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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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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新人类 离开铃木军团后,我开始沿苏珊画的地图,在美国大地周游。 我企望尽早与中国同胞联系上,以回到熟悉的祖国。呆在美国,每一分钟都有危险。 我不知道这种努力是否会有结果,但我必须尽力而为。我想这是由于体内中国基因作怪 的关系。 隐藏在我体内的遗传因素,不管我身在何处,都将把我导向祖国。这就像候鸟脑中的磁 导航器一样。 在进入第一个有人烟的小镇时,我遇到了仍在生活的美国人。我从他们口里得到了“阿 曼多”崩溃的确实消息。 “我们已与外界断绝联系。这已有一个月。”一个穿着破旧袍子的男人说。 他已不再悲伤,而且很平静,像一具活尸。 我问他有没有见到中国人。他旁边的女人说,中国人都逃走了。他们不会同美国人一道 留下来等死。怎么,你是中国人?你为何还在这里? “由于别的原因……”我说。他们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可能在西海岸还有中国人,他们说。东部灾难严重。 在告别他们后,我决定继续向西。一路上我看见许多逃荒的美国人。三月的大水冲毁了 粮仓和家园,人民的大规模迁移一直持续到夏季。 能源系统也毁坏了。许多车辆不能启动,人们大都步行。美国人脚力之强健,使我吃 惊。 一些人在长征途中倒下了。路边总能见到尸体。有的已经腐败,但无人处理它们。不少 精神病人也在成群出游。 雪已经化解,造成了泥泞。但当我步入大片的泥淖时,常常不知这是雪还是洪水的遗 迹。 后来,我才知道,春季的灾难造成了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饥荒。二零六六年,共有一百二 十万美国人死于缺衣少食和疫病流行。 在伍斯特我遇到了劫匪。他们抢走了我带的食品。这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但很快我遇到了纽曼,这个长尾巴的转基因人。他在皮科奇下围棋骗钱。 是围棋而不是纽曼的尾巴使我眼睛一亮。 我在一边看时,纽曼已经用一个虚构型的“回”定式胜了三个人。这时,我说,我要试 一试。 mpanel(1); 胜者的奖品有一盘玛那。如果输了,则要赔相等数量的食物。 我没有可输的资本。但我是那么需要食物。结果我取得了胜利。 纽曼十分惊异。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我怀疑他认出了我。 “上帝,我不是在做梦?我肯定见过你。” 他想了一会,说:“唐龙?” 但这时的我已懂得保护自己。我说我不是那个在网络上露面的中国人。但我会下棋。我 是从波特兰逃难出来的华裔。这时,苏珊的经历帮了我。 “虽然你不是中国的‘龙子’,但你棋下得的确高明。在目前的美国,能遇到这样的人 才,太奇怪了。这是我的一件幸事。我要与你交个朋友。你同意吗?” 纽曼热切地说。 我告诉他,我得向西,找我的归宿。纽曼马上说他能找一辆车,可以一道走。 “我也正要向西。我们正好同路。” 车?这是巨大的诱惑。我知道我不能凭脚力走到西海岸。我犹豫了一下,表示同意。 这是一辆老式“丰田”牌四轮汽车。二零二零年出品。非智能型,需要人工驾驶,使用 氢燃料电池。纽曼有一堆电池。纽曼说他老早就存储着。他知道美国的灾难不可避免。 “我家在普利茅斯。他们说下一个遭大水的地方便是普利茅斯。我逃了出来。我一直在 到处串联。” “串联?” 他拿出一堆袖章给我看。 “美国人结成了各种不同的组织,在灾难中自保和求生。我们互相串联。我同时加入了 它们中的许多个。有意思吧?” 我们便上路了。美国的风光依旧。但从人们匆匆的脚步声中,听出新时代的前奏开始 了。 一路上,我们都看见了美国人在争战。为了信仰,也为了食物,他们分成了各种派别。 原来,波士顿并不是特殊例子。 有车方便多了。它跑得出奇地快。我对在实境公路上行驶大感兴趣。美国公路网之发达 使我目瞪口呆。纽曼说,这些公路是上个世纪修的,四通八达,其意义不亚于“阿曼多” 网。美国曾是一个“不用脚”的国家。 我对此很怀疑。纽曼咬定如此。据说在上个世纪美国还有世界上最发达的航空网。但可 惜体会不到了。 我逐渐发现与纽曼同行的好处。他似乎朋友遍天下,能与各个派别相处。 各派在沿途建立了接待站,以接纳旅行中本派的人员。这是一个大家方便的方式,否 则,饿死和病死的人就会更多了。 我们总能在行进一天后,找到一个接待站。这时,纽曼会拿出一个袖标,声称是那个派 的成员。对方便招待我们住宿。同时,站长便要请纽曼讲解一番外界的形势。 “你怎么能跟这么多派别熟识呢?”有次我问纽曼。