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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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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卡萨德的“鱿鱼”设计得一点也不合乎空气动力学。就像大部分舰舰飞行器 (在舰船之间起落的飞行器,不会着陆在地面。)一样,“鱿鱼”可以将行星大气 层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如果冲人重力井冲得太深,那它就在劫难逃了。卡萨德看 到了重返大气层后发出的警示红灯,也听到了活跃的无线通讯频道的电离信号,他 忽然怀疑,开这么个飞船是不是个好主意。 大气阻力把“鱿鱼”稳定下来,就在卡萨德检查控制台和指挥座椅扶手,祈祷 控制电路在那里时,他第一次感受到短暂重力的拉扯。充满随机噪声的荧屏上显示 出~艘拖着蓝色等离子焰尾的登陆飞船,它正在减速。那艘突击艇突然爬高了,这 其实是假象,跳伞运动员看着别人张开降落伞或者打开悬帆时,也会碰到类似的景 象,它们都是一个道理。 卡萨德又有了别的担心。看起来这里没有降落伞,没有弹射座椅。每艘军部的 太空船都有这些大气层内的逃生设施――早在八个世纪前就有了,而那时全天域飞 行在旧地上刚刚发展到大气层的表面。一艘舰舰飞行器,也许永远不需要行星降落 伞:不过写在古老法则里的古老恐惧感是很难消亡的。 也许这只是理论上说说罢了,卡萨德什么也没找到。船还在震动,还在旋转, 而且开始变热。卡萨德解开安全带,移动到船尾,他不确定他在找什么。悬帆包? 弹射椅抑或是一对翅膀? 然而士兵运输区什么也没有,除了那个驾驶员的尸体,还 有比饭盒大不了多少的存储箱。他在箱子里面一阵捣鼓,找到的东西还没医用工具 大。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装备。 卡萨德能听到“鱿鱼”的隆隆震动声,他悬吊在一个枢轴环上,船开始解体, 现在他几乎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驱逐者不会把钱和飞船空间浪费在低概率逃生装 备上。 而且他们干嘛要那么做? 他们的一生是在黑暗的星系间度过的;他们对大气层 的榻念仅仅是罐头城市八公里的增压隧道。卡萨德的“泡泡”头盔的外部音频感应 器开始接收到空气狂暴的啸声,那是从船壳和船尾破碎的透明罩那传进来的。他耸 耸肩,自己已经赌得够多,总该输了。 :“鱿鱼”在颤抖,在弹跳。卡萨德听 见船首的触手被撕掉的声音。那个驱逐者的尸体被吸了上来,从破碎的透明罩中飞 了出去,像给真空吸尘器吸走的蚂蚁。他紧紧拥住枢轴环,从敞开的舱门望去,盯 着驾驶舱内的控制座椅。令他惊奇的是,它们古旧极了,像是按照教科书里的早期 太空船仿制的。现在,飞船的外部零件开始熔化,它们像是团团熔岩咆哮着穿过透 明观测罩。卡萨德闭上双眼,回忆在奥校学到的早期太空船的结构和布局。“鱿鱼” 开始最终的翻滚,那响声鼓噪得难以置信。 “真主保佑! ”他大声喘着气,那是自孩提时代后就从没有过的呼喊。他费力 地向驾驶舱钻去,撑在敞开的舱门上,支起身子,寻找着甲板上的抓手,仿佛是在 攀越一堵垂直的墙壁。他就是在攀越一堵墙! “鱿鱼”先是旋转,然后稳定住,开 始屁股朝前的死亡深潜。卡萨德在三倍重力的重负下往上爬,他知道,一失足将成 千古恨,到时他的每根骨头都会散架。在他身后,大气的啸叫变成剌耳的尖叫,最 后是巨龙般的摇嚎。运兵舱开始猛烈爆炸,闪着熊熊火光。 爬上指挥椅的过程仿佛在逾越峭壁上突出的岩石,同时还有丽个登山者抱着僧 的身体在那摇晃。他抓着车座枕头,但是那笨拙的护手却让他冷汗直冒,他现在正 笔直地悬挂在那,脚底下便是运兵舱火势汹汹的大锅炉。飞船突然倾斜,他顺势摆 动双腿,跃进指挥座椅。现在,显示屏全暗了,头顶的透明罩被烧成了病态的红色。 他弯腰向前探去,手指在指挥座椅下、在双膝问的黑暗中摸索着,什么也找不到。 等等…… 那是手柄。不,万能的基督和安拉……那是一个扣环。跟历史书里的东西如出 一辙。 “鱿鱼”继续解体。头顶舱的透明罩已经烧红,液体状的有机玻璃滴落在驾驶 舱里,泼洒在卡萨德的衣服和面罩上,他闻到塑料熔化的味道。在解体的同时,船 开始旋转。