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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大河 弗罗多被萨姆叫醒。他发现自己躺着,里得很密实。头上是高高的大树,树皮 呈灰色。船泊在安社因大河西岸的丛林前一个寂静的角落。他睡了一整晚,光秃的 树枝间露出模糊的、灰蒙蒙的晨光。吉姆利正忙着在一小火堆前烤火。 天还没大亮他们就又出发了。不是因为他们当中大多数的人急着南行赶路,他 们只是很满足于至少到劳罗和蒂思德石岛之前的几天里用不着决定去哪里,他们放 任自流,随河自漂,不想急急赶赴那暂时可以置之度外的危险,也不管最后要走哪 一条路线。阿拉贡随他们的心愿在河上飘流,想让他们积蓄力量去对付将要到来的 艰苦。但他坚持起码每天早点出发行军至傍晚,因为他心里明白,时间已很紧,而 且他担心黑暗之君在他们逗留在格连期间并非无所事事。 无论如何,那一天他们没有见到敌人的任何踪影,次日也没有。 无聊的灰色时间便这样过去了,没发生什么事。在河上的第三天,陆地的植被 慢慢开始变化:树变稀少,逐渐完全光秃秃。在左边的东岸,他们看到长长的、凌 乱的山坡向着天空漫无边际地伸展,一片焦枯。 凋零的迹象,好像被大火烧过一样,没剩下一片绿草叶:满目荒凉,连断树或 突兀的石头都没看见。他们已到了布朗摄土地,即南黑森林和伊敏缪尔山之间的一 片荒芜的土地。阿拉贡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灾害、战争或邪恶摧毁了这个地区。 他们的右边的西岸也是看不见一棵树,但地势平坦,很多地方看得到绿颜色和 大片的草地。在河这边,他们路过了巨大芦苇林,高人云霄甚至遮住了西半天,小 船便在摇曳的芦苇枝条问沙沙穿过。黑而干枯的芦苇枝弯下来在冷风飕飕的空气中 摇摆,发出轻轻又悲哀的嘶嘶声。透过枝头,弗罗多可以不时捕捉到起伏草地的一 瞥,以及遥远的日落中的山丘,和极目处黑黝黝的、最南边的云雾山山脉。 除了鸟之外,不见任何活着的动物。鸟儿却很多:小飞禽在芦苇中低语唱歌, 但很少看到他们。偶尔一、两次可以听到天鹅的展翅快飞和哀鸣声,一抬头便会看 到一大队的天鹅在空中列队飞过。 “天鹅!”萨姆叫道:“块头可真大!” “没错。”阿拉贡说:“而且它们是黑天鹅。” “这片土地看起来有多宽阔,又是多么空旷和凄凉啊!”弗罗多说:“我总是 在想象一个人到南方旅行,越向南走气候越暖,直到冬天远被抛弃。” “但我们到南方还差得远呢,”阿拉贡应道:“现在正是冬季,我们离大海还 很远。这里直到春天突然来临,不然天气一直还是冷的,而且还有可能下雪呢。在 下流很远处安社因河流入的贝尔法拉斯湾那里也许会很温暖、很快乐,或者没有敌 人的话会是如此。而现在我们还未走出夏尔国以南六十里格,我猜想,还有几百里 远吧。你现在望到的是西南方向,穿过雷德马克北部平原,即牧马王罗罕的国土。 不久,我们将会到达从方贡流入大河的利姆莱特河口。那是罗罕的北疆。以前所有 的由利姆莱特到白头山脉之间的地方都属于罗希林人。这是一片富饶美丽的士地, 其草地世上无双,但在这邪恶肆虐的年代,人们不敢居住在大河旁,也不敢走到河 岸。安杜因河非常宽阔,但妖怪们可以隔河射过箭来。据说最近,他们竟敢穿过河 来掠夺罗罕的牛马群。” 萨姆从河岸一边看到另一边。以前树木看起来充满敌意,好像藏匿了许多神秘 的眼睛,酝酿着潜在的危险。现在他倒希望树还在那儿。 他感到他们一行人太暴露了:在一片毫无遮掩的土地中间,在敞篷小船上,飘 流于战争边缘区的一条河上。 随后的一、两天里,他们渐往南推进,这种不安全的感觉在一行人心中愈是滋 长。一整天他们都在拱命摇橹加速前进。两岸迅速后移。 很快的,大河河道更宽阔了,水也越来越浅。东边已浮出长长的多石河滩,水 中也出现沙砾礁石,划起船来也需要格外小心。布朗褐土地浮起的无树山地高,上 面劲吹着冷冷的东风。另外一边河岸的草地也变成草木凋零,参差不齐的沼泽地和 草丛。一想起草坪的喷水池,还有洛思洛连那清朗的阳光和柔和的雨丝,弗罗多不 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mpanel(1); 船上很少人说笑。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莱戈拉斯的内心思忆起北方山毛泽树林的林间空地的夏夜;吉姆利在想着用金 铸盒来保存夫人的礼物。