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跟任何人友好相处。” “你以前跟他们有来往?” “不。但我知道这一切将临,所以伪造了这些标志。” “原来你并不属于哪一派啊。” 难道说,纽曼也曾得到了灵杖的启示?我却不敢再提灵杖。我认为它是一个瘟神,魔影 般追着我。 “事实上,是我父亲教我的。他是一位反介体物理学家。” “那么,是他跟他们熟悉吧。” “事实上,他洞悉天下一切事物。” 然而他不愿就这个话题多说。 我们避免匪盗,尽量选择那些有人烟的大道。我们遇上了其他串联的人。他们成群结 队,与真正的逃难者情绪迥异。 我们有时与他们一同走,一同吃住。 这些是从梦幻社会中解放出来的人,正兴高采烈准备去看美国的大好河山。包括黄石公 园、大峡谷和密西西比河。我才认识到,“阿曼多”的崩溃也许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纽曼的目的是什么呢?他说他要找一个人。 “一个能帮助我的人。我也有一本难念的经。” 开始我并不明白他的含意。 在没有遇上接待站时,我们便用围棋骗人,换取食物,通常是玛那。我开始接替纽曼的 一角。我们表演双簧。纽曼装成过路人,纽曼与我下时,我便故意输掉。看到他赢了不少吃 的,别人便来下注。这时我便把他们一一击败。 纽曼的棋是跟电脑学的。颇为实用但缺乏关键性的灵感。 “父亲告诉我,这将是我谋生的手段之一。” 我并没有想过,围棋成了救命的工具。而且是在实境中起作用。那么,说围棋能拯救灵 魂,又是如何解呢? 但有时一连几天遇不上对围棋感兴趣的人。纽曼便开始使用他的尾巴。这是他父亲赋予 他的另一谋生手段。 我难以忘怀第一次见到纽曼使用尾巴时的情形。 纽曼脱掉套在尾巴上的尼龙罩子,用它在地上甩打,发出沉闷的声音,嘴里念叨有词; “感受美国文化,一元钱一分钟。” 逐渐有人围了过来。这时他便进一步解释。 “在这尾巴中,储存有美国三百年历史。从‘五月花’登陆,到《独立宣言》发布,从 ‘阿波罗’登月,到人上火星,应有尽有。感受我们的辉煌,只需一元钱。如果没有钱,些 许玛那也行。” 便有人愿意尝试。纽曼将尾巴上的吸盘附着对方的脑门上。我看见,一会后,那人便显 出神魂颠倒的样子。 我十分吃惊。我叫纽曼也让我也试试,条件是教他一手围棋绝活。 结果那是一种触电的感觉。美国文化是一种带酸味的气息,猛然涌进全身,使我想吐。 我赶快叫纽曼把尾巴吸盘卸去。 纽曼很遗憾。他认为是我的身体姿势不对。我换了一个姿势。结果还是不行。纽曼说这 是文化的排他性。如果是纯正的美国人,则会感到一种腾云驾雾般舒服。 “我并不是普通的转基因人。”纽曼有一天说。“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我们全家是澳大利亚移民。我的确是父母亲生的。但我的基因在出生前就被改造。但 这只是一方面。在我三岁时,父亲为我进行了首次动物器官移植。” “是这尾巴吗?”我问。 “正是。原型是一只克隆袋鼠的尾巴。这并不是一段普通的尾巴。父亲在它的神经末梢 中增加了一块元记忆体。有点类似芯片,但理论和功用都不同。它只储存美国文化。” “原来是这样啊。” “我父亲说,在将来的大动荡中,像我这种人能够很好地生存。尾巴是我谋生的另一手 段,这已得到了证明。的确,我的尾巴在‘阿曼多’时代一无是处。但是,现在我发现有人 离不开它。” “我看见他们宁愿舍弃食物去享受美国文化。” “但那些人并不知道我的器官是一个记忆体。他们以为我有特异功能。” 听了纽曼的故事后,我感到一种恐惧。我有些后悔跟他一起走。我与纽曼同睡一间屋 时,有时感到像与一头野兽同宿。 但纽曼从没表现出兽性,除了在夜中屡屡磨牙和拍动尾巴。与铃木相比,他可谓温和友 善。他的尾巴上,存积了足够的文明和智慧。但缺乏勇气。 “你有没有给它保险?”有一天,我问。 “什么?” “就是在保险公司给尾巴投保呀。” “在‘阿曼多’崩溃前,我曾经试过。不过,没有谁愿意。没有这么一个险种。没有人 愿为美国文化保险。他们只是嘲笑我和我的父亲。” “那么现在呢?” “更不行了。没有哪家公司保得起。再说,你也知道,美国的保险公司最近纷纷破产 了。” “如果你能跟我去中国……” 但我突然记起中国法律禁止这种人去的。 以我在铃木那里的经历,我认为纽曼可以凭尾巴成为美国人的领袖。我的尾巴与灵杖有 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一个是反思,一个是展望。 纽曼听后很惊讶,并且怕得要命。 “我可不想当什么领袖。我只是为它担心,一场事故会使它失掉。我得用它来保持行进 间平衡,以及准确的导向性。” “它的作用远大于此。” “我一直寻找保存它的办法。也许我父亲知道。” “你父亲?” 他每次提起父亲,便有崇敬之色。 “是的。在‘阿曼多’刚崩溃时,我和他便失去了联系。是他创造了我。我想,他才许 能把它弄小一点,或者加上硬甲。特别是现在,它对于我来说越来越珍贵了。” 他望着远方飘过的云彩说。原来,这便是他找的人。