卡萨德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粉红,然后黯淡,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用 麻木的手指拉紧安全带……再紧点……也许胸口被划到了,或者是被有机玻璃熔液 烧穿了。 它的手又回到扣环上。手指笨拙地简直抓不住……不。快拉! 太晚了。随着最 后一声尖叫,火焰勃然大作,飞船彻底解体,控制台被分解成无数弹片小块,在驾 驶舱内疾速飞驰。 卡萨德被猛地压进了椅子,然后忽得弹飞了出去。进入了火焰的中心。 坠落。 卡萨德隐约意识到,在坠落的过程中,座椅弹出了自己的密蔽场。火焰离他的 脸只有几厘米。 火舌向他袭来,将弹射座椅踹出了“鱿鱼”炙热的滑流。指挥座椅划过天际, 画出一道蓝色火焰尾迹。微处理器控制着椅子让其旋转,在卡萨德和表面摩擦力的 熔炉之间形成了圆盘状的力场。在他从两千米的高空,在八倍重力下开始减速时, 他感觉仿佛有个巨人坐在了他的胸口上。 他使尽力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蜷曲在长长的柱状蓝白色火焰的焰心中.然后 冉次闭上眼。他没有看见降落伞,悬帆包,或者其他什么减速装置的迹象。这没关 系,无论何种情况,他的手臂和手都动弹不得了。 胸口上的巨人挪了下身子,它更重了。 卡萨德意识到头上的“泡泡”已经熔化大半,或者是被吹走了。耳边的声音响 得难以置信,没关系。 他眼睛闭得更紧,是时候好好睡一觉了。 他醒了过来,看到有个女人的黑色身影弯腰俯视着自己。一瞬间,他以为那是 “她”。他又看了看,真的是“她”。她凉凉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死了吗? ”他轻声说,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 “没有。”她的声音轻柔,有些嘶哑,还带着某种他不知道来自何地的颤音。 ?他以丽从没有听过她说话。 “你是真的吗? ” “是的。” 卡萨德叹了口气,朝四周看去。他正穿着一件单薄的袍子,躺在某种床或平台 的地方,坐落在黑漆漆的洞状房间的中部。星辰投下光芒,从头顶上破屋顶的缝隙 中洒进来,、他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她的肩膀。那头发如黑色的灵光罩着他。她 穿着宽松单薄的长袍――尽管在星光里.他还是能看清她胴体的轮廓。他的黾子捕 获了那香味,肥皂、肌肤以及她独有的芬芳之气,在他们这么多次的相聚之后,他 对这气味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吧,”她柔声细语道,而卡萨德则解开了系住她袍子的金 色纽扣。袍子无声地滑落在地。里面什么也没穿。在他们头顶上,银河形成的缎带 格外耀眼。 “没有。”说着,卡萨德伸手把她拉近。 接近清晨时分,和风微漾,卡萨德把薄被子拉到他们身上。这单薄的布料看起 来异常保暖,他俩一起躺在极为温暖的被窝中。不知什么地方,雪和沙子正摩擦着 光秃秃的墙壁。星辰依然清晰明亮。 他们在曙光乍现之时醒来,在柔滑的床单下,两人的脸贴在一起。她的手顺着 卡萨德的肋部往下摸去,摸到了旧有和新留的伤疤。 “你叫什么? ”他轻轻问道。 “嘘,”她小声应道,手滑到更下面了。 卡萨德把脸凑近她脖子的曲线,闻着那芬芳。她的胸部软软地轻触着他。夜幕 褪去,清晨到来。不知什么地方,雪和沙子吹着光秃秃的墙壁。 他们做爱,睡觉,又一次做爱。在天完全亮的时候,两人起身穿戴。她为卡萨 德准备了内衣,灰色外衣和裤子,尺码非常合身,棉袜和柔软的靴子也一样。女人 也穿着类似的衣物,颜色是深蓝的。 mpanel(1); “你叫什么名字? ”在离开破屋顶的房子,穿过一座死寂之城时,卡萨德问。 “莫尼塔,”女人回答,“或者尼莫瑟尼(尼莫瑟尼(Mnemosyne) :希腊神话 中的记忆女神。乌拉诺斯和该亚的女儿,是泰坦神之一。),你喜欢哪一个,就叫 哪一个。” “莫尼塔,”卡萨德轻声说。他看着一轮小小的旭日在湛青的天空中升起。 “这里是海伯利安? ” “是的。” “我怎么着陆的? 下体弹力场? 降落伞? ” “你长着金箔之翼下落。” “我没有感到疼痛。我没有受伤吗? ” “你受到很好的照顾。” “这是什么地方? ” “诗人之城。在一百多年以前被废弃了.