坐在船上中间的梅里与皮平显得非常不安,因为博罗米尔 自顾自地咕咕哝哝个不停,时而咬手指,好像焦躁与怀疑令他很难忍受下来,时而 又猛地抄起船桨,划起船,紧紧跟在阿拉贡船的船尾。后来,坐在船头的皮平,一 回头看到他盯着前面的弗罗多的那眼里的奇怪目光。萨姆巴意识到,尽管坐船并非 如家乡人所言的那样危险,但却比想象中的更加不舒服,他像是被关在那里,可怜 兮兮地只能呆望着冬季荒野和两边的灰沉沉的河水。尽管船桨在摇动,他却感觉不 到船在动。 第四天的一个傍晚,他在注视着弗罗多与阿拉贡低下的头和后面的船,他睡眼 惺忪,企盼着帐篷和脚趾下大地的感觉。忽然,有什么东西握住了他的目光:一开 始他只是倦怠地盯着,然后他一下子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就什么也看不见 了。 当晚他们在西河岸附近的河中小岛搭了帐篷。萨姆钻进毛毯,躺在弗罗多的旁 边。一我们停船前一、两个钟头我做了一个有趣的梦,弗罗多先生,“他说:“或 者也许不是一个梦。担的确好玩。“ “什么梦?”弗罗多问,他知道不管什么梦萨姆不说完是不会入睡的。 “我们离开治思洛连后我还没想起什么令我发笑的事来呢。” “不是那种好笑的,弗罗多先生。是很奇怪的那种。如果不是梦,一定是要出 大事了。你最好听一听。是这样的:我看到一根长眼睛的圆木!” “圆木没什么稀奇,”弗罗多说:“河中有很多,可是没长眼睛!” “这根圆木就是有。”萨姆说,“就是这眼睛令我坐了起来,可以这样说。我 看到了一根圆木在若明若暗的光线中跟在吉姆利的船后。我没太在意。然后我见到 圆木慢慢地追了上来。这就怪了,你可能会说,我们是一同随船飘流的。但正在那 时,我看到了眼睛:两只苍白的圆点,闪闪的,在圆木这一头的隆起处。还有呢, 这不是根圆木,因为它有脚残,像天鹅一样,只是它们更大些,在水上翻飞摆动。” “这时我便坐了起来,搓了搓眼,如果我揉了眼睛它还在的话,我一定会叫起 来。因为不管是什么,这家伙追得越来越近了,就在吉姆利的船的后面。但是不知 道是那两盏小灯发现了我,还是我醒来了,我不知道。反正我再看时,它不在了。 可是我想我还捉了一瞥,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一团黑漆漆的东 西窜向岸边的暗影下。不过看不到眼睛了。” “我对自己说:“又做梦了,萨姆。甘吉,‘随后我便没再说什么。但后来我 一直在想,现在我却不敢肯定。你认为如何,弗罗多先生?“ “我应该认为一切只不过是一根圆木以及黄昏和你眼中的倦意使然,萨姆。” 弗罗多说:“假如那些眼睛是第一次出现的话,但并非如此,我在我们到达洛连之 前还在北方时曾经见过它们。那晚我看到一只奇怪的、长着眼睛的动物爬在弗莱特 平台。海尔迪尔也看到了。你还记得妖怪大队走后小精灵们的报告吗?” “啊,”萨姆说:“记得,我记起更多的事了。我不喜欢我的想法,但那的确 令我联想起更多的东西,比尔博先生的故事等等,我想我可以猜测着给他一个名字。 一个讨厌的名字。戈伦姆!也许吧?” “是的,我有一段时间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弗罗多说:“自从弗莱特平台 那晚开始。我想他可能是藏在摩里亚,然后一直跟踪我们的去向,但我当时希望在 洛连的日子可以清除气昧。这可怜的家伙一定是一直藏在希尔弗罗德分的丛林中, 看着我们出发。” “就是这样,”萨姆说:“我们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不然的话,再过几天晚 上醒来时,说不定会发现恶心的手指正掐住我们的脖子呢。 我就是这样推测的。我会继续监视的。我可以明天再睡,反正你们会说,在船 上我不过是件行李罢了。“ “我会这样说的,”弗罗多说:“我会说‘长眼睛的行李,你守更吧’,但你 要保证快到早晨时叫醒我,假如之前没什么事发生的话。” 在那死气沉沉的时刻里, 弗罗多发现萨姆将他从一个深深的黑色梦中摇醒。 “叫醒你真是不好意思,”萨姆低声道:“但是你这样告诉我的。或者没发生什么 事,或者发生了一些事便叫你。我觉得我刚才听到了轻微的踏水声和喘气声,但在 河岸的晚上你经常可以听到这些声音的。” 他躺下去了,弗罗多却坐了起来,萨姆里在毯子里,赶走了他的困意。