我才明白他需要的帮助。 “不过也许他不会告诉我。他是一个很怪的人。反介体物理学家都很奇怪。但他更怪。 这样我就得找其它办法。” 纽曼很痛苦的样子。 “但愿我能帮你一点什么。”我同情地说。我觉得我们在某个地方,有些同病相怜。 纽曼说,在“阿曼多”崩溃之前,尾巴的作用并不突出。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个宝贝。 但现在,它奇货可居。我们本不想过多使用纽曼的尾巴,而只求主要用围棋来谋生,但 架不住一传十,十传百。 纽曼接待的顾客包括各种年龄层的人。但四十岁以上的居多。 不少人在初试之后,又跟踪回来,要求第二次、第三次吸收养份。 有的人抱着孩子来,恳切地要求。 “纽曼,请分泌一点思想和文化吧!为了我们的未来。” 有几次,来的都是大富翁。但可惜的是他们的存款在银行中被冻结。他们便声称要用在 华盛顿、旧金山的不动产作抵押。我告诉纽曼说这都是空话。但纽曼这人心地善良,还是答 应了他们。 我喜欢站在一旁看顾客们吮吸,这时他们都状如婴儿。 纽曼每饲喂一次,便体力减弱一分,半天才能恢复过来。但我们却获得了新的食物。 最后我们不得不躲避要求者。但往往不能成功。当到达一个城镇时,便看见有人已事先 到达,排着队,打着标语,欢迎纽曼的到来。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到这里的。 这些人为争先而互相打斗。为了避免良心谴责,纽曼尽量满足每个人的要求。 有时人们找我说情,请我帮忙开后门。他们以为我是纽曼的跟班,或者基因伙伴。 “你跟着他,一定天天享受这种感觉!你一定知道,一旦没有了他的尾巴,心里是怎么 样的空落落。” “对,那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是他的尾巴给了我生存下去的勇气!” “纽曼使我重新做起了美国梦!” 这终使我们很厌倦,身体和精神上。 “也许,当初不该暴露这一绝活。还是下棋好。虽然收入少点,但总比现在这样强。更 使我难受的,倒不是我的累,而是那么多人,因为我受尽了折磨。”纽曼叹道。 “你必须尽快找到你的父亲。” 在这之后,我们只好乔装改扮。纽曼扮成了一个机械人。 一路上,我们见到那些失望的人们,捶胸跺地,口吐白沫,有的看着看着就昏死了过 去。 纽曼很过意不去,几度想现身相助。这时,我拉着他便跑。 有几次,我们听人说像是纽曼父亲的人就在前面。但我们总追不上。 我怀疑这一切都是纽曼父亲的诡计。可他父亲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的孩子呢?我的父 母只是让我下围棋,虽然也挺难受,但要好多了。 一天,我们来到布法罗。在这里纽曼被识破了。我们被包围。人们在吸吮了纽曼的尾巴 后,还不善罢干休,对纽曼很生气,骂他自私,又开始拳打脚踢。我们几乎不能冲出重围。 但这时,有人扔了一颗晕眩弹,把所有人震昏,把我们救了出去。 救我们的人是纽曼的小学同学,比尔・盖茨的后人。 之后一段时间,纽曼便在落基山中养伤。 作为一名旧时的“阿曼多”崇拜者,盖茨已经完全战胜了哀伤,现正努力地开创新生 活。他在落基山中开辟了一处种植园,起名叫“牛仔村”。 村长和村民仅他一人。 他在村子周围设置了磁障。这使全村都不为外人发现。 远远看去,只是一片绿雾。盖茨便是其中的隐居者。种植园中有各种水果和粮食,与外 面的饥荒世界一比,是两重天地。我和纽曼不再需要换取玛那。 纽曼、盖茨和我,在天天吃饱喝足之后,便以下棋消遣。恍然置身于世外桃园。 我给他们讲中国那个“烂柯”的故事。 “这是个优美的故事。山中方百日,世上已千年。我喜欢这里面浓郁的时空感。”我 说。 “我不希望如此,”纽曼说。“我不喜欢陌生的环境。” “我也不喜欢。这个故事过于感伤。一盘棋的功夫,便有成百上千亿人不存在了。”盖 茨说。 “不知我们在这里下棋,外面的美国是否已经过了千年?” 我们有时在山中走走,打些猎物。观看日出日落。这里空气清新,仿佛是另一星球。 在这里,我们闭口不谈往事。 盖茨村长劝我们长期留下,一块耕耘。 但我们还是要走。纽曼决意要找到他的父亲,解救他和众人心灵上的痛苦焦渴。而我则 向往着上海的繁华。 盖茨看我们可怜,也帮助打听。 “也许你的父亲在俄克拉何马城。听说前些时候,有一批怪人在那里聚会。另外,可能 还有中国人,也是滞留下来的。” 纽曼再次进行了化装。当我们下山时,心中再度涌起那层恐惧:世上或许真已过了千年 哩。 但现实仍然如故。 我们来到了俄克拉何马城。这是难民逃往西部的一大集散地,到处乱哄哄的。 我们看见街头到处是纽曼的挂像。还有小贩在出售。像有大有小,小的可以挂在胸前, 当护身符。 不过才半个月的时间啊。世界变化真快。没有了“阿曼多”,有关纽曼尾巴的信息仍能 迅速传递。 “买挂像啊,只要一元钱!”有小贩叫嚷着。 “这是什么东西呢?”我故意上前问。 “这个孩子,瞧你说的,什么东西!是神圣的物件啊。据说,是有奇人预知了今天的情 况,特意制造的。