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夜急电 　　冷世光教授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准确点说，是2021年8 月 3 日晚上十点十二分。程辉正在跟老婆孩子商量出国旅游的事情，以至于手机铃声 响了半天他才听见。 　　儿子初中毕业升高中，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顺利考进了本市最好的重点中学。 为了表示奖励，程辉两口子准备带他去东南亚旅游一圈。不想儿子期望值更高，他 想去的是澳大利亚和南太平洋诸国。说班里有几个同学都去过了，回来讲那边比东 南亚好玩多了 　　说起来儿子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这几年随着国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出国旅游 已经成了一种极普通的休闲方式。不过要是去澳大利亚就相对复杂一点。五年前， 位于该国富硕巴岛上的核电站发生过严重爆炸事故，造成了核泄漏。澳大利亚政府 本来就因为前期过度的旅游资源开发，加上几乎无限制地接受移民，已经感受到了 生态危机的前兆，正好以核电站事故为理由，对进入该国的游客实行了数量上的严 格限制，一直延续到今年年初才基本解禁。物以稀为贵，旅游资源也是这样，越是 受到限制的地域，人们反而越是趋之若骛。这就导致了赴澳洲旅游的价格大幅度提 高，以至于让程辉觉得，这个时候去那里，实在是有点想当冤大头的意味。 　　其实就算不考虑当会计师的妻子李若茗的收入，光凭程辉的经济实力，一家三 口去澳洲、南太玩一圈算不了什么大事。但是程辉的钱包最近有点紧。除了去年刚 以五十万元的首付买了现在住的这幢别墅以外，他还有一笔不可告人的额外支出。 这笔支出因为是瞒着夫人的，所以导致他的私人“小金库”发生了信用危机。 　　儿子当然不理解他的苦衷，妻子随后也跟儿子结成了统一战线，非要去澳大利 亚等地不可。李若茗还说，就凭儿子这么争气，就是到月亮上旅游一趟都应该，可 惜去不了就是了。 　　程辉争不过他们母子二人，正好此时来了电话，就一边朝他们摆手示意，一边 打开了手机。 　　接听电话之前，程辉看号码显示就知道是冷教授打来的。但听到对方说话的语 气，让他大感奇怪。冷世光好像十分焦急，而且还有些慌乱，与平时那种沉稳安闲、 严谨缜密的大家风度判若两人。教授说，他对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程辉表示歉意。可 他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谈。他出去不方便，希望程辉能屈尊到他的研究院 来，而且最好是马上就来。 　　程辉与冷世光教授是忘年之交。虽然他俩年龄相差近二十岁，而且从事的职业 毫不相干，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当然，说他们的职业毫不相干也不尽 然，准确地说，冷世光教授是一位以研究天体物理为主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同 时喜爱科幻文学；程辉是一位爱好天文的业余科幻小说作家。只不过冷世光教授不 光在国内，而且在国际上都有相当高的知名度，而程辉只不过是一位不太有成就的 企业干部，和一位刚刚开始有点名气的业余小说作家。 　　他俩十年前就认识了。当时他们都住在夏洲湖附近的小区里。湖边晨练的时候， 两人常在一起打拳，不过程辉打的是螳螂拳，冷世光打的是太极拳，二人各得家族 真传，一样打的炉火纯青。时间长了，他们成了相知极深的忘年交。程辉常向冷教 授请教最新的天文研究成果，冷教授也往往是程辉最新作品的第一个读者。 　　前不久程辉刚推出一个科幻中篇《征服黑洞》，有关黑洞的好多天文知识，就 来自冷世光的传教。 　　最近几个月，冷世光忙着一个重要研究课题，长期住在武次山麓的天体物理研 究院，程辉一直没见着他。这几天老头索性把手机也关了，电话也不接了，让程辉 好生奇怪。程辉向老头的助手梁小馨打听他到底在忙什么，梁小馨说主要还是在做 关于太空能量波的课题。不过冷老头最近挺神秘，一些关键环节经常不让助手参加， 只是他一个人在观测、计算，也许想鼓捣出个诺贝尔奖来也未可知。 　　既然冷世光的研究这么神乎其神，程辉对于老头忽然邀请他深夜造访研究院就 大感兴趣。冷世光是个按部就班和心细如发的人，没有非常特殊的原因，他是不会 在这个时候贸然来电话找他的。 　　妻子和儿子对于他这会儿要去武次山的解释半信半疑。儿子以为他是理屈词穷 刻意要回避，而李若茗却含着一丝冷笑追问：“真是冷世光啊，还是他身边别的什 么人？” 　　李若茗一说到这个，程辉就没来由地心虚。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他把手 机直举到李若茗的眼前：“说什么呢，你看看，你看看，冷教授的电话号码你不是 知道吗？” 　　看清确实是冷教授而不是他那个娇媚的女助手来的电话，李若茗没再多问。 　　她跟冷教授也很熟悉，知道他的为人，他说有重要的事情，那就不会错的。 　　程辉穿上外衣，临走时告诉李若茗让她别等自己。冷教授那个研究院规模很大， 生活设施完善，假如在那里需要耽搁很久，他晚上就住在那里了。 　　两个小时以后，程辉开车赶到了城西远郊的武次山天体物理研究院。他没有想 到，冷世光竟然亲自等在大楼门口。看到他的汽车驶来，教授急不可耐地为他打开 了车门。 　　“哎呀冷教授，不敢当不敢当。你最近好吧？”