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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话 老管家的愿望(後篇) 卡穆恩。布雷德哈鲁特伯爵亲自带米莉亚叁观伯爵府。 老伯爵也有辉煌的年轻时代,在担任帝国外务大臣的时期,利用职务之便,老 伯爵 有许多次出访外国的机会。虽然并非刻意而为,老伯爵就因为他的「外务大臣」 头衔, 收到不少属於私人性质的礼物。他厌恶贿赂,对於土产之类的礼物倒是不会排 斥。 也因为如此,整栋伯爵府就彷佛是库藏丰富的「异国风情文物博物馆」似的, 找遍 世界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处在质在量上能匹敌伯爵府的文化博物馆。 米莉亚最初叁观的地方是命名为「扇子厅」的展示间。 一踏入老伯爵庞大收藏品的入囗,从未见过的异国文化就以光与影的形式冲击 着常 识世界,就连空气也漂浮着历史文化的沙尘──这是米莉亚的由衷感动。 展示间的建筑格式只是单调的几何空间,「装潢」才是占据建筑师全部创意巧 思的 重点部分。每面墙、每处空间皆经过严密的设计,据说光是为了保存公开展示 的艺术品 而使用掉的玻璃就有上千片之数,单是订制费用就可以吓死老百姓。这同时也 可以看出 布雷德哈鲁特家族不仅曾是本国权势主流,财力亦十分雄厚。 「伯爵大人的收藏品真了不起,有好多米莉亚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老伯爵语气和缓地介绍道¨ 「这个地方的主要收藏品是扇子。对於一般人而言,扇子本身就是另一种文化 的象 徵。我最早得到的扇子是来自贸易商人之手,也因此让我产生兴趣,藉着收集 和阅读书 籍的方式,透过扇子更进一步认识亚汗的千年历史。」 老伯爵打开展示橱窗,随意取下一面纸扇。 「扇面所绘的图是取材自天京的风景,又题名为《垂柳八柱桥河图》。」 「天京」是亚汗国都。「八柱桥」建造於十个世纪之前,整座桥梁是用花冈岩 制成 ,两侧还摆设了一百二十八只铜狮子,以及耗费十年、动员上百位工匠才完成 的细工雕 饰。其建筑规模在当时可说是空前,显示亚汗昔日的强盛国威。 《垂柳八柱桥河图》留下的空位旁边是《天坛龙帝祀祖图》,再跳过右方振翅 的《 朱雀门图》,有一面扇子绘着彷佛是咒文的神秘图案,在米莉亚眼里是如此吧。 老伯爵 笑了笑,又伸手取下那面绘有连亚汗人也未必看得懂的狂草书法的扇子。 「这不是魔术咒文,是亚汗文字的一种变形书写体。」 老伯爵解释内容¨ 「──这是出自於几百年前某位亚汗文人的手笔,内容很简单,是描写作者游 历大 陆诸国,在返回故乡後,赞叹祖国竟是如此美丽的国家。」 「亚汗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我也是这样想。在黑骑士修奈达。坦达洛斯击败亚汗暴君「不死龙皇」後, 革命 动乱渐告平息,不久因工作缘故,我因而得到拜访亚汗帝国的机会。」 「亚汗一定像这些扇画一样是一个美丽的国家,是吧?」 老伯爵投向米莉亚的眼光已经包含「否定」的回答。 「刚好相反,因为革命动荡了十几年,亚汗仅存破坏後的馀烬,街道成为废墟, 过 去文人、诗人歌颂的「亚汗」已经面目全非。八柱桥…你眼前所看到的美丽图 景有半数 已经不存在,千年古国只剩下这些平面的回忆了。」 长生不老的暴君毫无节制地吸吮百姓痛苦的血,用异常的生命力彻底蹂躏这个 千年 帝国。站在半毁的八柱桥前,出使亚汗的外务大臣布雷德哈鲁特伯爵遗憾地说 ¨ 「一位名君的十年建设,会因为在位仅仅三年的恶王而毁。要让亚汗长达十五 世纪 的历史成就毁灭殆尽,若是没有掌权达一个半世纪的不死龙皇存在的话,或许 还真的办 不到也说不定……」 老伯爵的嘲讽是因为理想中的亚汗印象幻灭的缘故,但也因为如此,老伯爵反 而有 机会见识到真实的「亚汗」。 不死龙皇并非是亚汗历史上的唯一暴君,就如同各国历史的共通点,德政和恶 政一 直是轮替不休的圆舞曲。仁死而暴生,名为「亚汗」的这个国家也和邻邦一样, 在动乱 历史中走了过来。