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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霰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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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霰弹 [前苏联]M・格列什诺夫 风一直呼呼刮到天黑。花园和森林树梢后面还留着几抹红霞,当凉台上亮起电灯时, 晚霞也就随之消失。凉台的台阶延伸下去,尽头已是一片漆黑,宛如进入海洋深处。苹 果树枝也如海草一般依稀在远处摇曳。餐桌上铺上台布便耀眼夺目,茶碗、果酱高脚盘 像宝石一般晶莹发亮。 “总是这样,”娜捷日达・尤利耶夫娜得意地说,“电一开,这凉台就显得舒适、 欢快,令人无比地陶醉啊,瓦利亚(依万的别称)……” 依万・费多罗维奇默默地坐到桌旁,妻子的这番兴致并没有触动他,他眼下急需的 只是热呼呼的酽茶。平时一天到晚讲个口干舌燥,如今考试期间,更要辅导、抽查口 试……一切的一切把他这个化学教研室的副教授给累坏了。临近傍晚他几乎站不起来, 可还要硬撑着乘火车回到别墅。一到家除了填肚子和休息之外,就什么都不顾了。 “吉玛!”娜捷日达呼唤着儿子,“喝茶了!” 女仆格露莎端来茶炊,放到桌子中央。依万全家按俄罗斯传统方式喝茶,许多年来 一成未变,全然不去追求当今的时尚。 “谢谢,格露莎。”娜捷日达说。 9岁的吉玛走进凉台,裤兜胀得鼓鼓的。 “又摘苹果啦?”娜捷日达不无责备地问,“我说过多少次了,生苹果不能吃!” 吉玛揉了揉眼睛在父亲身旁坐下。 “斯维特拉娜・彼得罗夫娜近况如何?”她问丈夫,“玛丽娅・盖奥基耶夫娜休假 回来了吗?” 她对丈夫同事的妻子表示关心。这很自然,何况,彼得罗夫娜还是她的一门远亲呢。 “玛丽娅・盖奥基耶夫娜已经回来了。”依万答。 “人家多有福气啊!”娜捷日达说,“她想必带来了……” 娜捷日达像任何一个女人那样对穿着打扮都有所偏爱。依万深知妻子的毛病,对妻 子的这类隔壁戏早已听惯了,只把它当耳边风而已。 大家都没再说话,寂静只是被吉玛大口呷茶咂嘴的声音给打破了。吉玛对茶显然十 分满意。 “吉玛!”娜捷日达喊着,还板着面孔瞪了儿子一眼。 儿子不再咂嘴了。娜捷日达转向丈夫,正想问点什么,却突然一声大叫: “哎哟!……” 依万和吉玛立即放下茶碗,惊奇地看着她。她的脸都变样了,疼得上齿咬着下唇, 慢慢地侧过身去,时而看看花园,时而看看自己身后。 “你怎么啦?”依万问。 娜捷日达转身背对着儿子和丈夫,同时一只手从肩膀伸到后背去,摸着疼痛的地方。 这时爷俩看到,从她手指下的短衫上渗出了鲜血。 “你受伤啦?”依万跳了起来。 “妈妈!”吉玛一跃而起。 “哎哟!……”娜捷日达又哼了一声,并把手指挪到眼前。一见血,她便瘫软地扑 到桌上。“那是什么,瓦尼亚?”她问。 依万已经站到她身边,仔细地察看着短衫上的血迹。随即也转向花园,往暗处望去。 “那是什么,瓦尼亚?”娜捷日达又问。 “别紧张。”依万说,但马上又针对妻子的问题坦诚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 什么。” 他转身朝门口叫了一声: “格露莎!” 格露莎应声赶来。 “拿卷纱布来!”他吩咐,“还要点碘酒。然后马上给急救中心挂电话求救。” “出什么事了?”格露莎看着趴在桌上的女主人问。 mpanel(1); “快去拿纱布和碘酒!”依万大声催促道。 一分钟后纱布、碘酒拿来了,格露莎又忙着去打电话。依万和吉玛把娜捷日达扶进 里间,坐到沙发上。 “有危险吗?”娜捷日达问。 “没有。”丈夫安慰着。 急救车要从莫斯科赶来。依万大约估计了一下,从莫斯科到这个别墅小村有40公里 路程,医生至少要半个小时以后才到得了。 “疼吗?”他问妻子。 “疼。”妻子答。 “只好忍着点。”依万说。 吉玛也像妈妈先前反复问的那样问: “那是什么?” “枪伤,”依万只在心里想着,“看来是小口径步枪射的。猎人搞的麻烦,让人夜 里都得不到安宁……妻子倒是好样的,没哼声,也没有歇斯底里大发作。”娜捷日达气 忿了: “你倒是回答儿子的话呀!” 可依万却对吉玛说: “走开,这里没你的事。” 他把她的伤口露出来。伤口在胸衣钮扣稍下一点。他在伤口周围抹上了碘酒,娜捷 日达又疼得哎哟了一声。 “忍着点。”依万边说边开始包扎伤口。 吉玛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父亲看了他一眼,也什么都没说。这时格露莎进来了。 “医生马上就到,”她说,“给我吧。”她从依万手里接过纱布卷和碘酒。 急救车过了半小时没来,一个小时也没来,近两个小时了才来。医生奥莉佳・雅柯 夫列夫娜解释说。 “你们不是我们惟一的病人,车子都出去了。” 说完,她立即转向伤员: “您怎么啦?” 医生仅用了5分钟,就从娜捷日达那白净滑嫩的皮肤下取出了一粒霰弹。 “嗯,好啦。”医生说,“一粒普通的霰弹。您还算走运。”她对娜捷日达笑了笑, “看来,是从远方射来的,子弹冲势已衰,否则情况就更糟了。” “一群下流坯……”依万怒骂起来。 “该骂。”医生表示赞同,“那些人制造了多少灾难事故啊!……” 伤口处理停当,医生还给娜捷日达注射了2cl抗破伤风血清。 “别气了,也不用担心了。”医生临别时说,“3天后就一点不痛了,只是会留下 一点疤痕。” 每个人都谢了医生。大人送医生上车,娜捷日达也去了。吉玛一人留在房间里,他 把放在白纱布上的那粒霰弹装进了自己的裤兜。 一场震惊21世纪末叶地球人的重大事件就此开始。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一点迹象显露。娜捷日达伤口痊愈了,果真如医生所言,只 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痕。依万家里不再有人提起霰弹事件,更没有人提起霰弹在当晚就 不翼而飞的事了。 其实,当晚大人曾找过霰弹,只是没找到而已。吉玛已经睡了,没有人惊动他。子 弹是什么枪发射的,确定不了,肇事者也没找到。依万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想到一 个细节:喝茶时他没听到任何枪声。得问问吉玛,他听到了没有,但一觉醒来,就把它 忘了。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9月,依万一家搬进城里去住。吉玛去上学,依万工作量加大,日子过得虽说平淡 无奇,但也习惯了。 只是到了11月,娜捷日达才发觉,自己的健康出了问题。或许,应该说,不是她自 己发觉的,而是玛丽娅发现的。 “娜佳(娜捷日达的别称),”玛丽娅说,“你瘦多了,脸也变了。该不是生病了 吧?” “是稍微有点不舒服……”娜捷日达承认。 “胃口怎样?”玛丽娅又问。 “胃口挺好的。” “多到室外散散步。”玛丽娅建议,“你把滑冰全放弃了,别忘了,你曾经还当过 运动员呢。” 娜捷日达苦笑了一下,年轻时代的事提它干吗! “我们去看一场戏,如何?”玛丽娅好心邀约,“我有两张票……” 娜捷日达怎能拒绝朋友的厚意。但她看戏时,始终心不在焉,幕间休息时,也不理 会女友对她推心置腹的谈话。看来她宁愿呆在家里。 “你今天真怪,”玛丽娅说,“一点兴致都没有。咦……你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钮扣……”娜捷日达答。 “啊!――” 娜捷日达把钮扣吐到手心里,伸给朋友看。钮扣是白铁制的,旧了,而且已被咂吮 蚀磨得相当厉害了。 “你这是怎么搞的嘛?”玛丽娅惊诧不已。 “我也不清楚。”娜捷日达说。 “你就一直这么咂吮吗?” “就这么咂吮。” 