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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埃拉   米罗:猪仔说他们都是男的,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信了。   欧安达:他们没有理由对我们撒谎呀。   米罗:我知道你年轻,不懂男女的事,可他们身上少了些零件,这你总看得出来吧。   欧安迭:我可是学过解剖学的。你凭什么说他们做那种事非得跟咱们一样呢?   米罗:显然跟咱们不一样。既然说到这儿,其实咱们也没做过。我说不定看出了他 们的生殖器在哪儿。看见他们肚子上那个小疙瘩没有?那儿的毛要浅些,细些。   欧安达:退化的奶头,连你都有。   米罗:昨天我看见了吃树叶者和罐子在一起,当时我在十米之外,所以看得不是很 清楚,可罐子在磨擦吃树叶者的肚皮,我好像看到那些小疙瘩肿大膨胀了。   欧安选:也许没有。   米罗:有一件事我看得很清楚:吃树叶者的肚皮湿了,阳光正好从肚皮上反射出来。 他简直舒服死了。   欧安达:真变态。   米罗:有什么变态?他们都是单身光棍,对不对?都是成年人,他们那些所谓的 “妻子”又不让他们享受当父亲的乐趣。   欧安达:我觉得,这是某个外星人类学家因为自己受到性挫折.便以为猪仔们也跟 他一个德性。   ――米罗与欧安达的工作笔记1 970 :1 :4 :30―215   林间空地十分安静,米罗一下子就发现有点不对劲。猪仔们什么都没做,只在四处 或坐或站。而且全都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直直地瞪着地面。   只有“人类”例外。他从猪仔们背后钻出丛林,缓缓绕过其他猪仔,迈着僵直的步 子走到前面。米罗感到欧安达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他没有朝她看。他知道她想的跟自己 一样:他们会不会就在这一刻杀死他们,跟杀死皮波和利波一样。 mpanel(1);   “人类”直直地盯着他们,时间长达数分钟。这么长时间的凝视实在让人有点毛骨 悚然,但米罗和欧安达受过严格训练,他们什么都没说,甚至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都没 有丝毫变化。这种传达不出任何情绪的表情是多年训练的结果。利波允许他们俩跟随他 访问猪仔之前,这是他给两人上的第一堂课。脸上不能显示出任何慌乱,情绪紧张时连 汗珠都不能多冒一颗。练成这种本事之前不能让任何猪仔看见他们。不过这一招实在用 处不大。“人类”实在太聪明了,能从他们的种种遁辞中得出结论,从他们的毫无表示 中收获答案。即使这种一动不动的姿态五疑也向猪仔们传达出了他们的恐惧。这真是一 个无法逃避的怪圈。任何东西都可以传达出某种东西。   “你们骗了我们。”“人类”说。   别回答,米罗不出声地说。欧安达仿佛听到了他的话一样默不作声。她心里无疑也 正向米罗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鲁特说死者代言人希望来见我们。”   猪仔的事情中就数这种事最气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他 们总是扛出某个绝对不会说这种活的死猪仔当大旗。这里头肯定还有某种宗教仪式:跑 到哪棵图腾树下,向它提出一个重大问题,然后在树下一躺,瞅瞅树叶瞧瞧树干打发时 间,最后总能得到你最希望得到的回答。   “我们从来没有否认过。”米罗道。   欧安达的呼吸稍稍急促了些。   “你说过他不能来。”   “说得对。”米罗道,“他不能来。他必须和其他人一样遵守法律,如果他不经许 可就走出大门。”   “撒谎。”米罗不作声了。   “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欧安达轻声道。   “你们从前也触犯过法律。”“人类”说,“你们是可以带他来的,但你们没有。 你们能不能把他带到这里来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鲁特说,虫族女王不能把她的礼物 送给我们,除非代言人到这里来。”   米罗硬生生压下不耐烦的情绪。还虫族女王哩!他不是已经无数次告诉他们,说整 个虫族全都被杀了吗?先是死掉的鲁特跟他们说话,现在又加了个虫族女王!猪仔们如 果不时时活见鬼的话该多好啊,跟他们打起交道来会容易得多。   “这是法律啊。”欧安达再一次Jfu r ,“如果我们邀请他,他说不定会向上报告 .我们就会被押走,从此再也不能见你们r 。”   “他不会报告。他想来。”   “你怎么知道?”   “鲁特说的。”   过去有几次,米罗真想把长在鲁特被杀的地方的那棵树砍掉。也许这样一来,他们 就不会再唠唠叨叨鲁特是怎么说的了。但也说不定他们会把另一棵树派给鲁特,同时还 会大发脾气。绝对不要流露出对他们的宗教有丝毫怀疑。这是教科书上不变的铁律,连 其他世界上的外星人类学家都知道,甚至人类学家也知道。   “去问他。”“人类”说。   “问鲁特?”欧安达问道。   “他不会跟你们说话。”“人类”道。是不是表示轻蔑?“问代言人,看他愿不愿 意来。”   米罗等着欧安达回答。他的回答她早就知道。过去两天里他们不是已经争论过十多 次了吗?   他是个好人,米罗说;他是个骗子,欧安达说。他对小孩子很友善,米罗说;调戏 儿童的人也一样,欧安达说。我信任他,米罗说;那你就是个大傻瓜,欧安达说。我们 可以信赖他,米罗说;他会出卖我们的,欧安达说。通常说到这里争论就此结束。   但有了猪仔。平衡便打破了。猪仔们大大强化了米罗这一方。过去,猪仔们提出什 么办不到的要求时都是米罗替欧安达挡驾。但这一次,他们提出的要求不是无法办到的, 他也不愿糊弄他们。所以他什么都没说。逼她,“人类”,你是对的,这次一定要她让 步。   她知道自己孤立无援,也知道米罗不会帮她。欧安达作了一点让步,“我们也许可 以只把他带到森林边。”   “带他来这里。”“人类”说。   “我们做不到。”她说,“只要他来这里,就会发现你们穿上了衣服,会做陶器, 吃的是面包。”   “人类”笑了,“是的,我们是这样。带他来这里。”   “不。”欧安达道。   米罗畏缩了一下,极力控制才压下了伸手过去拽她一下的冲动。这种事他们以前从 来没有做过――直截了当拒绝猪仔的请求。过去总是“我们办不到,因为……”,或者 “我也很想帮你们,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不”字就顶回去。如果换了我,我是 不会拒绝他们这个请求的。   “人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皮波跟我们说过,女人说了不算。皮波告诉我们男 人和女人共同作出决定。所以,你不能说‘不’,除非他也这么说。”他颦着米罗, “你也说‘不’吗?”   米罗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欧安达的手肘顶着他。   “你不能什么都不说。”“人类”道,“或者说‘是’,或者说‘不’。”   米罗仍然没有同答。坐在他们附近的几只猪仔站了起来。米罗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可那种缓慢的动作,还有自己不妥协的沉默,二者相加,结果是前景岌岌可危。   见到米罗面临的危险,永远不会屈服于对自己的威胁的欧安达轻声道,“他说‘是’。”   “他说‘是’,但为了你不作声;你说‘不’,却没有为他老老实实闭嘴不说话。” “人类”伸出一根指头,从嘴里抠出一团黏稠的黏液,向地下一弹。“你简直一无是处。”   “人类”突然向后一个空翻,身体在空中一扭.背冲他们落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猪仔立即动了起来,急急忙忙尾随“人类”而去,跟在他后面朝森林走去。   “人类”突然止步。一个猪仔,不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站在他前面,挡住了他的 去路。是吃树叶者。不知他和“人类”是不是在交谈,米罗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嘴唇 动没动。他只看见吃树叶者伸出他的手,碰了碰“人类”的肚皮。手在那儿停了一会儿, 接着,吃树叶者一个急转身,蹦蹦跳跳窜进森林,动作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转眼工夫,其他猪仔们都跑得无影无踪。   “这是一次冲突。”米罗道,“吃树叶者和‘人类’起了冲突。他们是对立的双力。’’ “为什么冲突?”欧安达问。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现在只能推测:如果我们把代言人带来了,‘人类’就赢了, 否则,赢的就是吃树叶者。”   “赢了什么?有什么输赢可言?