那个山丘后面就是光阴冢。” “跟在我后面的那些驱逐者飞船呢? ” “有一艘在附近降落。大哀之君把船员带到了他的身边。其他两艘落在很远的 地方。” “谁是大哀之君? ” “来,”莫尼塔说。死寂之城被沙漠蚕食。细碎的沙子扫过半掩在沙丘中的白 色大理石。在西边,驱逐者的飞船蹲在那里,舱门大开。在附近倒塌的石柱上,热 力方块正在加热咖啡和新鲜烘焙的面包卷,两人默默地吃着。 卡萨德绞尽脑汁回想海伯利安的传说。“大哀之君是伯劳鸟,”他最后说。 “当然。” “你……来自诗人之城? ” 莫尼塔面带微笑,慢慢摇了摇头。 卡萨德喝完咖啡,杯子倒扣。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还在做梦,甚至比 任何模拟时的感觉都要强烈。但咖啡带着令人愉悦的清苦。阳光温暖地洒在他的脸 上和手上。 “来,卡萨德。”莫尼塔说。 他们穿过冰冷的沙海。卡萨德遥望天际,觉得驱逐者的飞船能从轨道上攻击他 们。然后又忽然确定,那是不可能的。 光阴冢静静地躺在一个山谷内。一个低矮的方尖石塔闪着柔和的光芒。一个巨 石狮身人面像似乎在吸收这些光线。扭曲塔门制成的复杂建筑的影子遮蔽着自己。 其他坟冢在旭日下现出影像。每一个坟冢都有一扇门,每一扇门都是敞开着的。卡 萨德知道,自打第一个探险家发现这些坟冢以来,这些门就一直敞开着,它们也都 一直空无一物。三个多世纪以来,人们搜寻着隐秘的房间、坟冢、墓室、通道,但 一无所获。 “不能向前了,”莫尼塔说,他们已经走到山谷上部的悬崖,“今天的时间潮 汐很强? ” 卡萨德的战术植入物寂静无声。他没带通信志。他在记忆中搜寻。“光阴冢周 围有逆熵场。”他说。 “对。” “光阴冢非常古老。逆熵场防止它们变老变旧。” “不,”莫尼塔说,“时间潮汐推动光阴冢逆时间而来。” “逆时间,”卡萨德恍惚地自言自语。 “瞧。” 微光闪烁,仿若海市蜃楼,一棵钢铁荆棘树从雾霾和兀然出现的赭沙风暴中现 形了:那棵树似乎填满了整个山谷,矗立在那,至少有两百米高,几乎与悬崖平齐 了。树枝变幻,模糊,然后重新现形,仿佛是编得极差的全息录像。日光在五米长 的荆棘上舞动。驱逐者的尸体,男人和女人都有,都一丝不挂,刺在至少二十多根 荆棘之上,其他树枝上刺着其他尸体。不全是人类。 沙尘暴模糊了视野,过了片刻,风暴平息,幻影消失了。“来,”莫尼塔说。 卡萨德跟着她,在时间潮汐的边缘走着,躲避着逆熵场的潮涨潮落,和小孩子 在宽阔的海滩上跟海浪的浪花玩耍如出一辙,卡萨德感觉到时间潮汐的拉力,就像 似曾相识的波浪拖曳着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一样。 就在山谷入口那边,也就是山丘向沙丘敞开门户,低矮的荒野通向诗人之城的 地方,莫尼塔摸了摸一块蓝色的石饭墙,一一扇门打开了,门通向悬崖壁内的一- 个很长很矮的房间。 “你住在这里吗? ”卡萨德问,但他立即注意到这里没有住人的迹象:房间的 石头墙壁点缀着架子和塞满东西的壁龛。 “我们得做好准备,”莫尼塔轻声细语,光线变成金色的色调。一条长长的扎 李架垂下里面的货物。一条薄如糯米纸的镜式聚合体从天花板降下,变成了一面镜 子。 卡萨德如入梦了一般,平静而顺从地注视着莫尼塔,她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然 后过来把他的脱了。他们的裸体不再引起他的性欲,仅仅是仪式罢了。 “几年来你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对她说。 “对。你的过去。我的未来。事件的冲击波在时间长河里流淌,就像池塘里的 纹一” 卡萨德眨眨眼,她举起一根黄金棍,碰了碰他的胸膛。他微微吃了一惊,他的 身变成了一面镜子,他的头和脸成了毫无特征的卵形,反射出房间内的所有颜色质 地一秒钟后,莫尼塔也跟他成了一个样子了,她的身体是瀑布一般的镜影,水覆盖 着水银,水银覆盖着铬。卡萨德在她的身体的每个曲面和肌肉上,看见了自己那反 射万的镜影。莫尼塔的胸部捕获并反射了光线;她的两点微微隆起,仿佛如镜子般 的池中溅起的小水花。卡萨德走了过去,抱住了她,感觉到他们的表面流淌在了一 起,像磁场流。在连接的磁场下,他们的肌肤互相轻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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