程辉下车，跟教授握手，同时 借着大厅门柱的灯光仔细打量着教授。发现他明显地消瘦了，也憔悴了很多，但是 精神还不错。 　　“你可来了。快进来。”冷世光顾不上说别的，给他胸前戴上一个电子身份识 别卡，就把他领进了研究院的大楼。 mpanel(1); 　　已经是子夜时分，灯光迷离的一楼大厅里静寂无声。冷世光带着程辉来到他那 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然后仔细锁好了大门上的指纹识别密码锁，回头看着程辉长 舒了一口气。 　　“安排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这屋子密封良好绝对隔音，咱俩说什么 外人都不会知道，你放心吧。” 　　程辉不明白“放心”是什么意思，看着冷世光这么谨慎小心，他反而有些忐忑 不安起来。一路走来，教授的助手一个也不在，就连平时几乎片刻不离他左右的最 重要的专业助手梁小馨也不见人影，这有点反常。研究院是个很重要的科研单位， 管理严密，戒备森严，象程辉这样的“无关人员”平时很难进来。那么今天晚上的 特殊待遇，似乎就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看到程辉满脸狐疑的样子，冷世光朝他笑了一下，笑的有些勉强。 　　“程辉啊，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把你找来吗？因为我受不了了，我快 要崩溃了，我需要你来帮助我，我需要有人跟我一起做出决断！” 　　程辉有些吃惊。看看冷世光一脸严肃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但更 不像是马上要“崩溃”的样子。程辉寻思，教授是搞天文的，不是搞语言文字研究 的。他可能不知道“崩溃”这个词不能滥用。“崩溃”的意思就是马上要完蛋了、 彻底垮台了、必须重新开始了或是不可救药了、死翘翘了等等。看冷教授的神色， 他离“崩溃”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冷世光好像是读懂了程辉的眼神。他凄然一笑，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两个白色 的小药瓶，在程辉目前晃了晃：“假象，我展现给你的是假象。你看到这个了么？ 知道这都是什么，这瓶是兴奋剂，这瓶是安眠药。这两个东西不矛盾。我这些日子， 全靠安眠药才能每天睡上两三个小时，又全靠兴奋剂才能硬撑着核实我的研究结果。 最后核实的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半。我没吃晚饭，吃的就是这个兴奋剂。 　　然后我才能有精神来干几件事情。首先，我把我身边那些个助手啊、助研啊、 博士生啊都撵回家休息去了。他们仅仅知道我又发现了新的天体，没人知道这发现 意味着什么。现在，除了大楼的警卫，面对现实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需要你跟我 一起面对我的发现，否则我还是要崩溃。只有你才能让我有点信心，知道因为什么 吗？” 　　冷世光不等程辉回答，又自己苦笑道：“因为你那篇没有发表的小说啊！ 　　……还不明白，就是那篇《末日》！” 　　程辉大惑不解：“‘末日’，就是我没写完的那篇啊？‘末日’带给你信心？ 教授啊，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末日》是程辉一篇未完成的作品，以未来的太空大战造成地球气候骤变，引 发洪水冰川导致人类即将绝灭为背景，构思上另辟蹊径，除了真切描绘了末日到来 前的惨烈现状之外，主要还是深切揭示了末日时分人类暴露出的阴暗本性，并给予 了充分的鞭挞和嘲讽。 　　小说没有写完的原因，或者说程辉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原因，是写着写着，程辉 被自己设计的故事情节与事态发展震惊了，吓坏了，以至于他感觉自己所写的已经 不是科幻小说，而成为了即将发生的现实。连续几天的噩梦惊心之后，他终于放弃 了这个构思。冷世光知道这事后还笑话他简直就是杞人忧天，并把他的未完成稿要 去看了。 　　冷世光严肃起来：“程辉，你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想到了，写出来 了，就说明你必然能正确认识和对待这一切。也就是说：作为写过灾难性科幻题材 的你，对于可能出现的天文灾难也该有相当的心理承受能力。对不对？” 　　程辉有点紧张，以至于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冷教授，你，你不会真的，发现 了什么……” 　　冷世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我要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呢？你怕了？” 　　程辉忽然有点羞愧。真要是面临什么“末日”，别人都应该怕，就是他不应该。 否则不就成了最典型的叶公好龙了吗？换个角度说，如果真该有个末日，自己就是 被吓死了，还是阻止不了它的到来！ 　　程辉静下心来，迎着教授的目光，很坚定地点头：“你说的对。我有足够的承 受能力，因为我连‘末日’都研究透了！” 　　冷世光轻吁一口气：“所谓‘病急乱投医’。但愿我能投的对。你到这边来。”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