画像上的这个人,他继承了美国文化。” “不,你说的不对,”另一个小贩说。“他是上帝派来的基督。他将拯救美国和世 界。” “他将当总统吗?”我问。 “笑话。总统算什么!买不买?机会过去就没有了。” 在州政府的大楼前,我们还看见了一个全息标语,说是美国政府出面,要寻找纽曼的下 落。 “有提供确凿线索者,奖赏三十万美元。”标语这么写着。 “你也许应该跟政府合作。”我对纽曼说。 “不,我怕。” 我告诉他,艾米丽是一个好总统。我还跟她有一面之交呢,说不定可以介绍他们认识, 而艾米丽肯定能帮我回国。 “美国就没有过好总统。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联邦调查局的人会把我的尾巴割去,浸 在药液里研究并保存。还是谨慎一些好。” 纽曼越说越像真的,使我也疑惑起来。 我们决定不公开露面,在城西找了一家低档的旅馆住下。旅馆破烂不堪。开店的是一个 阿尔巴尼亚人。 这家旅店主要招待基因人和变异人,因此比较保险。 我们要了一间僻静的房间,并打出了拒绝来访的牌子。 我认为纽曼不宜露面,寻找之事,由我来办。 我首先向纽曼询问了他父亲的长相。 “他很怪。常常不以真身出现。他有时装成一位好莱坞明星,有时则装成一头机器熊。 他喜欢追求轰动。” 我问老板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阿尔巴尼亚人摇头。 “也许你应该问问戴伊。他是城里的老人。” 戴伊也住在这店中。他是本城第一批基因人之一。他无儿无女也无家,老板收留他在这 里住,不要房钱。 戴伊是一个盲人。一台视力仪与他的神经系统连在一起。他的脸上长满黑色肉瘤。 “你问这事哪。最近倒没有听说有化装成这种形状的人。不过,两周以前,有一帮怪人 在本城聚会。据说他们倒都是科学家。他们研究要在休斯敦搞什么名堂,让美国人逃到火星 上去,在那里重建‘阿曼多’。你相信这是真的吗?我反正不相信。” “有没有中国人?” “这倒没有听说。中国人机灵,都逃光了。不过,也许里夫金知道一些。开放这两年, 他跟中国人做生意做了不老少。” “那帮怪人在什么地方聚会?” “在老北教堂。” 这是城中最著名的新教教堂。我一打听便打听到了。 教堂里还剩下唯一的一位牧师。他证实,的确有一帮怪人聚会。中间有一个人,听起来 倒挺像纽曼的父亲。 他们开了两天会,便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 我又去找戴伊说的里夫金。 “中国人?早都走了。哦,对了。两周前见到过一人,坐着轮椅。好像会下围棋。” “你说说长相。” “胖胖的,嘴很大。穿黑衫。梳辫子。推他的人很瘦很高,额上有痣。” 这是曹九段和余领队。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第一次听说他们还活着,我十分激动和高 兴。 “他们去了哪里?” “这就不知道了。” 我又找别人打听。也都不太清楚。我估计他们一定也是向西海岸走。但我得先帮完纽 曼,再去追他们。 在回去的路上,我看见军人到处走动。又不知要出什么事。他们随意鸣枪。一些孩子们 跟在他们屁股后头。 我回到旅馆,大吃一惊,只见一群侏儒狞笑着围着纽曼。纽曼吓得直抖。 我大声吆喝着把这群不速之客驱散。 “他们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我认为他们不是为了纽曼的尾巴。这样的新人种对美国文化不会有兴趣。 在这里没能找到纽曼的父亲和中国人。城中似乎又要发生什么混乱。我们便又转移了。 我们放弃了向西,而是径直向南,前往休斯敦。对此我多少有些遗憾,但又被一股义气 所激,决心帮人帮到底。 纽曼说:“我父亲本事挺大。没准,他一高兴,会用什么霍金转移把你直接送回中国 呢。” “那敢情好。” 休斯敦是一个奇怪的城市,与我见过的其它美国城市都不同。整座城全是钢架结构,像 一张金属大网,可能有上千米高。网上结着千万颗金属圆球。居民便在圆球中生活和办公, 并通过网管完成交通。 在网下,匍伏着一些老式建筑。这是旧城区,已经被三月的洪水冲毁。 我们看见金属网有些地方已经断裂,很久没有修复的样子。 在金属架上的一个大漏斗中,我们发现有一群人在研究如何控制霍金转移。他们大部分 是白发苍苍的科学家,一个个体弱多病的样子。 纽曼认出来,其中有父亲的同事。 纽曼向他们打听他父亲的情况。 一个人说:“这个倔老头子,本来说好一起来搞火星移民,他来了又变了主意。他说什 么应该到地心去生活。他要创建大型地下城市,把全世界联为一个整体。这太不现实了。” “他人呢?” “一个星期前就不辞而别了。” “走了?” “他走了倒好,可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极大困难。火星开发方案的主体都在他手上。我 们现在除了研究霍金转移外,无事可干,连谋生都成了问题,只得造一些自我欺骗器之类换 点吃的。” “自我欺骗器?”纽曼下意识摸了摸尾巴。 “一种次声波发生装置。可以使人忘掉烦恼。