玛丽娅更吃惊了: “吮吸这种脏东西……” 但是娜捷日达又心安理得地把它送进嘴里。 “娜佳!”玛丽娅惊呼。 “人家需要嘛。”娜捷日达却说。 “情况已经持续好久了吧?” “大约一个月了……” 孩子吃墙上的石灰,吃草――这是常有的事,玛丽娅也听说过,但这是铁钮扣呀。 莫非娜捷日达怀孕了? “我觉得没有。”娜佳马上否定。 “那就是说,你身体缺铁了。”玛丽娅下了断语。 娜佳用舌头拨了拨钮扣,说: “也许是的。” “那你就得多吃苹果和西红柿。”玛丽娅建议。 “苹果我常吃的。” “唉,娜佳呀!……” 依万也发现了妻子嘴里的钮名。 “你就一直咂吮这东西?”他把钮扣放在手掌心,翻来覆去,仔细端详。 “不错。”娜捷日达答。 “把它扔了吧。”丈夫建议。 娜捷日达急忙一把从丈夫手里把钮扣夺过来,放进嘴里,压在舌下。 依万留神地看了看妻子:她面色苍白,两颊深凹――消瘦了。 “明天你得抽空去请医生看看。”他说。 “医生有何用?” “医生会给你忠告。也许,你贫血了。” “瞧,又是……”娜捷日达虽有怨气,但还是同意去了。 “嗯,怎么样?”第二天傍晚,依万一回到家就问。 “全身都听遍了,叩遍了。”娜捷日达说,“医生说,您没病。” “钮扣呢?你给医生说了钮扣吗?” 说话间,娜捷日达已把钮扣拿在手里。 “当然说了。” “那医生怎么说呢?”依万急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体内缺铁呗!” “天哪!”依万惊叫起来,“对此你就那么若无其事!” “医生开了点补铁片剂。”娜捷日达继续说,“她还叫多吃菠菜和甜菜,而且要生 吃。” “生吃!”依万又惊叫起来,“你怕是真的生病了吧?” “我很健康。医生就这么说的。” 每天格露莎给她弄来切细的生菠菜和甜菜,她则老老实实地把它们吃光。而最使她 得意的,还是她嘴里的那枚钮扣现在被咂得只剩一半了。 依万着实不安。无论工作再忙,他也不会不发现,妻子的健康状况在慢慢恶化。她 显得更瘦了,对什么都冷漠无情,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依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 下班回来头一句话就问: “喏,今天情况怎么样啦?” “没什么。”妻子总是冷冷地说那么一句。 “你到疗养院去疗养一段时间吧。” “我不想去。” “娜佳!” “别这么看着我。”她总说。 到次年1月,依万的愿望实现了。他从教学岗位转到了科研领域,当了实验室主任。 他撰写的学位论文已近尾声。依万研究的是大脑,一系列试验摆在面前要做,生物电精 密仪器已准备就绪。依万日以继夜地埋头工作,吃在研究所,睡在实验室,好长时间都 没回家了。他遵循着自己的信条:把工作放在首位。但是他也很善于安慰妻子。 “这不会很久,娜金卡(娜捷日达的昵称),过一个月我就有空了。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甚至可以获准休假……嗯,你的钮扣怎么样啦?”他本想开个玩笑。 “住嘴!……”娜捷日达喝道。其实,她体内已经出现了某种平衡:她的消瘦已经 停止。菠莱、甜菜仍继续吃,因为她体内还有缺铁感,不过多吃的已经是肉蛋食物了。 这是朋友的劝告,大家都希望她有所好转。真的,娜捷日达开始好转了。 依万也有同感,所以他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竟有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回家了。 这期间,娜捷日达需要用钱,所以就径直到实验室来找丈夫。 “是你啊,娜佳!”丈夫暂时撇开仪器说,“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来。” 娜捷日达坐到椅子里。丈夫又回去拨弄起他的仪器来。 “这是什么?”他埋怨着,“哪来的场干扰?