不管是什麽时代,住在亚汗的人们一直努力求生,这种脚踏 实地的生 活态度才是「亚汗人」之所以能够存续的根本原因──老伯爵因此感动不已。 「……我曾经发过誓,在我老死以前,必定要再次造访那个复兴的千年帝国。 如果 未能如愿,这也会成为我这个老人一生中难圆的几个遗憾吧……」 「伯爵大人一定可以实现愿望的!一定!……」 米莉亚激动地说,但是这股气势没有维持很久,她大概认为自己太放肆了些。 老伯 爵愉快地接受她的安慰,然後像疼爱孙儿一般抚摸着米莉亚的头。 「让你这孩子担心了。」 「伯爵大人,我…我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老伯爵当然是知无不言,他的孙女问道¨ 「伯爵大人以前应该是帝国政府的伟大人物,所以米莉亚想请问您认不认识一 位名 叫「卡穆恩。布雷德哈鲁特伯爵」的大臣呢?」 米莉亚又补充说¨「他是我的外公,职务是外务大臣。」 ……暂时先压下笑意。米莉亚对自己外公的认识除了相貌毫无概念之外,其他 方面 还是有基本了解的。 「是认识没错……」 老伯爵回答的很快,他还继续丢出米莉亚预期以外的解释。 「卡穆恩。布雷德哈鲁特伯爵是一个顽固、不通情理、不知变通、行事向来不 在乎 是否会给同僚带来麻烦的男人!他位高权重,却没有相称的气量和目光,现在 的他也只 是一个被人遗忘而不得不孤寂馀生的可悲老人……」 如果有观众,得到的回应不会是嘘声而是笑声。能把自己损到这番地步的人恐 怕也 不多了,那些恶劣的形容词与事实颇有出入,老伯爵曾经有「外交是一门需要 想像力的 艺术工作」的主张,旁门左道的解释就是要会「说谎」。 「布雷德哈鲁特伯爵的小外孙女,你找那个老人有什麽事吗?」 「因为很多缘故,我从来没跟外公见过面,我……」 米莉亚突然想到,一旦要解释个中理由,不仅要花上许多时间而且还会离题, 这样 子还不如开门见山说个明白。 「我…我…因为我…我想……」 也难怪米莉亚的态度会如此扭捏,这种事她连亚利都没相谈过。 「米…米莉亚想要和亚利克斯大人结…结婚,所以…所以米莉亚认为,这件事 应该 告知外公才是……」 「有必要吗?十六年来,那个老人从来没在意过你的存在。」 如果说老伯爵射出的是冰箭,还真是冰冷到骨头里去。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老伯爵态度越来越强硬,反问跟恐吓没两样。 「毕竟是婚姻大事,告知外公是最基本的礼仪吧?」 「如果只是想用表面礼仪敷衍外公的话,寄封信就够了!你想跟谁结婚跟谁离 婚都 不用经过他同意!没善尽扶养职责的父母没资格跟儿女谈亲情,外公也是一样!」 「可是外公是我唯一的亲人……」 米莉亚感到很难过,她只是想制造与外公见面的契机罢了,就算是再怎样微不 足道 的理由她都愿意去做。老伯爵知道自己说得太过份了,他试着打圆场说。 「没有关系!如果那个老头敢拒绝的话,我帮你说话!」 「伯爵大人您说什麽……」 「我是指「我会帮你」的意思。我和布雷德哈鲁特伯爵还算有点「交情」,我 们虽 然同是伯爵阶级,不过他不能不听我的话。」 「伯爵大人和米莉亚的外公是什麽关系呢?」 这是足以让人捧腹大笑的问题,老伯爵的回答亦证明他有喜剧细胞。 「不深也不浅,那个布雷德哈鲁特伯爵欠我很多钱就是了。」 「请问外公究竟欠了多少钱?米莉亚或许可以帮外公偿清债务。」 米莉亚很认真地询问老伯爵,就因为认真,才让整个事态更显得滑稽。老伯爵 知道 米莉亚是认真的,就随便编了一个缺乏金钱概念的米莉亚也要为之一楞的天文 数字。 「就算是马克威尔家的所有财产也偿还不清的!」 这一幕很像是乡下常演出的杂牌戏剧,到了下一幕,就轮到恶伯爵对负债累累 的贫 穷少女说「用你的身体抵债也成」的台词──老伯爵当然不会也不可以对外孙 女这样说 。谎言一个接着一个累积下去,老伯爵又表示「不用偿还」,最後下了结论。 「──所以不用担心,你这孩子想和你的亚利克斯大人结多少次婚都可以的。 对了 !要不要本伯爵顺便帮你向你的外公敲一笔嫁妆费?」 「不用了!不用了!」 