但要伴发呕吐。” “是否看见中国人?会下棋的?” 他们异口同声否认: “中国人?没有。” “中国人才不会来这个地方呢。” “难道你是中国人?” 终于有人意识到我的身份,面露惊喜。他们围上来。讨好地说: “有没有人民币可以兑换?” “等情况好些了,我想送我女儿去中国读书。北外还招收外国留学生么?” “我们的计划需要中国的支持。现在的问题是资金不足。可以争取采用美外合作方式 嘛。” “我们一直就希望学习中科院先进的管理经验。” 我和纽曼吓得赶快离开了。 “他们痴人说梦。他们的话都是老式的。他们仿佛还不知道‘阿曼多’完结后,所有程 式都改变了。”纽曼说。“怪不得我父亲要离开他们。他绝对不会跟这班人一个见识。” 但我们还是没能摆脱他们。跟踪而来的是他们中的一位年轻人。 “我挺佩服你父亲,”那人对纽曼说。“你父亲是天下最真诚的人。他知道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所以,别信今天那帮老头的鬼话。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阿曼多’时代。连我 都烦了。” “你知道我父亲去哪里了吗?” “也许在首都能找到。国家有意雇用他。这是他临行前的一个暗示。只对我说了,没对 别人。”他讨好地说。 “是华盛顿吗?” 想到又要去美国首都,我有些激动。 年轻的科学家笑了起来。 “华盛顿已在一场人工地震中毁灭了。那是恐怖分子制造的地震。你们不知道吗?” 我想起那天晚上,当我离开波士顿时,感到的巨大震撼。我一下明白了。 “我们不知道这事啊。”纽曼说。 “看来,你们在心理上,还依赖着‘阿曼多’呢。不过,慢慢会好的。” 纽曼说:“我们只是没向人打听罢。谁有心思主动谈这种事呢?这有什么稀奇的?像抹 掉一粒灰尘。大家现在最关心的是找东西吃和吸收美国文化。” “你说得对。”我敬佩地看了纽曼一眼。 整天,我都在想华盛顿。我在那里住了一晚。戈尔许诺,一旦情形好转,将带我们去参 观白宫和史密松博物馆。这些都成了泡影。 我们又匆匆北上,来到了美国陪都葛底斯堡。它离华盛顿并不太远。 这里热闹而混乱。街头布满各个派别的联络站。高音喇叭在广播。穿长袍或复旧式西服 的人四处走动,疾呼着口号。 我们打听了半天,非常失望,因为没有人知道中央政府办事处在哪里。 这里倒没有纽曼的画像。 纽曼怕被认出来,不敢去找那些派别的接待站。于是便由我拿着那些袖标去出面骗吃骗 住。 我们呆了两天,也没有打听到纽曼父亲的下落。 这天,街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我们看见大队的军人和机械人在整齐地游行。他们呼喊着 口号: “打倒艾米丽!” “艾米丽是卖国贼!” 我想,艾米丽?这不是美国总统吗? 大群的市民牵着孩子,笑嘻嘻地跟着队伍在走。我和纽曼也好奇地跟了过去。只见大家 涌进了一个体育场。不一会,看台上就坐满了人。 主席台上,坐着两排人。有老有少。不一会,士兵押上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正是艾米 丽总统。 有一个人宣布会议开始。然后,另一个人宣布了艾米丽的罪名,包括:面对洪灾救助不 力,对南方分裂派太温和,只顾发展经济而不顾道德水平下降,崇洋媚外,与中国和新苏维 埃勾结,个人生活糜烂,等等。 另外,华盛顿的毁灭也与她有关。实际上,她早就知道有人要诱发人工地震,却不采取 防范措施,还故意把恐怖分子请进来。 我很吃惊。我一直觉得,艾米丽不像是个坏人。 跟着,有人好像提到了纽曼。 “就是这个艾米丽,还异想天开,想找一个有神经病的转基因人来帮助治理美国。她居 然说那人的尾巴里储存着美国文化的所有信息。这是对我国人民的污蔑,是对美国文化的践 踏!打倒艾米丽!” 下面也跟着排山倒海般喊起口号来。纽曼有点害怕,说:“咱们走吧。” 我呶呶嘴说:“出不去了。” 军人和机械人看住了每个出口。 跟着,是群众和证人逐个上台来控诉艾米丽的罪行。他们有的斥责,有的打她耳光,朝 她吐唾沫。那女人低着头,蓬头垢面,一声不吭。 “她害死了我丈夫!还我家艾布拉姆斯的命来!”一个女人控诉道。 “慢慢来,她如何害的?”审判团中的一个人饶有兴趣地问。 “她宣布将实行全民读书计划,而不是从‘阿曼多’中获取信息。这要了我丈夫的命。 他哪会那个呀。” 女人呼天抢地。下面又喊起口号来。 审判官说:“现在进行宣判。根据美国宪法修改案第七十八条、第一百二十一条、第一 百五十七条和第二百0四条,宣判前美国总统希拉里・艾米丽死刑。立即执行!” 鼓掌雷动。立时,有两个军人上来,把面无人色的艾米丽拉走了。大家一片欢呼声。 我心情复杂。我没有想到艾米丽竟那么坏。她骗了中国代表团,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 情。但我又不愿意看到她这个结局。她还摸过我的头呢,当时她是那么好看。 但是人已被拉出去了。很快,枪声响了。 随后,举行了新总统就职仪式。 这是一个年轻人。