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可突然……” 娜捷日达坐在椅里,等待着依万。 “我不明白,”他嘟哝着,“哪来的场干扰?无疑是刚出现的。一分钟前还没有嘛!” 娜捷日达等厌烦了,就起身朝柜子走去,她想看看柜里摆的各种各样的仪器。 “哦……”依万满意地说,“现在很清晰,没有任何干扰。娜佳!”他喊了妻子一 声。 娜捷日达走到他跟前来。 “我全给忘了。”依万承认,“工资我已经领到了。喏,钱……”这时他瞟了仪表 一眼,开口骂道: “见鬼!请原谅……”他转向妻子,“仪器出了点毛病。” 说完,又开始操弄起设备来。娜捷日达感到心烦,便走到窗前。窗外有个小公园。 一群幼儿在阿姨带领下在公园里散步。 “娜佳!”依万呼喊了一声。 娜捷日达应声走近丈夫。 “给你线。”他终于从衣袋里掏出了钱。 在把工资袋递给妻子的同时,他又瞥了一眼指针和记数器,情况又出现了异常。 “魔术!简直是魔术!”依万气呼呼地吼叫起来。 娜捷日达拿了钱,就转身走了,刚走到门口,又被丈夫叫住了。 丈夫请她返回去。她顺从地回到丈夫身边。 “啊……啊……啊……”依万目不转睛地盯着仪器,拖长声音再三惊呼。 “你怎么了?”妻子问。 “你再走过去……”依万背对她站着,双眼仍紧盯着仪器。 娜捷日达又朝门口走去。 “过来!” 娜捷日达迟疑地再次向丈夫走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依万茅塞顿开,“你再走开试试!” “你说什么,瓦尼亚?你把我当成钟摆,使过来使过去,不成?” “求你再走一趟吧!”依万仍背朝她站着,两眼紧盯着仪器。 娜捷日达耸了耸肩,身门口走去。 “娜佳!” 这不是喊声,而是欢呼。当年阿基米德就这么欢呼的:“我可找到了!”。 娜捷日达惊慌地转过身来。 丈夫睁大眼睛看着她,已经不再叫喊,而是温和地说: “请再走过来一次……” 娜捷日达心怀恐惧地慢慢走了过去。他看了看仪器,然后又看了看她,突然一下就 瘫倒在娜捷日达刚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脸色变得苍白难看。 “你不舒服?”妻子俯身问。 “不,不,娜佳……”他急忙说,“得考虑一下,让我考虑一下。” 他又看了看仪器。 “究竟怎么回事?”娜捷日达问。 “究竟怎么回事?”他顺嘴重复了一遍,才开始解释,“是这么回事,这么回 事……” “依万・费多罗维奇!”妻子要生气了。“是这么回事……”依万仍机械地重复着。 又看了一眼妻子,才说:“你在放射!” “放射什么?”妻子大吃一惊。 “你在放射,就这么回事!……”依万已经张惶失措了。 “你说明白一点吧,瓦尼亚。”娜佳和气地恳求道。 “你体内犹如有100座无线电发射台在同时工作。”依万解释说。 娜捷日达惊得不知该对丈夫说什么。 “是某种特殊现象……”依万看着妻子说。 “胡说八道”娜捷日达终于脱口而出。 “需要对你进行认真的体检。”丈夫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真不可思议!” 娜捷日达默默地走出了实验室。 当天,依万早早就回到家里。马上对妻子的情况作了详细的询问。提到了钮扣时, 娜捷日达还把钮扣拿给他看。钮扣已经成了薄片,几乎被吸蚀光了。 “对……”依万点了点头,“对……” 他反复多次地重复着“对……”,以致把娜捷日达给惹恼了,责问他干吗要进行这 次盘问。 “你看到了……吗?”依万不知如何回答。 “我什么也没看到!”妻子愤然说,“真是莫名其妙。”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依万顺水推舟,“是莫名其妙。”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你全身都在放射。”依万终于说出,“仪器好似发疯一般。