝 酿发酵。 大监工怕上级指责,一直不敢将这种情形上报,只想缩 短和本队间的距离,有事能得到支援。 项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那天宿营晚饭后,他们五人 照例聚在一起聊天。 彭越首先说:   "大哥,谣言的反应越来越淡,再等几天,本队跟上来, 或者是到达了目的地,想行动就不容易了。" 项梁沉吟了一下问:   "你所接触的那些人反应如何?"   "全都怨恨在心,只是谁都不敢再提。"彭越回答。   "你那边呢?"项梁再问黥布。   "情形差不多。"黥布回答。 项梁转身又向两个小的说: 你们再去找平时熟悉的那些年轻人说,队伍所以行动减 慢,乃是想等到本队赶上来,就要清查谣言的事,到时候恐 怕会严刑逼供,凡是说过这个传言的都会遭到严惩,到时候 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遵命。"两个小的奉命找年龄相当的人聊天去了。   "明晚看情形。按计划行动,你们多准备一下。"项梁说。   "我们知道,大哥。"两人同时回答。 10 第二天傍晚,大队在一处山神庙宿营,大监工和卫卒卒 长以及众监工宿在庙内,其余卫卒轮班看守这些劳改犯。 项梁所属这卒劳改犯正好分配在神庙前的广场上,算是 所有十卒当中宿营位置最舒服的。 散步时间刚完,各卒劳改犯纷纷回营地准备点名时,突 然吵闹声大作,项梁叔侄、黥布、魏豹等四人共同制服彭越, 用他的腰带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他们所属的劳改卒卒长走过来叱喝:   "看你们平日很要好,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打架?"   "启禀卒长,这件事情你管不了,这个家伙刚才跟我们胡 说八道,我查到他就是专事造谣的人,我们要押他去见大监 工大人领赏。" 劳改卒长一听是这样重大的事,也不敢再事阻拦,怕别 人说他包庇,追查起来受不了,只有默默让项梁他们走。   "总算是抓到你这个混帐东西了,造谣生事,害得人心不 安。"为了装得逼真及吸引群众,项羽一面拳打彭越,还一面 打雷似地吼叫。 一下子山神庙门前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劳改犯及没有 轮值的卫卒都有。 此时大监工、卫卒卒长及劳改旅旅长正在商谈明天的行 程,听到外面嘈杂,派护卫出来查看,听说是抓到了造谣犯, 自是喜出望外,要庙门口卫兵立即带进来。 项梁等将五花大绑的彭越推拉到大监工席案前,将他往 前一推,大声喝道:   "见了大人还不下跪!" 彭越趁势前扑,没有下跪,却双臂一伸,五花大绑自松, 他一手抱住大监工,一手抽出大监工腰间的佩剑,一剑就割 下了他的头,提在手中,一脚将尸体踢得老远。 事出意外,卫卒卒长、劳改旅旅长以及两名护卫一时反 应不及,等到他们清醒想拔剑时,彭越已连杀两名护卫,项 梁和项羽抢过剑来,一个挟持一个,剑已放在旅长和卒长的 颈子上,黥布和魏豹也夺过剑来。 庙门口的两名卫兵只听厢房乒乒乓乓,不知道发生了什 么事,未奉召又不敢过去察看。 他们心想,大监工一定是恨死了这个造谣的人,所以一 见面不分青红皂白先来一顿狠揍。 他们反而紧把住庙门,不让任何人接近。 这时天色已晚,各卒各伍纷纷烧起火堆,准备过夜,而 聚集在庙门口广场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等消息看结果。 屋子里,项梁将剑架在卫卒卒长的颈子上说:   "传令你的人,不准带兵器到广场集合!"   "你们跑不掉的!"卒长倒也是条硬汉。   "那要不要先杀掉你,让我们自己来集合?"彭越的剑划 破他的上衣,剑光直逼心口。   "陈兄,事到如今,即使能制住他们,你也脱离不了关系, 只有听他们的。"劳改旅长在一旁劝解。   "旅长总算是识时务的俊杰,"项梁笑着说:"按军律,遇 事不能护卫长官而致死者斩,就算我们走不掉,你回去还活 得了吗,卒长大人?" 卒长一经点醒,脸色苍白,立即找来卫兵,传令全体兵 卒徒手在庙前广场集合,所有担任警戒的也撤出参加。   "不要想玩什么花样!"项羽说,用剑抵着卫兵的后心。 他和魏豹一人押一个卫兵前去传令。 11 没一会儿功夫,卫卒劳改犯全部集合在庙前广场。 项梁押着卒长和劳改旅长,彭越高高举起大监工的头颅, 虽然天色已暗,在灯笼火把的照耀下,看得依然清晰。 一千多人鸦雀无声,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项梁要卒长先说话,他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在剑尖抵住 背后的情况下,他只有大声宣布:   "大监工被杀,我们回去也只有死路一条,希望各位自作 打算,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们的卒长。" 台阶下面众人一阵混乱,有些兵卒还想反抗,纷纷被群 众制服,乱脚乱拳,踢打个半死。   "各位安静下来!"项梁大声一吼,压住了全场:"不要殴 打卫卒,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受压迫的可怜虫!" 群众停止打卫卒,蹦跳起来欢呼。   "大家静一静,"项梁连作手势要众人静下来,接着他又 说道:"嬴政为了一个人生前的享受和死后的风光,害得我们 这样劳苦,害得多少家庭破碎,妻离子散!而且我们所听到 的不是谣言,陵墓筑好之日,就是我们殉嬴政死之日,所以 我们要早作打算,对不对?"   "对,不错!"一千多人犯吼。   "因此我杀了大监工,其余的人不可为难!"   "只要他们不反抗,我们就绝不为难他们!"群众中有人 大声喊。   "听到没有?大家都懂事得很,不要作无谓反抗。"项梁 撤回指着他后心的剑。   "以后我们要怎么办?"众人中有很多人这样问。 彭越笑嘻嘻地站出来说:   "各位有三条路可以选择,第一条,会水性,喜欢在水上 讨生活的跟着我!"   "我们跟着你!我们跟着你!"许多人鼓噪。 随后黥布也站到前面来说:   "愿意占山为王,收买路钱的跟我!"   "真不赖也!"更多的人异口同声:"干老本行,做无本钱 生意真不赖也!"   "好了!愿意跟这位彭大哥的站到左边,想跟这位黥布大 哥的站到右边,想自找出路的留在中间不要动!"项梁随即宣 布。 群众中一阵窃窃私议,最后绝大多数都分成两边站好,中 间只留一百人都不到,卫卒更没有一个留下。   "看到了吧?"项梁笑着对卒长说:"你的部下都很聪明, 知道回去不会有好日子过,你自己呢?"   "你呢?"卒长反问项梁。   "我留在中间自找出路。"项梁回答。   "我跟你一样!"卒长说。   "那还要请你帮忙作这里的善后处理。"   "当然应该效劳。"卒长脸上毫无惧色。 项梁这时才仔细打量这位卒长,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剑 眉星眼,紫膛色脸上无须,身体细长,非常英俊,不禁起了 惺惺相惜之意。他说:   "闹了这大半天,还不知道贵姓大名?"   "陈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