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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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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死亡 已是中午,太阳洒在茅屋的顶上,发出一股稻草的清香,我伸了个懒腰,慢慢从屋里踱 出来。 远远的海风吹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只有11个孩子了,”我喃喃自语,“只有这么多 了。” 从人类的兄弟--海栖人重返陆地算起,已是第十个年头了,我们一步步的后退,从海岸 到内地,从平原到山地,我们没有竞争的能力,于是只有退却和叹息。 “还有11个希望呢。”BT在后面转动着他硕大的头,发出扑扑的声音。BT是我的兄 弟,一个海栖人的叛道者,他的外形的却不敢恭维,发达的头颅、退化的眼睛、下颚下鼓鼓 的人造肺。。。一度使孩子们惊骇不已,然而一颗相同的人类善良的心使他很快和我们融为 一体,现在孩子们一天不见到他,就会围着我问个究竟,嫉妒的我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希望毕竟是希望。”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注视着我的兄弟。人类,确切的说是陆地 人,现在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块保留地,人口数量也由于环境的恶化而急剧减少,在照此发 展下去,几十年后,陆地人的名称只有在他们的百科全书中才能找到了。使人悲哀的是,优 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使我们更加没有挣扎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的去等待死亡。 现在孩子就是我们的唯一希望了,为了使他们有一个勉强的生存空间。我不得不利用自 己的头脑去为海栖人工作,海栖人能在陆地生存的唯一工具是人造肺,而碰巧我对这个东西 的维修颇有经验,在BT的帮助下,我在不远的海栖城中领到了一份执照,用时好时坏的微 薄收入来养活我、BT和11个孤儿的大家庭。 我们现在所居住的地方位于海滨,原是海栖人的浴场。 后来因为人口增加,海栖人不得不在距此不远的山腰新建了一 座海栖城,故此这个浴场也因位置偏僻而被人逐渐淡忘了,亏 的BT的家族在当地很有名望,在他的多方奔走之下,我们终于 在这块土地上落了户。 这块土地位于一个小山丘脚下,面对着大海,空气相 对于生活在山地上的陆地人来说,含氧量高了许多,所以在因 含氧不足而导致人均寿命只有四十几岁的今天,这儿简直可以 算得上天堂了。 我们的小屋坐落在小丘半腰,门前是一块草地,长满 了略带发黄的小草;再往左是一片晒场,BT经常去海中打鱼, mpanel(1); 别看他在陆地上显得很笨重,一到海里,简直换了一个人,每 天都能满载而归,晒场上一串串挂着的鱼干就是证明。 再往远处去就是我们的未来安息地了,原先我们有二 十几个孩子,都是在路上收养的,在种种原因和恶劣的环境之 下,已有几个孩子先我们而去,只留下几块小小的墓碑。 “叔叔,叔叔!”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回头张望,一个孩子远远向我和BT招着手,满脸喜色。我有 点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快步向他走去。 孩子站在海滩的一片岩石上,冲着下面指指点点,我走近 冲下面仔细一看,不禁有点纳闷,只见巨大的岩石缝中正在缕 缕的冒出热气,缝边上的岩石在这种刺鼻热气的腐蚀下一点点 的软化、崩塌。BT这时也走近了,我和他对视着,不知这到底 是凶是福,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我们的修理部在海栖城的西面。虽然这几天海滩上的怪事一直迷惑着我,但为了生计, 我还是一大清早准时的打开店门。 海栖城位于两山夹缝之间,面对大海,地势十分险要;同时又是南来北往的旅客的必经 之路,商业繁荣;以前陆地人在这儿也建有一座城市,规模很大,如今只剩下断垣残壁,引 不起人们的注意了。我的店正背靠一片废墟,也不知当初我选店址时有意无意的选择了这 儿,是否是为了心中的那一点感慨。 这几天生意若有若无,以至整个店堂里一直空荡荡的,我也百无聊赖的拿了一张躺椅, 躺在大厅门口晒太阳;人造肺是海栖人在陆地上存活的主要工具,回想十几年前,当海栖人 的使者在陆地上出现,要求我们给他们一块生存的土地时,我们的心情是惋惜多过怜悯,谁 又能料想到现在这个局面呢。