我只知道如果把代言人带来,他会出卖我们,到那 时我们大家都会输个精光。”   “他是不会出卖我们的。”   “为什么不会?你刚才不是也出卖了我吗?”   她的声音就像抽过来的一记响鞭,他疼得叫出声来。   “我出卖你!”他轻声道,“Eunao ,Jamajs。”我不会,永远不会。   “我爸爸过去总说,当着猪仔的面一定要态度一致,不能让他们看出我们有分歧, 可你――”   “我怎么r ?我没有对他们说‘是’。说‘不’的人是你,你明明知道我不同意这 种做法,可还是――”   “我们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你的责任就是――”   她突然止住话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准备说的是什么。可就算打住话头,米罗 已经明白了她想说的是什么: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他的责任就是照她说的做,直到她改 变主意。好像他是她的学徒似的。   “我一直以为咱们是平等的。”他转过身,走进森林,朝米拉格雷方向走去。   “米罗,”她在他身后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停住脚步,等她赶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凶狠地低声道:“别瞎嚷 嚷!猪仔也许会躲在附近偷听,你连这个都不管了吗?难道你这个外星人类学家的负责 人决定可以让他们知道一切,哪怕你在教训自己的学徒?”   “我不是什么负责人,我――”   “你不是?得了吧。”他掉头就走。   “但利波是我父亲,所以以我自然――”   “自然天生就是外星人类学家。”他说,“这是血统给你带来的特权,对不对?所 以,按照我的血统,我应该是什么?打老婆的酒鬼白痴?”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就是希望我成为那种人?一个我老头子的拷贝?’’“放开我!”   他一把推开她,“你的学徒认为你今天干了蠢事。”米罗道,“你的学徒认为你应 该相信他对代言人的判断,你的学徒认为你也应当相信他下而这个判断:猪仔们对这件 事万分关注。因为你犯下的愚蠢的错误,你也许刚刚断送了‘人类’的一条命。”   这个谴责虽然刚刚出口,但两人心里一直都有这种恐惧:“人类”也许会落得鲁特 和这些年来其他几个猪仔的下场,被开膛破腹,一棵小树在他的尸体上生根发芽。   米罗知道自己的话不公道,如果她冲他大发脾气的话,也是他自找的。他没有理由 责备她,当时两人不可能知道“人类”为这件事下了多大赌注,等知道时已经为时太晚 了。   可欧安达没有大发脾气。看得出她竭力平静下来,缓缓呼吸,消除脸上的怒容。米 罗也以她为榜样,尽力平静下来。   “最重要的,”欧安达开口了,“是尽最大努力补救。处决仪式总是在晚上,如果 想救‘人类’,我们下午就得把代言人带来,在天黑以前。”   米罗点点头,“说得对。”他又补充一句,“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说。   “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事情办砸了,不是任何人的错。”   “我只希望我们不是完全没有选择,我只希望真正存在一种正确的选择。”   埃拉坐在一块石头上,把脚浸在水里,等着死者的代言人露面。围栏就在几米外的 地方,穿过围栏的河里还有一道钢制格栅,以防有人游出去,好像真有人打算这么做似 的。米拉格雷的大多数人假装那道围栏根本不存在,从来不到它附近来。所以她才会约 代言人在这里跟她见面。天很热,学校已经放学了,但不会有孩子到这个紧靠围栏和外 而森林的地方游泳。到这儿来的只有制皂工人、陶匠和制砖工人。这些人干完一天工作 后也离开了,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担心被别人偷听。   她没等多久。代言人划着一条小船沿河而上,跟那些不走大路专在河里撑着船上上 下下的农民一样。他颈背的皮肤自得刺眼。这儿也有为数不多的一些葡萄牙人,肤色比 当地大多数人都白,大伙儿都管他们叫“黄头发”。代言人的皮肤比他们的更白,让他 显得有些不够健壮。可她发现那条逆流而上的小船速度飞快,两片船桨插进水里的深度 正好合适,每一划既平稳,行程又长。看见他皮肤下绷得紧紧的肌肉,埃拉突然间感到 一阵痛苦。