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商业巨子》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商 业 巨 子 1 (锺杰甫译) 行商━━……依心灵历史学定律,基地的经济控制日益增强。行商日渐富 有,权力则随之而来……有时候大家忘了马洛也出身於一般行商;但永铭史籍 的是,他终究成为极星历史上第一个富可敌国,而…… 银河百科全书 苏火轮将小心修剪的指甲合拢,道:「蛮伤脑筋的。事实上━━照我看是 十拿九稳━━这回又是一次谢东危机。」 对面的人在他史迈诺式样的夹克口袋里掏摸雪茄:「我没意见,老苏。每 到市长大选,政客都会开始大喊 『谢东危机』,毫无例外。」 苏火轮微微一笑:「我不是在竞选,马洛。我们面对了核子武力,而且不 知道是打那儿冒出来的。」 来自史迈诺的行商长马洛,静静吸了口烟,神情漠然:「说下去。有话直 说,不要拐弯抹角。」马洛从不犯一般外地人的错误,对基地佬过份恭敬。他 或许是个外地人没错,但人该有的尊严还是要有。 苏火轮指著桌上的立体星图,调整几个控制钮,图上一丛约莫半打的星系 泛出红光。 「那里,」他沉声道:「是高瑞共和国。」 行商颔首道:「我去过。臭狗洞一个。名义上是共和国,只不过是每次都 由姓高的人当选大统领的那种。要是你不喜欢,你就倒大楣了。」 他抿嘴重述一遍: 「我去过。 」 「但你回来了,别人却不见得都那麽幸运。去年一年当中,尽管在互不侵 犯协定之下,仍然有三艘商船在该共和国领域失踪。这几艘船都配备了普通核 子炸弹和力场防护。」 mpanel(1); 「那些船失踪前的最後留言是什麽? 」 「例行报告。 没别的。 」 「高瑞怎麽说? 」 苏火轮目光一闪,嘲讽道:「问也问不得。基地在边区的最大资产便是它 的威名。你以为咱们丢了三条船,还可以请他们帮忙找找?」 「好罢。现在该告诉我,要我来做什麽了吧?」 苏火轮从不浪费时间来发脾气。做为市长的秘书,要应付反对党议员、活 动职位的人、所谓的改革者、和自称找到谢东计画未来历史完整途径的怪客; 有了这许多历练,他早练就喜怒不形於色的恒定功夫。 他井然叙道:「等会儿。看,一年之中在同一区域损失三条船,不可能是 意外;而只有更强大的核武才能击败核子武力。问题马上来了:如果高瑞有核 兵器,是打那儿来的?」 「打那儿来? 」 「有两种可能。要不是高瑞自己建造起来━━」 「再等八辈子罢! 」 「没错!但另一种可能则是,我们即将遭叛贼所噬。」 「你这麽想? 」 马洛话声阴冷。 秘书静静一笑:「这种可能并非不可思议。自从四王国归并基地协约之後, 我们就得和各个王国之中为数众多的反对团体打交道。每个过去的王国都有逊 位王孙和末代贵族,这些人可不会长久佯装敬爱基地。可能有些正在开始活动 也说不定。」 马洛脸色暗暗泛红:「我懂了。你是不是有什麽话要对我说呢?我是史迈 诺人。」 「我知道。你是史迈诺人━━生於史迈诺,前四王国之一。在基地受教育 成为基地人,但骨子里是个外地人━━外国人。无疑的,你祖父在安略南与罗 礼士交战期间受封男爵,而你的封邑在舒玛克土地改革时充了公。」 「不,黑暗太空在上,没这回事!我祖父是个低贱的流浪汉,基地接管以 前在矿坑里挣一点吃不饱饿不死的卖命钱过日子。我和旧政权毫无瓜葛。我确 实生於史迈诺,但是银河为证,我绝不因身为史迈诺人而感到惭愧。你暗示背 叛的狡狯技俩唬不了我,我不会就此哈腰曲膝。现在你要下令逮捕或控告都可 以,我不在乎。」 「我的好行商长!你的老祖宗是史迈诺王公还是银河头号穷光蛋,我根本 不在乎。我所以罗里罗嗦地提及你的出身,只是为了向你表示我对这些毫无兴 趣。显然你误会了。现在话说从头。你来自史迈诺,你了解外地人,况且你是 个最棒的行商,到过高瑞,认识高瑞佬。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马洛深吸了一口气:「去当间谍?」 「完全不是。去做你的行商━━不过睁大眼睛,看看能否找出核武的来源。 由於你是史迈诺人,我可以提醒你,丢掉的船当中有两艘载有史迈诺船员。」 「几时出发?」 「你的船几时备妥?」 「六天之内。」 「就那时出发。舰队总司令部会提供一切细节。」 「成!」马洛起身,随便挥了挥手,大步出门。 苏火轮等著,小心伸展他的指头,放松肌肉,然後耸耸肩膀,走进市长的 办公室。 市长关掉监视器靠上椅背:「你觉得怎样?老苏。」 「也许他是个好演员。」苏火轮两眼直视前方沉思道。 2 同一天晚上,在韩定大厦二十一楼苏火轮的单身寓所中,孟立瓯缓缓啜饮 美酒。孟立瓯瘦小佝偻的躯体担负了基地的两大职务。在市长的内阁中他是外 交部长,而对基地以外的外围世界,他是教会的总主教、圣粮总监、大庙总管 以及其他诸如此类数不清的响亮称号。 他正开口道:「但他同意让你送那行商走,这就不错了。」 「也没什麽。」苏火轮道:「眼前看不出任何结果。整个策略还是挺不成 熟的,因为我们无法预见结局。只不过是尽量把绳索放长,碰碰运气、看能不 能套到点什麽罢了。」 「没错。而这马洛是个能干的人,要是他不肯束手就范当冤大头呢?」 「非得赌一赌不可。如果有人通敌,这个干练小子必定有一份;要是没有, 我们用得著能干的人来查明真相。我会派人监视马洛的。你的酒杯空了。」 「不,谢了,我喝够了。」 苏火轮倒满自己的酒杯,耐心忍受对方面露不安作出神状。 不论他失神想著什麽,总主教犹豫不决地回过神来,突然间以几乎可说是 火爆的口吻问道:「苏,你在打什麽主意?」 「我会告诉你,老孟。」他张开锋利的双唇:「我们正陷入谢东危机之中。」 孟立瓯一瞪眼,轻声道:「你怎麽知道?谢东又在轮回屋里现身了?」 「用不著,朋友。来,只要推理一下。自从银河帝国放弃边区,丢下我们 自生自灭之後,还不曾遇上拥有核武的对手。现在破天荒头一遭,有一个冒了 出来。就算只有这件事也已经够瞧的了,何况还不止於此。七十年来第一次, 我们面对了重大的内部政治危机。内外交迫的双重危机同时到来,可以说不容 置疑。」 孟立瓯眯上双眼:「如果全部理由就是这些,那麽还不够。到目前为止已 经有过两次谢东危机,每次基地都受到严酷考验。要是没有危险,就根本不算 是危机。」 苏火轮没有显露其不耐:「危险就要降临了。等到大难临头,白痴也知道 危机来了。对国家的真正贡献,是要能防范於未然。听著,老孟,我们循著一 条计画好的历史道路前进;我们知道谢东找出未来历史的发展机率;我们知道 有一天基地会重建银河帝国;我们知道会花上一千年左右;而我们知道在这段 期间必须面对某些特定的危机。 「第一次危机在基地建立之後五十年来到,再过三十年,又是第二次,而 那次至今将近七十五年。时候到了,老孟,时候到了。」 孟立瓯摸摸鼻子犹疑道:「你定好了应付危机的策略?」 苏火轮点点头。 「而我,」孟立瓯续道:「也有一份角色在里头?」 苏火轮再次点头:「在对抗外来的核武威胁之前,得先把自己家里安顿好。 这些行商━━」 「啊!」孟立瓯挺起身子,眼光逐渐锐利。 「正是那些行商。他们派得上用场,可是实力太强━━也太难控制。他们 是外地人,却没有受过宗教教育。我们一方面把知识放手交给他们,另一方面 又放松了最强有力的羁索。」 「如果能证明有人背叛?」 「如果能够,直接行动便会简单有效,但是意义不大。就算他们当中没有 人背叛,总还是社会上的不稳定因素。不能指望这些人以血缘或爱国心和我们 结合,甚至宗教上的崇敬也不成。自韩定时代以来将我们视为圣地的外围省份, 可能会在俗人领导之下脱幅而去。」 「我都知道,但解决━━」 「必须在谢东危机日益严重之前解决。如果外有核武内有家变,赌注就未 免太大了。」苏火轮放下抚摸已久的空杯子:「很显然是你的责任。」 「我?」 「我不行。我的职务是官派的,没有民选背景。」 「那市长━━」 「不可能。他的个性消极透了,只有打太极拳才虎虎生风。若是有个能要 胁改选的独立政党兴起,他会给人牵著鼻子走。」 「可是,老苏,我缺乏处理实际政务的才干。」 「交给我行了。谁知道呢?老孟,自韩定以後,教务和政务向来是由不同 的人领导,也许该是合而为一的时候了━━假使你做得好的话。」 3 在城市另一头朴素的家居住宅中,马洛进行著第二个约会。他听了很久, 终於慎重说道:「是,我听说过你争取议会中行商席次的努力。但为什麽找我, 老庹?」 庹遐面露微笑。这人不管你有没问他,都会时时刻刻提醒你,他是第一批 来到基地接受非宗教高等教育的外地人。 「我自有道理。」他道:「还记得第一次和你见面?去年的时候。」 「在行商大会里头。」 「对。你主持会议,把那些粗胚摆布得服服贴贴、水里来火里去的。对基 地民众而言你也很好。总之你有股魔力━━至少是奇异的公众吸引力,其实是 一样的啦。」 「很好。」马洛示以冷淡:「但何必在这时候?」 「因为现在机会来了。你可知道教育部长已经递上辞呈了?还没有公开, 不过就快了。」 「你又怎麽知道?」 「那个嘛━━甭提了,」他故示厌恶地挥一挥手:「错不了。行动党就要 公开决裂,咱们可以乘这机会宰了他。可以直接了当要求给予行商平等待遇━━ 或者,至少要民主,赞成或反对。」 马洛懒懒坐回椅子,瞪视自己肥厚的手指:「嗯哼,抱歉,老庹。下周我 要外出公干,你只好找别人了。」 庹遐两眼一瞪:「公干?那种公事?」 「超高度机密,三A第一优先,诸如此类的,你知道。得和市长本人的机 要秘书会商的那种。」 「毒蛇苏?」庹遐似乎给激怒了:「玩什麽把戏!那混球想把你给甩了, 马洛━━」 「静下来!」马洛双手盖上庹遐紧握的拳头:「先别发火。要真是陷阱的 话,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算这笔账;如果不是,你的毒蛇苏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听著,谢东危机就要到了。」 马洛期待对方有所反应,但是一点也没。庹遐只是瞪眼道:「什麽谢东危 机?」 「银河啊!」