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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魔眼 1、发光的“龙卷风” 经过十数日的春雨绵绵,难得今天太阳露出了笑脸。湿度、低气压和头顶上几 乎也可以碰到的层层乌云,抑郁了许多天的翳闷,突然看到小小的一片蔚蓝的晴空, 我的心情突然豁然开朗,很想活动一下。 驾驶着敞篷小跑车,迎着和风,晒着暖暖的夕阳,我的心情很愉快。 车子很快便转去了市区,奔驰在蜿蜒曲折的市郊公路上,来往的车辆较少,能 把车速增快的感受,是懂得驾驶的人,所喜欢享受的乐趣。 在市区中,能把排挡推上五挡的机会不大,所以我经常觉得,将它买回来此地 用,有点委屈了它。这想法使我下意识地,要经常创造机会,把它推上第五挡,仿 佛这样就能补偿一下自己的歉意。 很快便抵达以大雾著称的山顶,把车停泊下来,跳出车厢,深深地吸了一口带 着青草香味的清新空气。 我走到一幅绿草如茵的平地上,虽然草上还孕育着雨珠,也顾不得会把鞋子弄 湿,稍作热身后,便在草坪上施展一套少林十三抓。三十三式操演下来时,风势急 了,把背漉皆被汗水湿透的我,吹得很感凉快。 太阳被东方迅速吹来的雨云遮掩住了。云层也像挂上了铅一般,低坠了下来。 风的速度愈来愈劲,云层之间的摩擦,因为高度和比重不同,风向回旋各异,因而 亦增加。天色仿佛在慢慢地被拉上了黑幕地暗了下来。 我心中想:“这场雨一定很大!” 我珍惜跑车“兰茜”厢内附设的仪器,如果被雨淋湿,损失就大了。我立即跑 回车边,正播着傍晚六时的“新闻报告” 很久没有身临其境的,仔细观察一下一场暴风雨是怎样形成的了。我这时突然 产生这种童心,留了下来,看看大自然的杰作。 旋风从南方的海面骤然形成,扶摇直上,构成漏斗形状的一股黯黑的涡流。 “这是‘龙卷风’!”我忍不住惊叹出声。 出顶的气流霎时间停顿下来,变得一点风也没有了。我渐渐觉得耳膜胀痛,双 手本能地掩着双耳。 “气压怎会变得这样快?”这种耳胀感觉我是熟悉的,每次飞机升降时,由于 气压与血压的不平衡,就会产生压差现象。 虽然紧掩着耳朵,耳膜却还是愈来愈痛,似乎就要爆裂,把我疼痛得连脑子也 胀了起来。还好我仍可听到声音――一种从远处传来的啸叫,渐渐移近。刹那间, 整个山顶啸声四起,震耳欲聋。 mpanel(1); 我的眼睛睁得很大,看见黑柱迅速移近,也顾不了耳痛,连忙打开车门,钻入 车厢,以快至我也不能相信自己竟会这样敏捷的速度,将两边玻璃绞起。 心下忖道:“这股龙卷风看来不大,而且刚刚成形,破坏力也不会太大。车壳 和引擎虽是铝质,其他的都是钢的,加上自己的体重,就不怕被它卷走了。” 我虽然身在车里,眼晴却一刻也没有放过车外的情况变化。我看到四周风生了。 骤然变得很强,环绕着车子四方的植物,都向同一方向倒。细小的砂粒和碎石,开 始滚动,瞬间车子四周,变成白茫茫一片。水珠、湿气、砂石混在一起,能见度几 乎是零。车身和玻璃,传来了密集的“噼呖、啪啦”声音。我坐在座位内,仿似在 碉堡中,受到四周的轻重机枪密袭。我下意识地绑上安全带。 车厢在摇晃,愈来愈剧烈。我的身体也像坐在怒海的一叶轻舟般,晃荡起来, 双手要紧握着驾驶盘,才能避免抛离座位。我感到驾驶盘突然可以旋动,心里明白 车子的重量也有点吃不往,龙卷风所产生的旋转吸力。因为车子是后置引擎的设计, 前轮部位较轻,被旋风吸离地面了。这时,我心里很恐惧,想逃离险境。我立即将 “兰茜”启动,但“兰茜”只在怒吼,不能动,我只好再把引擎停下。 我感到呼吸渐渐困难,气压产生改变,被旋风产生的低气压将车厢存留的空气 抽走了。我的耳朵逐渐丧失机能,听不到声音,只觉得非常疼痛。我一连吞咽了几 口涎沫,情况没有一点改善。我要口鼻一齐吃力呼吸,才能维持最低限度的氧气需 要。因此,我不能不将放在座后的潜水用的水肺设备,吃力地抵抗着剧烈的摇晃, 搬至侧座来,将阀门扭开,将水肺导管的口承,塞入口腔之内,贪婪地连吸数口, 身体缺氧的情况,才逐渐平复。 虽然一切所发生的事情,仅在一二分钟之间,我的感觉却仿似很长,我无法透 过白茫茫的外界,看到什么东西,亦不知这种恶劣情况,会持续多久。我毅然将供 气的阀门关小,希望节省筒内压缩空气的消耗。 我曾经历过多次的大自然恶劣环境,每次都凭自己的机智、体能和当地现场可 利用的一切有助因素,虽然事后自己挣扎到筋疲力尽,但总能极尽人事,逃出生夭。 这次的情况,与即往的处境完全不同,我竟然蠢到因贪一时的痛快,将自己置身于 险境之中,并且将自己囚于车厢之内,变成“瓮中之鳖”,任由龙卷风肆恣蹂躏, 自己却手足无措,发挥出一点抗衡的力量来。 几次我曾起意,打开车门跳出牢笼。但因车外白茫茫一片,情况如何,毫不明 确。再者,车厢空气稀薄,要靠水肺才能呼吸,若然自己再轻举妄动,跳出车外, 如不缺氧窒息,也不知被卷到哪里去了。我才把跳车的念头打消。气压愈来愈低, 我体内像被充着气般,逐渐膨胀。我看到紧握驾驶盘的双手,像攀满了蚯蚓般,所 有血管都凸了起来,蠕蠕窜动,挣扎着想破皮而出,身体像过量充气的气球,随时 都会爆炸。 在频频的闪电光中,我充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恐惧、无助和绝望,看到碰击车 身的沙石渐渐减少,晃荡却加剧了,把着驾驶盘的双手,觉得无处着力,我立即改 握座底,保持身体的稳定,以免随着晃动而碰伤身体。突然间,我的身体被一股强 大的力量,抛向座背,脊背像被折断般疼痛,脑子和眼睛一起,同时产生天旋地转 的感觉。好一会,我才意识到,我己经像火箭起飞时,太空人所采用了“躺坐”方 式一样,车子已被旋风吸得竖起,车尾较重在下,像一块被旋转的硬币,以车子纵 向中心线为轴,须着旋风作反时钟方向,慢慢旋转。 “我已身在旋风中心!”这是我当时尚算清醒,脑袋里所能分辨得出的情况。 旋转所生的离心力,使我脑部和脚部的血液骤增,龙其是脑部充血,我的意识 逐渐模糊,可控肌及其他官能,也失去应有的控制。眼睛呆瞪着,眼珠几乎夺眶而 出。 我的身体,因偏离转轴而产生抛离力,与安全带作着抗衡,像是试验着安全带 的强度。这“试验”使我身体与车厢内壁产生碰击,我却没有疼痛――痛觉也消失 了。我甚至连本能的求生意志,也没法凝聚,更谈不上生起挣扎的力量。 我完全昏迷前的一刹那,能留下记亿的印象,是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口井,一口 上大下小的、五光十色的、十分美丽的、没有水的“光井”,井底发着非常强烈的 眩目的幻变的光,把整个井照得通亮。我连闭上眼睑的力量也没有,脑子闪出最后 的意念:“原来天堂之门是这样美丽的!”天堂之门闭上了,我坠人黑暗之中! 我奇怪我会嗅到硫璜和臭氧的气味。 我不知自己是否已醒,只感到连续儿次强烈的震动和非常的疼痛,但不明确是 哪里痛,仿似全身都在痛。我发觉自己的前额垂靠在驾驶盘上,眼前闪动着绿色的 荧光:“六:二十三”、“六:二十四”…… 我克服肌肉的疲软,以手撑着驾驶盘,将身体支起,希望解除安全带勒着前胸 的窒息感觉。当我的背部倚着座背时,呼吸渐渐畅顺了。我发觉口里塞得满满的, 连忙以指扣出,原来我将水肺通气管的口承咬断了。气筒也不在侧座上,也不在车 厢内,即看到后窗的透明胶片不见了,大概被气筒碰撞,一齐飞出车外了。 车子的晃动减弱了,悬浮的感觉也消失。我不禁望出车外,即发觉身处于万籁 俱寂的世界之中。我看见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下坠,混杂着枯枝小树……袭击车壳 及车篷。我只感到车子密密的抖动,似被千万小锤无情地敲击,只看到车壳凹陷不 断的增加,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幸好这种惨不忍睹的摧残,并没有大石、大树的参 与。常识告诉我,轻的东酉是最后下坠的。更幸运的,是这种无情的袭击,仅持续 了数秒钟!真可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从后窗外望,灰暗的天色中,隐约地可看到在下着雨,雨点很大,把悬浮不坠 的空中沙尘,“洗涤”干净(我用洗涤来描述因为在我的辞藻,没法找出比洗涤更 贴切的动词),效果就像车前的,模糊不清的挡风玻璃,被水和皂水混和,在电动 水拨揩刮下,变得澄清一般。但雨点所清洗的是空气中的浮尘,不是我车子的挡风 玻璃。 人的思想有时非常矛盾,刚才我还在为我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的笨蛋、傻瓜、蠢 猪……,危险稍为改善了一些,好像把说过的话全部忘了,连身在惊风骇浪、呼救 无门的险况也忘了。 好奇心又充斥在脑之中, 我突然想起曾看到一口上大下小的 “光井”,没有水而会发光的井?哪里来的井? “这是龙卷风的风眼!从下往上看,不就是上大下小吗?”我高声狂呼,但我 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重重叠叠的黑压压云层,使天色变暗,能见度仅及二百余公尺。我四周望去, 寻找刚过去的龙卷风。看到它在北方,离我三百公尺左右,锥形的光四周,飘舞着 许多七彩缤纷的物质,都是朝逆时钟方向,旋转上升。按理我身处北半球,由于地 球自转的影响,旋风应该是顺时钟方向旋转才对。这个“发光的龙卷风”方向相反, 说明它是由刚才南方海面的气压,忽然急剧增高,空气骤然急向四方流动,因此形 成这个螺旋形状的反旋风,旋转的方向才会与正常的旋风相反。 但是,为什么这个反旋风会发光呢? 什么原因,致使南方海面的气压突然升高呢? (事实上灾难并未过去。我把情事描述得这样详细,主要原因是这个不幸遭遇, 对整个故事的密切的关系,很多环节对故事都有影响,上述的过程是追忆和整理过 的。) 我看到的龙卷风,有很多次,有远有近,有大有小,但从来没有一个与今天看 到的相似――螺旋滑斗的上方,竟然有像焰火般的光。要我形容这种光是怎样的, 我只能勉强地说,光的亮度有些像烧电弧焊时,焊枝和焊物间的弧光,若入过电影 院,看到过放影机镁光灯闪烁时的镁光金属燃烧光,小孩在节日燃烧的“滴滴金” 光……统加起来也不及“光井”的七成。 