她意识到她是为父亲的死难过.尽管她对这个人无比憎恶。在这一刻之前,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父亲只有满腔愤怒,没有一丝一毫的爱。但是现在,她怀念他结实的 双肩和后背,汗水淌在上面,一闪一闪,像阳光下的玻璃。   不,她心里无声地说,我不怀念你,你这个畜生。我难过的是你怎么不像人家代言 人。他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可他在三天时间里给我们的却比你一辈子给的更多。   代言人看见了她,把船划到岸边。她踩过苇丛和泥泞,帮他把船拉上岸。   “瞧把你弄得一身泥,真不好意思。”他说,“忍不住想划划船,好几个星期没活 动活动了,水又这么漂亮――”   “你船划得真好。”她说。   “我来的那个世界,特隆海姆,基本上全是冰和水。到处是岩石,不多一点土壤。 不会划船的话比不会走路更要命。”   “你是在那儿出生的?”   “不,那只是我上一次代言的地方。”他在水边的草地上坐下。   她在他身旁坐下,“你把我母亲气坏了。”   他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看得出来。”   埃拉不假思索便为母亲辩护起来,“都怪你想看她的文档一一”   “我看了她的文档,绝大部分。但真正重要的没看到。”   “我知道,金告诉我了。”她发现自己有点自豪,母亲的文件保护手段他破解不了。 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这件事上她并不是站在母亲一边,多年来她一直想让母亲同意她 看那些文件。但是思维惯性仍然左右着她,让她说出并非自己本意的话来。“奥尔拉多 心里很烦,坐在家里,关上眼睛,打开音乐,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听。”   “是啊,他觉得我出卖了他。”   “你是出卖了他。”其实她心罩并不是这么想的。   “我是个死者代言人,当我开口时,我只能说实话,也不能顾忌他人的隐私。”   “这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找你们代言人,就是因为你们不在乎任何人。”   他的样子有点生气。“你让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他说。   这场谈话的方向完全不对头。她说起话来仿佛是他的对头,好像她并不感谢他对她 家所做的一切。她跟他说话时就像他的敌人。金是不是让我中了邪?怎么我心里想的是 一回事,可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回事?   “你请我到河边来。你家里其他人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了,这时我收到了你的信。可 你要我来就是抗议我侵犯了你家里的隐私?就是告诉我我不在乎任何人?’’“不。” 她难过地说。“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不在乎别人,怎么会当死者的代言人?”   沮丧之下,她的心里话脱口而出。“我巴不得你能进入她的全部文档!巴不得你发 掘出她的每一个秘密,在所有人类世界上广而告之!”泪水涌进她的眼眶,她也不知道 为什么。   “我明白了,她也不让你看那些文档。”   “Souaprendiz dao ,nao sou ?Eporque choro ,diga-me !Osenhor tem ojeito .”   “我没有你说的那种让别人流泪的天赋,埃拉。”他温和地回答。他的声音好像抚 慰着她,不,比那更强烈,好像紧紧握住她的手,搂着她,让她放宽心。“你哭是因为 你说出了事实。”   “Souingrata,sou ma filha――”   “是啊。你是个不知好歹的坏女儿。”他轻声笑道,“这么多年的纷争、漠视,又 从母亲那里得不到多少帮助,可你还是把你的家庭凝聚在一起。到后来,当你追随母亲 的足迹成为和她一样的外星生物学家后,她却不让你分享最重要的信息资料。除了爱和 信任,你不想从她那里得到任何其他东西。可她却把你关在外面,无论是家庭生活还是 工作。最后,你终于告诉别人你忍受不下去了。是啊,你的确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坏的一 个。”   她发现自己破涕为笑。