他们的文明的确比我们的要高,当海水中含氯量过高,严重影 响到他们的生存时,他们能很快的研制出人造肺,从而举族返回陆地,如同他们的祖先进入 海底生活一样;可我们陆地人呢,总是忙于互相之间的打打杀杀,面对气候的恶劣变化却束 手无策,结果人口大批死亡,现在陆地人已经成为了稀有品种,生活在偏僻的山地,二十几 岁的陆地人不堪忍受生活条件的艰苦,纷纷进入海栖城,为海栖人做工,以此养家糊口,一 些害群之马到处打劫,使得陆地人在海栖人眼里更是不值一提,沦为最下等的公民。 “嗨!你好。”我的美梦被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我不满的抬头一看,不由笑了起来, 眼前站着一位与BT一模一样的男性海栖人,只不过个头稍矮,脸色很难看,额下的人造肺 松开了,好象出了点问题。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我马上站了起来,对他笑了笑, “是人造肺出问题了吗?没关系,让我看看。” 这个海栖人显然没有与陆地人打过交道,当他发现店主是一个陆地人时,马上有点局触 不安起来,与BT当初见到我时倒时一模一样。不过这样一来反而使我对他更感亲切,于是 我主动拿出了备用的人造肺,替他把坏了的那个换了下来。换上了新的人造肺,客人显然是 舒了一口气,对我如此的服务态度也深感满意。于是他主动与我聊了起来。 一经交谈,我马上发现这位客人是一个谈吐不凡之士,虽然好象对周围的事了解不多, 但很有主见,言语中自然而然的显示出一种大家风范,而且对海栖人的发展史很有研究,对 海栖人种的每一步发展都了如指掌,就此一点,就让我对他十分佩服。最后,他谈得兴起, 干脆拖了张凳子,坐了下来,一副要与我秉烛夜谈的架势,我也乐得无事,关上店门,与他 就陆地人和海栖人的关系谈了起来........ 一谈到这个问题,各人就有了自己的观点,这位客人认为陆地人的退化起因于陆地人种 本身比海栖人种差,是自然的优胜劣汰在决定着一切;而我却认为陆地人种本身并无缺陷, 我们的退化是多方因素在起作用,主要是陆地人之间的内耗减缓了我们进化的速度,从而在 竞争中处于下风。这两个观点有异有同,我们各自举出自己的证据企图说明对方,争到酣 处,声音大的好象有几十个人在吵架。BT远远听到大厅里的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急急的赶来,乒的一声砸开门,才暂时打断了我们的思路,一时间,我和客人面面相觑,不 由笑了起来。 再开门一看,天已黄昏,海风开始刮得猛烈起来,气温也降了下来。客人看到天色不 早,执意要走;我却一再挽留,一定要款待这位新交的朋友,正在说话间,突然听见远处山 坡下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有许多人在争执,我们三个愣了愣,也不由好奇的向那儿走去。 我们走上山坡,远远看见了一大群人围着什么东西,正在激烈的争论着,W走得很快, 我和那位神秘的客人尽管跑的气喘嘘嘘,还是赶不上他,由此可见我们这位陆地人兄弟的身 体的确比我强多了。 当我们冒着凌厉的海风走近人群,W早就到了,看来我们的客人在这个海栖城里颇有威 信,他一走近,人群就分开了,一些人争先恐后的和他打着招呼;他也温文尔雅的点头作 答。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的?”看的出,客人对一群人围在一起吵嚷很是不满, 海栖人尽管科技先进,但人与人之间却奉行独善其身的原则,这样的场面的确少见。 “您有所不知。”一位绅士模样的人先对我们的客人鞠了一躬,但其彬彬有礼的行为掩 盖不住内心的激动,愤慨之情在他的眼睛里一览无遗,“我们终于抓到了这个凶手!”他转 身一指身后的地面,人群也一下站开了,我们终于看到,在人群围成的半圆正中,躺着一个 陆地人,浑身是血,身上的衣服也破得稀烂,好象刚刚遭受过一阵毒打。 那个海栖人继续说着:“这几天来,我们的海栖公民在附近地区经常遭到袭击,袭击者 残忍地割开我们海栖人的人造肺,使受害者悲惨的窒息而死,这样的事在这儿发生了四五 次,闹得人心惶惶,胆小怕事的人一个人都不敢出门;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个陆地人这几天 在这儿一直闲逛,形迹可疑,所以我们盯上了他,刚才他果然企图作案,被我们抓住了。” 海栖人顿了一顿,又补充说,“大家实在气愤,将他打了一顿,可能打得太厉害了。” “有什么关系?我们早就呼吁不要让陆地人靠近我们的城市,可政府却不听,好啦,这 下出事了!几条人命啊!”几个海栖人也在一边不满的嚷道。 这一下如同又点燃了导火索,人群又嘈杂起来,纷纷诉说着陆地人的不是,几个人甚至 不怀好意的向W靠过来,多亏那位客人解围,才使W免受围攻。 这时那个凶手缓缓醒了过来,痛苦的挣扎着,半靠在岩石上,当他看到围观者中居然有 一位地球人时,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沉默了半天的W终于开口了,颤抖的声音中现出了一丝无奈和 愤怒。 “是不是有点生气?这个陆地人的败类?”那个伤者惨白的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态, “你大概认为我在给陆地人丢脸吧。”他的神情逐渐狰狞起来,“可你尝过家破人亡,妻离 子散的滋味吗?