马洛大感泄气,顿时暴怒:「你上学校尽是在泡妞喝茶吗? 问的这算是那一门子没脑袋的笨问题?」 老者皱眉道: 「如果你愿意解释━━」 静默好一会儿之後,「我解释给你听。」马洛放松眉头,娓娓道来:「当 银河帝国自边区衰退,银河尽头恢复野蛮并脱幅而去之际,谢东和一群心灵历 史学家在这一团混乱当中建立了一个殖民地,也就是基地,以便保存艺术、科 学及工程技术,形成第二帝国的核心。」 「哦,对了,对了━━」 「我还没说完。」马洛寒面说道:「基地的未来途径,已经根据心灵历史 学设定妥当,并且高度发展,而途中安排了一系列的危机,以便我们受限於预 定到未来新帝国的一条道路。每次危机,每次谢东危机,都为我们的历史开辟 新天地。现在正接近下一个━━也是第三个。」 庹遐皱眉道:「好像学校里提过,可是我毕业很久了━━比你久得多了。」 「我想也是。算了。要紧的是,我在危机发展途中给人送到外地。不知道 回来的时候能有什麽收获,但是议员选举年年都有。」 庹遐抬头道:「你已经有了线索?」 「没有。 」 「定好了计画吗?」 「一丁点儿也没。」 「那━━」 「没事。韩定说过:『成功光靠计画周详是没有用的,还得要随机应变。』 。 我很能随机应变。」 庹遐摇著头犹疑不定,两人相视而立,一言不发。 突然间马洛很认真地冒出一句:「这样好了,跟我一块儿去如何?别瞪眼, 老兄。在你决心踏入政界搅和之前也曾经是个行商。至少我是这麽听说啦。」 「你要上那儿去?告诉我。」 「先朝华松梁堑道走,进入太空之前我不能再多说。怎麽样?」 「假使苏火轮要我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呢?」 「不见得。如果他急著想甩开我,那你还不是一样?话说回来,行商要是 不能挑选自己的船员,那还有人愿意上太空闯荡!我爱挑谁拣谁便挑谁拣谁。」 老者眼中闪耀诡异的光芒:「好,我去。」他伸出手来: 「这是三年来我第一次出航。 」 马洛紧握对方的手上下摇晃:「好!好极了!现在我得去集合船员。你知 道远星号码头在那儿吧?明儿个船上见!」 4 高瑞是历史上常见的现象:除了国号之中有共和二字之外,没有那一方面 不是实行绝对君主专制统治。於是它既拥有一般专制政体的绝对权力,又毋须 受制於君主政统之下帝王的体面:所谓的荣誉,和礼法。 高瑞的物质水准不高。银河帝国弃之而去时,只留下无言的纪念碑和破败 的建筑物,为过往的岁月存证。 而在基地未到来之前━━在统治者大统领高雅柏的勇猛决心之下,不论行 商或教士都受到极严厉的节制甚至禁止,在此之前基地终究未有尺寸立足之地。 太空航站已经老朽腐坏,令远星号的船员倍觉凄凉。朽败的机棚造就的霉 烂气息,让庹遐焦燥难安混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地打牌。 马洛冥思道:「商机大好。」静静望向观景窗外。到目前为止,高瑞实在 不值一提。一路平静无事,前来迎截远星号的高瑞战船,要不是既小又破的古 迹、就是丑陋笨重的旧货。他们谨慎戒惧保持距离,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如此, 而马洛求见当地政府也一直未见回音。 马洛重复一遍:「商机大好。可以说是未开发的处女地。」 庹遐抬头满脸不耐,把纸牌丢到一旁:「你到底打算干什麽,马洛?船员 抱怨不已,官长满心忧虑,而我一肚子疑问━━」 「疑问?怀疑什麽? 」 「目前的情势,还有你。我们要做什麽?」 「等。」 老行商鼻孔出气,满脸通红怒道:「你快瞎了,马洛。我们四周头顶都是 警卫船,要是他们准备把咱们打进十八层地狱呢?」 「他们已经等了一星期。」 「说不定是在等待援军。」庹遐双眼冷酷锐利。 马洛忽然坐下:「对,这点我也想过。你瞧,这可是个大问题。第一,我 们轻易来到这里。这点可能意义不大,因为去年超过三百艘船当中,化作青烟 的不过三艘,百分比太低。不过也可能意味著,他们配备核武的舰只数量不多; 因此除非数目增加,否则没有必要时不敢轻易暴露出来。 「另一方面,也可能他们根本没有核子武力。或者是有但必须保持隐秘, 以免我们察觉一些什麽。毕竟劫掠不小心的轻武装商船是一回事,而和正牌的 基地使节周旋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这位使节的出现意味著基地已经开始怀疑。 「总括来说━━」 「慢点,马洛,慢点。」庹遐举起双手:「你讲得太多,快让我吃不消了。 你的重点在那里?直截了当说了好吗!」 「不剖析明白,事情便难以索解。庹老,我们彼此都在等候。他们不晓得 我在做什麽,而我不知道他们手上有什麽。我算是处於劣势,因为我只有一条 船,要对抗他们整个世界━━搞不好还有核子武力,我没有能占上风的本钱。 当然是很危险,他们说不定已经挖好了坑等咱们入土,不过咱们出发之前就有 这种觉悟了。还有什麽别的事好做?」 「我不━━咦,那是谁?」 马洛耐心抬头,调整了接收器,值星班长粗犷的面庞出现在萤幕上。 「说话,班长。」 班长道:「抱歉,长官。船员让一位基地教士进来了。」 「什麽?」马洛霎时脸色发青。 「教士,长官。他需要治疗,长官━━」 「会有更多人需要治疗了,班长,为了这桩屁事。下令全员就战斗位置!」 船员休息室立刻空无一人,五分钟後连下班的人也都坐上炮位。在边区各 星系的无政府地域中,速度乃是船员的最高美德,而行商长的船员在这方面更 是出类拔萃。 马洛慢慢走进,把那教士从头到脚看了个钜细靡遗。他的眼光移向丁特副 官,对方不安地挪到一边,和表情木然身形僵硬的值星班长狄蒙靠在一块儿。 行商长转头朝向庹遐,沉思了一会儿:「这麽著,庹老,把所有官长,除 了协调官和弹道官之外,都集合到这儿来,不要惊动大家。其馀船员原位待命。 」 有五分钟空档,马洛走进盥洗室,看看门闩後边,拉了拉窗上的厚重布幔。 他总共在里头花了半分钟,回来时嘴边不自觉地哼著小调。 人员鱼贯而入。庹遐跟在队伍後面,悄悄带上了门。 马洛沉声道:「首先,是谁没得到我的允许,就擅自放这个人进来?」 值星班长踏步上前,其馀人等纷纷侧目:「报告长官。没有什麽特定的人, 那是共同的默契。可以这麽说,他是自己人,而那些外国佬━━」 马洛止住他的话头:「你说的我有同感,也很同意。这些人,都是由你指 挥的吗?」 「是,长官。」 「这次状况解除後,他们受个别禁闭一个星期,同时间内你本人解除一切 指挥职务。明白吗?」 班长面不改色,但看得出肩头稍稍颓然下垂,接著俐落答道:「是,长官。」 「可以走了。到你的炮位去。」 门在他身後关上,一阵嘈杂平地而起。 庹遐进言道:「何必罚他,马洛?你知道高瑞人会宰了被俘的教士。」 「违背我的命令本身就不对,不问动机是好是坏。没有我批淮,任何人不 可以随意进出。」 丁副官喃喃抗议道:「七天在这里乾耗著,这样子不能维持纪律。」 马洛冷冷说道:「我就可以。在理想状况下维持纪律不算什麽;面对死亡 的时候要是不能派上用场,纪律就毫无用处。教士在那里?带他来见我!」 当他们把穿著绯红斗蓬的人小心扶上来时,马洛坐了下去。 「叫什麽名字,教士?」 「呃?」红袍人旋身朝向马洛,身躯僵硬、两眼迷离、左太阳穴有瘀青。 在此之前这人不言不动,或者至少马洛没看出来。 「名字,你这教士?」 教士突然热切地张开双臂作欲拥抱状:「孩子━━我的孩子。愿银河圣灵 的双臂永远为你张开!」 庹遐踏步上前,眼神苦恼,声音沙哑:「这人病了,谁扶他到床上去。马 洛,让他上床,给他看大夫。他伤得很重。」 马洛猿臂一伸,将他用力推开:「别吵,庹遐,否则我把你赶出去。报上 名来,你这教士!」 教士忽然两手交握作恳求状:「既然你们是文明人,请助我逃离异教徒之 手。」 陡然泣不成声:「救救我!这些凶狠残忍的野兽正在追我,想用他们的罪 恶使银河圣灵蒙羞。我叫乔拍马,安略南人,在基地,就在基地,受的教育, 孩子。我是圣教使者,受圣灵感召来到此间。」喘息不已: 「我在野蛮人手里受尽折磨,求你们念在同是圣灵子民的份上,保护我、 救救我!」 紧急警报骤尔大作,刺耳声中传来呼叫: 「敌人出现!请指示!」 每一只眼睛都自动望向扩音器。 马洛恶咒一声,扳开通话器吼道:「保持警戒!就这样!」 他走近厚帘幕将之拨向一侧,冷冷朝外瞪视。 敌人!数千名成群结队的高瑞暴徒,大声怒吼著包围了整个远星号,苍冷 炽烈的镁光火炬稀稀落落逼近。 「丁特!」行商不曾转身,但後颈一片通红:「打开对外广播器,问他们 要什麽、有没有政府或是任何合法的代表。不要做任何承诺、也别恐吓他们, 否则我杀了你!」 丁特转身走了出去。 马洛察觉一只大手搭到他肩膀上,他用力抖落开来。是庹遐。他的话声在 马洛耳边嘶嘶作响:「马洛,你一定要对这个人施予援手,否则怎能维护尊严 与荣誉!他是基地的人,而且他毕竟是━━是个教士。外头那些野蛮人━━你 听见了没?」 「听见了,庹遐。」马洛话锋如刀:「我有比保护教士更重要的事得做。 我要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且,先生,谢东和银河所有圣人为证,你要是胆敢阻 挡我,我会扯烂你的喉咙!别挡著我的路,庹遐,否则这就是你的最後一步!」 他转身大踏步而过:「你!拍马教士!你知不知道,根据协定,不准基地 教士进入高瑞领土?」 教士全身颤抖:「我遵循银河圣灵的指引,孩子。如果野蛮人拒绝开化, 岂不更证明了他们需要指导?」 「扯到那儿去了,这教士!你同时违反了高瑞和基地的法律,在法律上我 不能庇护你。」 教士双手再度高举,先前的张皇失措消翳无踪。经由船上的对外通讯系统 传来一阵阵此起彼落的嘈杂吼声、一波波隆隆作响的怒骂,使得教士两眼狂乱: 「你听到了吗?跟我提什麽法律,什麽由俗人所订的法律?世间有更高的 律法。银河圣灵岂不曾说过:见死不救,非人哉。岂不曾说过:老吾老以及人 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你难道没有枪?你难道没有船?难道基地不是在你背後撑腰?