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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德尔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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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德尔菲 我敢说,如果全人类的历史都是在这里发展的话,那么"天圆地方说"将成为公 认的地理理论。 在这里, 世界就是一片8567步 X 4096步的土地。请原谅我使用了"步"这个不 规范的长度单位。我无法用"米"这个单位是因为在这里找不到米尺之类的量具,而" 步"却是在这里通行的,一"步"的长度大约是1.1米,实际上就是我们这里高个儿胡 特跨出一步时,从前脚跟到后脚跟的直线距离。本地还有一个标志性的建筑,一座 冲天的高塔。塔顶平台就象是一只张开的大手,象是要从天幕中攫取些什么似的。 就在这块不大的矩形土地上,却居住着成千上万的居民,其实我更相信另一种 说,那就是:关押着无数的囚徒。 我也是当地"居民"之一,但我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这里的每个人都不知 道,因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记忆,谁也记不起到这该死的地方来之前的几 年甚至十几年里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 我很羡慕和我同处一室的胡特,他尚能记起自己的姓名,我是一点也记不起自 己原先叫什么的了,我只能隐约记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事,不过我清晰地记得我童 年时至少已经是2005年了,那么推算下来,如今应该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了。 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很艰苦,且不说八人一间又窄又小的囚房以及每天近九小时 的苦役,单那糟糕透顶的伙食,就足可以要掉你的半条命, 当然如果为此绝食抗议 的话,那么剩下的半条命也保不住了。 至于苦役的种类,除了挖沟,开渠,种地,伐木等老式的传统项目以外,还有 一项特别的,就是:人力发电。我还记得以前在学校实验室里看见小白鼠踩着滚筒 发电的情景,而现在我们居然取代了小白鼠的位置。 这里是由全电脑管理的,换句话说,在这里的活人都是囚徒,没有多余的人类 管理员,这也是唯一能够体现二十一世纪某些特征的方面。惩罚囚徒的方法只有一 种但很有效,那就是断水断食。比方说,如果你拒绝劳动,那么你不妨和别人打个 赌,看自己是先饿死还是先渴死。 有人试图逃离这里(谁不想逃离这里),他就是高个儿胡特。他出逃的那天晚 上,大家以水代酒为他送行。三天后,严重脱水而且失去知觉的他被一个机器人拖 了回来,机器人有点象《不锈钢老鼠》系列中的机器警察,它的装甲很厚,上面还 刻有一些字样, 我只看见"执法者"三个字,从此大家就把这种机器人狱卒称之为" 执法者"。大家当时集尽全力,以极为有限的淡水和食物才把胡特救了过来。 胡特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德尔菲……这里是德尔菲。" 二 我原以为胡特会被"执法者"处死,然后尸体被倒挂在一个大家天天都看得见的 地方示众。好让那些也有越狱企图的人打消逃跑的念头。不过"执法者"始终没有来 行刑,也许监狱的主控电脑觉得把一个人折磨死在"德尔菲"比直接了当地杀死他更 有乐趣。 胡特成了这里的英雄,每天的放风时段里都有不少的人跑来找他,请他讲讲三 天里的经历。 胡特说他基本上沿着这里的边界走了一圈,中间还迷了几次路,但他却统计出 了这里的大致面积(就是我上文指出的那些数据)。 人们忙问他边界是什么样子的,胡特总是耸耸肩膀说,所谓边界就是一堵金属 高墙,高得几乎见不到顶,墙上每隔一定距离就印有一行大字:"德尔菲"。胡特觉 得这个就是本地的地名。 再过一些日子人们就管这里叫作"德尔菲集中营",简称"德营"。 据我所知,"德尔菲"是希腊古都的名字,古希腊人认为它是世界的中心。我不 明白这里为什么也叫作"德尔菲"。 mpanel(1); 可是说这里是集中营却一点也不过份,况且老葛也几乎能证明这点。 