二十出头。他后面围着一圈老人。 “经过检验,比格特先生不是基因人和克隆人。”一个老人宣布说。 比格特发表了就职演说: “我将恢复二十世纪的民主。捍卫国家独立。坚决反对分裂。” 他结巴巴,像背台词。 群众中有人问:“你对‘阿曼多’的态度呢?” 叫比格特的年轻人不知所措,转身去看老人们。 老人们先自己嘀咕了一阵,又朝他耳语。他没听清,又重复问他们。 老人们着急。一个干脆走到台前向大家说: “总统的意思是,对涉及美国过去百年的是非,我们将起草一个决议。” 之后再没有提到纽曼。 这时南边的出口突然发生了混乱。原来是其它的派别冲了进来。 “劫法场啦!”有人喊。 新进来的人是民兵打扮,他们同军人交上了火,还没忘喊口号: “我们要五无主义!” “不自由,毋宁死!” 我和纽曼趁乱往外逃。可是,无路可逃。这时,我发现体育场看台下有一个洞,通向外 面。我们拚命往外钻去。 外面竟然是一张大网。我和纽曼一头钻入了网中。 我们在俄克拉何马城见过的那群侏儒人在网外又跳又喊,一边把网收紧。 “可逮住了!” 纽曼道:“这下完了。” 我说:“别乱说。” 我们被劫持到了一个地下室里。这里面住的全是侏儒。一个像头儿的人坐在一把破沙发 上,得意地打量纽曼的尾巴。 “你不是说他们对尾巴不感兴趣吗?怎么他老看我屁股后面?” “冷静。可能只是好奇吧。” “他们那么多人,我可应付不了。” 那头儿说:“你就是那个大尾巴纽曼吗?” “我是。” “这位呢?” “我是纽曼的朋友。”我说。 “我还以为是谁呢。上回在俄克拉何马打伤我弟兄的人就是你吧?” “不敢。只是误会。” “那就算误会吧。你们知道找你们有什么事么?” “要吮吸多少,我尽管奉送。”纽曼忙不迭说。 那头儿笑道:“我们才没有这么小家子气呢。我们是请你来当我们的领袖。以你的号召 力,美国人民都会站到我们这一边。” 我低声对纽曼说:“我说准了吧?” “说准了什么?” “你忘了。我说你的尾巴比换饭吃更有用。” “可是连艾米丽都被杀了。” 头儿说:“怎么样?” “这万万不行。” “有什么不行呢?你是新人类的曙光啊。” “我真不行啊。” “没错,你是新人类。我们也是。” 后来才知道,这群侏儒是俄克拉荷马州原廷克尔空军基地水污染受害者的后裔。 “饶了我吧。” “那么,你可以再想一想。如果实在不愿意,那么还有另一种选择。我们就割掉你的尾 巴。” “这也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哪要怎么才行?还是割掉吧,这样谁也得不到。到时候,我们 就叫割尾巴派。我们可以向天下宣告:美国文化是经我们手割掉的!” 所有的侏儒都咯咯笑起来。 “还是答应做领袖吧。”我悄悄对纽曼说。 “不行。父亲没有叫我干这个。” 头儿见状,也大笑一阵,然后,把我们关进一个地牢,说给我们一个小时的时间考虑。 在地牢里,我和纽曼一筹莫展。 “怎么办?”纽曼说。“他们真要割尾巴。我看见他后面的椅子上有一把电锯。” “你必须答应做领袖。” “可这是绝对不行的。” “有什么不行呢?”我发火了。但纽曼还是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时,地牢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声音,中气很足,像是动物在鸣叫,竟能穿透地基。 随着这声音,又是一声爆炸,天花板崩出一个洞。朝外看去,只见侏儒们四散逃跑。 “霍金转移!”纽曼惊呼。 回答他的是一阵狂笑: “傻孩子,不是霍金转移。只不过是硝酸炸药而已。” 纽曼的父亲就站在外面。 纽曼终于找到了他的父亲 这是一个疯子一样的人。他用硝酸甘炸药,救了他儿子和他儿子的朋友。 反介体物理学家化装成一匹带履带的木铁合制马,正发出一阵阵喷鼻和嘶鸣。 看见儿子脱险,他的真身从马壳里面脱出。这人身躯矮挫,亮铮铮的一个光头。他用活 泼的眼光看着我们。 “啊哈,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听众。我要宣布一个发现。我刚发明了宇宙弦不等 容现象。它将导致时空在三度变曲时坍缩成超婴儿宇宙。那时如果没有高等外星智慧出手相 助,整个世界便完了。这太要紧了!所以我们目前最迫切的任务便是要寻找高等外星智 慧。” 他手舞足蹈。 他揪着儿子的耳朵,把他的头伸进木铁马。他拨动一个旋纽。 “看见那超婴儿宇宙了吗?它是不是很可怕也很可爱?” 他又按住我的头,强迫我去体验。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大锅星星在乱转,比吸收美国文化还难受。 “如果能制止坍缩,我们就可以不用去火星了,也不用建造地心城市了。我们可以生活 在空气中,只要用重力把人弯曲得足够小。” “那我们如何吃东西呢?” “还吃什么东西?直接从粒子中获取能量,不就行了?” “我可担心……” “还担心什么?再不用担心洪水、战争、饥荒了。没有国家。也没有军队。” “也许,鸟儿会把我们呼吸进去的。” “这个我当然会设计一种程序,让鸟儿又把我们从毛孔中蒸发出来。