难道在所 有这些之後支撑你的,不是威临宇内的银河圣灵?」他停下来喘了口气。 这时船外的鼓噪声静止,丁副官不安地走进来。 「说!」马洛简截道。 「长官,他们要乔拍马这个人。」 「如果不给呢?」 「有各式各样的威胁,长官。不容易听得清楚,人太多了━━而且都很疯 狂。有个人自称是这个地区的首长,有权力指挥警察,可是他显然自己不能作 主。」 「作不作得了主都无所谓,」马洛耸肩道:「他就是法律。告诉他们,如 果这个首长还是警察,还是不管什麽人物,一个人到船上来,就把乔拍马教士 交给他。」 突然间他手上亮出一把枪:「我不懂得什麽叫抗命,我以前从没有过这种 经验。可是如果有人自以为可以教我,那我先要教他如何对付抗命!」 枪口缓缓转动,最後定在庹遐跟前。老行商极力克制,舒展了扭曲的面孔, 放松了握紧的拳头,两臂下垂,只在鼻孔里不时发出刺耳的嘶声。 丁特离开五分钟後,一个瘦小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行动缓慢、不时踟躇 反顾,显然既忧且惧。他两度回头,却被群众的怒吼声逼回来。 「好罢。」马洛执枪打了个手势:「葛蓝和乌夏,带他出去。」 教士尖啸一声,举起手臂以僵直的指头比划著,宽袍大袖褪下,露出瘦骨 嶙嶙的臂膀。有这麽一瞬间,一道微微的闪光乍生又灭,马洛眨了眨眼,轻蔑 地做了个手势。 当教士被两个人架起时,他顿时狂啸不止:「诅咒这个遗弃圣灵子民,见 死不救为虎作伥的人!让这双对求助者听而不闻的耳朵聋掉!让这双对无辜受 害视而不见的眼睛瞎掉!让这个出卖给黑暗邪魔的灵魂永世不得翻身!……」 庹遐紧紧捂住双耳。 马洛轻抛手枪将之收起:「解散後,」声调平稳:「各就警戒位置。群众 解散之後六小时内,仍然维持全面警戒;随後四十八小时站双哨,到时再发布 进一步指示。庹遐,跟我来。」 他俩一道走进马洛的私室,马洛比著一张椅子让庹遐坐下,他结实的身形 略显佝偻。 马洛嘲讽也似地俯视:「庹老,」他道:「我很失望。看样子你在政界打 滚三年,已经忘了行商是怎麽过日子的。记住,回到基地也许我会讲民主,但 要让我的船能够随心所欲如臂使指,就多少要用点专制手段。我从不曾对船员 拔枪过,今天如果不是你太不成体统,我也不会这样做。 「庹老,你在船上没有官职,是受我邀请而来的,我会对你充份礼遇━━ 不过是私底下。无论如何,从现在起,在我的官长和船员面前,我是『长官』 而不是『马洛』。一旦我下了命令,你要和新兵一样谨慎戒惧懔遵不误,否则 就双手反绑和新兵一块关禁闭!明白吗?」 政党领袖咽了口唾涎,勉强答道:「我道歉。」 「我接受!会害怕吗?」 马洛的巨掌握住庹遐瘦弱的指头。庹遐道:「我的动机没错,总不忍心就 这样把人送出去听凭宰割。那个软脚虾首长还是什麽的根本救不了他。这简直 是谋杀!」 「没有办法。讲实话,这件事很不对头,你没注意到吗?」 「注意什麽?」 「太空航站位在无人地区的深处,突然间冒出一个逃亡的教士,那儿来的? 跑到这里,是巧合吗?大批群众聚集,又是那儿来的?大大小小城镇最近的也 在百里之外,可是他们不到半小时就来了。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庹遐应道。 「嗯,也许这个教士是给带到这里当作饵放掉。我们这位拍马教士朋友, 看起来相当糊涂,似乎还没有时间恢复理智。」 「是酷刑━━」庹遐痛苦地咕哝道。 「也许!但更也许是有人打算让我们表现骑士风范和侠义精神,好笨得去 保护这个人。他在此地违背了高瑞和基地的法律,如果我庇护他,等於向高瑞 宣战,而基地根本没有立场来保护『我们』。」 「这━━这太牵强。」 扩音器抢在马洛回答之前大吼:「报告!收到官方通信。」 「马上传过来!」 闪亮的圆筒在通信槽中发出喀一声轻响,马洛打开後摇出里面的银质信纸, 用食指和拇指抚摸监赏道:「首都直接电传,大统领用笺。」 一眼瞥过之後,马洛发出浅浅一笑:「我的想法太牵强,是吗?」 他将纸团丢到庹遐面前,补上一句:「交还教士之後半个小时,终於收到 非常礼貌的邀请去谒见大统领━━先前还等了七天。想来咱们是通过了一场考 验。」 5 高大统领以人民领袖自许,灰色发梢散披肩头,衣著随便,讲话带鼻音。 「此地不讲虚伪矫饰,马行商。」他道:「不允许浮夸不实。拿我来说,只 不过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领导,大统领就是这个意思;而我也只有这个头衔。」 看样子他对这一点异常满足:「事实上,我认为这是高瑞和贵国之间, 最坚定的结盟因素之一。我听说贵国人民和我国一样,也享有共和政体的恩典。」 「完全正确,统领阁下。」马洛庄容应对,心下却大不以为然: 「敝人以为这是大力维持两国政府间和平友谊的最重要因素。」 「和平!啊!」大统领稀落的白须,随著多愁善感的表情扭动: 「边区再没有别人的心比我更爱好和平了。我可以真心诚意地说,自我声 名显赫的父亲,将国家领导的地位交付给我以来,和平时代就从未间断过。也 许我不该提起,」他轻笑一声:「但有人告诉我,民众━━应该说公民同志━━ 都称我做『敬爱的领袖』。」 马洛的目光在细心照护的花园之中游移。那些配带造型古怪但显然十分厉 害的武器、潜伏著的一干壮汉,也许可以说是用来防备马洛的;这点不难理解, 尽管布置的方位有些怪异。但是环绕宫殿的钢骨围墙,则显然在最近加高补强 过━━这项工作和『敬爱的领袖』似乎不怎麽相称。 他说:「统领阁下,和您打交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周遭各国未曾受益於 开明统治的专制暴君和独裁者,总是缺乏得以广受万民爱戴的高贵气质。」 「你是说?」大统领话中有试探之意。 「像是关爱子民,为之谋取最大利益。您,不消说,一定会了解的。」 他们在碎石小径上闲步而过,大统领双眼看著地面,两手在背後交握、轻 轻摩挲。 马洛以圆滑的语调进言:「到目前为止,贵我两国间的贸易,由於贵国政 府加诸於我国行商的种种限制而难有进展。当然,对阁下早已显而易见的是, 无限制的贸易━━」 「自由贸易!」大统领咕哝道。 「就是自由贸易,阁下定然发现对双方都有好处。贵国出产许多我国需要 的东西,而同样的,我国也出产许多贵国需要的东西,只要彼此稍加交换,就 能互利互惠促进繁荣。如阁下这般的开明领袖,人民的朋友━━我应该说,是 人民的一份子━━根本不需要对您说这许多陈腔滥调,再多提半个字也是侮辱 阁下的智慧。」 「没错!我是了解。但你呢?」他的嗓音似有牢骚满腹:「贵国总是不讲 道理。我赞成一切我国经济所能支持的贸易行为,但不是向你们屈服。在此地 我不是唯一的主人,」他提高声调:「我只是执行人民意愿的公仆。我国人民 绝不会接受随商品挟带而来,强制遵奉的宗教信仰。」 马洛挺直腰杆:「强制的宗教?」 「事实上一向如此。当然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在亚斯岗发生的事。起先他们 买了一些你们的货物,然後你们就要求全面的传教自由,以便使机器正确运转。 於是保生大庙林立,随即设立宗教学校,赋予教会各级执事自治权,结果呢? 亚斯岗成为基地体制中牢不可分的一部份,而祖师连自己的内裤都保不住。噢, 不行!不行!独立民族的尊严绝不能如此蒙羞。」 马洛插口道:「我的建议和阁下提到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 「没有。我是行商长,金钱是我的宗教。教会玩的那些神秘把戏令我厌烦, 很高兴阁下也拒绝支持,使我们的观念更趋一致。」 大统领笑声有如枭啼:「说得好!基地早该送个像你一样能干的人过来。」 他将手掌放在马洛的厚肩之上以示友善:「不过老弟,你只说了一半。你 告诉了我好东西不是什麽,却还没说它是什麽。」 「好东西就是,统领阁下,你马上就要为数不清的大笔财富而烦恼了。」 「是吗?」他哼道:「但是我要钱干什麽?真正的财富乃是人民的爱戴, 而我已经有了。」 「财富和爱戴可以两者兼得,您可以用左手收钱,而用右手接受民众的欢 呼。」 「这个嘛,年轻人,听起来倒很有意思。假设可能好了,你要怎麽做到?」 「噢,方法很多,唯一的困难只是在其中选一个罢了。咱们瞧瞧,嗯,比 方说高级品罢。这里有样东西,看━━」 马洛从内衣口袋里轻轻拉出一条平滑闪亮的金属锁链:「拿这个做例子。」 「这是什麽?」 「得要实际示范一下。可以找位女士吗?任何年轻女孩都可以。还有,一 面全身镜。」 「嗯……,那麽我们到房子里去。」 大统领称自己的居处为房子,但是老百姓必定都管它叫宫殿;而马洛的直 接印象则是,看起来简直像座要塞。建构在俯瞰首都的高地,由厚重加固的高 墙围绕,入口有重重警卫,结构体则是设计用来防卫的。好个房子! 马洛心中恶感陡生:正适合敬爱的领袖高大统领。 一个小女孩上前向大统领一鞠躬。大统领道:「这是统领夫人的侍女,可 以吗?」 「好极了!」 当马洛将锁链扣上女孩腰身时,大统领小心翼翼地注视,然後退後一步。 他哼道:「嗯,就这样?」 「请将窗帘拉下,统领阁下。小姐,扣子旁边有个把手,请向上扳一下好 吗?没关系,不会害你。」 霎时由女孩腰间漾出一片冷冽彩光,源源泛过身周、漫上头顶,流萤星火 聚成一顶五光十色的闪亮珠冠,看起来就像扯下天上的北极光铸成斗蓬一样。 女孩走向长镜,一张眼便神魂颠倒,再也不肯眨上一眨。 「来,还有这个,」马洛递过一条黯淡的水晶项链:「挂在脖子上。」 女孩照做了。所有水晶一进到光圈之中,都立刻散放金黄血红的耀眼光芒, 粒粒闪烁弹脱如星丸跳掷。 「你觉得怎样?」马洛问道。女孩虽未作答,但眼神露出满心爱慕。直到 大统领摆了摆手,她才依依不舍地拨下开关。光彩顿时隐没。女孩离去了━━ 但心中充满回忆。 「送给您的,统领阁下,」马洛道:「给统领夫人。就算是基地的小小礼 物罢。」 「嗯……嗯,」大统领将腰带和项链拿在手上反覆把玩,好似在掂称它的 重量:「是什麽做的?」 