老葛是我们周围据我所知年龄最大的,约莫有五十多岁,身体很弱。他只记得 自己原来的姓氏。虽然老葛怎么也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但关于他自己到德尔菲来之 前的其它事却能记起个四五成,而且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流逝,他的记忆也在一天天 地恢复。 老葛很喜欢和别人讲起过去在德尔菲之外的事,可是很少有人能和他记起得一 样多,因此大家搭不了腔,只能默默地聆听。 "要知道, 2015年的高速列车能达到0.83马赫的速度,在这种列车的车厢里一 边想象着窗外的积波劈啪作响,一边喝着地道的法国剑削香槟,那种感觉真是过瘾。 "老葛说到这里时总会咂咂嘴,仿佛又尝到了当年美酒的滋味。 老葛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就是2019年世界范围的战争。 据他说,这场战争是由地区冲突升级而来的,具体的起因,他也记不清楚了。 "反正总是为了某个争端。"老葛就这样含糊地告诉大家。 "是不是对敲鸡蛋该从哪头下手的意见不合而引发了战争呢?"有一次老葛说到 一半时,有一个女孩突然问到。 众人哄笑了起来,我注意到老葛这时面带愠色,他最讨厌别人打断他的讲话。 我也注意到了那个女孩,她面庞清秀可人,身材不高,最多十六七岁的样子。 老葛瞪了瞪她, 继续说道:"不管是什么起因,总之结果显然就是:我们这些 倒霉的男男女女还有你这个没教养小丫头一起被敌人关进了这个叫作什么'德尔菲' 的集中营里。" 三 天亮了起来,意味着一个"充实"的白天将要开始。所有囚室里的人们都挤到了 一个叫作"堆"的空旷地上,在那里,有三十五个"执法者"在分配着每个人的食物。 在大家吃早餐时(如果那种夹着几片菜叶的半流质也能称之为早餐的话),一 个"执法者"以一种单调的电子合成声向大家宣布一些规定: "早餐后是劳动时间, 任何人不得拒绝,违者将无法领到下一餐的食物。下面 公布今天的劳动分工:0000号至0379号去开沟一组,0380号至0491号去发电一组… …" 对"执法者"而言,每个人就是一串四位数字。 今天我被分在开沟四组。领早餐时,我见到了前天打断老葛讲话的那个女孩, 她正坐在地上"享用"早餐。 于是我凑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你和胡特是住一间的,对吗?"她竟然先向我问话,而且问话时头也没有抬, 只管继续"享用"。 "显然,你已经注意到了这点。"我也学她样,只管吃早餐。 "胡特没有告诉你关于德营北区的事吗?"她说这话时终于抬起头来了,因为她 的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没有……"我也抬起头,看着她那双亮眼睛。 "那你最好问问他,他也许给吓怕了。"她边说边笑了起来。 她笑得真动听,我真想一直坐在这,听她笑下去。 然而这时,该死的"执法者"移了过来,它毫不知趣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并拖 着我去上工。 "您的姓名……"我一边问她,一边努力地挣扎着,我想能和她多聊一秒种也是 好的。 "大家管我叫'小云雀'"她说道。 我还想和她说很多话,但"执法者"已经把我高高地举了起来,我是无力可使了。 "放风时还在这里见面,好吗?"我最后匆匆地问道。 她莞尔一笑,把头低了下去,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回到工作组,我一遇到胡特就问起关于德营北区的事。 胡特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本不想告诉大家的, 但你既然问起……"他边说边朝四下看看,"德营北区 是一个死区,我真不愿再想起那儿的事。" "究竟怎么回事?"我追问。 胡特失神地看了我半天,终于告诉我,在北区似乎也关着不少人,而且都是老 人或丧失劳动能力者,但是他们全都死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各自的房里。 "一想到他们尸体上那些樱桃红色的斑块,我就感到一阵发冷。"胡特最后对我 说道。 我马上意识到那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典型症状。 看来德营还有毒气室。 四 "小云雀,大家为什么这么叫你。"我再遇到她时问道。 "我已记不起自己的原名了, 由于我一直快快乐乐的,同房的一个大姐就说我 快乐得象一只云雀。 