我们这么懦弱,从海边退到内陆,从平原退到山地,那是人住的地方吗?我 的老父,为了给小孙子尝尝海味,偷偷溜到海边打鱼,结果被他们的高速渔艇撞死;我的兄 弟,在海栖城给他们做苦力,一年到头在有毒的氯气中干活,最后悲惨的中毒死去;我的妻 子孩子,也在缺氧的山上渐渐衰弱,离我而去。我想了又想,这一切难道不是这群该诅咒的 海栖人带来的吗?所以,杀死他们也解不开我的心头之恨,........咳,今天,只可 惜........”随着他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紧紧抓在岩石上的手也渐渐松开...... 眼看出了人命,大家都慌了起来,我帮着将那为陆地人的尸体抬上了车,突然想起W, 抬头四下张望,只见W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海滩上。 走在沙滩上,喧闹声已渐渐远离;我的心中却不能平静。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评判那位死 者。人与人的角度不同,心绪也不同。在海栖人看来,他无疑是一个恶贯满盈、活该被打死 的凶手;而从我们陆地人的角度来看,他临终前说的话却带着一丝深深的悲哀和无奈;面对 着无形的巨大的压力,马上就要濒临灭绝,每一个陆地人心中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只不过是 那个人采取了一种极端而疯狂的手段,而更多的人,却带着淡漠一步步走向死亡。 夜已深,徘徊在往日熟悉的海滩边上,突然发现这儿是那么的陌生。一件件原以为已经 属于自己的事物现在却离的那么远,纵使它就在身边。 小屋还亮着灯,透出一丝微弱的光,BT大概还在等我吧,这位可爱的海栖人兄弟,可 是不管我们之间的关系再怎么融洽,在我内心深处,仍然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自卑。作为一 个陆地人,在最艰难的时刻,没有为自己的同类贡献自己的力量,与他们站在一起;相反, 却躲在海滩边上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去为海栖人打工,这个念头已经折磨了我几年,却始终纠 缠不清,挥之不去。 等了一夜,W才回来,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W是个温和的人,然而内心却很有原则。 我们已经算好朋友了,可有时我仍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在紧要关头,我 们都会为了对方而毫不犹豫地去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有了这一点,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大概很累了,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我轻轻地关上门,拿着渔网走了出去。 早晨的海风很清新,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下海滩。看着蓝色的海水,我从心里涌起 一种亲切感,毕竟那里是我的家园,留下一切美好的回忆。有时我会偶尔游回我的旧居看 看,看看我的童年,这也算我对W保留的一点秘密吧。 “你好,BT先生。”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我后面响起,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W 的那位客人,不知何时,他已走到了我的身后。 “请允许我说明来意,”他有礼貌的欠了欠身,继续说道,“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 叫TARK,是海栖人管理委员会的副会长,我这次专门来找你帮一个忙,为了海栖人,甚至 可以说为了整个人类。” 看他神色严肃,我也不由紧张起来:“请您说说看,我到底能帮您什么忙?”我又补充 道,“如果为了大家的安危,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TARK先生显然很满意,不由笑了起来,不过不久,脸色又渐渐严肃起来。“我告诉你 一件事,请你千万不要泄漏出去,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此事的确关系到我们的生存,非同 小可。” -- 如果你是一片云,那我就是高高的天空; 如果你是一条河,那我就是蓝色的海洋; 如果你是一个游子,那我就是你的归宿.......... 当感知的大门打开时 一切真实都分毫毕现... tark显然有点紧张,说话也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知道,我们举族迁回陆地,是有苦衷的,海水含氯量的增加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生 存;不得已,我们回到了陆地,可是我们的科学家观察到,陆地也正在下沉!