马洛耸肩道:「这得问我们的技术专家了。不过这玩意儿用不著━━提醒 您,用不著教士协助,就能使用。」 「呃,毕竟这只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又有什麽用?那里又能赚到钱?」 「你们也有像是请客啦、舞会或是酒席这一类的场合吧?」 「有啊!」 「你知道女人肯花多少钱来买这种珠宝?最少一万。」 大统领像是挨了当头一棒:「嗄!」 「而且因为这种东西的供电装置最多也用不到六个月,所以常常需要换新。 而我们可以无限量供应你,每一组的代价只是相当於一千元的精铁。对你而言 利润是百分之九百。」 大统领拉扯著自己的胡子,令人肃然起敬的面容之下似乎正在热切地算计: 「银河啊,他们还不争得头破血流!我要压低供应量来哄抬价格。当然啦,可 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自己━━」 马洛道:「只要您想这麽做的话,我们可以虚设行号来替你销售━━然後 还可以顺便多卖些东西,把我们全系列的持家用具搬出来。我们的折叠式炉具 可以在两分钟内把最老最粗的肉,烤到随你喜欢的柔软度;我们的刀不需要磨; 我们有全套的洗衣设备,由洗清到叠好完全自动,只有一个衣柜大小;还有同 样功能的洗碗机,同样有用的地板清洁机、打腊机、除尘机以及灯具━━噢, 要什麽有什麽。想想,要是你让民众使用这些设备的话,你一定会更受爱戴。 再想想,要是你让政府以百分之九百的利润专卖的话,你的财产一定快速增加 得自己都来不及数清楚。对民众而言,花在货物上的钱已经很值得了,他们不 需要知道你本人付了多少。而且,再告诉你,这些东西没有一样需要教士监管。 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只除了你以外,这麽看起来。你又有什麽好处?」 「就是每个行商根据基地法律所能得到的利润:不论卖出多少,我和手下 取得利润的一半。只要你买下所有我想卖的货,我们都会有很多好处。相当的 多。」 大统领沉浸的自己的思绪中:「你说要用什麽付账?铁?」 「对,或是煤、矾土之类,洋芋、胡椒、硬木材或是镁都行。没有那样是 你不盛产的。」 「听来不坏。」 「是啊。噢,又想起另一样东西,统领阁下,我可以改造你们的工厂。」 「哦?怎麽做?」 「嗯,就说你们的炼钢厂。我有一些掌上型的冶钢小工具,可以将制造成 本降到原先水平的百分之一;把售价杀低一半,厂主还是有极优渥的利润。告 诉你,如果你允许做一个示范的话,我可以把刚刚说的好好表现一番。这个城 市里有没有钢厂?不会花太多时间。」 「可以安排,马行商。不过明天━━明天好了。我们一道进晚餐吧?」 「我的手下━━」马洛开口道。 「叫他们都来,」大统领说得豪爽:「做为两国同盟友谊的象徵,也给我 们一个机会来讨论进一步的友谊。不过有件事情,」他拉长脸板起面孔:「不 提宗教。别以为教会可以偷偷混进来。」 「统领阁下,」马洛淡然以对:「我保证宗教只会降低我的利润。」 「就这麽说定了。我会派人送你回船。」  6 统领夫人远比丈夫年轻,皎白的面庞矜持而冷漠,黑亮的头发平整密实地 扎在脑後。她的话声尖刻:「你们可讲完了吧,我尊贵伟大的夫君?可终於讲 完了吗?我现在只想进花园走走,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别像唱戏的一样,亲爱的丽雩。」大统领温言道:「那年轻人晚上会到 家里用餐,到时候你爱和他聊多久就聊多久,还可以尽情听我开讲。房间要打 理一下好招待客人,星辰保佑人可别来得太多。」 「那些人看起来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肚大如牛的大食客。这下你一 算起花费来,又要连著两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了。」 「嗯哼,也许不至於。且不管你的评语,这顿晚餐务必要力求丰盛。」 「哦,我知道了。」她眼露轻蔑:「你和那些野蛮人是好朋友,也许这就 是不让我一道谈话的原因,也许你的小坏心眼在打算对付我父亲。」 「没有的事。」 「是啊,说不定我会相信你,对吧?这世上要是有个可怜的女人,给当作 政治祭品被迫下嫁,那就是我自己了。在我生长的星球,随便那个巷子里、垃 圾堆上打滚的男人都比你强。」 「哼,告诉你,小姐。也许你会喜欢回到母星去,只不过呢,我会留下你 身上让我最熟悉的部份当做纪念品。首先割下你的舌头,然後呢,」 他懒洋洋地垂首打量:「为了让你的美貌达到顶点,再割掉耳朵和鼻子。」 「你不敢,你这小哈巴狗。我爹会把你的玩具王国打成碎片,化做流星尘 飞散到太空中。事实上,如果我告诉他,你正在和野蛮人阴谋背叛,他马上就 会这麽做。」 「哼……哼,用不著张牙舞爪。晚上你可以随心所欲爱问什麽就问什麽。 现在呢,夫人,闭上你哓舌的大嘴巴。」 「你是在下命令吗?」 「来,这个拿去,然後,闭上嘴巴。」 大统领亲手将链带系上夫人腰际,再为她挂上项链,然後拨开把柄,退後 一步。 夫人霎时屏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她慢慢抚触那条项链,最後终於又喘 过气来。 大统领双掌交搓志得意满:「今晚你就可以戴上━━我还会有更多。现在 闭嘴。」 统领夫人闭上了嘴。 7 庹遐焦燥地晃荡双脚,在地上弄出声音,道:「你歪著脸干麽?」 马洛由沉思中醒来:「我的脸歪著吗?我不是故意的。」 「昨天一定发生了什麽事━━我是说,除了宴会以外。」忽然间坚定语气 道:「马洛,有麻烦了,对不对?」 「麻烦?没有,正好相反。事实上,就像我正卯足全力想把门撞破时, 却发现它早就半开著。到炼钢厂去太容易了。」 「你怀疑是个陷阱?」 「噢,谢东在上,别说得像部肥皂剧似的。」马洛咽下满腔不耐,和气地 加上一句:「我只是说,进去得太容易,表示没有什麽好看的。」 「核能是吗?」庹遐思索道:「告诉你,高瑞这地方没有半点核能经济的 证据。像核子科学这种影响深远的基本技术,想要掩藏所有迹象是相当困难的。」 「除非是正在起步,庹老,而且应用在军事工业。只有在船坞或是钢厂才 可能发现。」 「所以要是我们没发现,就是说━━」 「就是说没有━━或是没亮出来。丢铜板猜猜看。」 庹遐摇头道:「昨天和你一道就好了。」 「我也这麽想。」马洛眼神冷酷:「我不反对精神支持。不幸的是,作主 请客的是大统领,不是我。这会儿好像是御用轿车过来送我们到钢厂去了。东 西带了吗?」 「都带齐了。」 8 钢厂很大,但有股再多的表面粉刷都无法去除的腐朽气息。现在厂里既空 旷又安静,感觉颇不自然,好像不习惯接待大统领和列位文武大员。 马洛随手将钢片甩上支架,接过庹遐递来的机器,紧握住铅鞘之中的皮制 把手。 「这种机器,」他道:「有危险,是一种锯子。别让它碰到你的指头。」 正说著,他用凿口在钢片上直直划开一条线,钢片便静悄悄地一分为二。 全场为之一惊。马洛笑了出来,捡起半张钢片靠在膝盖上:「切割长度可以精 确到百分之一寸,而两寸厚的钢板也可以用这东西轻易划开。要是算准了厚度, 可以把钢板放在木桌上,切开以後,桌上连皮都没擦掉半点。」 每说一句话,就挥一下核能铡刀,削下一片钢条飞过房间。 「现在,」他说:「我正在削━━削的是钢铁。」 他交回铡子:「还有刨刀。你想把钢片打薄、抛光、去锈吗?看!」 薄得透明的金属箔片由原来的另一张钢片上头纷纷滑落,六寸、八寸、一 直到十二寸长。 「要钻一钻吗?道理是都一样的。」 大夥儿都围了上来。强力推销术就是起源自变戏法的街头魔术师和杂耍表 演。大统领轻轻抚弄钢屑,高级官员一个个踮起脚尖。当马洛用核能钻子在一 寸厚的钢板上,一下又一下、乾净俐落地打出漂亮的圆洞时,大夥儿不禁交头 接耳起来。 「最後一项示范。请那位拿两根短的钢管过来。」 一位尊贵的内阁部长还是什麽的,听了这话想也没想便手舞足蹈而去,也 不管两手像工人一样沾满了油污。 马洛将两根管子竖起来,用刀各削一头,然後把两根管子刚削过的部份凑 在一起。 结果成了一根管子!两头毫厘不差地接在一起,成了完整的一根。 马洛抬起头面对观众,正要开口话却卡在喉间,心头微微发热翻搅,胃里 一片冰凉刺痛。 大统领的贴身护卫在混乱中挤到最前排,而马洛头一次在足够观察的近距离 看清了他们不寻常的轻兵器。是核能的!错不了,像这样枪管的炸射武器绝不可 能弄错。但这不是重点,完全不是重点。这些武器的枪托,深深刻划著磨损的镀 金标志━━太阳战舰! 同样的太阳战舰标志,印在基地早已开始编纂,但迄今尚未竣事的银河百科 全书原版的每一钜册之上。同样的太阳战舰标志,在银河帝国鲜明的旗帜上飘扬 了一万年! 马洛回过神来继续说道:「看这管子!变成一根了。当然,不算完美,这种 事原本就不该靠手工。」 用不著再耍把戏了,事情已经了结,马洛找到了他所要的东西。只有一件事 还令他挂怀:一板一眼的光芒绕著闪亮金球四射,斜倚在侧的则是形似雪茄的太 空巨舰。 银河帝国的太阳战舰标志! 帝国!好刺耳的字眼!一个半世纪过去,而深居银河不知处的帝国又回来了, 再度伸出巨掌意图染指边区。 马洛笑了! 9 远星号升空两天了。马洛在私人舱房召见资深副长卓德,交给他一个信封、 一卷微影片和一颗银球。 「从现在起一小时後,副长,你担任远星号的代理舰长,直到我回来━━ 要是我回不来,你就永远做下去。」 卓德正待站起,马洛专横地挥手将他压下。 「安静听好。信封里装的是目标星球的详细位置,在那里等我两个月。如 果两个月没到,基地就找到了你,微影片里有我这次任务的报告。 「要是万一,」他话声阴郁:「两个月期限到了,而我没有回来,基地舰 队也没有找到你,就回到极星,交上定时信囊当作我的报告。明白吗?」 「是,长官。」 「不准任何人,在任何场合,透露关於我正式报告的半点蛛丝马迹。」 「要是有人问起呢?」 「你们什麽也不知道。」 「是,长官。」 面谈结束。五十分钟後,远星号的舷侧轻轻滑出一艘救生小艇。 