脑电波与你的射线相 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娜捷日达聆听着,不再生气了。 “问题在哪里呢?我是这么考虑的,”依万继续说,“兴许,你吸收的铁已经饱和了? 铁,你是知道的,它具有磁性……你别着急!”他察觉妻子有些惊慌,忙安慰说,“即 使你被磁化了,那也没有什么危险。” “够了!”娜捷日达打断了丈夫的话,“你很快就会说,你的妻子已经成了一个钳 工作坊呢。你是这样想的吗?” 依万并没有这么想。但他到底该怎么想,连他自己也弄不清。 两人最后决定再请医生检查。 在门诊部医生建议她验血。 “这是血液化验单。今天就可以验。在楼下第11号房。” 娜捷日达抽了化验血样。 “请明天来,”医生对她说,“早晨9点来。” 但是令人震惊的情况却提早被发现了。 化验员维阿特洛夫中午1时就结束了对娜捷日达血液的化验。2点40分他走进主任医 生办公室。 “怪事!”他一跨进门就说,“您知道我在血里发现了什么?” 主任谢尔盖・纳乌莫维奇抬起头来。 “您肯定不会相信的!”化验员又说。 谢乐盖仍默默地等待他说下去。 “请您下楼来,亲自去看看吧!” 主任不仅感到诧异,而且还面露愠色。这小小的化验员贸然闯入,谈吐又有失礼貌。 不过他最后还是跟化验员下楼去了。 在狭小的化验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显微镜放置在窗旁。显微镜夹具里有一片涂有赤 褐色小斑块的玻片。谢尔盖走到显微镜前,动了动旋钮,把镜管抬高,使之适合自己的 视线。 他看到的东西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他把目光从显微镜移开,揉了揉眼睛,再次俯下 身去,稍稍调节了一下旋钮。在200倍放大的透镜之下,那一滴血液里边,谢尔盖看到 的是一些光亮的金属机器零件:有齿轮、圆轮、曲拉手和曲柄。 “这是什么?”谢尔盖指着玻片。 “第三次血样涂片。”化验员答。 他从显微镜下把涂片取出来,又从盒里另外取出一片干净的玻片,再从刻度盛德管 里取了一滴血,涂在玻片上,然后把它放到显微镜下…… 谢尔盖已经习惯了目镜。很快他就看到了齿轮等同样的金属零件。另外他还看到了 更难以置信的东西:那绝不是幽灵,也不是幻影,而是实实在在的一艘很小很小的潜 艇…… “这是谁的血?”他问着,眼睛仍没有离开目镜。 “依万家人……娜捷日达・尤利耶夫娜的。”化验员看了看单子,回答说。 “是依万・费多罗维奇的太太吗?” 化验员对依万一无所知。谢尔盖与他却是老相识了。谢尔盖立即给依万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依万赶来了。 “您自己来看看吧。”主任对他说。 …… 换成了放大600倍的显微镜,经过一周的反复观察,终于找到了一种生物。这生物 的样子并不像人,有头,躯干上长着两排触须,一排朝上,一排朝下。还看到了他们的 城市、工厂…… 成立了专门委员会。娜捷日达不得不接受大量的检查。为了她一个人,医院腾出了 整整一层楼房。病房成了试验室。底层还让给科研人员住。对娜捷日达动用了一切设备 手段进行了全面、细致、彻底、反复的检查……人们为她而震惊,为她而兴奋,同时也 为她而恐惧。这一切她都默默忍受了。 结论一出,举世震惊:在娜捷日达体内有一个外星文明定居。 “怎么会呢?”“从哪儿来的?”“从何时开始的?”“为什么”“……”等等, 都是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 有的已经得到了解释,有的也必定会水落石出。 然而最现实、最紧迫的问题却是:怎样跟这些外星人取得联系。 “用无线电!”依万建议。 的确,娜捷日达体内在发射无线电波。这说明她体内的文明已安居乐业,并且已发 展到拥有无线电技术的程度。 无线电波的频率及波段均已测定。传送要以微波进行。这种发射机地球上还没有过。 但是专家们很快就研制出来了。他们制造了微波收发机和电视机。 科学家把这些外星生物称之为小矮人。