一旦整个陆地 完全沉到水下,将会导致海水含氯量的上升速度大大加快;而且,整个地球的陆上生物将全 部灭绝,这同样也会对我们海栖人的生存环境产生巨大影响,可能也会使我们濒临灭绝。 于是,我们的科学家制订了一个‘鱼人计划’,他们设想用一种我们新发现的元素-P3 来制造一种‘月土’,这种‘月土’有着超强的黏性和自身扩张性,我们将它注入预先测定 的几个地点,按照我们的设想,地面的下沉会渐渐停止。不料,在我们执行了这个计划后的 第三个月,一个新的发现几乎使我们所有参与这次行动的科学家们发疯!这种P3元素与地 核深处的微量元素硒会在高温下发生剧烈的反应,在散发出高温的同时,还会产生一种P3 的同素异型体-P4,而P4的最大特征在于,”TARK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涩的说道,“就 是能融化岩石!现在,各地都发生了岩石被融化的事件,这只不过是一个先兆,根据科学家 的估计,最迟2个月后,随着岩石融化速度的加快,整个陆地将沉入海底!” “融化岩石?”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的重复道,回想起昨天在海滩岩石边看 到的一幕,恍然大悟。 “那么,我能为大家做点什么呢?”我还没有从打击中清醒过来。 “你要帮助我,一起去说服W!”TARK郑重其事的盯着我,“现在,只有他,能拯救我 们。” “W?”我大吃一惊,“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就是他,”TARK加重了语气,“我们最后发现,这种可恶的P4具有顽固的聚合 性。”他看了我一眼,解释道,“也就是说,不管两个P4分子之间相隔多远,它们都有强 烈的相互靠拢的趋势,而且会最终聚合在一起,同时释放出巨大的能量。于是,我们在世界 各地设置了观察站,用能量反应设备来跟踪P4的走向,经过反复论证,我们得出了一个结 论,在3个星期后的第一天,这些微量但破坏力巨大的P4元素将在亚洲大陆的东北端的一 处山地汇合。现在,那儿仍属于陆地人的活动区,而且曾是陆地人的一处圣地,我们在那儿 根本得不到帮助。我们曾先后派出几支探险队,结果不是死于陆地人的袭击就是因路途不熟 而无功而返。现在,陆地人传言我们要破坏他们的圣地,已在那儿聚集了大量战士,企图伏 击我们,虽然他们的战斗力很差,但却是我们实施计划的巨大障碍。时间不等人,所以我们 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来请求W的帮助,因为我们知道,W从小在那儿出生,作为当地陆地人首 领的儿子,他对那儿的迷宫似的道路了如指掌,又深得当地人的爱戴,如果有他的帮助,或 许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W就算找到地方,又怎能阻止呢?”我不解的问。 “我们找到了P4的一种对合物,它能有效的在P4周围形成一层胶装物,吸收大量的能 量,这样也许能阻止P4的聚合。我们将这种物质注入了甲弓中,当P4元素聚合的一霎那, 发射甲弓,将对合物射入P4团中,将会破坏P4聚合的能量圈,从而使这些P4在长时间的 不稳定状态中分解消失....也许这样,......可以拯救陆地。” 我们长时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风呼呼的吹着,空气好象凝结住了,憋闷得使人喘不 过气来。 “W可能不会帮我们。”许久,我艰难的说了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TARK惊讶的反问,“他是个很好的人,况且,这对陆地人来 说,也是有切身利益的,首先毁灭的是他们!” “也许是吧,可是,有时瞬时的无痛苦的超脱,比缓慢而痛苦的死去更有吸引力。W受 尽苦难,遭受的折磨太多,纵使一个坚强的人也很难忍受,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相反,在 他冷漠的外表下面,是一颗多愁善感的心,他又有着陆地人强烈的自尊,为陆地人比不上海 栖人而深感耻辱,旦夕难忘,所以凭直觉,我想他宁可面对死亡,也不会答应你的要求。” “这........"tark愣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天已大亮,远远的海水拍打着礁石,发出刺耳的声音。太阳早就,苍白无力的挂在天 空,我们默默站在岩石上,看着远远的海平面,一只海鸥懒懒的扇动翅膀,绕我们划了个 圈,又渐渐远去。 “我......答应你。”一个熟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我蓦然回头,正是 W! 站在高台上,我的心里一片空白,TARK在一边讲着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 那天我和BT在海边对立了很久,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这件事,是 的,BT没有看错我,作为一个陆地人首领的孩子,我从小就有一种优越感,认为世上没有 什么我干不成的事,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努力,加之父亲的帮助。