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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包身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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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包身工 倪莉 星期四 清晨 7:30-8:30 他算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游荡了多少时间,遇见了什么人,也不太记得自己 是否和他们交谈,抑或是躲开了。这是一种变相的内在混乱,他更不知道自己是 否克服和忘记得了。 阳光似乎相当不错,照在身上也应该会很舒服,可是这里到处只有阴蒙蒙的 一片,他在这里转来转去,想找一条离开的路。他想找到可以作为标记的东西, 可那些建筑和树木,只有走近了才可以辨认出它们的不同,他似乎模模糊糊记得 以前曾经在这里找到过出路。可那毕竟是很久以前。现在,路也许已经被一一堵 死了。他竭力回忆,继续在这个充满阳光却感觉冰冷的地方来回游荡…… 叮――叮――叮!铃声永远尖锐而刺耳,就像现实生活那样无情,但又像新 的一天要到来那样无可逆转。闹钟,闹钟!他伸手扭了一下,依旧被睡梦中的冰 凉围绕着。 “你醒了!”维奥列塔已经梳洗完毕,正抱着早餐――一包速溶咖啡要泡。 他从床上爬起来,不声不响地穿过她身边,空气里有的是湿气和香皂的气味,甚 至少许猪油混着胡椒的味道。每一天的开始都是不尽愉快的。 他推开充当浴室门的两块门板,只有两个电话亭大小的浴室里,只有两个脸 盆、一个锅炉和一箱过了期却仍在使用中的肥皂,他习惯性地拧开喷头,像往常 一样,生了锈的水龙头发出刺耳的声音。 “没有热水!”她在外面说。 “哦。” “喂,这些咖啡是从拐角批发来的吧?”她问道。 “是!”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我就知道!”他挂好毛巾走出来,“你今天 是不是要体检“是。”“那就不用吃早餐了!”她的语气听上去多少有点兴奋。 他拿了件大衣就往外走。“该买个炉子了!”她在后面说,“这样不至于整 个冬天挨冻!”他微微颤了一下,“那我带回来吧!”他说。 9:00-10:30 门,是紧闭的。通常,这扇门前在这个时候应已挤满了类似他这样的人。如 果说特殊的人(本体)很少的话,那么像他这样的是副体身份的人则应该是多如 牛毛。可是,除了门是紧闭的,几乎看不到一个人。他伸手推开门――他不能 等,因为等的时间越长久,希望就越渺茫。 “嗨,你好!”他走到柜台前招呼,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是偶尔有几个铁家 伙穿来穿去,当那滚轮的声音消失在走廊的一端,这里,又是空寂的一片。“你 好!”他又说了一句。 “怎么啦?”对方没有抬头,冷冷地问道。 “我是来提供器官的!”他自觉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稳。 “时间已经过了,下次再来吧!”仍然是冷冰冰的回答。 可是通知的是九点开始体检啊!他有点焦急。 “你下次再来吧!我们医院方面会提前通知你的!”对方始终没有抬头,从 头到尾都是一种冰冷的客套。 “那血浆呢?”他仍抱着一丝希望,今天他需要一个炉子! “最近血库爆满,暂时是不需要了!”对方终于把头抬起来了,冰冷的金属 外包裹着一层人造皮,没有温度的眼睛看着他。“那好吧!” 他无可奈何。 下次!下次!他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炉子!他站在路头,闭上眼睛,也许 应该带一个回去,因为他觉得身体里的血液由于冰冷,已经流动得不是那么畅 快,大概凝固了吧? 炉子!“该买个炉子了!”维奥列塔是这么说的。他,应该是爱她的吧?他 睁开眼,路人一个接一个,可全都是一样的脸孔,他苦笑了,因为这个城市是为 某一类人建造的。 10:40-11:00 “滚出去,我没有东西赊给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胖男人恶狠狠地 说。他被推倒在地,头顶上方是一张和他相同的脸孔,就连声音都是95%以上的相 同。他迷迷糊糊地被赶出杂货店,好像一开始就安排成这个样子了。他似乎一直 以来都做着这个梦,可是结果至少要在三四十年以后才会知道…… 星期五 黑色 “不需要!” “我们目前不缺少这些!” “不要!” 他半倚在路口的那盏路灯边上,街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尽管从外表上看起 来,大家都是相同的,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在什么地方?他 感到头晕,脚,隐隐作痛。 星期六 他没有回去,因为维奥列塔一定会问起炉子的。冬天,已经来了!他裹紧大 衣。 一个警察从他面前走过去,又是一样的脸孔,甚至我们会有相同的HLA吧?他 暗自揣测。可对面走过去的,是个警察,那他一定不用像他一样,愁着没饭吃, 愁着没有炉子用,甚至担心哪一天器官发生病变!他目送着他的离去:圣诞节的 雪快来了吧? 下午 6:00 六点钟,夜色已然朦胧,下雪了――扑打在脸上的雪花被疾风吹成长长的细 条一般的东西,也许回家会比较温暖。虽然空间很小,虽然近乎家徒四壁,但至 少他可以多披上一条毯子。可能的话,甚至会有热水可以烫烫手脚。他慢腾腾地 往回走。路上铺着一层雪,像柔软舒适的毡毯,却被碾踏成斑驳的破毛巾。雪纷 纷扬扬,整个城市被迅速装裹了起来。 突然,一辆豪华轿车从他身边驶过,在前边的高档餐厅停下来。一位衣着华 丽的男子走下车,他优雅地挽下一位小姐。尽管夜色阑珊,但那张和他一样的面 孔却清晰可见。这个男子一定会很舒服地度过这个圣诞夜,然后在黎明前等待圣 诞老人的礼物。 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贪婪地看着。“差别真的很大!”他嘟囔着。 在他心里发生了变化,一种近乎不可捉摸却在无声无息中的变化。 本体永远可以光辉顺遂,刚才的那个男子应该是一个本体吧?他摸着依靠的 灯柱,是银白色的。假如他是这灯杆,至少他不用每天早晨就被饥饿所折磨,毕 竟和他相同的脸孔,相同的HLA的克隆体太多了,是一文不值的。 他看着前方早已失去踪影的男子,如果那人出事了,他的器官就有派上用场 的可能。到那时,炉子会有的,面包、奶酪都会有的。现在,就因为你――本 体,你为什么那么健康? 可究竟我是从他哪个细胞里出来的呢?他摊开了手脚,坐在地上,因为他已经倦 怠了,爬不回去了。 就算相同,那又有什么用?真正的不同又在哪里呢?他睁大了眼睛。 夜是仁慈的,雪一直在下,直到把他埋葬。 火炉,会有的。而像他这样的人,也许明天会少几个,或者多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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