小矮人的话音已经收听到了。 最使地球人惊讶的,是小矮人在娜捷日达体内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淋巴是他们的 食物,工业用氧取之红细胞,为了不让红细胞死去,他们从一个红细胞中只摄取一个氧 原子,决不多摄;他们还从淋巴液中摄取酸和金属。他们的社会是技术发展型的。 在电视屏幕上可以看到他们的信息传递和艺术。小矮人是生机勃勃、昌盛发达的社 会实体。他们积极占领生活空间,从来没遇到什么找抗。地球人天生的抗体对他们是严 守中立的,吞噬细胞不会惊扰他们,病菌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为什么?一百万个为什么? 他们在娜捷日达的肺里,在她肩胛骨下面,也就是在被霰弹击伤后留下疤痕的地方, 建设了许多殖民城市。一座座城市在X光照射下呈一个个圆状斑点,其间有纵横交错的 网络相联,那不是大大小小的公路、街道。小船就是他们的交通工具。有像我们的潜艇 一样盖顶密封的,有像我们的游艇一样敞篷无顶的。船借血液的流动而行驶,一般都喜 欢在动脉血管里行驶。当然它们也能逆流而行,因为船都配备了马达。 他们的电视播放颇具特色:首先,是不分昼夜地播出,这些小矮人根本不知道睡眠, 其次,播放的侧重点在集体舞蹈和个人独舞。独舞的手脚动作奇妙无比。布景的舞台则 以侦探剧最为火爆,小矮人在追踪另一些小矮人。后者往往能跑开,躲掉。所有这一切 都是在一种独具风格的电子音乐伴奏下进行的。小矮人好像没有乐器,因为是电和磁场 在发音。他们的冶金业是原子级别的:他们采用铁原子和其他金属原子制造机器和其他 机械。铁原子和其他金属原子都是从娜捷日达身上摄取的。没有发现任何加工废料,原 子按一定的设计图纸堆砌起来,就成了部件或整个机器。在地球人看来,他们干得十分 出色而迅速,实在令人惊叹。 小矮人的时间也与我们的不同。据观察,他们每一个个体能活7―8天。我们的一个 小时大约就相当于他们的一年。 小矮人的故乡在何方?这个问题一直没弄清楚。但有一点是显然的:他们的星球是 被一种能溶解一切物质的海洋所覆盖的。在地球人的血液里,他们宛如身处故乡的自然 环境之中。须知,就成分而言,地球人体的血液与海水还是沾亲的。 至于他们星球的大小,就更无从断定。我们的地球很大,但也有微生物与我们共存。 很可能小矮人就是在微生物界生存和发展起来的。 怎样来保护娜捷日达的健康?这是医生和科研人员要解决的另一个重要问题。小矮 人已经分散到娜捷日达的全身。他们可能吸尽她的全部体液。人们给她制定了加强营养 的计划。总体来说,如果不考虑她情绪消沉和食欲大增等异常,那娜捷日达的身体还算 健康。 但是,她已厌倦了检查,厌倦了医院。必须把小矮人赶走。 怎么赶呢?这又是一个难题。 把它们消灭? 把一个文明社会彻底消灭? …… 不,只有谈判才是惟一明智的决定。谈判成功,不仅娜捷日达可以得救,而且还会 给地球人带来多种好处:人类肯定可以在医学、宇航学和天文学方面有所发现。 联系的任务靠无线电、电视――电子技术来完成。 业已发现,小矮人独有的通报性的电视和无线电传播都是以相同的语句开始的。有 理由假设,那些语句是向我们表达的,那末开头就可以理解为:“尊敬的无线电广播听 众,现在报告新闻。”而结尾则是:“再见!回头见!” 这种假设推断,经电脑分析,得到了确认。打开小矮人语言之谜的钥匙已经在握。 在集累了足够的语句之后,一种专用发射机研制成功。地球人开始了向小矮人的无 线电传播: “尊敬的广播听众!” 当电子发射机通过小矮人的广播中转站传达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矮人世界立即出现 了惊慌。可能因为来得突然,也可能因为话音过于响亮,小矮人竟被这晴天霹雳吓得纷 纷倒地。 但这只是一段花絮而已。关键是,联系成功了,谈判开始了。 “你们是什么人?”地球人问。 “你们呢?”小矮人反问。 我们吗?娜捷日达?