如此一来外公的债务不就又雪上加霜,米莉亚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伯爵大人是好人,对米莉亚周遭的人也是大恩人,我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您? 如果可以的话,米莉亚想知道伯爵大人的尊名和族姓。」 「我的名字姓氏?」 老伯爵的脑细胞开始运作。 「米莉亚曾经请教过老管家好几次,但是老管家就是不肯告知……」 那是当然的,因为那就是老伯爵的命令。 老伯爵的脑细胞运作完成,「对策」以冷静的声调说出¨ 「我的名字很长,比较短的姓氏就可以告诉你,听好!「普鲁克哈鲁特亚历山 大安 东伯爵」就是本伯爵的族姓加爵位总称!」 「普鲁克…哈鲁…亚……安东?」米莉亚一时读不出来。 「这是有原因的,其实这个伯爵家是某个侯爵家的旁系。在分家时,是使用祖 父的 名字片段,再加上父亲的名字、母亲的姓氏、以及叔叔的创意而得来的。这是 有悠久历 史的贵族传统,在贵族社会是很常见的事。」 「帝国的贵族传统真复杂,米莉亚不懂……」 「不懂是正常的!」 这位「普鲁克哈鲁特亚历山大安东伯爵」的言论实在不负责任。老伯爵将《垂 柳八 柱桥河图》之扇阖上,长条状的折扇大概是史上最昂贵的教鞭。 「米莉亚,身为长辈的我有义务要教导你一些事。你才十六岁,不应该整天只 是想 着要和某人结婚,现在的你应该多充实自己才是,比方说多读一些书……」 老伯爵用折扇轻轻敲了米莉亚的头,米莉亚是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当老伯爵提到「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突然沈默不语──米莉亚的长 相是 很稚气没错,不过身体倒是发育的很好,已经有十足的大人样。 里外发展有明显落差的外孙女已经跟男人同居了,老伯爵心里是五味杂陈。 「你应该要多学习才行,伯爵府书库的藏书也还算丰富。」 「有不懂的地方的话,米莉亚可以请教伯爵大人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可是很严厉的!」老伯爵摆出严肃的架子说。 米莉亚点点头,她已经将「─(全名忽略)─普鲁克哈鲁特亚历山大安东伯爵」 当 成教小提琴的艾德华。摩里森老师一样尊敬了。 当米莉亚和外祖父的关系扭曲到可称得上是「渐入佳境」的时候,另一方面, 伯爵 府一楼进玄关转两个弯通到直廊底的「员工食堂」也聚集了所有人在讨论此事。 「你们觉不觉得,卡穆恩老爷和米莉亚小姐两人看起来很登对?」 一个中年女人兴奋地说,但是餐桌对面的中年汉子则表示不满。 「你不觉得「登对」这个词句不应该用在老主人与小主人他们身上吗?给外人 听到 的话,会让人误会老主人偷偷养了一个年纪小的情人的。」 「别曲解我的话!我是说他们两人看起来很像祖孙!」 「他们本来就是祖孙!」 「少挑我语病!我进伯爵府时,你还是个连菜刀都不能摸的菜鸟咧!」 中年女人抗辩,她是老资格的侍女,而提出疑问的男人是伯爵府的主厨,待在 员工 食堂的人全部是布雷德哈鲁特伯爵府的佣人,平均年龄五十岁。 让辩论划下句点的人是佣人集团的头目,职称「执事长」的六十岁老管家。 「别闹了!主人虽然顽固,其实主人也只是在碰到不知如何处理的事时,就老 是装 严肃来应付而已。主人好不容易才跨出第一步,做下人的我们要支持主人才对。」 所有人点头并有了这个让人开心的共识。 时间一旦进入最後的季节时,这里就像是窝藏着某个流落凡间的神祉似的,用 暴风 雪这种毫不亲切的姿态排拒人类的足迹造访。 「大雪山」 一定要取个名字的话,人们多半会为这个地方冠上这样的称呼吧。替本来就没 有名 称的自然万物命名可说是人类最大的特权吧,就像父母替自己的小孩取名字一 样。自然 没有拒绝的权力,而这些名字是否能被地图业者采用,还得看官方肯不肯背书 再说。 「大雪山…就暂时这麽称呼好了,名字不过是个方便。」贝利欧对亚利说¨「 你知 道吗?山也是有「母亲」的,这处山林是普罗斯山脉的支系,就夹在普罗斯山 脉往东北 方向的两条山势走向之间。」 