光是这样的强烈,又是这样奇幻吸引,我看得呆了,甚至忘却用手去遮挡,或 是将眼睛或脸转向别处,免受灼伤。现在想起来,当时我的眼睛的确已经被灼伤了。 虽然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强烈光线,只延续了三四秒,但这种比直视太阳还要强烈 的光,我只看上一两秒,两只眼球的角膜,瞳孔虹彩的胍络膜及网膜视神经等,都 受到破坏或者是“组织分裂”了。眼睛没被灼瞎,真可算是万幸! 我的视觉并没有消失,而且看到的绚丽色彩,比往常能看到的,多出很多,比 三棱镜折射所得的太阳光的色散多得多,也并不是杨赫尔姆霍斯理论中的三原色可 以调混出来的。这些色彩已经超越了人类给予颜色的定义,我真没法用文字来形容, 只能用自己的概念,姑且将它命名叫“幻彩”吧!一方面“幻彩”二字,经常被人 引用来形容美丽而变化多端的情境,另一方面,我怀疑我在那几秒钟所看到的,是 我视觉神经受到骚扰所产生的错乱反应。 我凝视这强烈的“反旋风光”,主要的还不是被“幻彩”所吸引。能令我惶乱 失去控制的,是当时我看见了一些我本来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它们是这样不可思议, 将我对宇宙的已往概念,完全推翻了,令我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我就是像一名刚 出世的无知婴孩般,盯视着“幻彩”的迷离缥缈变化。人都有好奇心,对从来没有 看过的东西,总想多望一望。“幻彩”消失后,我的耳朵突然恢复了听觉,感到好 像有一架“七四七”珍宝客机,在身前起飞,震耳的啸吼声渐近。脑子里即在后悔, 这次出游没有拉了“卜算子”卜洛夫一起来。否则,我和他同时看到“幻彩”的云 谲波诡,光怪陆离的景象,就可以省却我的一番唇舌了。 我像是在机场观望塔中,送走了一架珍宝客机般,愣楞的看着龙卷风消逝在北 方的黑幕中。耳根突然的清静,黑夜的降临,使我产生如置身于幽冥的感觉,不寒 而栗。霎不是滂沱大雨的敲击车壳声,和云层中的雷电交加,将我惊醒,我真不知 道自己还会沉溺在那种脑子空白、神智停顿的状态要多久。 “噼呖”一声的春雷,随着强烈的闪电,在附近响起。我惊愕地随着闪电的余 辉望去,朦胧的挡风玻璃外,仿佛有人在暴雨下踱步。我全身骤然像处于冰窖般, 迅速地淌过一股冷流,鸡皮疙瘩和汗毛竖起,恐惧万分。 我怀疑自己眼花,直觉的反应是将四盏车头灯和水拨开关扭开,希望刚才所看 到的仅是我的幻觉。 强烈的车头灯光束,把车头前方五十公尺内的事物,照射得一片通明。通过将 雨水拨清的扇形区域,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前方的事物。 我用“事物”来描写眼前看到的,当然除了山顶存在着的一切景物外,还存在 一些行为或变故。我所看到的,却不是人的行为,或者是人或大自然所做成的变故。 这种“事物”是这样匪夷所思,为了免致罗嗦重覆,我留后面故事的对话中,再作 叙述。 我在数秒间的“明智”决定,是立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我用括号把“明智”和“可怕”两个形容词括起,原因是当时的决定,事后 想来一点也不明智,而且非常笨拙,那个地方本来一点也不可怕,而且是我经常喜 欢到的心爱地方之一。) 我浑噩地觉得“兰茜”在怒吼、在动,然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驰骋于崎岖的 路上,不断地把我抛离“鞍座”。我看到树木、山石……在强烈的前灯照射下,高 速地向我冲来,五光十色的,不该看到的“笑脸”,带着揶揄的手势迎来,然后连 续地在两旁消失。我不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将自己交给了“兰茜”,让它将我 带离这个可怕的地方。我只听到“兰茜”所发出的“吼吼”和“吱吱”声,身体随 着它的偏侧和产生的向心、离心力量,作相应的晃荡。我根本没发觉我的手脚也相 应地在动。前灯光线下的景象,将我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住了。 我呼吸到死亡气息,我甚至弄不清自己是不是死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害怕很 可笑,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哈哈,哈哈!”我肆意大笑,笑得全身剧痛: “原来死人也有痛觉的!” “兰茜”的性能,得到了自由地尽情发挥,令到迎面而来的强光,纷纷向右方 闪避,我的狂笑声和车尾破玻璃传入的咒骂声、“兰茜”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 … 前面是一段很长的直路,“兰茜”跑得更快。我忽然看见迎面而来的强光,高 速地将我的“同类”残忍地冲散,感到莫名的愤怒,立即吩咐“兰茜”傍向右方, 阻挡着迎面强光的来路,引来一阵强光的忽骤摆动和“吱吱”的怪声,“兰茜”带 着我的欢笑声,扬长而过。 直路尽处看似无路,忽然左方转出一红白相间的庞然大物,“兰茜”与它几乎 撞在一起,只见它“吱吱”地把我抛向右方,离红白大物仅隔数公寸,擦身而过。 我奇怪地觉得,前额有水流下。 “兰茜”像怕了熙来攘往的行人和车辆,跑跑停停的缓慢得像只蜗牛。我却被 七彩缤纷的灯光眩惑了眼,连“兰茜”怎样钻入石牢,为什么会停下,都不了解。 我机械地踏出车厢,走向另一个铁箱。 我发觉自己身处于一个熟悉的地方,万分疲倦地走进浴室,把汗湿的全身衣服 脱下,蛄在淋浴花酒之下,开了全部阀门,在任由水流由头淋下,希望能将自己的 疲劳消除,结果前额的烙痛把我震醒,发现处身在自己浴室中。 当冷水自头上洒下,我潜意识地闭上眼睛,发觉眼前的“光井”的光芒形状, 还相当强烈地存在于自己紧闭了的眼睑之内,蓝白色的光影,历历澄现可见。我知 道我的眼睛已经被灼伤了。我临离开车厢前,曾盯了数字钟的荧光屏一眼,记得屏 上显出的,是七:十七。换言之,从“幻彩”的呈现到现在,足足已过去了五十多 分钟,这“幻彩”印在眼幕的光影,还没有消散,说明是反常的现象,眼球角膜已 受到了损害。 经过冷水的冲洒,我的脑筋没有刚才的混噩,可以正常转动了。我打开了浴盆 上的镜箱门,拿出了含有轻量薄荷和维生素A 的眼滴药水,滴人满布红网的眼里, 连眨数下,希望能阻止受灼伤的眼睛,不会恶化。 我心中奇怪自己怎会回到寓所里,我强制自己追忆这段心神恍惚、半失忆状态 的过程。上述的梦一般的描述,就是我完全恢复意识后,追忆出来的心态。现在想 起当时还没有死去,真为自己的侥幸,抹去一额冷汗。能够安全地回到寓所,简直 是一项奇迹。 回想起当时疯狂地潜意识地驾驶着“兰茜”,对迎面而来车辆的车灯视若无睹, 还将“兰茜”故意地越过反向车道,捣蛋一番,仅引起一阵混乱和咒骂,没引起连 环撞车,在急转弯时,又能避过与“巴士”碰撞,真的好像有如神助。 “兰西”简直就像全自动化的,由程序控制的电脑跑车,能避进行人和车辆, 通过红绿交通灯,会听从指挥,会停车及开车,能认得路,把我带回寓所大厦的地 库停车场,并能停泊在自己车位里,端端正正的,并无越过间格界线。这一切没有 神助,难道我的潜意识能办得到吗?可是神又在哪里? 不是神又是什么?难道是我在山顶上,看到我不该看的“事物”,我会误会为 “同类”的幽灵? 我想不通,或者“卜算子”可以为我解释! “卜算子”就是卜洛夫――我中学时的同学。他现在是本地“灵魂学”的权威 之一,颇负国际声誉。今天我所看到的,我能找人解迷的,除了“卜算子”是最适 当人选外,再没有别人。 2、拟人化的“维纳斯玫瑰”石像 事前我曾经先摇了电话,因此,我在卜洛夫的书房中,能找到他。要不,很难 有人能在晚上八时后,在他家中找到他,不管他在家里,还是真的不在家里。 “卜算子”的脸色很难看,更没有一丝欢迎老友的挚诚,只见他蹙着眉,以沙 哑而又混杂着抱怨的语气,说道:“你这孤魂野鬼,危言耸听的会捉耗子的小狗, 今次又有什么‘骇人听闻’的经历,要到‘三宝殿’来讨论的?” 卜洛夫经常埋怨我,无事的是时候,永远不会找他叙旧,有了与他有关的疑难 时,就来找他。他说我这个人,真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势利”小人。看来 今天晚上,又是有一个重要的“聚会”,被我这位老友“小人”耽误了,否则他不 会给我“玄坛”脸孔的。 我只好嬉皮笑脸地,以轻松的语气,希望能将气分变得融洽:“大法师,我知 道你是夜间工作的,晚上才是你的驱魔捉鬼的时间。我的事要是不重要的话,我会 等待到明天下午,才到这里来将你从床中揪起。但事情的确太重要了,我若不趁我 现在还有‘魔眼’法力在身,立即跑来与你这位权威人士交换意见,法力消失后, 再谈你也不会相信了。” 我不理卜洛夫的数次企图截停,我一口气将黄昏前后所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像烧爆竹般说出。不知道是否我的口才好,侃侃说来娓娓动听,还是故事的内容吸 引了他的兴趣。卜洛夫尽管提起左手看了数次表,居然乖乖地坐在破旧不堪的沙发 里,静静地聆听到我将故事说完。虽然是短短的,前后加起来不到二十五分种的事, 我竟曾用了一倍的时间,才能把它说完。我还删去了龙卷风的形成和消失的许多不 重要枝节。 墙壁上的挂钟,现在是还差五分钟,就已经晚上九时正。卜洛夫听完故事,没 作声,侧身拿起儿上的电话,拨了一个七位数的号码。 “喂,我是洛夫。我很抱歉,今晚临时有要事,不能出席。” 卜洛夫说罢,走至一幅油画前,就像开门一般把它打开了,画后露出嵌火墙内 的保险箱。卜洛夫以密码将它打开,箱门也不关,拿了一个长形锦匣,走回沙发坐 下,将锦匣递了给我。 “你说你仍有‘魔眼’法力,试试你能从匣内的倒像中,看到些什么?” 我静静地接过锦匣,将盖轻轻揭开。