10 白奥侬是个老得一无所惧的老人。自从前次暴乱之後,他就带著由破坏中 抢救出来的藏书在边境此地离群索居。他身无长物,再不必担心损失什麽,所 以面对入侵者丝毫不假辞色。 「你的门开著。」陌生来客解释道。 此人声调简洁刺耳,但白奥侬没漏看了环挂其腰际的奇形精钢火器。而在 晦暗的小室之中,白奥侬看到此人身周围绕著力盾的晕光。 他面露倦容道:「没有关门的必要。找我有事吗?」 「是的。」来客依然站在屋子中间,他的身材既高又壮: 「这附近只有你这一间屋子。」 「这儿是很荒凉没错。」白奥侬表示同感:「不过东边有个小镇,要我告 诉你怎麽走?」 「稍等一等。可以坐吗?」 「只要椅子撑得住你。」老人板脸说道。椅子和人一样老,不过似乎同样 也有过辉煌的过去。 来客道:「我名叫马洛,来自遥远的省份。」 白奥侬点头笑道:「你的舌头早就不打自招了。我是西万尼人白奥侬━━ 前帝国贵族。」 「那这儿的确是西万尼了。我只靠旧地图来带路。」 「那可确实是旧了,指错了星球的位置。」 对方两眼出神之际,白奥侬不动如山,但注意到那人身周的核能盾已经消 失了。他不由得意兴索然,承认自己对外地人而言已经不再值得戒备━━甚至 於,不论是好是坏,对敌人而言也是一样不值得戒备。 他说:「我家徒四壁,物资有限,要是你的肠胃受得了黑面包和乾玉米的 话,我可以分你一些。」 马洛摇头:「不,我吃过了,而且不能久留。我只需要知道往行政中心的 路怎麽走就行了。」 「早说不就结了。就算我穷得这样,说几句话也损不了什麽。你是要去星 球的首府呢,还是帝国行省的省会?」 年轻人眯起双眼:「不是一样吗?这里难道不是西万尼?」 老贵族缓缓颔首:「西万尼是没错,但西万尼已经不再是诺曼省的省会了。 你的旧地图完全带错了路。星辰的位置可以千百年不变,但政治疆界却从来没 有稳定过。」 「糟糕。真是糟透了。新的省会很远吗?」 「在欧夏二号,二十秒差远,你的地图会指出来。有多旧了?」 「一百五十年。」 「这麽旧?」老人一摆手:「这段期间的历史真是一团糟。你知道这些史 迹吗?」 马洛慢慢摇头。 白奥侬道:「你运气好。这段时期各省都交上了恶运,只除了史丹尼六世 统治时期,而他死了有五十年了。自那时起,叛变招致毁灭,而毁灭又引发再 一次的叛变。」白奥侬自忖不知是否太过聒噪;但此地生活十分寂寞,很难得 有机会和人说话。 马洛突然尖声道:「毁灭,嗯?听来好像这个省份已经残破不堪了。」 「就绝对标准来看或许不然。二十五个一等行星的自然资源还可以用上很 久,可是和上个世纪的富裕相比,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下坡路━━而且眼前还 看不出有何转机。年轻人,你为何对这些事情这麽感兴趣?你看来精神焕然两 眼发亮!」 行商靠近得刚够让人看出他脸上发红,而老者视茫茫的双眼似乎正因看穿 了他而怡然自得。 他道:「现在听好。我是个行商━━来自银河的边缘。我找到一些旧地图, 於是前来开辟新市场。自然而然,谈起不毛之地会让我心慌。除非这个星球有 钱等你来赚,否则不可能赚得到钱。西万尼现在怎麽样?打个比方罢。」 老者倾身上前:「我说不上来。也许还是赚得到钱罢。不过,你会是个商 人?你看来更像是个战士。你的手不离枪套,下颚还有个伤疤。」 马洛猛一抬头:「我来的那地方没有什麽法律。打斗和疤痕是行商的日常 开销。但必须有利可图才用得著厮拼;要是不用打架而能赚钱,那就更妙了。 好罢,这里是不是有够多的钱,值得我去拼命?想来很容易就要和人厮杀。」 「容易得很。」白奥侬同意:「你可以到红星加入韦斯卡的残部,虽然不 晓得你会把他们的行为称作挣钱,还是抢劫。或著你可以投靠我们宽大为怀的 现任总督━━这位正直的大人暗杀先帝之後,挟幼主以令诸侯,以杀戮掠夺加 惠於百姓。」 「听起来你和总督的交情不算太好,白大人。」马洛道:「万一我是他的 特务呢?」 「特务?」白奥侬语气尖刻:「你还能拿走什麽?」 他伸出枯乾的手指向颓圮建筑中的萧然四壁。 「你的命。」 「正好让我解脱,多活五年已经太久了。但你不会是总督的人,如果是的 话,自我保护的本能会让我闭紧嘴巴。」 「你又怎麽知道?」 老者笑了出来:「你看起来很多疑。哈,我敢打赌,你认为我想引诱你诋 毁政府。没那回事,我早就不问政治了。」 「不问政治?有谁能摆脱得了?那些你用来形容总督的字眼━━是些什麽? 杀戳、掠夺什麽的,听起来不很客观。非也非也,你看起来不像是不问政治的人。」 老者耸耸肩:「骤然勾起的记忆总是刺人。听著!你自己判断!当西万尼 还是省会时,我是贵族兼省议员。我的家族源远流长、世代尊荣,曾祖父那一 辈曾有人━━算了,不提也罢;好汉不提当年勇。」 「我了解,」马洛道:「发生了内战或是革命。」 白奥侬面色黯然:「那些颓废的岁月里内战频仍,而西万尼始终置身事外。 在史丹尼六世统治之下,几乎恢复了旧日的繁荣。但继任的皇帝都很懦弱,软 弱的皇帝造就了跋扈的外藩。我们的前任总督━━就是那个韦斯卡,现在仍然 带领残部在红星区劫掠商旅━━他梦想著黄袍加身。他不是第一个发皇帝梦的 人, 而且要是那时候他成功了,也不是第一个篡位得逞的人。 「但他失败了。因为当御林军总司令率帝国舰队兵临城下之际,西万尼人 民起义,驱逐了叛变的总督。」他略一停口,心怀感伤。 马洛发觉自己绷紧肌肉坐在椅子边缘,遂缓缓放松:「请继续讲,先生。」 「谢谢,」白奥侬面现倦容:「你好心迁就一个老人。他们起义,或者应 该说,我们起义,因为我自己也是个小小领导。韦斯卡离开了西万尼,在我们 眼前落荒而逃;而整个星球,还有整个行省,都敞开大门欢迎总司令,对皇帝 万般致敬表忠。我不明白那时为什麽这麽做。也许我们只是对皇帝的象徵效忠, 而不是对他个人━━那个残忍恶毒的小鬼。也许我们害怕受围城之苦。」 「後来呢?」马洛轻声催促。 「後来,」老人忽地恶声狞笑:「总司令心里大不是滋味。他要的是敉平 乱党的荣耀,而他手下要的是征服得来的战利品。於是当民众还在各大城市聚 集,为皇帝和总司令欢呼之际,他占领了所有军事要地,然後下令用核能炮对 付人民。」 「有什麽藉口?」 「藉口是人民背叛了皇帝敕封的总督。而总司令成为新任总督,亲手刨制 了长达一个月屠杀、劫掠的恐怖统治。我有六个儿子,死了五个━━蒙上各式 各样的罪名。我有一个女儿,希望她早得解脱。我自己因为太老而逃过一劫, 来到此地,老得就连我们的总督大人都不想费心对付了。」他垂下灰白的额头: 「他们夺走我的一切,因为我帮著赶走了叛变的首长,而使总司令的荣耀蒙尘。」 马洛静静坐著,等待著,然後道:「你第六个儿子怎样了?」 「呃?」他露出尖酸的笑容:「他很安全,因为他化名加入总司令的部队 当个普通士兵,在总督亲卫队担任炮手。喔,不,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他不是 个不肖子。他总是尽可能来探望我、尽可能带东西给我,是他让我活命的。总 有一天,我们英明伟大的总督大人终要伏法,而执刑官必定是我儿子。」 「你把这种事告诉陌生人?你在害自己的儿子。」 「不,我在帮他,教他认识一个新的敌人。如果我是总督的朋友━━当然 我是他的敌人━━我会教他沿外围配置战舰,去扫荡银河边区。」 「外围那边没有战舰?」 「你看到过吗?你进来时有警卫质问吗?船已经够少了,用来防备周遭省 份的图谋不轨就很吃紧,那还能分兵来警戒野蛮的外围星球。分裂的银河边区, 从不曾出现能威胁我们的危险━━直到你在此地现身。」 「我?我没什麽危险。」 「会有更多人随後而来。」 马洛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 「听著!」老人语现狂热:「你一进门我就看出你身边带著力盾,至少在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寂然中一阵狐疑,然後道:「没错━━我有。」 「很好。那露出了马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懂得一些事情,虽然在这 些堕落的年头里,学者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世事如风流云转白驹过隙,不能手 执枪炮和潮流搏斗的人就会被刷掉,像我一样。不过我总算是个学者,而我知 道在整个核子科学的发展史上,从不曾发明过可携带的随身力盾。力盾是有━━ 要由巨大蠢重的发电厂供应,用来保护城市或战舰,而不是小小的一个人。」 「啊?」马洛下唇突出:「那你又看出什麽来了?」 「在太空中有些轶事绵延渗透、曲折流转,每传过一秒差就遭到一层曲解━━ 不过在我小时候,有一艘载著陌生人的小船,不懂我们的人情风俗,也不知道 由何处而来。他们谈到银河边境的魔法师,会在黑暗中发亮、不藉外力自由翱 翔,甚且刀枪不入。 「听的人都笑了。我也笑了。这回事我早已忘记,直到今天。你在黑暗中 发亮,而且我想,就算手上有枪也伤不了你。告诉我,你这麽坐著,就能飞起 来吗?」 马洛平心静气答道:「这些事我一样也做不到。」 白奥侬笑道:「这样回答我就满意了,我不愿考较客人。不过假使是有魔 法师,假使你是其中之一,那麽总有一天他们,或是你们,会大批开到。说不 定这也很好,我们也需要新血了。」他自言自语嗫嚅几句,又慢慢说道: 「但另一方面也在活动。我们的新总督也在发梦,和老韦斯卡做的一样。」 「同样觊觎皇帝的宝座?」 白奥侬点点头:「我儿子听到一些传闻。在总督的亲卫队里,这种事总是 免不了的。他说了给我听。我们的新总督不会拒绝到手的皇冠,但他要先打好 退路。传言是,设若问鼎逐鹿争锋不逞,他打算在後方的蛮荒地带开创新帝国。 有人说,但我不敢保证,他已经把一个女儿嫁到边区不知名处的蕞尔小国当王 后。」 「如果样样传说都信以为真━━」 「我知道。诸如此类的传闻还多得很。我老了,尽是信口胡说。不过你的 看法如何?」老人锐利的双眼深深凝视。 行商略一思考:「我没看法,倒有些事想请教。西万尼有核子动力吗?