人类?生物之冠? 全都可以作答,然而小矮人也同样会认为自己是生物之冠。此问题暂且作罢。 第二个问题是: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小矮人又反问: “你们干吗要知道呢?” 外星人还满有个性呢。 “你们是怎么来到我们这儿的?”地球人继续问。 “你指的是,来到这个岛上吗?”小矮人问。 他们竟把娜捷日达当成了岛。这使娜捷日达非常气忿,于是随口骂道: “厚颜无耻!” 大家请娜捷日达不要动气,同时向小矮人解释说,他们是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这个岛就你一个人吗?”他们问。 “那当然。”地球人肯定地答复。 “一个人就有那么大吗?” “全部人就更大了。”地球人没有正面回答。 “那你们有多少人?”小矮人问。 “50亿。你们呢?” “指住在这个人体里面的吗?” “对,就她身体里的。” “217。” “……亿吗?” 电子机译答: “个。” 小矮人又提出一个问题: “我们在你们每个人的身体内,都可以像在这个人的身体内一样生活吗?” 这问题不能不使人们产生警觉:人类存在危险。 “你们必须从人体里迁出来。” 马上就得到了回答: “我们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那还用说,一切都是现成的嘛! 谈话时行了很长时间。人们告诫小矮人,他们为建工厂和城市吸取人的体液,会使 人的身体衰竭,直至死去。他们当然也会随之而亡。 小矮人经过一番思考终于答复: “我们可以移居……” 看来小矮人还在犹豫,于是地球人又说: “你们还得考虑道德问题。” “何谓道德?”小矮人问。 不得不耐心地解释:违背主人意愿,侵入主人世界,并非高尚之举。体内被他人寄 居的主人是非常痛苦的。而采用暴力强制,使他人痛苦,则是卑劣的行为。这一点应该 是任何有智慧的生物所理解,并公认的。 小矮人略思片刻,突然质问: “你们夺走了我们赖以飞来的飞船,这道德吗?……” 地球人一个个被问得发窘,答不上来。“你们的飞船是何物?”、“什么样的飞船 啊?”…… 小矮人听到这一连串的惊讶之后,也大惑不解,但随即就提出了要求: “请归还飞船。” 地球人无以回答。小矮人又重复了一遍: “请归还飞船,我们要飞走。” 依万和妻子回忆着那天在凉台上喝茶,受伤的情景。他们想起了急救中心医生奥莉 佳・雅柯夫列夫娜,想起了她从娜捷日达背上取出的那粒霰弹。看来,霰弹就是飞船。 可霰弹今在何方? 他们想起,当时医生是把它放在卧室床旁的那堆废纱布上的。可后来霰弹到哪里去 了,就无从回忆。 委员会把女仆格露莎叫来。格露莎坚持,并发誓说,她没有见到过霰弹。 “会不会被你同垃圾一道扫掉了?” “绝对不会。”格露莎摇着手说,“我连看都没有看见过它。” 吉玛也被叫来了。 从第一个问题开始,他就显得心神不定,时而东张西望,时而嗤鼻呼气,就是不回 答问题。 “孩子,你好好想想。”委员会成员要求道。吉玛仍思而不答。 “好像你是最后一个离开卧室的。”父亲提醒他。语气是那么沉重而又温和,以致 吉玛觉得还是承认为好。 “当时我把它放在兜里。”他终于说出。 “什么兜里?” “裤兜里。” “哪个裤兜”” “装苹果的那个。” “哪条裤呢?” 吉玛努力回忆着。 “蓝色,有条纹的那条。” “裤子现在在哪里?” 吉玛又嗤起鼻来。 “不知道……” 参加询问的委员们刚获得的一线希望又破灭了。小矮人已经断然宣布:“无需再谈, 请归还飞船!” “吉玛,”大家说,“这粒霰弹可决定着你妈妈的生死呀!你懂吗?霰弹必须找到。” 与此同时,关于小矮人的消息已经见诸报端,标题一个比一个惊人,弄得满城风雨。 有的甚至还议论到细节:他们总共只有217人。难道地球的技术力量就不能抗拒那 一小撮恶棍?请留意,他们是怎样生活的。他们在城市里,人数虽少,但每人人却都占 有一整段街区! 的确,小矮人的生活是宽绰的。每3个小矮人就掌管着一个工业化的城市。