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我看到的是一尊长仅 尺许的精美石像,它是以十八世纪的艺术手法雕刻的,石像泛彩晶莹,非常名贵可 爱。我忍不住要用手去触摸它,却被卜洛夫突然而来的问话,使我抑制了这个冲动。 “我看到了‘维纳斯’!”我的回答充满诗意。 无论是谁,也猜不到我这句充满诗意的话,竟然会将卜洛夫唬吓得从沙发中跳 了起来。 卜洛夫站在我跟前,以非常惊诧和迷惑的目光,盯着我目不转睛地足足有一分 钟之久:“你怎会知道,我这个石像是代表美和爱之神‘维纳斯’?” “它本身就是‘维纳斯’石像嘛!谁也知道啦。” “你以前看见过这石像?” “大法师,现在是二十世纪了,人们的知识水平都普遍提高。我相信本地一半 以上的人,看见这半裸的断臂美人,都会叫得出它是爱神‘维纳斯’!” “半裸、断臂?”卜洛夫惊叫起来。 这回轮到我感到奇怪和诧异了,谁也知道这座希腊女神像是半裸和断臂啦,为 什么卜洛夫像是第一次听到的一般,为这尊神像惊叹起来? “人们认为这尊女神像臂断了而婉惜,很多艺术家、雕刻家都试图替它修补上 双臂,却发觉无论怎样,也没法能恰当地将手的安放位置设计出来,而又能保持原 来的美态。这是众人皆知……” “我说的是这尊石像!”卜洛夫不耐烦地,粗莽的截断我的话,指着我双手扶 放在膝上的锦匣中石像,高声地说。 我垂头再看了一眼锦匣内的石像,无论怎样看,也是与普通工艺品店窗橱中, 所展出的石膏“维纳斯”像,没有分别。一定要我说的话,就是卜洛夫的石像,石 质和雕刻功夫,比市面看到的,当然精细得多,线条也美得多。尤其是石质的取材 配合,更是一绝!露出的裸体,是肉色的,小腹下的裙裾,是粉红色的,头发是金 黄色的……这样晶莹可爱,所以我第一眼看到它,就忍不住要触摸它,我甚至意识 到触摸时,会产生的“柔软”、“温暖”和滑腻的感觉。 “维纳斯”都是一样的啦,你这尊也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石质好,雕刻家的 对石色的设计和配合,雕刻技巧的精细熟练,比一般好得很多吧!” 卜洛夫听了我的话,半声不响地跑出书房。四秒钟不到,又一溜烟跑回来,手 里拿着一面镜子。在锦匣侧面调整着角度。 “你从镜中,可以看到石像吗?” 从卜洛夫将镜晃动,调整着角度开始,我就知道卜洛夫要我观看镜子中的石像。 因为镜面的反射角向着我。我的目光也就专注在镜面上,刹那间,我愣住了,连卜 洛夫的问话也听不到。我的目光忙得很,膝上的石像和镜中的石像往复不停地转换 着。我甚至在摇头,用手不停的拭了几次眼睛,所看到的,还是令我难以置信。 “大法师,你又在捣什么蛋,拿面‘魔镜’来唬哧我,令我产生幻觉!” “这不是‘魔镜’……你先告诉我,你在镜子里看到的石像是怎样的?” “别作弄我了,我还不知你玩我的诡计,想用一张玫瑰雕塑照片,来骗我上当。 告诉你,你找照片,也不要找太离谱的,应该找一张像这石像这样细腻……哎哟!” 我不能不惊叫出声。因为我正在洋洋得意地,揶揄着卜洛夫品味差,说到爱神 像皮肤的细腻时,我的食中二指,忍不住抚摸着石像,眼睛却注视镜中的反映。 我这动作,是想藉手指的触觉,分辨锦匣中“石像”,证实我视觉上的分歧, 锦匣中直接看到的是真实的,还是镜中间接的才是真实的? 我的触觉证实了,间接从镜中的,才是真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一样物件,怎会产生两种映像 呢? 我的眸子, 惊诧地转投在锦匣的石像中, 看到的仍是无懈可击的精致绝伦的 “维纳斯”,它是这样的娇美、柔滑、丰盈……我的手指,怎会告诉我,它却又是 这样棱角峥嵘,粗糙宛若蒺藜呢?我忍不住又将食指按住“维纳斯”高耸的双峰上, 触觉却不是两点微凸的乳蒂和两个半球状的平滑表面,而是三尖八角的两座刺手的 荆棘!我立即抽指改抚它的小腹,触觉也说明不是平坦圆滑的波状起伏,而是粗糙 的鳞甲状的表面。 我转头望向卜洛夫,目光一定非常迷乱。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卜洛夫耸耸肩,将镜子放在几上,坐在我身旁。 “它的确是一尊‘维纳斯’!它是公元前三四世纪的艺术品,神奇的艺术品, 已经辗转于收藏家手中,流浪了二千多年了。” “我问的是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卜洛夫有点答非所问,解决不了我的疑惑, 不能不再强调一下。 卜洛夫好像充耳不闻,继续他的话,把我当作门外汉,对玄学一窍不通。 “玄学中,希腊发源相当早。有一种‘心物二元论’学说。” “我懂‘二元论’。”我为了不让卜洛夫罗嗦下去,便把我的“形而上学”心 得,先作发表:“柏拉图的观念(实有)与非有,阿里斯多德的形与质,笛卡儿的 神与世界……我都涉猎过。以两项原理来说明事象的,就是‘二元论’。” 卜洛夫惊诧地看着我,仿佛把我看成是一具满脑子充斥着物理、电子、机械的 电脑人,软件资料中应该没有玄学的、哲学的数据似的。 “好!”卜洛夫终于点点头:“赫马斯的‘心物二元论’是将神与物质对立。 赫马斯文书中,说:‘我们的祖先,创造了神祗和精灵等等,并隆重地雕刻了它们, 并对它们施与咒语,留给世人后代,以它们的灵验,指引世人超善厌恶。这些雕像, 是宇宙真理的表征,同时亦带着生命和智慧的魔法介体。这个‘维纳斯’,就是当 年的雕塑之一。我所看见的,正如你从镜子看到的一样是一束拟人形化了的玫瑰花。 但当时,雕刻者和施法者的观念,它是表征着美与爱之神‘维纳斯’。” 我听到卜洛夫的最后一句话,吓得我几乎从沙发跳了起来,要不是卜洛夫手快, 把锦匣及时抢回杯里,相信锦匣和石像,一定会摔落地上。那时……惨了。 “你怎可以乱来!”卜洛夫惊得连口唇也泛白:“这尊‘维纳斯’是无价之宝! 人家是投了五百万美金的保险,刚交来我处鉴定,希望证实它究竟是公元前四世纪 的产品,还是十九世纪‘玫瑰战争’时的产品。无论是那个世纪的,都是无价之宝! 摔破了就算你赔得起,世上也不见了一具精致的艺术品。何况它又经你证实,确定 是附有咒语的?” 我也有点觉得自己的轻率鲁莽,脸色绯红。但心中的震栗,却多于羞愧。 “你……你是说,我……我的精神……分……分裂?或者是视觉神经……分裂?” 我对这个突然而来的事实,一下间无法接纳。全身冰凉的,像浸溺在太平洋的怒海 当中,把卜洛夫当作一片浮木,紧握它希望逃出生天。我的目光,无助地投向卜洛 夫,相信一定充满着迷惘和绝望。 “分裂?”卜洛夫也站了起来,将锦匣小心地盖上并扣好,走至保险箱,将锦 匣放好,然后锁上,转头望着我:“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却认为这是玄学的一 种突破!要不,我刚才就不会冒这样大的险,轻率地拿,维纳斯,来作试验了。” “试验?试验我?”我被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引起了好奇心而分散了我的心。 “对,试验你所说的。‘魔眼’是否像你说一般,可以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 东西。” 这时,我看到卜洛夫跑出去取镜子,回来时忘了关拢的书房门,突然无风自开, 我看到洁蒂(卜洛夫的富有妻子)悄悄地走进来,静静地坐在卜洛夫背后的角落里, 以食指放在唇当中,向我作出“禁声”的手势。因此,我也没向她打招呼。卜洛夫 却未发现书房中,己经多了一个人――他的妻子。 “你的试验结果是怎样?” “肯定的!你的确如你说一般,眼睛具有某种不可思议、不可究诘的法力。我 相信它是由那‘旋风光’赋予你的,因而你连拟人化玫瑰石,也能看到它是‘维纳 斯’。说真的,这块石自出土以来,从来还没有人肯定它就是那块拟‘维纳斯’的 玫瑰石,你己经把它看得很清楚了,有空时必须替我写一份报告,以作我鉴定的补 充资料。” 卜洛夫的最后几句话,令我感到好气又好笑,心情也轻松下来:“这事情好办, 琪琪(我的女秘书)常说,我的口述和她的速记配合,再加上一点修辞学和情节的 调整,便成了一本很吸引人的科幻小说。大概她读卫先生的小说多了,也劝我改行 出版小说,自己的古怪行径和经历,公诸于世。”我打趣地笑了笑,也向洁蒂打了 一个她才看得到的揶揄手势:“你要我用那一国文字,打这份报告?拉丁文呢?还 是希伯莱文?” 洁蒂在抿嘴偷笑,站了起来,连步姗姗的,从黑暗的角落走向卜洛夫背后,以 手势鼓动我继续作弄她的丈夫。她嘴里好像在说着话,我却听不到。当她走近灯光 所及处时,我却惊讶得目瞪口呆了――我竟然可以透过“洁蒂”的娇躯,看到壁橱 上摆满的各式各类玄学书籍! (我用括号加在“洁蒂”身上,因为我当时就意识到,我所看见的,不是洁蒂 的肉体,而是她的“灵魂”之类的“事物”。) “你能用拉丁文当然最好啦,省得我再要翻译。”卜洛夫抬头望向我,见我惊 愕的目盯他身后,连忙随着我的目光转身观看,神情显得莫名其妙。 “洁蒂”看见卜洛夫转身着着她,像是发觉有趣的事情不能继续玩下去,耸耸 肩地向我作了一个手势:“都是你!把事情破坏了。”我仅能以无奈的苦笑作答, 事实上我无论怎样聪颖,口才有多好,在这种情况下,心情的复杂是当然的,还能 找到比苦笑更恰当的答覆吗? 我目送“洁蒂”兴致索然地转身,飘忽地(她是动作太迅速了。我自问没法做 得到)离开书房,并将房门“嘭”的一声带上。 卜洛夫当然不会看到“洁蒂”,但他却能眼随我的目光,看到书房的门无故地 自动关上。他立即走到我身旁,双手紧握我的右臂,我感到他的手在抖颤着。 “刚才有谁来过了?” 卜洛夫承认了我的“魔眼”,能看到一些他没“法力”看到的事物,现在看到 我的目光移动,书房门又自动闭上,问出这样的奇怪问题,一点也不惊奇的。 我昏惑地点点头苦笑:“是的。‘洁蒂’来过!” “洁蒂?你这‘捣蛋’,怎可以将洁蒂来开玩笑?”卜洛夫满脸怒容,双眼几 乎夺眶而出,但看见我的满脸悃诚,没有丝毫开玩笑的神态:“真的,真的是洁蒂?” 人们对这种事物都敏感地认为,当人死后才会出现的。 “她来书房干吗?”我很奇怪卜洛夫只关心这点。 “看来,她,想看看你在作什么,却发现我在场,与你谈着试验‘魔眼’的怪 事,便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聆听你的‘伟论’。” “你这‘捣蛋’为什么不告诉我?” (唉!既然卜洛夫两次提起“捣蛋”这个绰号,我也不能不略占一点篇幅,介 绍一下这个中学时代,不太光彩的“雅号”了。这是由于我念中学时,是一名活跃 分子,凡是社团我都有参加。文的有音乐、文艺、戏剧,武的如足球、柔道、拳击 ……大概是性格喜欢促狭吧,我在各个社团都经常作弄人,带来不少欢笑。因此大 家便冠了我这个……“小捣蛋”雅号,不腔而走。很多现在的朋友,偶而也跟着叫, 认为它是昵称,令我十分尴尬,有伤现在的“尊严”。总算他们还识大体,把“小” 字略去了。) 事情愈来愈怪异,“旋风光”中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些不认识的、半透明 的、穿着各种时代不同的服饰的、年纪老幼不同的男女“精灵”,观感上由于彼此 不认识,没有友谊和感情维系,仅认为诡异神秘,毛骨悚然,看到了“洁蒂”活生 生的人的“灵魂”,感受就大大过异了。除了上述的感觉外,还加上一种莫名其妙 的、张皇失措的、疑信参半的、疑心生暗鬼的优忱。直觉地意识到,“幽灵”是人 死后,才会出现的“事物”。难怪我下意识地为洁蒂的安全耽心。 我带着忧虑和同情的目光,看着卜洛夫:“洁蒂呢?洁蒂在哪里?” 卜洛夫的脸色很难看,白得比我在“旋风光”所看到的脸,还要灰白。我相信 他的心态和意识,一定也和我刚才所想的--样。(卜洛夫的反应竟然这样迟钝) 卜洛夫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迅速地走至电话旁,匆匆地在拨电话。颤抖着的 手指,加上脑子紊乱浑噩,我看见他按了三次截线钮,才将电话接通。 “喂,你是妈妈……‘洁蒂’呢……睡了?麻烦你到房中,叫醒她!叫她来听 电话……” “喂,洁蒂吗?”卜洛夫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苦笑,额前渗出了豆大的汗 珠。我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杞人忧天,荒诞地乱搭线,聊想起不祥的事 来。 “没……没有什么……我忽然想起你,想……想听听你的声音,原来你的声音, 听来这样可爱……什么?我没有神经错乱!只是想……想和你谈谈,对不起,吵醒 你,什么?做梦在我书房见到我和捣蛋谈话,真的吗?他倒真的在这里。很巧合吧?” 卜洛夫突然将听筒转给我:“洁蒂要跟你通话。”口气酸酸的。 我接过电话:“喂,洁蒂吗?是不是大法师欺负了你?躲回娘家去发脾气?” 洁蒂与我性格相近,最喜欢与我瞎谈。因此,我成为卜洛夫家所有朋友中,最受欢 迎的一个,卜洛夫曾经为此,吃过醋。 “乱弹琴,洛夫怎敢欺负我?要是这样,太阳打西方出来了!”洁蒂娇憨的声 音从听筒中传来,这几句话说来威风凛凛。 “那么既然未卜先知,知道我来了,这才躲开的?是吗?” “鬼才知道你来了!” “大法师说,你知道我来了这里了。” “洛夫说的?乱弹琴!他修了这么多年,也没法做到的事,我却能做到了?那 我岂不成了天生的女巫?能知过去未来,呼风唤雨?” “别扯淡了。快告诉我们,你怎会知道我来这里的?” 洁蒂在电话的那一端“咯咯”地娇笑,好一会才带着促狭的语气说道:“你那 ‘魔眼’,不是什么都能看到的吗?” 洁蒂的答非所问,是故意的吊我的胃口,可是她突然的提起了“魔眼”,反而 露了马脚,给我抓住了线索。 “‘魔眼’?你连我的秘密也卜算出来了?”我故意重覆洁蒂的话,好让卜洛 夫也知道我和他的太太,在谈些什么,省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我身旁团团转, 急得满头大汗。 “了不起,对吗?咯咯,咯咯。过两天我连你的女朋友,姓甚名谁,也会知道 了。看你还有什么秘密可保?经常神秘兮兮的。” “你才卖关子,故作玄虚呢!让我拆穿你的西洋镜,省得你口沫横飞,浅湿了 你的睡袍吧……” 洁蒂焦急地截断了我的话:“你会知道我的秘密?那这回你便是男巫了。” “我是男巫?不,我不是男巫,只是我知道你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洛夫谈话。 哈,这梦却是真实的。我有‘魔眼’,我甚至可以看透你的身体!” “不会是真的吧?嗅,你不能望过来……” 洁蒂那边传来一声惊呼,我才意识到我的话,有一点无心的语病。我只不过将 刚才的情境,我可以透过她,看到书橱上的书说出来。洁蒂大概误会了,以为我能 看透她的衣服,看到她的胴体,甚至法力高强到在电话的这一边,也可以看透电话 那一边的她。 “哈哈!”我猜这时的洁蒂,一定慌张地双手紧掩着酥胸:“哈哈,不用遮掩 了?什么也看得一清二楚了。‘珍芳达’的健身舞,效果不错嘛,我真佩服你的毅 力,把身段保持得这样健美。”我说的完全是真心话,不过在现在的情况下说出来, 洁蒂的感觉,就像一丝不挂,裸露袒裎的面对着我。想到她现在的掩着双峰,合双 腿的狼狈样子,忍不住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捣蛋,你这缺德鬼!不准你再望过来!” “洁蒂,我骗你的。你的身体我想会看得透!” “死‘捣蛋’,病‘捣蛋’!你不要走,我现在赶回家,把你打一顿,才能消 气。” “你不用赶回来,只要再睡一会,作一个打我的梦,就行了。” “死‘捣蛋’,你真的看到了我的梦境?我还以为这次可以把你玩弄一番,让 你芒刺在背,寝食不安。” “我才不会像洛夫一样,被你玩弄于指掌之间呢!你是如来佛,我却不是孙悟 空。你的孙悟空现在真的是忧心如焚了,你快安慰安慰他吧。”我不理洁蒂还在说 些什么,把听筒塞给了卜洛夫。 卜洛夫把听筒靠在耳边,口里说着话,又像插不上嘴。好会儿才有机会说道: “洁蒂,我是洛夫。” 卜洛夫“唔”、“哦”了一阵,才将电话挂断。 “奇怪,洁蒂果真如我所见的做了一场梦!”我对卜洛夫说道。 “对了,这么一来又证实了一桩事,你连梦境所出现的‘人物’,也能看到了。” 卜算子露出奇异的神色。 “事实是这样。”我无奈地点头,迷惘愈来愈深。 “十九世纪末,在伦敦有一个‘黄金黎明赫马斯会’,扩充了世纪初汉国玄学 家的学说,除了补充了李维的‘人类的意志’对应和灵体之光,还增加了想像力合 共四项魔法基本法则。‘黄金黎明’还有‘世界之魂’等论说。认为法力掌握到一 定阶段,可利用透视力,利用灵体之光,在某地与灵体相会……” “理论太玄、太空泛了。难道我突然法力就自动达到他们所说的某一阶段?” 我截断了洛夫的话,显得很不耐烦:“我认为这些理论、学说,都不能解释我的怪 现象!” “你别这样急嘛,我的话还未说完呢!”卜洛夫胸有成竹:“黄金黎明,还有 一种色彩理论,说色彩若能适当地与传统知识互相配合,则可以成为精神与物质世 界之间的枢纽,亦即是灵体之光的门,可以接触‘世界之魂’!” “色彩、灵体之光、世界之魂。”我缓慢地归纳卜洛夫最后这段话,脑筋却在 转个不停:“有点门路了。旋风光、幻彩、魔眼、精灵、灵魂……”无论怎样将这 些因素,排列组合,也串不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结论来,我有点沮丧。 卜洛夫也在沉思,我相信他己尽了最大的能力,以他多年的研究心得,才绞出 上述有关的脑汁出来。现在,大概随着我最后的话,也像我一般,企图联想出一个 玄学上说得通的结论来。 “黄金黎明是怎样没落了的?” “初期是在二十世纪初,因会员间分裂成许多敌对派系,开始瓦解而渐渐结束, 一九七○年,美国西岸,又成立了‘黄金黎明’,的重建教团了,它是一种巫术团 体的地下组织了。“ “一九七○年?一九七○年已进入了太空、电脑时代了,竟然还有人要建‘黄 金黎明’?” 卜洛夫像被我这句话,刮了一下耳光,整个人跳了起来,高声抗议道:“你这 句话算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这拨子研究玄学的人是时代的渣滓、是迷信者、是 太空的垃圾?那你还来找我干吗?走去太空研究中心,按几下键盘好了,电脑便会 给你‘正确’答案的。”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卜洛夫这名“好好先生”发这样大的脾气。从前我认为他 是逆来顺受的,现在我得须要再作重新的评估。事实上,人们对自己意愿选择的专 业,有虔诚的尊敬与热爱,亦很敏感,稍被侵犯,就会引发一股神圣的力量,加以 捍卫。就像对自己的情人般,爱护疼惜备至。我的那句话,的确也无心地伤及他的 自尊心。 “对不起,我说的是科学昌明的美国人!”我内疚地加以解释:“事实上,即 使他们科技多发达,亦有很多事情,他们仍没有科学逻辑,加以完满解释的。” 卜洛夫也明白我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并不是有意轻蔑玄学!否则“幻彩”事后, 我会在第一时间找的,是别人而不是他了。现在的心情相当复杂,我是从他的脸上 表情以及向我用手向空虚拍,作出少安勿躁的手势看出来的。他眉心深锁,而含苦 笑:“我不是因为这些科学不能解释的谜,那会把头钻入这个无底潭中,无休无止 的不断摸索呢!人们自有思想开始,就产生信仰,广义的说,人们都是迷信的,只 不过是程度和偶像各异罢了。哲学上认为,我们所认识的事物,要看到的才算实在, 才是真理。存在和真理是主观条件决定了,而不是本身独立地存在的。伦理学却认 为,道德法则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着时代、社会的,迁而改变。美学上则认为美 的存在,有主观和客观的因素,即语所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观点与角度不同, 美的观感也各异……” “相对论”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时间和空间也是相对的。