且 慢,我知道核子科学的知识依然存在;我的意思是,还有完整的发电机吗?还 是在近年的战火中毁坏了?」 「毁坏?要毁掉最小的电厂还没有肃清半个星球来得容易。这些电厂供应 整个舰队所需的能量,无可取代。」面露得色: 「我们拥有川陀到此地之间最大最好的电厂。」 「那麽,要是我打算看看这些发电机,先得要做什麽?」 「不可能!」白奥侬断然答道:「只要一走近军事要地,你就会立刻给人 打死。谁也不行。西万尼的公民权利仍未恢复。」 「你是说所有发电厂都受到军管?」 「不,还有一些小型的城镇用厂站,供应民间的温调、灯光、交通工具等 等。不过情形一样糟,是由技正管理著。」 「那是什麽名堂?」 「监管发电厂的一群专家,世袭的荣号,新入行的年轻人得从学徒做起, 学习强烈的责任感、荣誉心等等。除了技正以外,没有人可以进入厂站。」 「我懂了。」 「不过呢,我可没说,」白奥侬加上一句:「技正是不能贿赂的。这年 头,当五十年间出现了九个皇帝,而其中七个遭到暗杀━━每个战舰舰长都 一心想要篡总督的位,而每个总督都梦想登基称帝━━我想就算技正,也难 免会堕落而追逐金钱。不过需要的不是小数目,我是没有。你有吗?」 「钱?贿赂一定得用到钱吗?」 「钱能买到一切,还有更好的吗?」 「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现在,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如何在最短期间 赶到拥有电厂的最近城市,我会十分感谢。」 「慢著!」白奥侬伸出乾枯的双手:「急什麽?你到这儿来,我可什麽 都没问。在城里,居民还背著乱党的罪名,士兵或是守卫第一眼见到你的穿 著,或是听到你一句外地口音,马上就会来盘问你。」 他起身从角落僻处的衣柜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我的通行证━━假的。 我靠这个逃出来的。」 他将通行证放进马洛掌心,合起马洛的指头:「特徵描述不合,但是你 拿在手上挥一挥,他们多半也不会仔细看。」 「那你呢?你没了通行证怎麽办?」 老流亡客耸肩冷笑:「那又怎样?还有要特别小心,闭紧你的嘴巴!你的 声调粗野,惯用词句很特别,还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句古文吓人一跳。愈少开口, 就愈不容易露出马脚。现在我告诉你怎样到城里去━━」 五分钟後,马洛离开了。 离开之後不久,他又回到老贵族的房子,然後才真正走远。第二天一早, 白奥侬走进自己的小花园,发现脚边有个盒子。盒里装著食物,像是船上贮 藏的浓缩食品,口味和烹调手法都是外地风格。 不过那是上等货,而且可以保存很久。 11 技正身材五短、皮肤红润而富光泽,头顶稀疏、脑门光可监人。指上的戒 环既厚又沉,衣著芳香怡人,而且是马洛在这个星球上遇到的人当中,第一个 看起来不显饥饿的。 技正高噘双唇,盛气凌人:「老弟,有话快说,我还有非常重要的事耽著。 你好像是外地人━━」他上下打量马洛绝非西万尼式样的装束,眼神中满是疑 心。 「我不是打隔壁来的,」马洛平气说道:「不过这点没什麽相干。昨天我 很荣幸有机会致赠一份小礼━━」 技正的鼻头上扬:「我收到了。小玩意儿挺有意思。有时候我会用得著。」 「我还有其他更有意思的礼物,不只是个小玩意儿。」 「噢━━哦?」技正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道: 「想来我已经看出今天会面的主要目的了;以前也有这种事。你打算送我 一些小玩意儿什麽的充体面,也许是斗蓬啦、二流珠宝啦,或是任何你那渺小 的灵魂,自以为可以收买技正的一切东西。」 他气虎虎地鼓起下唇:「我还知道你打算交换什麽。也有很多人和你一样 自作聪明。你想拜入本会,学习核子科学的奥秘,以及如何照顾机器。因为你 们这些西万尼狗━━你这外地人德性多半是乔装以防不测━━日日夜夜为了犯 上作乱而遭受严惩,妄想投身技正公会以逃离厄运、求得保护,甚至享受特权!」 马洛刚想开口,技正便猛然提高声调吼道: 「趁我还没把你名字报给护城官之前快滚!你还以为我会违背信约?我前 任的西万尼叛贼会也说不定,但你今天在和不同身份的人打交道!银河啊,我 竟然没有立刻出手毙了你,真是不可思议极了!」 马洛自顾而嘻。整段长篇大论,不管语调或是内涵都虚伪做作极了,於是 乎整场义愤填膺,顿然矮化成了毫不动人的笑剧。 行商瞥过号称要将他处死的肥厚双手,不觉眼带嘲弄:「贤兄,你看错了 三件事情。其一,我不是总督的爪牙,前来考验你的忠贞;其二,我要送你的 东西,就连皇帝自己、竭尽所有也拿不出来;其三,我要求的回报少之又少, 轻而易举、微不足道。」 「好大口气!」技正的声调一转而变得极尽挖苦:「来来,咱们看看究竟 是那一路神佛,打算赏赐给我怎样富可敌国的豪馈重礼?连皇帝都拿不出来, 啊?」他尖厉地几乎喊破了喉咙。 马洛起身把椅子推在一旁:「我等了三天才见到你,贤兄,可是展示花不 了三秒钟。如果你愿意拔出手边枪套里的火器━━」 「呃?」 「然後射我,在下感激不尽。」 「嗄?」 「要是我死了,你可以告诉警察,说我企图贿赂你出卖公会机密,你会受 到表扬。要是我没死,你可以得到我的盾。」 技正头一次警觉到访客身周浮移著黯淡的白光,好像沾上了一层珍珠粉。 他平举手枪眯上惊疑的双眼,扣下扳机。 空气分子被疾涌而出的能量分解,撕裂成闪耀灼人的阴离子,标示一条炫 目的细线,直取马洛的心窝━━然後四散纷飞! 马洛面不改色,打中他的核能光束被纤细的珍珠光屏吸收散裂,在半空中 溃灭了。 技正一失神将手枪掉落地面,发出锵然大响。 马洛道:「皇帝有随身力盾吗?而你可以拥有。」 技正结巴道:「你也是个技正吗?」 「不。」 「那━━那你是那儿拿来的?」 「你何必管?」马洛冷然示以轻蔑:「要不要?」一条环环相扣的薄链落 在桌上: 「这就是了。」 技正一把抓起,紧张兮兮地乱摸。 「全都在你手上了。」 「电源在那里?」 马洛将指头触碰最大的环节,轻压它的铅壳。 技正抬起头来,胀红了脸:「先生,我是个资深技正,当厂监有二十年资 历了。我还在川陀大学伟大的柏尔底下进修过。你竟胆敢在我面前胡吹大气, 说这像个━━妈的,像个胡桃大小的容器里,装了一部核能发电机!我马上把 你扭送到护城官面前!」 「要是你能解释的话,就随你怎麽解释好了。反正那就是全部。」 技正脸上红潮渐褪,将链子系上腰间,然後,依照马洛的指示,压下了电 源。环绕身际的辐光,泛射有如浮雕。他举起枪,又犹疑了一下,慢慢地,将 火力调到几无伤害的最低限度。 而後,他猛然开火,核焰冲上他的手掌,然而一无损害。 他转过身道:「万一我现在朝你开火,留下这副盾牌?」 「试试看!」马洛道:「你以为我只有一个样品?」说罢他也稳稳裹上激 光甲胄。 技正神经兮兮地吃吃一笑,啪一声把枪丢在桌上,道:「那麽,你所谓轻 而易举,微不足道的小小回报是什麽?」 「我想看看你们的发电机。」 「你该知道那是严格禁止的,我们两个都会被打进外太空去━━」 「我不是要摸摸蹭蹭还是用来做什麽事,只不过看看━━隔一段距离不妨。」 「要不呢?」 「要不,你有盾牌,而我还有别的东西。比方说,有种火器专门设计来打 穿这个盾。」 「嗯,哼哼。」技正眼光流转:「跟我来。」 12 技正的家是个双层建筑,位於盘据市中心的一个巨大无窗立方体建筑的外 围。马洛经由地下道通过一个个建筑物,终於嗅到发电厂静谧中的臭氧气息。 十五分钟内,马洛跟著向导,一言不发;没漏看了什麽,也没乱碰些什麽。 最後,技正压低嗓音道:「看够了没?这种事情我不能够信任手下人。」 「你几时又信任过了?」马洛嘲弄道:「我看够了。」 回到办公室後,马洛思索道:「所有发电机都由你来管吗?」 「每一部都是。」技正洋洋得意。 「是你让它们正常运转?」 「没错!」 「要是坏了呢?」 技正愤然摇头:「不会坏的,永远不会。这些机器是做来恒久使用的。」 「永远是很长的时间。假设好了━━」 「假设毫无意义的事极不科学。」 「好罢。假设我开枪把一个重要零件打烂呢?想来这些机器挡不住核子武 器。假设我熔解了重要的接点、或是粉碎了某个石英管呢?」 「哼,那,」技正急怒攻心,咆哮道:「你就死定了!」 「是啊,我知道。」马洛吼回去:「可是发电机呢?你会修吗?」 「先生,」技正纵声长嗥:「咱们已经扯平,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现在 给我滚!我什麽也不欠你!」 马洛意含讥剌地一鞠躬,转身而去。 两天後他抵达远星号等待的地方,一道回极星去。 同样的两天後,技正的盾完蛋了,任他怎麽苦恼咒骂,也没再亮起来。 13 整整六个月以来,马洛头一次放松心情、剥光了衣服,仰卧在新居的日光 浴室中,张开粗壮黝黑的双臂,收紧肌肉,然後完全放松。 身旁那人塞一枝雪茄到马洛嘴里,点燃後又替自己弄了一枝,说道: 「你工作过度了。也许该放个长假。」 「也许罢,老贾,不过等拿到议会席次再说。我要得到那个席次,你得帮 我。」 贾安轲扬眉道:「这跟我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关了。第一,玩政治你算是个中老手;第二,苏火轮把你一脚踢 出内阁,而这家伙宁愿瞎掉一只眼睛,也不肯让我踏进议会。你不怎麽看好我, 对吧?」 「没错。」前教育部长答道:「你是个史迈诺人。」 「法律没说不准啊。我不是受宗教教育的。」 「得了。歧视和偏见可不管什麽法不法律的。你自己人━━这个庹遐,他 的看法如何?他又怎麽说?」 「早在一年前,他就说过要为我活动一个席次,」马洛轻描淡写道: 「不过我发展得太快,他已经不够看了。不够深沉,尖牙利嘴喉大声粗━━ 可是只有骚扰对手的价值,几乎不可能施展重击。我需要的是你。」 「苏火轮是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政治家,而他视你如寇雠。