后来'小云雀'这个名字就叫开了"我刚发现她说话的声音原来 也很动听。 "难道当你看到德营北区的那些尸体时也是快快乐乐的吗?"我想到早上她提到 北区时竟然笑了起来。 "因为我在北区看见了生的希望。"她看上去突然严肃了起来。 "你不会和我说,你发现一条通往德营外的地道吧。"我心里明白,如果是这样, 她早就跑了。 "恰相反,我打算飞出德营。"她把声音压得很低。 接下去的时间里,她给我讲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计划。 她说,她在北区一个房间里发现一个手提箱,其实是一架折叠式喷射滑翔机。 她想把这个手提箱运到德营高塔上,然后趁夜色飞过德营边界的高墙,逃到德营外 去。 "你认为徒步登上高塔后,自己还有几口气?"我无法想象登上高塔要耗费多少 体力和时间。 "难道你不知道,高塔里有座电梯,而且无人把守。"她故作吃惊的样子。 我的确不知道,因为我从没有进塔过,而且我没料到德营还有"电梯"这种现代 化的设备。 "我们那儿的人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去塔顶玩。 前天我隔壁的一位想寻短见,最 后还是从塔顶跳下去的呢。"她向我说道。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走,还来告诉我。"我问。 "因为我一个人搬不动那个箱子"她说。 "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又问。 "滑翔机最多只能载两个人。"她说。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走?"我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看你什么时候肯出力气了。"她微微一笑,那样子真美。 我想到了德营种种非人的生活,尤其想到了毒气室,也许自己哪天就会被送进 去。 "我想现在就走,但……总得和大家告别一下吧。"我说道。 "去告别一下你就走不掉了,没准我也走不了,你抢得过高个儿胡特吗?"她好 象很激动的样子。 "可是……"我不知该说什么。 "老葛不是说外面在交战吗? 我们出去后可以搬救兵来解放这里。"她总是振振 有辞。 时值傍晚,我看了一眼天空,墨蓝的天幕上镶着几颗不知名的星星。 我又看了一下四周,老葛在不远处眉飞色舞地讲着些什么,一圈人默默地围在 他身边。胡特和几个人坐在一起玩着牌,这牌当然是他用碎步片自制的。 我从心里向他们告别,然后对"小云雀"说:"我们走吧。" 五 一切都出人意料的顺利,当我们到达塔顶时,天色已全黑。 凭着一点微弱的光线,我们将手提箱放下,并把滑翔翼展开,我突然发现有一 本册子落了出来。 "也许是说明书,别管它。""小云雀"对我说。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册子里写了些什么,于是我把册子揣进了怀里,继续展开 滑翔机。 一切就绪后,我们推着滑翔机朝塔顶平台外跑去。 不一会儿,我们就在空中了。 接着我打开了喷射式引擎,我们的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在空中翱翔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你相信吗,我们在飞!""小云雀"极兴奋地对我说。 我和她靠得那么近,以至于我能清楚地看见她随风飘起的长发。 "我真想从天上摘颗星星送给你。"我边说边伸起了一只手。 "再见了,不,永别了,德尔菲,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小云雀"喊了起来。 我真担心地面上有对空武器,一旦喊声暴露了我们的目标,我们可就真的要和 大家"永别了"。 总算,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我们成功地在德营外着陆。 "成功了!"我和她几乎同时喊了起来,然后相拥在一起。 当我们在朝着一个方向走了近两个小时后,天开始慢慢亮了起来。 "我实在走不动了,我感到头晕。"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说实话,我也觉得体力衰减得很快。 于是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坐在一起。 我朝四周望了一望,除了飞扬的沙砾,周围就只有一片半掩在沙丘中的废墟。 