这完全根据反介体 物理学第七定律。” “父亲,咱们还是先谈最紧迫的问题吧。” “难道这不就是?” “这也是。但还有一个同样紧迫的问题。” 纽曼讲述了尾巴带来的烦恼。他的父亲听了,大笑起来。 “这个很容易。” 他从木铁马肚子里拿出了一把电锯。 “不,不!你怎么跟那些侏儒一样呢?我还想要它呢。关键时候,可以换饭吃,同时, 又不要那么多无聊的人对它同时感兴趣。我只是要它安全一些,又能为真正有学问的人服 务。” “你倒说清楚一些。就说它对社会还有一丝好处。不过,这倒难办。这涉及到负曲率方 程式无法进行整数平衡的问题。” “您一定得想想办法。您创造了它。” “谁说创造了它就要替它想办法啦?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吗?” 我插话说:“是没有这样的好事。但可以试一试。你们美国人也应该学着有责任感。” “你是谁?”纽曼的父亲恼怒地看着我,忘了刚才还把我的头按进木铁马肚子。 “一个中国人。” “中国人?” 听了这话,他有点慌张,马上客气了下来。 “我知道中国。那是一个伟大的文明国度。” “说得不错。” “四大发明,都是真的?” 我给他看指南针。 “这是真正中国原装。还是古董。” 他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嘴巴啧啧有声。 “大叔,如果你帮纽曼兄出个主意,这东西就送给您。” 真送给他我有点不忍心。这是苏珊的礼物。但纽曼太可怜了,我决心先帮助他,以保全 中国人的美德。 纽曼父亲看了一阵,又送还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们美国人的确不合适。再 说,对他的尾巴我也并没有办法。我只管制造,不管以后。不过,看在你的面上,我告诉你 们,也许,在光明城可以找到办法。” “光明城?” “俄国移民尼古拉二世在崩溃前建造的生态城市。整个用封闭大棚。也叫生物圈七号。 新苏维埃共和国成立后,尼古拉在回国时,把它转交虚拟人哈桑经营。现在,可能是在一个 叫克林顿的人手中。他是一个人类叛逆者。” “能有办法吗?” “他们是最有理智的人群。不与世俗来往。因此,也许能有办法。” 说完,便跳进大马,做了一个鬼脸,扬蹄而去。 我和纽曼便前去光明城。它在内华达沙漠中。原址是美国的一个核实验基地。 该城对我们的到来非常重视。克林顿市长亲自接见了我们。 “你父亲与我有交往,”他说纽曼说。“他帮助我们解决了从沙漠中取水的难题。你的 问题不要着急。先住下来再说。” 市长陪我们参观了市容。 我们看见,行人皆着紧身礼服而不是流行的宽松袍服,也不梳辫子,一个个彬彬有礼。 我们为乱世之上居然有这样一座不受影响的城市而惊异。 “这是美国唯一一块没受污染的土地,唯一一块没遭到灾难的土地。连恐怖分子都尊敬 我们。”克林顿市长说。 “全市有多少人?” “只有一千五百人。以后人口会增加。” “会有人口问题吗?” “你说计划生育?还是指医疗保险?”市长惊讶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 “实际上,这是个问题。” 人类叛逆者脸色略有不悦。我们都不敢再说。 “那些难民为什么不来投奔你们呢?”还是纽曼打破了沉默。 这个问题大概提得不错。克林顿又得意起来。 “我们使用了一种新发明。它叫思想改造器,也是你父亲的专利。它就安装在我们的大 棚顶上。方圆二百公里的人都能感受得到。难民如果前来,便会震撼于我们的清高,同时自 惭形秽,从而退居三舍。你们能顺利通过,是纽曼父亲事先打了招呼。” “这跟‘思想毒’不一回事吗?” “完全不同。” 克林顿说,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新城市模式在全美国推广。今后的美国都将成 为这样。 “这是万世不坏的模式。” 一边与客人们交谈,克林顿一边发布市长令。传令兵把命令传下去,远处就有人点燃烽 火。市长见我们不解,便说: “我们十年前就不使用网络了。也许,这是使我们免于毁灭的原因。” 由于市长很忙,跟着由行政秘书陪同参观城市纪念馆。 纪念馆中陈列了生物圈七号赖以成功的基础。秘书介绍了全市实行的禁欲主义、自然主 义、改良佛教、计划经济等措施。我们还看到了在纽曼同学盖茨那里见过的种植园,但这里 的更精致,并且以集体农庄的形式在发展。 秘书说:“我们城中最重要的是教育。要让孩子们对未来充满信心。要让他们学习知 识。纽曼,你来得正好。我们可以对美国文化进行批判的继承了。” 随后,让我们休息。秘书则去安排解决纽曼的问题。 在休息间,纽曼说:“这使我很振奋。有了信心。” “你们美国,我看会复兴的。”我也安慰他。 秘书很快回来了。该市办事效率很高。 “经过研究,市科学办公室决定帮助你。虽然我们对美国文化并不十分赞同。但这是一 种人道主义,对人权的维护。” “怎么办呢?” “我们准备将你尾巴中的美国文化用最先进的手段复制出来。这样,人们便不会为争夺 你的尾巴打个头破血流了。