他的物质附近的次元空间概念, 与欧几里德的立体几何学大大不同,超越了我们一般人的时空常识之外,除了我们 常见的三度(长、阔、高)空间外,还有第四度空间。这第四度空间,存在时空的 相对关系之中。” “你是说灵魂存在于第四度空间里?” “否则存在哪里?” “那么,你现在可以看到第四度空间的事物了!” “看来暂时只有这样解释了。” “要经过极度强烈的光,刺激眼睛,才能看到第四空间的事物?” “是的幻彩,光,魔眼。”我机械地回答着卜洛夫,脑子里却漫无边际地,东 拉西扯的,在玩着砌图游戏,希望能拼凑出一个解答,我自己认为满意的解答来。 “光、眼睛、第四空间。”卜洛夫更将情况,作了进一步的精简。 “光?对,光。人能看到的光,仅能在三棱镜折射下,分散出来的红、橙、黄、 绿、青、蓝、紫等,七种光波波长范围内的光。紫外光和红外线的光,就看不见了。 ‘幻彩’是超越了这个范畴。换句说话,第四空间,或者是灵魂,是存在于紫外或 红外的领域里。”我说到这里,满腔的阴灵尽散,心中十分舒畅,就像傍晚时,乍 见久违了的太阳和蔚蓝的天空般。 “红外线太热了!”卜洛夫有点为幽灵担忧,认为神圣的好东西,不应再受煎 熬。 “紫外光虽然也灼人,到底还是冷光!反正辐射光都是灼人的!” “紫外光温和得多了!” “我有一种奇怪感觉:紫外光比较辽阔高旷,应该是天堂的所在,红外线比较 狭隘局促,那该是地狱之域了!要是真的有天国与地狱的话。” “这个比喻我很乐意接纳!” 3、眼睛不争气 回到了寓所,已经是翌日凌晨二时五十分了。想不到竟会在卜洛夫那里,逗留 了将近七小时! 我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疲倦,眼皮像吊上了十公斤重的铅垂,倒在床上立即便呼 呼酣睡过去。 我好像才刚睡过去,又被电话的铃声吵醒了。我觉得眼皮更重,连睁开一线要 看看电话,以便拿起电话筒也办不到,只好摸索地将它从床侧柜子上,瞎拿在手: “喂!”我有气无力地说。 “喂,波士吗?今天为什么这么晚还未上班?”耳中传来琪琪的声音。 “琪琪?你捣什么蛋?天还未亮,就把我吵酲,叫我上班?” “你才是‘捣蛋’呢!快要下班吃午饭了,还说天还未亮!”琪琪是个小“捣 蛋”,常常喜欢跟我搭杠。大概因为昨天晚上,我忘记了她的约会――去看电影, 失了约,打电话来跟我捣蛋。 “对不起,昨天突然发生了事情,失了约。今天吃饭、看电影、再上的士高, 当作赔罪,好了吧?我才刚睡下,累得要命,连眼睛也睁不开。饶饶我,让我再睡 会吧。”说罢,我一连打了两个呵欠。 “你这促狭鬼,还好意思提昨晚的事?我昨天晚上,从七时四十分起,整个晚 上坐在电话旁边,每隔十五分钟,就给你一个电话,拨到我的食指也迟钝了。你到 底去了哪里。捣蛋?害我一直到凌晨两时多钟,还心挂挂的的没法睡得着!”琪琪 立心要与我蘑菇下去,我是没法招架的,谁叫我喜欢她,并聘请她当我的女秘书?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投降、求饶:“我的好小姐呀,我二时五十分回来,连衣服 也没脱下就睡下。刚闭上眼睛。又被你吵醒,九点半再来电话叫醒我吧。” “我的好先生呀,”琪琪学着我的口吻:“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五十一分了,你 是说要我晚上九点半才把你叫醒吗?” 琪琪这股傻劲,又可爱又可恶。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打听、采访资料时,无 往而不利,才聘她为助手。当然,她的外国语天才――懂五大洲十数国语言和文字, 这是主要的因素。但她要是把这股劲用到我身上来时,我就吃不消了。 “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开了什么玩笑了!” “你说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五十一分,还不是在开我的玩笑?” “我真给你气死!谁诳过你?你不跟我‘捣蛋’,就谢天谢地了。我的好先生, 麻烦你睁开尊眼,看看你床头的闹钟吧?”琪琪的语气,真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有 点反过来求饶似的有冤无处诉。 听到了这种声调,即便是陌生的女郎,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也会提起我的男 子气概,呵护一番,何况是琪琪?看情形想再睡也办不到了,我只好乖乖的试图睁 开眼睛,证实一下琪琪有没有诳我? 我“努力”地试图睁眼(睁眼何须用力?我把努力二字括上,表示我的确用了 力,甚至用手指去帮助),但仍然失败,反而把眼晴弄痛了。 “哎哟!”我痛得叫了出声。 “喂,喂,喂!‘捣蛋’,你又捣什么蛋?”琪琪关心地焦急的追问。 “我没法睁眼,眼睛很痛!” “真的?你不是骗我,要我跑一趟吧!”声音充满疑惑,仍认为我又在捣蛋。 我不禁想起“狼来了”的童话故事,后悔令人上当得多了,没有人相信我的真话。 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诳过琪琪的呀!这大概是“盛名”所累,今后真的要改这份德 性了。 我没好气地,感到有点委屈:“不信就拉倒好了,谁要你跑一趟来着!” 琪琪很少听到我向她发脾气,突然被我这样顶撞,愣了一会,焦急起来:“我 这就来,你乖乖的躺在床上,不要乱动。” “卡嗒!”琪琪不等我的回话,就挂断了线,显然心里很焦虑。 手的触觉告诉我,我的眼帘凝结了厚厚的眼胶,把眼皮粘在一起,因而没法睁 开。上下睫毛也被硬化了的眼胶糊着了。记得中学时,同学会发生过一次“蛋战”, 彼此以鸡蛋当作手榴弹,在郊外野餐时引起大战,我不幸眼旁中了“蛋”,蛋壳碎 片陷入眼球内。翌日早晨起床时,左眼就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粘得牢牢的睁不开。 结果劳烦了当眼科医生的方伯伯,用温水化开了,将刺人眼球的蛋壳拨去,休息了 三天,才恢复正常。 “难道我的眼真的被灼伤了?这病征就像电焊工人,没有用护色罩工作,引起 眼灼反应一样。看来我要眼睛肿病几天了!”我禁不住在胡思乱想:“想不到兜一 次风,到大雾山舒展一下筋骨,却惹来一连串的祸患!” 我心里虽然有点感慨,却没有半点后悔此行,反而觉得自己很侥幸,能有这样 匪夷所思的际遇。想起能由自己,揭开这个困惑了数千年之迹,那份兴奋的感觉, 再辛苦一些,也不会放在眼下了。 正想欠身起床了,摸索到浴室,放一脸盆热水,将眼胶化开。身旁突然响起一 声娇叱,把我吓得倒回床里,心里忐忑乱跳。 “捣蛋!你想干什么?” 琪琪有我寓所的钥匙,大概她心里仍然以为我在恶作剧,入屋后便像波斯猫般, 了无声息地蹑足走在厚厚的地毯上,摸入房来观察,并意图把我吓一跳。结果看见 我真的像瞎子般,双手向前探索地,笨拙的企图起床,这才把我斥喝住了。 “像小偷般鬼鬼祟祟的,把我吓唬得大吃一惊。人吓人无药可救的呀!”我猜 不到琪琪这么快便抵达,她一向讲究仪态,莲步姗姗,婀娜多姿的。我的办公室虽 然离寓所不远,平时走最少要十分钟。琪琪连等升降机在内,这段路仅用了四分钟, 相信打破世界纪录了。 “瞎扯谈!那会有小偷向户主高声嚷嚷的?” “那么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在家里大发雌成了?” 琪琪轻轻地坐在我身边,用纤纤玉手,按在我嘴唇上:“看你呀!眼睛肿肿红 红的,不知昨晚窥看了那位姑娘出浴,溅了脏水入眼,还敢在乱讨便宜?”琪琪嘴 里不肯吃亏,声调却十分娇憨和关心的。她用手轻抚我的眼盖:“怎么弄的?是不 是给人捉奸在床,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猫’嘴里长不出象牙。这话真有一点道理!”我向来昵称琪琪为“波斯猫” 的。 “话也不会说,应该是……差点又给你讨了便宜!别扯蛋了,快告诉我应该怎 么办吧!方伯伯还要过一会,才能赶到的。” 我心里突然流过一股暖流,自从母亲去世后,这种感受渐渐陌生了,每每想及 均惆怅万分。原来有一位红颜知己,还能再重温这种母性的爱。虽然琪琪的这份关 怀,还加了几分蜜糖,甜了些,性质不同,用意却是无可异议的,完全一样。 我捏了一下琪琪的手,表示谢意:“我需要一些温水和一只眼杯,眼杯放在… …” “我知道它在哪。”琪琪掐脱我捏的手,用它拍拍我的前额:“乖乖地躺着, 我这就去拿你要的东西。”床塾一轻,琪琪溜走,给我带来一阵香风。 浴室里传来洗涤声,煤气热水器的燃烧声。不一会,琪琪又坐在我身旁。“叮 叮、当当”地带来了不少瓷器碰击声。 琪琪把我当作“病入膏肓”的病人般,吃力地搀扶着我,靠在床背的枕头上, 富有弹性的酥胸,摩擦着我左边的臂膀,令我骚痒难耐。我忍不住一把将琪琪拥入 怀,低头吻下去,谁知吻到的却是她的前额,惹得她“格格”娇笑,将我推开。 “这真是人盲心不盲,变成这样子了,还要想揩油?死性不改!快来敷眼吧。” 琪琪并没有利用洗眼杯来盛温水,让我浸眼,换了用药棉渗了温水,敷在我眼 眶上。因此,要将我的头,按下枕在叠起在靠背的第二个枕头上。 “你的眼红肿了,用眼杯会压痛你的!” 还是女孩子比较心思缜密,不怕麻烦,凡事都能想得比男子周到,我又摸索到 琪琪的小手,轻轻地捏着。 在琪琪的频频地冷了又换渗透温水的药棉过程中,我简单地将昨天黄昏前后所 发生的奇幻遭遇,告诉了她,并将在卜洛夫家中的讨论结果,和洁蒂的梦境及有趣 的电话中的对话。 琪琪知道我谈起公事来,是一本正经的,决不瞎扯淡。但有必要时,会作一些 “善意”的隐瞒,以免当事人尴尬。 “有了‘魔眼’,你岂不是目不暇给。” “是的,我真猜不到,竟会有这样多幽灵!” “它……它们都穿有衣服吗?” “我只能说仅看见一些半透明的影子。” “那你怎能肯定它们是幽灵?” “半透明啦、飘逸轻盈啦、可以升空啦……除了幽灵,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这样?” “你说它们是人类的灵魂,是吗?” “就像我看到洁蒂时一样,你说,它们是否人类的幽灵?” “洁蒂当时穿什么衣服?” 