我想到自己还带着一本册子,于是把它从怀中取出来,翻看了起来。 册子封面上的标题是:"'生物圈五号'成员名单。" 册子的第一页,有一段类似前言的文字,我跳过这页往后翻。 后面是就是名单,有一串串的人名,一张张的照片。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她说道,声音很弱。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叫什么。"我说着时又把册子向后翻了一页。 我突然看见了"胡特"的名字印在册子上,我再仔细看名字旁的照片,发现那的 确是胡特的样子。而"胡特"这个名字后边有一段小字:"世界著名篮球运动员"。 接着我看见一张酷似老葛的照片,旁边的名字是:"葛平东",后面的小字是:" 动力学家,0.83马赫高速引擎设计者"。 我吃了一惊,忙翻到前言部分,仔细看了一遍。 那是更令人吃惊的一段文字。 大意是:由于2019年世界大战中若干次毁灭性的核打击,使战争结束后地球上 充满了核尘埃。土壤,空气和水都成了足以令人致命的放射源,不仅如此,核战争 还造成全球气温平均下降四至五度,形成了所谓的"核冬天",许多物种都逐渐濒临 灭绝,为了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发展,联合国决定将世界上有突出贡献的各界人才 集于"生物圈五号"中。"生物圈五号"又名"德尔菲",其特制的金属高墙能保证围在 墙内的生物免受核辐射威胁。在"德尔菲"中有一座高度为1472米的太阳能发电站, 但只能解决部分电力供应。"德尔菲"由全电脑管理,包括组织人们生产,统一分配 有限的水资源和食物资源, 并由"执法者3"型机器人维持圈内秩序。"德尔菲"北区 划给年龄大于六十岁或失去劳动能力的人居住,他们可以完全免除劳役。德尔菲设 有一个紧急医疗中心,由于资源有限不能随时工作,只有在十分危急的情况下(例 如:某种致命的传染病正在流行或者圈内发生大规模集体中毒)由电脑下达特权指 令后才能投入使用。 前言最后引用了"生物圈五号"总设计师(此人想必也在圈内居住)的一句话:" 德尔菲将成为人类世界的中心,新一代文明的发祥地。" 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难道我和"小云雀"此刻正毫无防护地处于无比危险的 核辐射中吗? 这一定不是真的,"德尔菲"一定是个集中营,否则我们大家怎么会失忆,北区 的毒气室又怎么解释? "是一本推理小说吗?""小云雀"见我专注地看着册子不禁问道,只是声音更弱 了。 "不,不是。"我不知道如何对她说才好。 这时有几页纸从册子里掉了出来,我把它们捡了起来,发现是几张会议记录。 "我对'德尔菲'的地下管道铺设很不满意, 它们离地表面太近,万一发生能源 气体泄露这种事件,整个圈内的人都会死。"其中一行这么写道。 "管道已铺设完毕, 时间不允许我们再返工,万一发生一氧化碳泄露之类的情 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最多靠近泄露地区的小部分人死去,其余人会被送到医疗中 心急救,而机器人则会立即去修理管道……"另一行写道。 "如果中毒的人们因此智力衰退或者失忆,怎么办?他们都是全人类的希望。" 下面一行紧接着写道。 ……… 我没有再看下去,我已经猜出了一切。 "我感觉头真的很晕,我想我可能是太累了,我要睡了。""小云雀"以极为轻微 的声音向我说道,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睡吧。"我把她的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强忍着泪水对她说道。 自由的代价就象我此刻的呼吸一样是如此的沉重. 当名册被风吹走时,我很想把它追回来,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和"小云雀"的原 名是什么,究竟对世界做出过什么杰出贡献。但我立刻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强力 的核辐射正吞噬着我最后的一点生命。 我背靠着一段残垣,一边用手轻抚着"小云雀"的头发,一边看着朝阳升起的地 方。 被我们飞越的"德尔菲"就矗立在那里,那座冲天的高塔就象要抓住什么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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