我不敢说比他 更机伶,更别说他会重重打击、玩脏把戏。」 「我有钱。 」 「有帮助。不过买除偏见要花很多钱━━你这史迈诺痞子。」 「我有的是钱。 」 「好罢,我研究看看。不过你别满脸堆欢、说什麽我给了你很大鼓励之类 废话。谁来了?」 马洛拉下嘴角:「苏火轮本人,我想。他来早了,不过我了解;我已经推 搪一个月了。听著,老贾,到隔壁房里去,小声打开监视器,我要你听一听。」 他用赤脚一推,帮议员开了暗门,爬起来著上丝袍,将人造日光降到一般 强度。 苏火轮进来时颇不自在;一脸正经的管家轻步退出,带上了门。 马洛系紧腰带,道:「随便坐,老苏。」 苏火轮嘴一咧,笑得阴晴不定。他选了张舒服椅子,却没让自己放轻松, 坐在椅子边上说道:「首先你把条件开出来,我们好谈正事。」 「什麽条件? 」 「你要人哄才说吗?好罢,那,比方说,你在高瑞做了些什麽?你的报告 不完整。」 「报告几个月前就给你了,那时候你挺满意的。」 「是,」苏火轮深思中用手指抹过前额:「但那之後你的活动变得引人注 目,我们知道很多你做的事,马洛。我们清楚知道,你如何兴冲冲地新设了多 少家工厂,花了多大一笔费用。还有你盖的这座宫殿,」 他冷眼环顾四周,却无心监赏:「花的钱比我一年的薪水还多;你已经向 基地上流社会展现了气派━━非常可观而昂贵的气派。」 「那又怎样?除了证明你雇了能干的间谍以外,还有什麽意义?」 「那表示你有了一年前所没有的大笔财富,可以有很多意义━━譬如,和 高瑞做了笔好交易,而我们被蒙在鼓里。你那里来的这些钱?」 「亲爱的苏老兄,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告诉你吧。」 「倒没错。」 「我想你是不会的,这就是我所以要告诉你的原因。这些钱是直接由高瑞 国大统领的藏宝库里拿来的。」 苏火轮顿时瞠目结舌。 马洛笑著续道:「对你而言,不幸的是,这些钱的来路都很正当。我是行 商长,赚来的钱呢,是用一些我能够供应的小小饰物交换而来的若干精铁和铬 矿砂。根据和基地签订的小气合约,我得到利润的百分之五十;另外一半呢, 在年底守法公民缴纳所得税的时候,又有一部份进了政府的口袋。」 「你报告里没提到什麽贸易合同。」 「我也没提到早餐吃了些什麽、或者现在的情妇叫什麽,还是其他不相干 的小事。」马洛的笑容一变而为讥诮:「你派我过去━━照你的话说━━睁大 眼睛看,我可没合上过。你想知道失踪的基地商船出了什麽事,我没看见也没 听说。你要知道高瑞是否拥有核子武力,我报告说在大统领的贴身保镳身上看 到有核子枪,别的就没了。枪上有老帝国的遗迹,不过就我所知,可能只是摆 饰而没有实际作用。 「届此为止,我遵循指示;但除此之外,我仍然是个自由商人。根据基地 的法律,行商长有权自行开辟新市场,并从中取得应有的一半利润。你那点不 爽?我看不出来。」 苏火轮慎重地将视线转向墙壁,努力控制火气道: 「行商的一般习惯是以贸易促进宗教。」 「我信奉法律,而不是习惯。」 「有时候习惯更高於法律。」 「那你到法院去申诉好了。」 苏火轮阴沉的双眼几乎要突了出来:「你终究还是个史迈诺人,看样子归 化和教育洗不清血中的坏种。听好,尝试了解一下,还是同样的话。 「这比金钱和市场都重要。伟大谢东的学问证明我们是未来帝国的命运所 系,不能由导向帝业的途径中掉头而去,而宗教是迈向终点的最重要手段。经 由宗教,在四王国即将粉碎我们之前,将他们纳入了掌握。那是目前已知,用 以控制人民和星球的最有力策略。 「发展贸易的基本原因,是为了能够更快速地引介传布这个宗教,并保证 新科技所引进的新经济体系,能受到我们彻底而紧密的控制。」 他停下喘口气,马洛静静插口道:「这理论我知道,也完全了解。」 「是吗?可真没想到。於是乎你当然了解,你让贸易自行其是的企图,大 量销售对星球经济毫无影响的没用小玩意;为了利益挂帅破坏星际政策;将核 子动力抽离我们控制的宗教,最後只会推翻、并彻底否定成功执行了一世纪之 久的政策。」 「时间够长了,」马洛蛮不在乎:「落伍的政策既危险又无法执行。不论 你的宗教在四王国如何成功,边区鲜有其他星球愿意接受。当我们掌握四王国 的时候,大批的流亡客━━银河知道有多少━━传出了韩定如何利用教会和人 民的迷信,推翻俗家君主的独立政权。如果这还不够,看看二十年前亚斯岗的 例子就更明白了。边区没有那个统治者不清楚:只要让一个基地的教士入境, 就等於引颈就戮。 「我不打算让高瑞或任何星球,去接受我明知他们不要的东西。不,老苏, 如果核子武力使他们变得危险,经由贸易的诚挚友谊,会比不稳定的宗教霸权 好上无数倍。因为基於外来精神力量、受憎恶的霸权,一旦稍有败象就会全面 崩溃,最後除了永恒的恐惧和怀恨之外,就什麽也不会留下。」 苏火轮挖苦道:「说得漂亮极了。现在回到我们讨论的起点,你有什麽条 件?要我拿什麽来交换你肚里的货色?」 「你认为我的信念可以出卖? 」 「有何不可?」回答冷酷而直接:「你不是靠买卖维生的?」 「要有好处才行。」马洛话中不含恶意:「你能提供什麽我现在得不到的 东西?」 「你可以保留利润的四分之三,而不只是一半。」 马洛一笑即止:「听来不错。只不过照你的条件,整个生意会掉到现有的 十分之一不到。说点别的。 「你可以得到议会的席次。 」 「我一定会拿得到手,用不著靠你,也不怕你搞鬼。」 苏火轮忽地握紧拳头:「你可以省下二十年牢狱之灾,只要我不动手的话。 算算这个利润!」 「除非你能实现这个恐吓,否则毫无利润可言。」 「谋杀罪的审判如何?」 「谋杀谁?」马洛示以轻蔑。 苏火轮的声音变得严厉无情,尽管没有先前来得大声:「谋杀一位为基地 执行任务的安略南教士。」 「终於来了是吗?你有什麽证据?」 市长秘书身子向前一探:「马洛,我可不是唬人。调查庭已经开过,只要 我签字同意,基地控告行商长马洛的案子就成立了。你遗弃基地子民,任外国 暴民将他凌辱处死;马洛,你只有五秒钟以避免应得的惩罚。对我来说,最好 你是当做耳边风;死的敌人比可疑的盟友安全多了。」 马洛肃容道:「我让你称心如意。」 「很好!」秘书现出粗野的笑容:「希望事先寻求和解的是市长,不是我。 走著瞧好了,别说我太过份。」 房门在他面前打开,苏火轮大步而出。 马洛抬头看著贾安轲回到房里。 马洛道:「听见了吗?」 政客啪一声坐到地上:「打从我认识这条毒蛇开始,可还没看过他气成那 样。」 「好,你的看法怎样?」 「嗯,告诉你,经由宗教途径掌握政权的外交政策,是他的一种偏执狂, 但我有一种感觉,他的最终目的可没那麽圣洁。为这个论点,我和他争执不下, 终於被踢出内阁;这个不用我再告诉你。」 「不用。照你看来,那些不太圣洁的目的是什麽?」 贾安轲认真起来:「啊,他并不笨,一定早就看出宗教政策的破产,因为 近七十年来几乎没有一个新的征服成果。很显然他在为自己打算。 「听著,任何本质上基於信仰和情感的教义,用以对外时都是件危险的武 器,因为几乎无法保证这件武器不会回头砸烂自己的脚。一百年来,由我们支 持的神话和仪式变得愈来愈崇隆、因循、一成不变而难以动摇,总有一天会不 受我们的控制。」 「怎麽说?」马洛请教道:「别停下来,我要知道你的想法。」 「嗯,假设有一个人,一个野心家,利用宗教的力量对付基地,而不是维 护基地。」 「你是说苏━━」 「没错,我是指苏火轮。听好,老弟。要是他以维护正统为名,动员臣属 星球的教会来对抗基地,我们能有多少立足之地?他只要张起虔诚正义的旗帜, 来讨伐,比方说,以你为代表的异端邪说,最後就能自立为王了。毕竟韩定也 说过:『核子枪是好武器,但彼此都可能成为目标。』」 马洛猛拍一下光溜溜的大腿:「好,老贾,把我弄进议会,我来对付他。」 贾安轲略一停顿,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受私刑的教士是怎麽回事? 是真的吗?」 「够真了。」马洛小心答道。 贾安轲吹了记口哨:「他有足够的证据?」 「应该有。」马洛稍稍迟疑,又补上一句:「庹遐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 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我知道。庹遐是个人证。」 贾安轲摇摇头:「唔━唔,糟了。」 「糟?有什麽糟?那个教士在那个星球犯了基地自己的法律。很明显的他 是高瑞政府下的饵,不管是不是故意。根据一切常识判断,我只有一条路可走 ━━而这条路完全合法。要是苏火轮把我交付审判,只不过把他自己塑造成天 字第一号大傻瓜罢了。」 贾安轲再度摇头:「不,马洛,你搞错了。我说过他爱玩阴的。他不会打 算定你的罪,他晓得做不到;他是要打击你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你也听他说了: 习惯有时候更高於法律。你可能当庭无罪开释,但是只要人民认为你把教士丢 出去喂狗,你的声望就完了。 「大家会承认你是合法的,甚至是合理的;但在人民眼里,你成了懦弱的 狗子、无情的畜牲、铁石心肠的怪物。你永远不可能得到议席,甚至可能丢掉 行商长的位子,如果人民投票否决你的公民权的话。你不是本地人,自己也该 清楚这一点。你以为苏火轮还想做什麽?」 马洛蹙眉顽声应道:「原来如此!」 「孩子,」贾安轲道:「我会站在你这边,可是帮不上忙。你成靶心了」 14 行商长马洛大审的第四天,议会大厅里人满为患,唯一缺席的议员正在病 床上喃喃咒骂让他缠绵卧榻的颅部挫伤。旁听席上直坐满到顶楼走道,这些人 要不是拉关系买通内部,就是强凶霸道硬挤进来的;其馀民众大群聚集在厅外 广场,围著观看露天立体转播。 贾安轲靠警察开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议事厅,又几乎花了同样大 的劲才挨到马洛位子上。 马洛转过身,松了口气:「谢东在上,可累坏你了。拿到了吗?」 「喏,都在这儿。」贾安轲道:「你要的都拿来了。」 