这还真是一个巨大又老迈的「母亲」,换成自然界的时间尺度,或许是出乎意 料的 年轻美人也说不定──这是堪称经典的地理学笑话,贝利欧谈。 说话能让人有活着的实在感,在可以冷死人的雪地是这样。吃晚饭也有同样的 效果 ,拿木匙不停翻搅那锅汤,可以同时享用温暖和香气。 「多吃一点,多说些话,年轻人什麽都不用顾忌!」 贝利欧是好人哪!亚利想。……但是贝利欧下一句话就背叛他的感动。 「你们有避孕吗?」 枪侠毫不忌讳问起少年的房事。如果是在走山路的话,亚利八成会撞树或滚下 山谷 ,用餐中的亚利则是喷出满囗汤来表达惊愕的心情。 「我不想谈这种事!这种事连父兄之间都会避讳的!」 「有什麽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 亚利郑重表示道。可是贝利欧的脸皮比常人厚三十倍。 「我也是有家室的人,所以才以过来人的身份教你一些事。你们喜欢谈心还是 上床 我是管不着啦!不过,在没有安定生活的前提下,怀孕一事还是避免比较好。」 「不是!…没…没有……我……」 亚利说话越来越吞吐不清,最後反而让他把心一横,乾脆讲个明白。 亚利是这麽说的¨ 「我也有考虑过怀孕的可能,我和米莉亚毕竟没有名分,很多事还是等结婚以 後再 做会比较好没错!但是…其实…我们两人并没有做过什麽会怀孕的事出来。」 「等等!你们不是每天都睡在一起吗?」 「睡一起就一定得做什麽事出来吗?那是大人社会的偏见!」 如果仔细听,亚利的声音其实隐藏着三分心虚的。 亚利和米莉亚也是会有情不自禁而出乱子的情况出现的,而且是常常,贝利欧 来的 那晚就是一例。不过上天可能对亚利有点感冒,每次都是「未遂」收场。来到 这个村子 ,开始同居生活以後,亚利从来没有和米莉亚发生性关系过。 「赛巴斯达家的小龙」也是健康男孩,事实上他有理由的。 「能不能把持住?我也不是很有把握的。老实说,有时候身体真的很难受,米 莉亚 就睡在我身旁,身体靠得好近,有时候我的脑袋会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当中,亚利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做出伸手的动作,他赶紧停下失礼的 行为 ,冷静下来再继续说明。 「……我还偷偷解开她的钮扣过,可是每当我一看到米莉亚的睡颜时就自动收 手了 ,我总是有一种好像在犯罪或者是做什麽坏事的讨厌感觉。」 「你想太多了,把她叫醒再徵求那孩子的同意不就得了?」 「不可以的!这怎麽可以…?」 亚利慌张的表情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出於道德理由还是怕被拒绝才回答的。最 後亚 利下了「这种事还是等结婚再做比较好」的结论。 (两个人都还是小孩子!) 贝利欧没说出他的想法。然後他要亚利先睡,由他来看顾营火。 「那我先睡罗!」 互相道声晚安後,亚利先睡了。亚利并没有换了枕头就睡不着的习惯,不过露 宿的 感觉很不好,营地就像洞穴,极具质量感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人类永远摆脱不了对黑夜的恐惧感吧。对黑暗的不适感在入睡以後就消失了, 黑水 融化於无色的梦海,亚利暂时告别外界的清醒世界。 贝利欧继续喝他的热汤,吃烤火腿,也拿酒来温杯。饭後贝利欧取出他的火枪 和复 杂的工具套件,分解後又重新组合,完成最精密的整备工作。 装填子弹之後,贝利欧突然把枪囗对准亚利的头。 然後他又移开枪囗,过程大概有十秒钟的时间。 如果就这样射击的话,就能够证实「那个情报」了吧。贝利欧没有扣扳机,他 的脑 海里正浮现着熟睡少年为恋爱烦恼的神情。无论怎麽看,亚利都只是个普通孩 子。 (这孩子只是想当个普通人而已,像普通人一样恋爱, ……一样烦恼……一样活着…………) 贝利欧继续喝酒,他想麻醉体内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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