14岁的我就考入东亚理学 攻读两栖物理学,16岁获得两栖学博士的称号,可以这么说,我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 可是,短短的几年里,一切都变的让我无所适从。气候和环境急剧恶化,海栖人登陆, 陆地人纷纷死亡,接着就是陆地人濒临灭绝。心中的一切希望和幻想化为泡影,现在只能为 自己鄙微的生存而苦苦挣扎。在父亲的葬礼上,我拒绝了长老们要我继任的请求,忍痛离开 相濡以沫的亲人,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土地。其实我是在逃避,我跟本没有把握去带领我的亲 人们面对这样的困境。也许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这几年,不想再忍受这种折磨,我经常幻 想一种短暂的无痛苦的死亡,可是为了那11个孩子,我活到了现在。 “现在,请W讲几句。”TARK转头望着我,台下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为了让海栖 人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们通过这次计划,TARK把我和BT带到了这儿,他介绍了计划的细节, 并要就为什么让一个陆地人去完成这件事作出解释。 我走到扩音器前,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掌声很小,看得出,他们心里不太相信我这 个矮小的陆地人。 “各位好,我叫W。”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同意参加这个计划。就 我个人来说,我反倒宁愿去接受毁灭,而不愿在你们某些人的鄙视的眼光里求生。” “可是,为了这一片可爱的陆地,为了曾经生我养我的家园,为了那美好的回忆,纵使 若干年后我们不复存在,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为它献出一切......” 我有点哽咽,说不下去了。“最后,祝愿这次计划能成功,祝愿你们能快快乐乐的生 活......” 掌声响起,这是BT一人的掌声,我仰望长空,两行热泪不由夺眶而出。 我们徘徊在这绿色的丛林里已有四、五天了,BT很不习惯这儿的气候,身上光滑的皮 肤长出了白色的斑点,但他仍一声不吭。 临走时,我把我的孩子们托付给了TARK,作为海栖人的一个首领,我想纵使我有什么 意外,他也会好好的照看他们的。BT曾对我提起,海栖人拥有一种人造鳃,在雇佣陆地人 去深海作业时起过很好的作用,但数量很少,在海栖人管理委员会直接管理之下。所以作为 一个交换条件,我提出要为我的孩子配人造鳃,几番争取之下,他们答应了,使我略感安 慰。 这儿的湿度很低,风呼呼的刮着,让人睁不开眼。我和BT沿着一条小道向山顶走去。 一路上,低低的树枝不断的挂住BT的外衣,费了好大的劲我们才走出了这片绵延数里的小 树林,登上了山顶。 极目远眺,周围一片郁郁葱葱,这儿是这片大陆的最高点,空气很稀薄。我的感觉还 好,BT就不行了,干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在人造肺中喘着气。皱着眉头,在身上涂着 药膏。 时近中午,太阳直射在树丛上,散发出一丝丝白色的水汽,远远看去,山冈好象罩在一 片白雾中,阳光在雾中一闪一闪,分外耀眼。四周不知为何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很嘈 杂。 我们懒洋洋的拿出食品,费力的将地面清扫干净。靠着树根,坐在了地上。 TARK反复告诉我们P4聚合的地点,但到这儿一看,情况与他说的大不一样,周围全是 杳无人迹的丛林,各种野兽出没其中,根本无法确切的断定我们现在的方位,联络仪又因为 我的陆地人兄弟的电子干扰而无法使用,在这一点上,我反倒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感,真使人 啼笑皆非。于是根据我的经验,只得登上这儿海拔最高的山顶来碰碰运气了。 太阳光愈来愈强,照的人睁不开眼,一只野兔在附近一蹿而过,BT好奇的站了起来, 左右张望,大概他从来没见过吧,我微微笑着,看着他。 突然,一阵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呼的站起来,向山下望去。 山下原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再过去,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隐隐传 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然而,仿佛有谁一声令下,杂草丛中突然冒出了无数的野兔、羚羊和其他动物,仓惶的 四下奔逃。