「很好。外头的人怎麽样?」 「狂热极了。」贾安轲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你根本不应该允许公开审理, 早该阻止这件事。」 「我不想这麽做。」 「私刑的说法已经传开了,孟立瓯的人在外围星球━━」 「我正要问你这个,老贾。他在鼓动神职人员对付我,对不对?」 「你说他吗?他布置了一个历来仅见最美妙的策略。一方面他以外交部长 的身份,安排以星际公法提出控诉;另一方面他以高僧兼总主教的身份,鼓动 狂热的信徒━━」 「算了,别提了。还记得上个月,你丢给我一句引自韩定的话吗?咱们让 他瞧瞧,核子枪是不长眼睛的。」 市长入座,议员纷纷起立致敬。 马洛悄声道:「今天轮到我了,坐好等著看笑话。」 当天的程序随即展开。十五分钟後,马洛穿越一片充满敌意的耳语,走到 市长座前的空席。一道光束照上他的身子,於是不论市区的公共电视,或是极 星上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的无数私人电视,都同时出现了一个孤独而傲岸的巨大 身影,向前睥睨。 他心平气和有条不紊地开场:「为了节省时间,我先承认起诉状中所指控 的每一件事实。关於教士和所谓暴民的说法都是千真万确的。」 议事厅内一阵骚动,旁听席上爆出一股耀武扬威的咆哮。他耐心等候大家 安静下来。 「然而,控方的叙述有所疏失,而本人求得以我自己的方式加以补充的权 利。刚开始听起来可能不大相干,希望各位稍加宽容。」 马洛对眼前的底稿看也不看一眼:「我的叙述开始的时间和控方相同,也 就是苏火轮和庹遐分别和我约会那天。两次会面的过程大家都知道,会谈的内 容也详细引述过,没什麽可以补充的━━除了当时我自己的一点点想法。 「我可以说疑窦满腹,因为那天发生的事太费解了。两个人,对我而言最 多都不过是点头之交,却突然对我提出不寻常、甚至不可置信的建议。其一, 市长秘书要求我在政府高度机密中扮演特务的角色,而任务的本质及重要程度, 先前已经向大家解释过了;其二,一位自封的政党领袖,要求我出马竞选议会 席次。 「当然我会想,这些人别有用心。苏火轮的意图很明显,他不信任我,说 不定还认为我出售核武给敌人,并秘谋叛变。也说不定他是在逼我造反━━这 只是我自己随便想想。於是乎,他会需要一个自己人当间谍,和我一起出任务。 不过,这个想法一直到庹遐走进我的思绪之後才出现。 「再想想:庹遐自称退休从政之前是个行商,然而我对他的事业生涯一无 所知,尽管在这方面我见闻甚广。更有甚者,尽管庹遐自夸受过高等教育,他 却从没听过谢东危机。」 马洛等候众人细嚼其中含意,备觉欣慰,因为此刻出现了上台以来的第一 次静默,旁听席上甚至一片寂然。极星上的居民都看到了这一幕,而外围星球 的人就只能看到适宜宗教需要的删节版,听不见关於谢东危机的任何事。然而 他们不会漏掉下一步的攻击。 马洛续道: 「有谁能够本著良心说,任何在基地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有可能对谢东 危机的本质一无所知?在基地上只有一种教育机构,会排除谢东关於历史计画 的一切,而只将他看作半神话式的巫师━━ 「於是我立刻明白庹遐绝不是行商出身,他是衔圣灵诰召而来的老鸟教士; 而且,毫无疑问的,三年来他假装领导一个行商政党,根本早就被苏火轮收买 了。 「那一瞬间,我像是在黑暗中摸索。我不知道苏火轮有什麽企图,不过既 然他放了绳头想伸量我,多少得让他觉得,我不是那麽容易摸得到底的。我猜 想庹遐是苏火轮安排到我身边,在行程当中充任他的非正式监护人。好罢,就 算他没搭上线,也一定会有别的安排━━这样一来我不见得又能及时发现。相 较之下,已知的敌人还是安全一些,於是我邀请庹遐跟我来,他接受了。 「这点,各位议员,说明了两件事。第一,庹遐并不如控方希望大家相信 的那样,是我的朋友,因为基於良心才不得不出面指控我;他是个间谍,收钱 干活。第二,说明了当那个教士━━就是控诉中被我谋杀了的那位,第一次在 我船上露面时,我的某个举动━━这项举动没有人提起,因为没有人知道。」 议席之间传出纷乱的耳语。马洛大大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 「当我初次听到船上有个蒙难教士的时候,心情著实难以形容,简直可以 说不堪回首。基本上,我的心情不定思绪紊乱;刚开始好像脑袋挨了一记重击, 心想这是苏火轮下的一著棋,超乎我的理解和算计;我慌了手脚,完全不知所 措。 「我还能够做一件事;教庹遐去召唤官长,好甩开他五分钟。趁他不在的 时候,我装上录影机,好留下记录供日後研究。这只是一线希望,荒唐但也很 认真地,期望著当时的一片混乱,或许能在事後理出点头绪来。 「这段录影我已经看过不下五十遍,今天把它带来这里,就在各位眼前, 重播第五十一遍。」 议事厅陡然沸腾起来,旁听席上也一片鼓噪。极星上的五百万个家庭,情 绪激昂的观众聚在电视机前,愈靠愈紧。而控方席位上,苏火轮向焦燥不安的 总主教摇摇头;孟立瓯两眼直瞪马洛的脸庞,几乎要喷出火来。 大厅正中空了出来,灯光也调暗,贾安轲站到自己的席位左边,调整一些 控制钮,然後在清脆的嗒嚓响声中,彩色立体、栩栩如生的光像便一跃而出。 遭受虐待的昏乱教士站在副官和班长中间,马洛的身影静静等候,随後船 员列队走进,庹遐殿後押队。 事件一幕幕上演。班长受到训斥,教士受到质问。暴民出现,可以听得到 怒吼声,乔拍马教士表情狂乱。马洛拔枪,教士被拖走,疯狂地挥舞双手诅咒 著,一道微光一闪即逝。 落幕前,所有官长都呆若木鸡,庹遐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耳朵,马洛神闲气 定地把枪收起。 灯光再度亮起,大厅中央空出来的地方却不见多少人回来。马洛的真身重 新出现,把故事接著讲下去: 「这次事件,如各位所见,完完全全如控方所陈述━━但只是表面,对这 点我会简短说明。顺便一提,在整个事件中,庹遐所表现的情绪,明白表示他 受过宗教教育。 「同一天稍後,我和庹遐私下交谈时,曾指出某些不合理的状况。当时我 问他,在我们停泊的那块渺无人烟的不毛之地,那个教士是怎麽来的。更有甚 者,最近稍具规模的城镇都在百里之外,这样一大群暴民又是怎麽来的。控方 对这些问题毫不在意。 「还有别的。比方说,另一个疑点是,乔拍马这人太招摇惹眼了。冒著生 命危险到高瑞传教,干犯基地和高瑞双方的法律,却穿著全新鲜明的教士服去 游街,可有点不大对头。当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想法是,这教士是大统领抛过 来的饵,用意是迫使我们做下全然非法的攻击行为,以便他可以师出有名,顺 理成章地摧毁我们的船,并且把我们杀光。 「控方早已预料到我对自己行为的辩解。他们期望我会解释说,不能用我 的船、船员和任务下赌注、做牺牲,来包庇一个不管我们帮不帮忙、无论如何 都非死不可的人。现在他们正在喃喃低语,说什麽基地的名誉、必须维护尊严 以便保持权势。 「然而,为了某些奇怪的理由,控方对乔拍马这个人完全避而不谈。他们 没提出任何有关资料,包括出生地、学历,或是任何生前的记载。对这项疑问 的解释,也同样能够解释先前各位看过的录影当中,我指出的不合理处;两者 是相关的。 「控方没有提出乔拍马相关资料的原因是,他们根本提不出来!各位看著 录影觉得像是编造的,因为乔拍马是个冒牌货,根本没有乔拍马这个人!整个 审判根本是个生安白造无中生有的大笑片!」 再一次,他得等候嘈杂声消褪,才能继续慢慢说: 「我要给各位看录影当中的一幅静止放大画面,它会说明一切。请关灯, 老贾。」 大厅暗了下来,中央空处再度填满苍白幽黯的冻结画面。远星号的官长摆 出诡异的僵硬姿势,马洛板直的手掌紧握著枪,在他左边的乔拍马教士,张著 嘴正喊到一半,掌心朝上翻转,衣袖滑落臂弯。 而在教士手中,先前放映时一闪即逝的亮点,现在则定定然放送光芒。「 请仔细看他掌心的光芒!」马洛在暗中叫道:「放大那一点,老贾!」 画面登时膨胀,教士被拉进中央,渐渐其他部份都消失,只留下教士的巨 影,然後剩下手臂,最後只剩巨大紧绷而模糊不清的手掌心,填满了大厅正当 中。 那道光芒变成了一堆模糊而闪烁不定的字:KSP。 「那个,」马洛的声音轰然作响:「各位,是一种刺青图样,普通光线下 看不到,但在紫外线照射下━━我在室内照满紫外线好录影━━就会清楚显现 出来。我相信这是用作秘密记认的一种原始手法;不过在高瑞管用,因为那儿 在大街上是不会有紫外线的。就算在我们船上,能侦测到也很偶然。 「也许各位之中已经有人猜到KSP代表什麽了。乔拍马懂得不少教会术 语,戏演得不同凡响。他是在那儿、以及如何学到的,我说不上来。不过KSP 代表的是『高瑞秘密警察』。」 全场顿时哗然,马洛得大声吼叫才能盖过掀翻屋顶的噪音: 「我有从高瑞带来的正式文件可以佐证,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立刻向议会 公开! 「现在控方的案子到那儿去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捏造不合情理的联 想,说我应该为了犯法的教士挺身而出,即使牺牲任务、损失人员船只,以及 我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只为了维护基地的令名。 「但为了一个冒牌货? 「难道我应该为了一个高瑞特务,或许是向某个安略南流民借来的教士袍 和全套经文咒语,所玩弄的花样,来献上宝贵的生命?若不是苏火轮和孟立瓯 要把我推进一个肮脏愚蠢的圈套━━」 马洛声嘶力竭的呐喊被群众的叫声淹没,他给人高高举起,抬到市长席上。 透过窗口,他看到成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