她不愿笑,可就是忍不住,跟个孩子一样。   “别把我当小孩子逗。”她尽最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加气愤一点。   他注意到了,眼神冷了下来。“别侮辱你的朋友。”   她不想让他对她冷淡,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她的话冷冰冰的,充满愤怒, “你不是我的朋友。”   一时间,她怕他相信了这句话。但他的脸上浮起了笑容。“你呀,当面看着一位朋 友,可就是认不出来。”   我认得出来,她想。我眼前就是一位朋友。她回了他一个笑脸。   “埃拉,”他说,“你是个出色的外星生物学家吗?”   “是的。”   “你现在十八岁。你十六岁就可以参加执业资格考试,但你当时没参加。”   “母亲不准。她说我还没准备好。”   “十六岁之后,没有父母批准也是可以参加考试的。”   “学徒必须获得导师的同意。”   “现在你十八岁了,怎么还不参加考试?”   “卢西塔尼亚的外星生物学家仍然是她,这份工作还是她的。如果我通过了考试, 而她还是不让我走进实验室,非得等她死了以后才行。真要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她就是这么对你说的吗?”   “她说得很明白,我不能参加考试。”   “因为只要你不再是学徒身份,如果她同意你进入实验室,成为她的同事,你就可 以查看――”   “――查看所有工作文档,查看所有加密文档。”   “所以她才会阻挠自己亲生女儿的进步,她会在你的档案里注一笔:即使到了十八 岁也不具备参加考试的资格。目的只是阻止你查看那些文档。”   “是的。”   “为什么?”   “我母亲总是这么令人难以理解的。”   “不对。不管娜温妮阿有什么别的毛病,她的头脑清醒得很。”   “妈妈是头犟驴子。”   他大笑起来,往草地上一躺。“跟我说说她怎么个犟法。”   “我给你列出来。首先:她不同意对德斯科拉达作任何研究。三十四年前.德斯科 拉达瘟疫几乎彻底毁了这个殖民地。我的外祖父母加斯托和西达只是阻止了瘟疫扩散, 德斯科拉达病原体仍然存在。我们必须服用一种药,像补充维他命一样,这样才能防止 瘟疫卷土重来。这些他们都告诉过你,对吗?只要你来过这儿,你就得终身服用那种药, 哪怕你离开这里也一样。”   “这些我知道,是这样。”   “她不让我研究德斯科拉达病原体,连沾都不让我沾这个课题。反正有关资料都锁 死在那些文档里。她把加斯托和西达发现的德斯科拉达的情况全都锁起来了。一切资料。”   代言人的眼睛眯缝起来。“这么说,你母亲是有点犟。还有呢?”   “不止有点犟。不管德斯科拉达病原体是什么,它有能力在人类殖民卢西塔尼亚十 年时间后便寄生在人体内。仅仅十年呀!它能适应人体一次,就能适应第二次。”   “也许她不这么看。”   “也许我应该有权自己得出结论。”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膝头,让她平静下来:“我的想法跟你一样。继续说,她还有 什么犟的地方?”   “这是我想说的第二点:她不同意作任何理论推演。不作分类研究,不开发进化模 型。这些工作只要我想做,她就说我显然闲得没事干,于是增加我的工作量,真到压得 我认输放弃为止。”   “我想,你肯定没有认输放弃。”   “这才是外星生物学家的真正事业。哦,她发明了新品种马铃薯,能够最大限度吸 取当地土壤的养分――好;开发出新的苋属植物,只需十英亩耕地就能满足殖民地人民 营养上的需求――太棒了。但这一切只不过是摆弄摆弄植物分子而已。”   “只有这样殖民地才能生存呀。”   “但我们根本没有了解任何情况。就像在海面游泳,你很自在,能游来游去一段距 离,但你却不知道水下有没有鲨鱼!我们周围也许到处是鲨鱼,她却不想弄清楚。”   “还有没有第三点?”   “她不愿意和外星人类学家交换任何信息。不来往,不接触。完了。这是地地道道 的发疯。我们不能离开这块圈起来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连棵可供研究的树都找不到。 对这颗行星卜的动植物,我们只知道碰巧被圈进来的这点东西:一群卡布托、一点卡匹 姆草、河边这个小小的生态环境。就这些。对森林里的动植物,我们一无所知。跟外星 人类学家根本不交换信息。我们什么都不告诉他们,他们送来的数据资料,我们连文件 都不打开,一删了之。她好像在我们周围筑起一道墙,隔绝交流,什么都出不去,什么 都进不来。”   “也许她有自己的理由。”   “她当然有自己的理由。每个疯子都有自己的理由。