随着这突如其来的骚乱,一片片黄绿色的野草也逐渐枯萎变黑,整个大地在短短 的几分钟内,由黄绿色一下子变成了黑色,我和BT站在山冈上,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许 久,才反应过来:“它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黑色的泥土逐渐冒出一丝丝刺鼻的气体,并慢慢的向下崩塌,一些来不 及逃走的动物陷在泥坑里,无望的挣扎着,最后逐渐下沉、直至被黑色所吞没。山顶上聚满 了各种各样的动物,和我们一样,怔怔的注视着。在自然的面前,我们可悲的感到了自己的 渺小。 经过了几分钟的平静,这个黑色的怪物又渐渐醒来,在方圆几十里的黑土中间,缓缓形 成了一个外凸的漩涡,慢慢转着,将范围内的一切生物无情的带了进去。 漩涡越转越快,越升越高,蓦的往上一抬,如同一只洪荒怪兽高高的伸出它的触角,在 远远的天际慢慢的摆动。一阵暴雨般的泥浆扑头盖脸的向我们砸来,我和BT仍愣愣的站在 那儿,抬头看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轰鸣将我们惊醒,从角状物的根部逐渐升出了一道细细的白线,绕 着黑色的基座缓缓上升,“就是它!”我大喊一声,BT也如梦初醒,飞快的从布囊中将甲 弓拿了出来,稳稳的将基座架在我的肩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背后抽出那支生死攸关的长箭,卡入槽内,慢慢的校准精度,箭头 直对那道白色胶装物的顶端。 “嗖”的一声,长箭如同一串流星,泛着银色的光,准确的投入目标。 “正中目标!”BT从跟踪镜后探出头,高兴的大声叫道。我忧虑的看着那个怪兽,心 中却全无得意之情。 然而,事实好象并不如我预料的那么糟,经过了这个打击,那个黑色巨兽仿佛后劲不 足,渐渐的陷了回去,那道白色的细线也逐渐黯淡下来,最后融入的土中,不复出现。 我和BT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精疲力竭的瘫坐在地上,对视一眼,不由苦笑起来。 正当我们收拾行装,准备下山时,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再度在我们的头顶炸开 来,整个山冈剧烈的颤抖着,松动的岩石纷纷向下坠落,我们回头一看,只见原先漩涡陷下 去的地方又渐渐鼓了起来,表面的泥土好象经受不起下面的东西的冲击,破开了一个巨大的 裂口,一道纯白色浆体的破土而出!在它的周围,原先坚实的土壤无力的崩塌、融化,汇入 白色的漩涡中。接着,从地底冒出黑色的水来,逐渐蔓延开去......短短的瞬间,原先一望 无际的平原变成了一个巨大黑色的湖泊,一切生命,坠入其中。 我和BT浑身泥水的站在山顶,,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们已经这样一言不发的走了三天,我不知道如何来安慰W,正如同不能安慰我自己, W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我几次劝他吃一点,他没有吭声。 临走时,TARK悄悄给我一件人造鳃,是他特意为W留的。我对W提起过,他不置可 否,只是笑了笑。我想,他会和我一起走的,纵使不为了我,也该为了孩子们。 已经走到了海边,不知为什么,看到了蓝色的海水,我就感到一丝安全感。我也能体会 到现在W的心情了。海风依旧那么的略带咸味,使人有一种混混欲睡的感觉。 W停了下来,转过身,疲倦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千里送君,终需一别。我们就在这儿 分手吧。” “什么?分手?”我吃惊的问,“难道你忍心抛下那些孩子不管吗?” “有你和TARK,我也就放心了,你想,我难道能抛下我的亲人们不管,去一个人享受 特殊吗?如果这样,我在以后就能心安了吗?”W凄凉的笑了笑,冲我挥挥手,“可惜可 惜,如果你不是海栖人,或者我不是陆地人,那大概我们就能永远的和孩子们在一起快快乐 乐的生活。一个陆地人的标志不仅仅是他的皮肤和眼睛,还有一颗陆地人的心,......还有 他的自尊和职责......” 眼送着W孤单的背影渐渐走上山冈,我站在那里,怔怔的发呆。 涨潮了,绿绿的海水迎面涌来,淹没了海滩.......... 月圆之夜,我和一群孩子游出海面,举目四望,一片盈盈的海水荡漾。原来的巨大陆地 已踪迹不见,陆地人的一切痕迹,都已留在深深的海底。 不知道W的灵魂现在在何处飘荡,想到伤心处,不由仰天长啸,声音远远的传出去,在 海面上徘徊...... 一弯新月微微发着银光,冷冷笑着,高挂天际。 -- 如果你是一片云,那我就是高高的天空; 如果你是一条河,那我就是蓝色的海洋; 如果你是一个游子,那我就是你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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