在与地 球人交谈中他们感到屈辱与暴怒的有三点:其一,地球人暗示,他们的一切依赖于娜捷 日达,他们过的是一种寄生生活;其二,地球人公然提出,要他们离开他们岛;其三, 自称为地球人的家伙用暴力抢走了他们的飞船,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大谈什么道德。 “你们为什么不重新建造一艘飞船呢?”地球人问道。 “因为建造飞船需要钼、钛、钍等金属。” 向娜捷日达体内注入过量的金属,特别是放射性元素钍,委员会绝对不能作出这种 决定,因为这就等于谋杀。 决定仍只有一个:找到霰弹。 责任落到吉玛、格露莎和依万三人身上。 蓝色裤兜里没有霰弹。这不足为怪,因为整整过了一过夏季了。裤子已经洗过多次, 霰弹哪还能留在兜里? “你们好好想一想,”依万恳求道,“霰弹可能会在哪儿呢?说不定你们把它放在 某个地方了呢?” 格露莎仍一口咬定:没见过霰弹。 “吉玛,难说,你把它和苹果一道吃到肚里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爸爸……” “你兜里当时还有些什么东西?” 吉玛可是个小集“宝”家。他的口袋总是被鱼钩啦、铁片啦、弹弓啦等等一类的小 东西塞得满满的。父亲很了解这一点,所以提出: “你的宝贝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吉玛有一个“聚宝箱”。他的宝贝都藏在箱里。可箱子现在哪儿呢? 箱子本来在别墅,吉玛为了上学是提前进城的。父母从别墅搬家,他的箱子被搬到 哪儿去了,他当然不知道。依万想起了妻子,急忙去问: “娜佳,别墅吉玛床下的那个小箱子现在放在哪儿?” “我当时把它扔到杂物棚里去了。” 父亲带着儿子和格露莎立即赶往别墅。棚子敞开着,一切都被翻得乱七八糟,“聚 宝箱”躺在其中,但已裂开成两半。显然被人刨过。 吉玛伤心地喊叫着奔过去,忙着收拾自己的“宝贝”。依万的心已冷了半截。霰弹 会在吗?爷俩把箱里的东西一件件翻出来,里里外外彻底找了一遍,霰弹仍旧不见。他 们又把箱子四面拍打了一阵,难说,霰弹会卡在箱子的糟缝里呢。可是结果也一样白搭。 “一切都完了!”依万沮丧地说。 正当依万失望之际,格露莎出现了。 “依万・费多罗维奇先生,是这个吗?” 她伸出手,掌心里托着一粒金属圆球。 “格露莎!”依万欢叫起来。 原来,爷俩在棚里寻找时,她却独自来到吉玛的卧室,就吉玛的床下,找到了这粒 霰弹。 “格露莎!”依万把霰弹握在手里,激动地抱住格露莎,就是一阵狂吻。 “有救了!”依万欣喜若狂地重复着,“有救了!”格露莎和吉玛也会心地笑了。 小矮人得到通知:飞船已经找到。 “请归还吧。”他们说。 “还到何处去呢?” “还到它原先降落的地方去。” 医生安慰娜捷日达说: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您不用怕。” 霰弹已经植入。根据联系的情况,委员会制定了一个与外星人交流科技经验的计划。 但小矮人不愿作任何交流。他们停止了无线电收发站的工作,拆除了工厂及配套设施, 然后就一个接一个地走向霰弹飞船。 两小时后,小矮人在娜捷日达体内的活动完全停止。她的机体本能地把体内的微型 建筑的废墟和其他技术设施统统清除。地球人观看着这一灾难性的毁灭过程无不心如刀 绞。地球人小心谨慎吁请小矮人停留片刻,介绍一点他们自己和他们的星系及母星的情 况,但小矮人却一声不吭地完成了自己的撤退。 一切结束后,娜捷日达被带到医院阳台上。那是一个温暖的5月之夜。地球人做了 一切工作,准备把小矮人飞船起飞的过程及航向拍摄下来。 23点零5分飞船顺利起飞,航向:北极星。 小矮人过了一会但从太空发来无线电信号: “再见了,地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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