这问题可难倒我了,我竟没注意到洁蒂走入书房时,穿的究竟是什么衣服,甚 至有没有穿衣服。 “我……没看清楚,她在暗处对比较明晰,轮廓相当清楚,大概我和卜算子讨 论得太专注了,没注意到洁蒂的服饰。但当她走到亮处时,我透过她的身体,可以 看到墙壁书橱上的书,我才惊惶起来。” “你的‘魔眼’像X光一样,可以透视了!” “是的,我的‘魔眼’可以透视洁蒂。” “你自己敷眼吧,我走了。” “为什么?”我愕然而问。当我最需要她的帮助时,琪琪却说要走,这不是我 所了解的琪琪性格。她向来热心助人,今天竟然会连我也掉头而去?而且谈得好好 的,令我费解:“你有急事要办?” “是的,我要去向范玲借样东西。” “范玲?范玲正在医院中值班,你能借到什么,待她下班回家,才有你合用的 东西可借呀!” “我要借的东西,正好要在她值班时,才能借到。” 奇怪了,正在这骨节眼里,琪琪要向医院急借什么东西呢?要借来急用? “防护用!防护什么?用什么来防护?”我的好奇心来了。 “防护X光透视,最管用的,目前只有含铅胶布啦,我就是要借这东西。” “防护X光?哪里来的X光?” “你的‘魔眼’呀!” “你说我的眼睛会发出X光, 它会伤害你的身体?”这一层我倒没有考虑到, 看情形真的要打电话给卜算子,叫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感染到辐射了。 “亏你想得起,赶快打电话给卜算子,叫他立即去医院检查辐射感染。看来我 也要走一趟医院,接受同样的检验了!” 琪琪这回反而被吓一跳:“没这样严重吧?我要借含铅图裙,目的是防护自己, 免给你的‘魔眼’,把我看到裸露相裎,一清二楚罢了。现在给你这一说,我与你 接近了半天,岂不是也感染了辐射。” 我被琪琪这句话引得哈哈大笑起来,话兜了半天,原来怕我能看透她的衣服, 见到她美丽的胴体。经这样一笑,眼睛上敷着的两块湿透水的药棉,也震抖了下来, 原来眼胶化了,我轻易地睁开眼睛来。 “啊唷!”琪琪突然看到我睁开眼睛,望着她大笑,惊叫出声,她本能地双手 护着胸前,蜷缩成一团。 “哈哈,来不及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用手护着也没用,我一样也可以 看到的!”我促狭的睁大双目:“你也知道的,X光甚至连多厚的钢板,也能透过。 其实,你也不用害怕的,躲迸我怀里,不就脱离了我视线之外吗?” 琪琪脸上在面酡红,娇艳欲滴,但见她眸子稍作转动,大概觉得我的提议很有 建设性,真的立即投怀送抱,中了我的圈套。 我将琪琪紧紧地拥在怀里,下巴碰到她的头发,呼吸也粗重起来,喘出来的气, 把她的秀发吹得乱动。大概是秀发飘动搔痒了她,还是别的什么的,她仰起头来, 凝望着我。我从琪琪深邃的眼睛中,看到荡漾春情初泛的涟漪,令我比喝下一瓶XO 还要陶醉。这种陶醉不像酒醉得一塌糊涂、神智不清、而是心醉般充溢着满足、快 乐和精神的归属感。它又像六月初放的玫瑰,像旋律典雅优美的小储备曲,像和了 蜜的甜酒……令人产生意乱神迷,希望时光永远停顿! 我惟恐时光会转瞬消逝,贪婪地在琪琪的脸上,不停的,像雨点般吸吮,每一 个吻都像吸到甘露。我每天都有机会吻琪琪的脸庞和樱唇,感觉却从来没有像现在 那般甜蜜。为什么?是我以往爱得不够深?不够真?不够挚?不够专?还是不够诚 意? 琪琪紧闭着眸子,默默地承受着我雨点般的爱。我意识到爱不是以眼睛去看的, 而是以心灵去感受的。 “叮当!叮当!”门铃声把我和琪琪,从沉醉中惊醒,我们弄不清浸溺在爱河 中有多久。 “方伯伯,方伯伯来了!”琪琪走去开门。 还是琪琪清醒得较快,我甚至连方伯伯是谁?一时也没法恢复记忆。 “小捣蛋又被蛋砸伤了眼睛?”蔼然可亲的老人声音。 “这次是灼伤了两眼。” “快要三十岁了,还像小孩子一般,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是砸了脚,是灼了眼。一个小时前,连眼也睁不开,刚才化了眼胶,才睁 开了。但红红肿肿的,像金鱼眼一样凸起来。” “这么严重?”声音已到房前。 “方伯伯!又要麻烦你老人家了。”我听了方伯伯末入房前几句话,居然会脸 红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忸怩。 “他就在房间里。”琪琪仅探头在房门外向房内探望,身体隐在墙侧。 “看来你是被强烈的光灼伤了。” “是的,昨天傍晚,我偶然看到比镁冰岛还要强的光,仅一二秒时间,就觉得 不对了。” 方伯伯先将残余在我眼睑上的眼胶拭干净,然后一样一样的,用不同的测验仪 器视察我的瞳孔,测量眼球、血压……看了左眼又看右眼,足足花了半个钟头,仿 似有什么特别原因,迷惑着他。 “角膜和三透明体,都没有灼伤征象,只是水晶体与常人稍有不同。小捣蛋, 你网膜反映的视像中,光学和色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没有?” “我的视力非常正常,看见的东西比从前增加了。唯一不正常的是视觉暂留, 超越正常极限,比四分之一秒,多出很多。昨晚看见的强光影子,到现在已经超过 十八个钟头了,网膜中仍残留着光觉!” “那么,是水晶体和网膜受伤了,要养息一段时间,才能复原的。”方伯伯从 他的医疗箱中,选出几瓶眼药水及一些药片:“按时滴眼液,及吃些消炎片,休息 十天八天, 便可消肿了。 对了,小孩别学信口雌黄,须知言为心声,刚才你说: ‘看见的东西,比从前增加了。’你看,眼前的东西和人物,这么多就这么多,一 眼看清,怎会突然增加了。” 听到方伯伯这番话,我尝到被人冤枉和误解的味道,原来是这样令人心情翳滞, 气愤填胸的。我不能不又将昨天所遭遇到的怪事,重述一遍,以解委屈。 “第四空间?水晶体分裂、网膜视觉暂留,引见光干涉,便可看到第四空间的 事物?”方伯伯感到万分惊愕,坐在了床上。 “光的干涉?”琪琪在房外问道。 “同于水晶体分袭,与网膜之间,产生两个介面。像袭了的玻璃,或肥皂泡般, 光线透过时,便产生光的干涉现象。由水晶体至网膜之光波峰,与网膜反射的波峰 重叠,所看到的光使增强,反之,如波峰与波谷重叠,光波相互抵消,便看不到东 西了。”方伯伯以通俗一些的方式,作出解析。 “这样说来,我的枧觉干涉,是峰峰相加了?” “幸好是这样,你才还可以看得见!” “但我所看到的普通事物,并不是光的特别光,黑的特别黑。这是什么道理?” 方伯伯苦思很久,最后还是摇头:“我行医眼科数十年,还未遇以过这种病例。 按我的专业分析,你的水晶体或许仅是局部分裂,大部分还正常。这算是最合理的 解释了。” 人类的历史虽然有数千年,但对自己的身体的了解,还不能说知道得很多。就 拿视觉这件现在遇上的事来说吧,它是动物的高等感觉之一。我们目前仅知道,通 过眼睛这个器官,像电脑传感器般,反映外界所非的物体,及其所处环境的物理状 态信号,映像于网膜中,刺激视觉神经,而传达到大脑的皮质部,相当于电脑中央 处理机,加以分析,才生视觉。但所输出的立体景象,却在眼晴之外,不需荧光屏, 不需接线,效果比电脑高得多多。 “水晶体分裂,可以复原吗?” “刺伤的就难以复原了,除非角膜移植啦。对了,你中学时,会曾受蛋壳刺伤 了左眼。究竟你左眼看到那些事物,还是两眼同时看到。” 看见这种“事物”,吃惊还来不及,谁还有空要搞清楚,是左眼看到的还是右 眼?对这种鬼怪存有恐俱心理,是几千年来正常人的条件反射。即使是自己的亲人 去世了,明知他不会作祟为害,但回魂夜的时候,还是有一点胆战心惊的。方伯伯 的问题,我哪能回答? “我怎会注意到。” “你必须弄清楚。” “有关系吗?” “当然有啦!你的左眼,本来就因蛋壳刺伤,水晶体早就裂了一点。要是光是 左眼,才能看到,说明你的右眼水晶体,没有分裂。” “那我只好在晚上,把它分辨出来了。” “为什么要在晚上?”琪琪问道。 又是一个难以解释的问题! 也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就存在了这样的概念,认为幽灵是属于阴间 的,黑夜才是它们出没的时光。我曾经问过自己,世上有不少人,是在白天死的, 那谁来把他的灵魂,勾走了的?按理不管白天或是黑夜,幽灵都可以出没才是。 我自从有了‘魔眼’,还没有机会到街上跑,街上有没有幽灵在游荡,无法可 知。我的寓所,才新入伙不久,大概新房子“干净”(表示房子从来还没有人死在 此地的意思),所以我没有看到什么怪东西,要不,我的法力已经消失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醒来不久!我哪有机会上街看。” “要上街才有得看?”琪琪有点不明白。 “这里要是有得看,不把你吓坏才怪!说不定你背后里有,墙挡住了,我可看 不到。”我看见琪琪老是躲在房外,伸头进来说话,故意危言耸听。 “哎哟!”琪琪马上跳了进来,蹲躲在房内沙发后面:“死‘捣蛋;!不要吓 唬人家好不好。” 方伯伯看见我们在打情骂俏,不想当“电灯泡”,便起来告辞:“分辨出来后, 打电话告诉我。” “谢谢你,方伯伯。” 琪琪送走了方伯伯,回到房间中,还是躲在沙发后面去。我知道她一直在躲我 的透视眼(?)。 “反正结了婚后,要怎么看就怎么看,早一点看到,跟晚一下看,有什么分别 嘛。这么健美的身段,也吝啬地不让我欣赏,多么可惜!”真是本性难移,刚才还 想改改这毛病,才一会又犯了。 大概琪琪想到:“躲得今天,不能长远躲。”的道理,毅然地站了起来,挺起 胸膛,原地作了一个典雅的、模特儿时装表演的优美姿态,轻盈的旋转两周,摇曳 生姿的走至床前:“看够了吧?有什么意见?哪里太瘦、哪里过胖?”随即向我作 了一个鬼脸:“谁怕给你看了?我只不过觉得不公平,你有得看,我却没有!” “你要看还不简单,不用三十秒,我就可以全身脱光,随便你喜欢怎么看就怎 么看。” “别臭美了!”琪琪双手盖上眼睛:“谁要看你们男人的东西,羞死了!” “好了,告诉你吧,省得你提心吊胆的瞎操心,我没有透视眼。” “这话当真?” “当真! 我才不稀罕什么透视眼,像X光一样,看到的不是骨头、骷髅,便是 内脏,看了便恶心。” “别说了!”琪琪用手掩着耳朵:“听了也恶心!” “我们去兜风吧,顺便看看白天有没有那种东西好吗?”