他们可以去购买复制品。你还可以从出售复制品中得到食物,甚 至货币。” “复制品?” “确切来讲,我们将出版《纽曼文集》。” 为使我们放心,秘书又带我们参观了城中的造纸厂。这是北美唯一的造纸厂。它按照二 十世纪原样运转,没作任何改变。 我们还非常惊异地看见了在世界上已经消失的书籍出版业。 “我们这里有充分的出版自由,就跟二十世纪一样。”秘书解释说。“光明城是美国复 兴基地。” “一路上,我们听了看了那么多跟美国复兴有关的新鲜事。现在看来,你们这儿才比较 像回事啊。”我说。 “能得到中国客人的称赞,是本城的荣耀。” 秘书说,由于资源紧张,一版印数可能不会很多。反正以后会再版。光明城会把这个重 大消息向全世界公布。 “用烽火的形式吗?”我问。 秘书不解地把我看了半天,没有正面回答。 “这书会成为经典的。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在美国所有的大学中,学生们都在研读 《纽曼文集》。”他只是这样说。 出书那天,我和纽曼心情激动,夜不成寐。 我们睡不着觉,便只好步出招待所,离开生物圈七号,来到城外附近的一处小坡上坐 下。我们等着看月落。 只见星空如棋盘,哗地在天上展开。 “那些星星上,一定也住着生物。”我出神地看了半天,说。 “他们下围棋吗?” “也许下,也许不下。” “他们也在注视我们。” “不知他们长得什么样?” “可能更像我。丑八怪嘛。” “今后我们怎么办?” “送你去找中国人。” “也许找不到。中国已经抛弃我了。我觉得我正在变成一个美国人。” “不至于不至于。会找到的。只要心诚。” “你呢?” “流浪。像贵国的孔夫子。我在网络上读过一段《论语》。内容很惊险。” “就没有使你停下来的人和事吗?” “还没碰到呢。” “女人也不能使你停下来吗?”没有外人,我心跳着提出了这个大胆的问题。自己也有 些脸红。 “女人?” 我在黑暗中感到纽曼羞于启齿的自卑。我知道说错了话。 “你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我安慰他说。 “我不会找什么女人的。”纽曼不高兴地说。 我们不再说话。我再去看星空,浏览着过去的一切。星星是来自遥远时代的图像。到达 我面前的时代,因为星星的远近,而各有不同,有的也互相重叠。 不远处有一处公墓,上千尊墓碑,静静地从土中探出头来。再远一些的地方,生物圈七 号的大棚在微微发出荧光,像一头奇怪的巨鲸,肚皮朝上在海中安睡。 月球似乎在变大,像卡通片中的人脸。 突然,月球边缘似乎闪了一下光。我问纽曼看见没有。他说没有,但他知道那儿有人类 的基地。 “我去过那里。虹湾。”我带点夸耀地说。 “你真幸运。是在‘阿曼多’时代吧?那样的旅费,我可出不起。” “我们是棋队出的钱。” “有这样的好事?不用下棋换?” “当然。” “怪不得你要回国。” “有件事,我刚想起。但不得不对你说。” “什么事?” “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去中国。我们国家的法律禁止转基因人。” 这时,一片光芒把群星淹没。 一个圆形的发光大盘缓缓在头顶旋转。它比满月还大,中心部分有一种无比坚固的感 觉。圆盘发出微微的交流电般的嗡嗡声。 它慢慢从头上飞过,向东方移去。然后,猛地消失了。 它过去后,星星仍然闪烁。宇宙平静如湖水。 我和纽曼久久望着光盘消失的方向,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什么?从哪里来?” “不知道。” 我们又沉默良久,倦意上来,便在野地睡去。醒来后,看见月亮正在下落。遍地是露 珠。 这时,我听见一阵此时不该有的声音。我爬起来,看见月光下有一张孩子的脸。 是伊朗人“鬼角”。 “终于找到你了!”他朝我叫道。 “趴下!”我也叫。 “什么?”纽曼没听明白。 来不及了。伊朗人开了枪。我避了过去,但却打倒了纽曼。我看见那大尾巴甩了一下, 重重地拍在草地上,溅出一串墨绿色的血。 “纽曼!” 没有回答。没有喘息。 我勃然大怒,不顾一切扑向伊朗人。大概对方没料到我竟敢这样玩命,竟在慌乱中没有 射准第二枪。我把他扑倒在地,双手卡他的脖子。我们在草地上翻滚,一时分不出胜负。 但随着时间渐长,“鬼角”占了上风。我渐渐手足麻木,有些神志不清了。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满天红光像针一样洒落下来。 我和“鬼角”都被震昏了过去。过了一会,我醒来,看见伊朗人仍然昏迷着。天空中一 道道光芒在扫射。光明城的穹形顶棚正燃着大火,纷纷坍落。 纽曼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远方似有马儿嘶鸣,其声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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