只说一件事,她恨利波,恨透 了他。甚至不准米罗提到他,不准我,但跟他的孩子们一块儿玩。希娜和我多少年都是 最好的朋友,可她从不允许我放学后到她家去,也不准她到我们家来。米罗当了利波的 学徒之后,她整整一年不跟他说话,饭桌边也不设他的位子。”   她看出代言人怀疑她的话,认为她夸大其辞。   “我一点也设夸张,整整一年。他当上利波的学徒后第一次去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 那天,回家后她不跟他说话,一句话都没有。他坐下来准备吃晚饭时,她当着他的面撤 走了他的盘子,就那样,餐具一收,跟他不在场一样。晚餐时他就坐在那儿,瞪着她, 后来父亲发火了,说他太没礼貌,让他滚出家门。”   “他又是怎么做的?出去了?”   “不,你不了解米罗。”埃拉苦涩地笑了一声,“他不争执,但也不屈服。不管父 亲怎么骂他,他从不还嘴。从不!我一辈子从没见过他跟别人对骂。母亲也――嗯,他 每天离开外星人类学家工作站后照样回家,在饭桌上摆着餐具的位子上坐下来。母亲也 每晚收走餐具,他就坐在那儿,直到父亲发话让他出去。一个星期之后,一到母亲伸手 去拿他的餐具时他就冲米罗大吼大叫。他喜欢这样,那个混蛋,他觉得这件事简直棒极 了。他一直恨米罗,现在母亲终于站到他这边来了。”   “最后是谁认输了?”   “谁都没认输。”埃拉望着河水,知道她说的事多么残酷。在陌生人面前说出家里 的丑事让她觉得很羞愧。但他不算陌生人,对吗?有了他,科尤拉又开始说话了,奥尔 拉多也开始关心起周围的事情来了,格雷戈也正常多了――虽说时间不长。他不算陌生 人。   “这事最后怎么收场的?”代言人问。   “猪仔们杀死利波后才收场。母亲就有那么恨那个人――他一死,母亲就原谅了自 己的儿子,以此庆祝。那天晚上米罗很晚才回家,我们已经吃过饭了。真是个恐怖的晚 上,大家都害怕极了。猪仔们简直太吓人了,大家又是那么喜爱利波。当然,除了我母 亲。母亲在家里等着米罗。他回来后走进厨房,坐在桌边,母亲拿出餐盘放在他面前, 给他盛上吃的。一句话都没有,好像过去一年时间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我半夜被惊醒 了,听见米罗在浴室里砸东西、哭。我想没有其他人听到,我也没去找他,因为我觉得 他不想让任何人听到他在哭。现在想来,当时我真该过去,可我实在太害怕了。”   代言人点点头。   “我当时真应该到他身边去。”埃拉又说了一遍。   “是的。”代言人道,“你应该去。”   埃拉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发生了一种奇怪的变化。代言人同意她的话,认为她那晚上 没去米罗身边是个错误。她知道他说得对,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在这一刻,她觉得自 己的创伤被抚平了,好像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洗清了她的痛苦。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语言 的力量。与忏悔、赎罪和得到救赎不同,代言人所做的和神父不一样。他只让她说出自 己的经历,再让她认识到现在的自己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过去她犯了一个错误,这个 错误改变了她,现在她已经幡然悔悟,再也不会重犯同样的错误。她已经变了,不再像 过去那么害怕,成了一个更富于同情心的人。   如果我不再是过去那个被哥哥的痛哭吓得心惊胆战、不敢过去安慰他的小女孩,我 又是什么人?流过围栏下的格栅的河水没有回答她。也许今天她还不能解开这个谜团: 她是谁?现在,只需要知道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人,这就足够了。   代言人仍旧躺在草地上,看着西天的乌云。   “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了。”埃拉说,“告诉你那些锁死的文档里有什么: 德斯科托达的资料。我只知道这么多。”   “不。”   “是真的,我发誓。”   “你是说你事事完全听你母亲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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