我改变了话题。 “好,早一点弄清楚比较好。往哪里去?” “当然是坟场啦!” “什么?”琪琪吃了一惊。这也难怪,刚谈完那种东西,就走去坟场,免不了 有点毛骨悚然的:“坟场?我不去。” “你一向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尤其是跟有魔眼的人在一起,不吓破胆才怪!” “发誓!我不吓唬你。其实你也该知道,我自动会舍得吓唬你的呢!真是天地 良心的!” “什么时候你会来这些娘娘腔?你不是一向很英雄气概的吗?” “有求于人,陪了去壮壮胆,不能不娘娘腔一点了。否则谁会演一场‘英雄救 美’?” “别笑掉我的大牙了!走吧。” 4、静寂的世界 琪琪看到了我的宝贝――“兰茜”满目疮痍的样子,也为我惋惜一番。不知道 是坐得多了,也经常驾驶它,还是“爱屋及乌”的原因,看来她也很喜欢“兰茜”。 只要看到她现在东抚西摸了,不断摇头叹息,就可以知道,她为“兰茜”突然长了 “天花”,心中有多大的难过。 “看来要找一位名医,为‘兰茜’整容了!”这是琪琪的观后感。 “东尼就是一名很好的整容师。” “东尼?东尼只不过是贩卖新车的汽车代理商,他懂得修理汽车吗?” “亏你还说是我的电脑人资料专家?连东尼是美国工业学院的硕士,也忘记了。” “谁忘了?设计和修理是两回事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你该知道兰茜,是东尼替我订购的,何况东尼还有副业,将中古(二手)车翻 新出售。” “对,翻新就是整容,我怎会连这么简单的脑筋,也转不过来?” (我这句无心的话,想不到隔了二十多天(不是几天)后,东尼把“兰茜”, 送回来时,连我自己也认不出“兰茜”的面目了。东尼的生意天才,为他赚了一笔 相当大的收入。他把兰茜现代化了,从意大利原厂订来全新的不锈钢车壳、车门及 改进了的增压涡轮,替兰茜装上。这怎样说是‘整容’?简直是‘脱胎换骨’,将 ‘兰茜’升级!) 琪琪坐在驾驶座:“我们到哪一个坟场?” “东尼公司附近,正好有一个天主教永久坟场,就到那里去吧。索性把车交给 东尼后,我们踱步走过去也并不很远。” 琪琪也不答话,打着了引擎,稍作热机后,便将车子驶出了大厦停车场。 东尼没有在公司里,我们将“兰茜”交给了东尼的秘书,便走向坟场。沿途琪 琪见我忙着用手,一时掩右眼,一时掩左眼的,知道我已经看到“事物”,吓得紧 握着我的手,娇躯偎着我紧紧的,真是温香软玉满怀,连路人也投来奇怪的目光, 不知羡慕我的艳福不浅,有这样美丽的姑娘,当众投怀送抱,还是我的举动过于怪 异,像小孩子般玩着换目视物的游戏。有美人在怀,还玩这种小孩游戏,真是神经 病患者的行径。所以,女行人远远看到,纷纷避道而走,怕惹“飞来横祸”。这社 会里,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能随时发生,谁能保证? “是左眼还是右眼?”琪琪悄悄地问,脸孔极力地佯作安雅雍容:“弄清楚就 不要再作怪模样了,人家已经把你当作神经病了!” “管他们的,他们躲得远远的更好,省得他们阻挡视线,防碍了我的重要研究 工作。”话虽是这样说,我还是乖乖的把手垂下,停止了这种与年龄不符的“幼稚” 动作。人类就是这样奇怪,在文明的幌子下,隐藏着各种各样的不成文的规矩,把 自己囚在这些框框里,这样不准,那样不好的,把天性、自由都限得死死的,心甘 情愿的,生活在社会这个无形这笼子之中。我“捣蛋”的个性,或多或少的,反映 着对这个樊笼的反抗,向所谓整体的自由,争还一点自我。否则,我觉得这个社会, 未免太过虚伪了。明明自己也希望这样做,却禁止别人这样做,不是很虚伪吗? 我和琪琪踏进大门写着“他朝君体也相同”的坟场,举眼望去,“清明”过后 的,顾得冷冷清清。右眼看到,除了新坟上,有三两个受伤人外,左眼看到的,在 阴云密的天色下,都是一些苍白的脸孔,男女老幼的,比比皆是。 我停了步,同时把琪琪拉入怀里,微风吹过,我忍不住打寒噤,也发觉琪琪的 手也在颤抖一下。转头看看琪琪,见她秀丽的脸孔上,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发觉这个环境,不适合琪琪在场,关心地紧捏她的小手,“你先回家等我吧!” 琪琪倔强地,嘟着小嘴,紧偎着我摇头,大有“同生共死”之概。我了解她的 固执个性,往往我要这样,她偏要那样的,不是一下子就千依百顺。到她最后发现 那路不通,才万分委屈的回过头来,乖乖地按着我建议的路走。我不知对她说了多 少次“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的回答总是“别摆老架子,你胡子还末长出 来呢,就自称老?” 虽然环境在我看来相当恐怖,琪琪却是看不到。她把我的脸孔当作“镜子”, 看着它的变化,间接触摸情况的幻化。外人看见琪琪关注地望着我,准会认为她是 痴心一片,向我眉目传情,而我呢?则是一名不解风情,铁石心肠的“薄情郎”了。 除了风声,仅有树叶互相磨擦的“沙沙”声。虽然左眼外的环境,是一片热闹 繁荣,“他们”肆无忌惮的,自由自在地、无拘无束地、兴高彩烈地恣意嬉戏,就 像达成任务、卸下重任、了却心事般无忧无虑,在享受“他们”应得的报酬。“他 们”有的三五成群,在热烈的谈笑,有的在活动“筋骨”,有的靠着墓碑在休憩, 在玩游戏,有的像是在高歌,小的却在“你”追“我”逐……林林统统,不胜枚举。 奇怪的是本来像游乐场般,暄哗吵闹的地方,但我却仅能听到的,只有风声和 树叶声,而没有“他们”现在所作的活动声。 这是一个安宁的、静寂的世界! “他们”在谈话,在吵闹,我却听不到,难道“他们”的声音会是超声波?我 在自己与自己在心里谈话:“对,我该用‘护唇法’,看看‘他们’谈些什么?” 我立即以手势,叫琪琪取出纸笔。 琪琪如言将金笔和细小的电话本子,拿在手里。我半蹲着,眼观目标,嘴巴向 着琪琪耳边,迅速地发出连我自己也听不懂的一连串声音来。琪琪在电话本子上的 空页上,以毕特曼速记音符,作了纪录。 一阵“咕噜”的怪声,从我的肚皮内发出。我看了一下腕表,记起自昨晚到现 在的下午四时三十分,近二十二小时,点水点米未入过肚。 “我简直饿得连一条牛也可以吃得下了。你大概也饿了吧!” 琪琪难得会温顺地点头同意,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希望立即离开这个“鬼” 地方。 我们坐计程车到了本区的一间出名的“扒屋” ,我要了一客十二安士的T骨牛 排,和一大盘青菜“沙律”。 “究竟在左眼,还是右眼?你还未告诉我呢!” “左眼!” “左眼看到?还是看不到?” “当然是看到啦!” “右眼是正常了?” 我点头作答。 “他们……他们,是不是很孤独,很忧伤?” 我摇头:“不是,他们,一点儿不戚悒。相反的,他们,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的,很休闲,很开心。我有点儿羡慕他们。” “胡说八道!别乱胡扯,死人的生活,也羡慕?这是什么话?” 我知道琪琪不会懂,或者很多人也不会懂。虽然我们的脑子里,都会有天堂与 地狱的概念,谁也没去过,尽管传道者把天堂描述得极尽人事的美丽,向往或者会 有的,要抛下一切而去,是另一回事。除非……除非是那些一时想不通的。 我也不大懂,因为仅看到这个静寂的“第二界”,数分钟的观察,能了解得多 少?何况我听不到一点声息?人的动作、活动……等的含义,与“他们”的含义, 是不是相同?人生存在现在这个世界,称作“生”,离开了这个世界,叫做“死”, “他们”的概念是这样吗?会不会刚好相反?谁知道! 牛排送来了,我吃得很香,也没有说话,只在想:“‘他们’是一团半透明、 虚无飘缈的‘气体’,最低限度不能像我现在一样,有味觉上的享受和肚子里的充 实感!” 算这种想法是“低级动物” 的无知和生理上的需要也好,或者是我自己的阿Q 精神也好,我的确因生理的需要,大块大块地,将牛扒在肚子里塞,仿佛替“人” 的尊严和骄傲,在自己家里作自豪的申辨的申辩和抗议。 “吃完了还要去哪里?看你饿得这个样子,像饿鬼似的?”琪琪看见我这副吃 相,与平时的君子风度不同,感到奇怪。 我听到琪琪的话,清醒过来,张开含满牛扒的口,突然哈哈大笑,几乎把嘴里 的东西,喷满餐桌。幸好这家“扒屋”现时顾客不多,可是投来怪责的目光也不少。 即使这样,在幽暗的灯光下,我看见琪琪己经尴尬得满脸绯红。是谁作了这样的规 定?在饭桌上吃饭时,不能恣意哈哈大笑的?又是那些不成文的规矩!难怪世界各 国,有“嬉皮士”的产生,年青人超之若惊! “对不起!”我自己对怪责的眼光视若无睹,但因它引起了琪琪的不安,我不 能不内疚。 “为什么会这样失态?”琪琪盯着我,啐道。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可笑,就笑了。 “你也不考虑一下身处的场合!”琪琪的语气带着羞涩,多于怪责。 “管它的礼貌,要是他们真懂得礼貌,就不应投来这种目光。”在座的食多数 是外国人,我故意要他们听得懂,所以是用几乎成为国际语言的英语,将心里的话 说给他们听的,而且声音的高低,也恰到好处:“礼貌是用来维持人际间互相尊重 的默契。吃饭不作声,只不过是人们装作。‘文明’,有‘教养’,不能算是礼貌。 我不相信,当他们吃意大利粉,不小心岔入气管里,就能不大声打喷嚏,将它从鼻 子里呛出来。何必自找苦吃?” 餐厅里先是一片沉静,连悄悄的谈话声,也没有了,然后几声“格格”的导引, 肇至哄堂大笑。笑的多数是年轻人,纷纷向我扬手示意。牢骚发完了,反应良好, 反而使我觉得有点小家子气,只好尴尬地回以微笑,点头答谢他们的支持。 “扒屋”的经理被惊动了,相信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因而显得手足无措。 事实上一般高级的餐室,的确是很宁静的,静到连刀叉切割摩擦声,也难隔桌勘闻。 难怪对这破题儿的事,不知如何处理。唯有向我这个肇事者,“礼貌”地瞪视。 我这个“捣蛋”,竟然也会草草吃罢,付帐而走,主要是为了免除琪琪的不安。 5、梦・恶梦? 回到我的寓所,已经快六时了。天已经黑了,并且落起毛毛雨来。 本来要在餐厅饮过咖啡才走,现在却要劳烦琪琪,弄来两杯溶的。我们坐在餐 厅里,边喝边谈。 “你在坟场中,看到很多?” 我点头代答。 “那么,白天也出没了?” “白天能看到了,当然是啦!” “坟场中几乎每个墓碑也有十字架,‘他们’都不怕吗?” “他们生前都是很虔诚的天主教徒,才能进入那里的呀,所以我看到‘他们’, 有的倚靠着十字架沉思,有的骑上天使肩上嬉戏,有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大概十字架仅对‘撒旦’或‘妖魔’,才起作用吧!谁知道呢?电影、小说这样说 罢了。” “有没有恶……恶鬼?” “我不知道。连恶人也难分辨,何况恶鬼?” “你说说,恶人死了之后,是不是亦会变恶鬼。” “琪琪,昨天你若问我这个问题,我的回答会很快,而且是肯定的。现在,我 的概念模糊了,我要好好的想想,才能回答。” “为什么?” “善与恶是怎样划分的?”我不答反问。 “坚守美德的,维系和平共处的就是善啦,反之就是恶啦!” “好,那么先有善,还是先有恶?” “当然先有善啦!‘人之初,性本善’嘛!” “那么‘善’的准绳是什么?” “当然是针对‘恶’啦!……你的意思是先有恶?” 我只能对琪琪苦笑:“我不知道!” “那不就变成‘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的问题了。” “不是,美德的标准,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建立的。人们是经过千次万次过错, 才渐渐总结出来的藉此,希望大家去遵守,免致给人们带来灾害。” “讨论这些,与恶人是否变恶鬼,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啦,了解善恶的起源,才能分析出恶人是否变恶鬼呀!”我有点激昂。 “我仍然不明白。” “我认为善恶的产生,根源于求生本能。原始社会时,弱肉强食是天经地义的。 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的丰富,人们的欲望愈来愈多了,要满足这些欲望的念头亦 多了,利用损人利己的方式而去满足私欲的人,我们就称他为恶人,是吗?” “我们这个世界,因为需要维系生存和满足私欲,所以才会尔虞我诈,汝争我 夺,无日不存纷争。对吗?” 琪琪又点头。 “假如在另一个社会里,他们不需要我们所藉以生存的食物,也不存在私欲, 你说说,那个社会,会不会像我们般,存在着善和恶。” “有这样的社会吗?”琪琪非常的向往。 我苦笑地点头。 “你是说……”琪琪惊愕得说不下去。 我又肯定地点头。 琪琪既是惊讶,又是迷感:“你怎会知道的,他……他们不需要我们所需要的 东西吗?” “还记得当我们刚进入坟场时,我曾经仓猝地拉了你一把吗?” 琪琪犹有余悸的点点头:“当时我突然打了一个哆嗦,全身毛骨悚然。” “当时我看见有两名小孩,彼此追逐的向着我们走来,我不想挡着他们的路, 因此拉着你让开,谁知我快,他们飘荡得更快,我们还是被他们碰上了。” “我毫无被碰撞的感觉呀!”琪琪听了我的话,吃惊地坐了过来,紧靠着我: “我只沉得突然吹来一阵凉风而生寒噤。” “凉风是他们穿过我们身体所带来的。” “穿……穿过我们的身体?”琪琪靠得我更紧:“可……可能吗?” 我望着琪琪苦笑点头,轻轻吻着她,以安抚她的战栗:“我只见到他们碰到我 们便不见了,然后又看到他们追逐到前方来。否则……否则我们便被‘鬼缠身’了, 要是真的有这回事的话!” 虽然有我在身边作靠山,琪琪还未能克服心中的恐惧,娇躯仍在颤抖:“那… …‘他们’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能透过我们?” “谁知道?是一团结聚的脑电波?是一束光电子?是一群游离的电子……谁知 道?但是这一团、一束、一群的东西,有思想这一点,却是肯定的。” “你怎会知道。它是有思想的?” “会谈话,会嬉戏,会彼此追逐……这一切都是有思维所组织的行为。” “你听到‘他们’谈话?‘他们’谈些什么?” 我摇头否定:“我没听到‘他们’是否以声音来对谈,我也没法肯定!若是有 声音的话,那一定是超声波,我们没法听到。” “你叫我记录下来的声音,用什么方法得来的?我猜那就是‘他们’的谈话了。” “那是用‘读唇法’得来的,我跟随‘他们’的唇,译出来可惜我不懂它们的 意思。” “我曾经用很多国的语言来分析过,到现在还是一窍不通。”琪琪也会感到她 的语言不足。 “我要你替我记录下来,目的是要作电脑分析。我们的电脑不胜任,就借用研 究院的,或更高极的。” “我有点迷糊了!究竟我们是高等生物呢?还是‘他们’?” “你千万不要泄气,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在‘扒屋’时对你说,我很羡慕 ‘他们’。” “你是说。‘他们’比我们高等?”琪琪有点不服气。 “‘等’含比较和对比的意思,要对比的事情太多了,怎样比?不过,从看到 的‘生活’方式比较,,他们,的确比我们高!‘不食人间烟火’,不是我们习惯 地,用来形容神仙的辞句吗?” “神仙?你是说人死了便是神仙?死就是升仙?”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不过作个比喻罢了!因为在人的概念中,神仙是比凡人 高等,而神仙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吃人间的,或者吃仙间的,谁也不敢肯定。 《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不也偷吃了王母娘娘的仙桃吗?王母娘娘种桃子,一定也 是用来吃的,吃了会长寿。对吗?”我故意把话题变得轻松,消弭琪琪的紧张情绪。 “迷,谜,不知所谓,不可思议!” “我们对这个‘第二界’了解太夫浅了!一切看到的,又截然与我们本来的概 念迥异,怎叫我们不惶乱,不迷惘呢?”我也不禁感慨。 “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唯一的办法,是设法与他们,沟通。” “怎样沟通?语言、文字、手语……” “最好电脑能分解出那些音符啦!那我们就可以用同样的音波来通话了。” “你能发出超声波?或者是超音波什么的?” 我被琪琪问得一怔,好一会才回答:“我们可以利用仪器来辅助,发出与‘他 们’相同的频率。那总可以吧?” 琪琪微微点头,却突然目露精光:“或者通过作梦!洁蒂在梦中,不是也会跟 你说话,你却听不到吗?”琪琪显得高兴,因为她发现另一渠道。 “你的设想,不失为沟通渠道之一,但技术上有困难。我们怎样能进入梦境呢? 不是睡觉、作梦这样简单,要作有目的、能控制、有记录的梦,有什么办法可以办 到?真有这种方法,给恶人掌握了,那就可以恣意鱼肉,统治世界了!” “那是恶梦!你……你‘走……走火人魔了’!”我感到奇怪,琪琪怎会采用 武侠小说中才常有的辞藻,来形容我的话。 “你知道怎样是‘走火人魔’?” “广义来说,你的形容也可以说得通。其实入了邪道,幻想力盖过了理性,精 神错乱而失去常性……的人,都可以说他们‘走火人魔’。” “我还是不够具体,若能利用梦境的控制,就可统治全世界?”琪琪要维护她 的渠道。 “我曾作过很多古灵精怪、波云诡谲的梦。虽然残留在脑子里的印象很模糊, 但总括来说,我发觉我在梦中,完全丧失了时间观念和空间的关系,这是这样的飘 忽、虚缈,时间压缩了――几分钟的梦,可能是几个世纪,亦可能超越了几个空间。 你有没有这种感想?” “听起来好像很熟悉。我没有作过归纳或总结,不过却有个不可思议的经验。 记得我从来没到过瑞士的苏黎世,只在梦中去过。想不到上次公干,到了那里,竟 然有旧地重游的感觉若以洁蒂的梦为例,岂不是我的梦魂,在短短的时间中,便来 回及游览了苏黎世?现在以‘和谐’超音速客机来说,由这里来回苏黎世,最少也 要二十小时,何况梦中根本就没有坐过飞机?” 这的确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我和琪琪一齐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一会,琪琪忽 然记起:“能控制时空,就能统治世界了?” “你听过一个梦中做功课的故事吗?” “没有呀。在梦中也能做功课?” “这是一件真人真事。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小孩有一天回家,对于厚厚的数学 功课发愁,这是因为他数学成绩一向差,欠交功课积压下来的惩罚。结果当晚,他 作了一个梦,有人来指导他,把功课很快便做完了。他醒后发觉,功课真的全部做 妥了。你说,竟会有这种事,奇不奇怪呢!” “你的意思是掌握了梦控的野心家,可以按他的心思,控制一些重要人物,为 自己的名利野心,为所欲为,以满足其私欲?” “就是这样!”虽然很难想像,但我免不了要想。 “要是真能这样,就非常可怕了!” “别杞人忧天啦,我只不过将你所想的渠道,稍为幻想一下罢了,事实上是无 可能实现的。” “换句话说,你否定了我设想的渠道了。” “别误会,现在我们对那一种设想,都无一点把握。所以,每一个设想,我们 都要作努力的探索,随便哪一个设想,有一些的迸展,再将力量集中,希望有突破。” “我明天就按今天所谈的,进行工作了。你的眼睛还红肿得很,记得敷药,否 则明天又睁不开眼了。” “我看,你今晚就在客房睡吧,省得我有事的话,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 琪琪见我说得可怜,打了电话回家,便留下伴我。其实她在我寓所度宿,也不 是第一次了,客房中堆满了她的应用杂物,相信不少于她自己的闺房。 不过,有一点要声明,我们两人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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