“一分 一分地,一小时一小时地慢慢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弗罗多刚想向困意屈服躺下 睡觉时,他看到了一个几乎隐形的黑影子,飘近泊在水里的船。一只颇白的手清晰 可见,伸出来抓住舷边。两只灯一样的眼睛往里看时露出冷漠的目光,然后爬上船 来,一边紧盯着小岛方向的弗罗多。他们的距离只有一、两码开外。弗罗多听得到 喘气的嘶嘶声。他站了起来,从剑鞘中拔出”刺眼“剑,正视着那双眼睛。 两盏灯马上熄掉。接着又听到嘶嘶和击水声,那黝黑的身影快速跳下流水中隐 入夜色。阿拉贡在梦中动了一下,翻过身,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道,跳起来到弗罗多身旁。“我在梦中感觉到有什么 东西。你拔出剑来干嘛?” “是戈伦姆,”弗罗多答道:“至少我猜是的。” “啊!”阿拉贡说:“那你是知道我们的小跟踪儿了,是吧?他从库里亚一直 跟我们跟到尼姆罗黛尔。我们坐船后,他一直躺在一枝圆木里用手和脚拍行。有一、 两晚我曾试着去捉他。但他比狐狸还狡猾,像一条鱼一样。我希望河上航行能拖垮 它,但他实在是一个狡猾的盯梢者。” “我们明天得划快一点。你歇下吧,剩下的时间我来守好了。我希望我能捉到 这讨厌的家伙。我们也许能令他对我们有用。如果我办不到,我们只有试着摆脱他。 他非常危险。除了夜间他自己行凶外,他可将周边的敌人引来。” 那天晚上戈伦姆没有再出现。从那以后,一行人严密注视着,在航行中却再也 没发现他。假如他在跟踪的话,他一定是相当小心、狡猾。在阿拉贡的命令下,他 们延长了航行时间,两岸迅速闪过。但他们很少再看两岸的风光,因为他们大多都 是晚间和清晨航行。白天休息,尽量利用地形掩藏起来。这样,平安无事地航行到 了第七天。 天气还是灰蒙蒙、阴沉沉的,吹着东风,但随着傍晚接近夜晚,两边的天空上 光亮起来,微弱的光晕,黄色和淡绿色在乌云中开了一个口。那里镶着白过的新月 在遥远的月亮湖中闪烁。萨姆皱了一下眉毛看着。 次日,两岸景观突变。河床开始升高,变得更加多石。不久,他们便穿行于一 片多丘陵、多山石的土地之间,两岸的陡峭山坡上长满厚厚的荆棘和黑刺李,与悬 钩子和蔓生植物缠结在一起。后面则耸立着摇摇欲坠的悬崖,久经风雨剥蚀的灰色 石柱,长满长青藤,变得黑黑的,再后面兀立着高高的山脉,上面立着几棵风中摇 摆的冷杉树。 他们已接近了满是灰色山丘的伊敏缨尔地方,荒野之地南面的边界。 悬上有很多小鸟和裂石,鸟群整天在天空盘旋,在苍白的天空中,黑压压的一 片。有一天他们躺在帐篷里时,阿拉贡狐疑地望着天空的鸟群,在想着不知道戈伦 姆在玩什么把戏,他们航行的消息可能已在荒野里散播开了。后来太阳落山的时候, 一行人动了起来正准备重新出发,他指着微弱的光线下的一个黑点:一只大鸟在很 远、很高的地方,上下翻飞着向南缓缓动。 “那是什么,莱戈拉斯?”他指着北边天空间:“我看是不是一只鹰呢。” “是的,”莱戈拉斯说:“是一只鹰,一只猎鹰。不知道是什么征兆。 离山很远。“ “我们等天全黑下来再出发。”阿拉贡说。 航行的第八个晚上来临了。无风,很寂静,灰色的东风已消失了。 细细的月牙早早地出现在傍晚的天空。但天空很晴朗,远处仍可见云峰在隐现, 西边的星星已明亮地挂在天空。 “来吧!”阿拉贡说:“我们在冒险进行一次夜晚出征。我们到的这段河流我 不是很熟悉,以前我未在这边的水路航行过,从这里到撒恩。 格必尔的湍流之间我没走过。但如果我的推算正确的话,那还要航行很多里才 能到达。但抵达撤恩。格必尔之前还有许多危险的地方:岩石,水中的礁石小岛。 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别划得太快。“ 领航船给萨姆一个观察员的任务。他伏在船头盯着阴暗的前方。 夜色更黑了,但星星却奇怪地显得格外明亮,并在河面上闪烁。差不多午夜时 分了,他们没怎么使用橹,飘流好一会了,突然萨姆大叫起来。只有尺码远的地方, 水流中浮起黑影,接着他听到急流的漩涡声响。左边有一湍急流卷向河道清澈的东 岸。当他们被甩到边上时,众人还看得清楚,近在咫尺,河水中白色泡沫的浪花冲 击着像牙齿一样伸向水面的尖尖的礁石。三条船被冲到了一起。 “喂,搞什么鬼,阿拉贡!”博罗米尔大叫着,他的船撞到了领航船。“这简 直是疯了!我们怎能在夜晚向急流挑战!而且任何船也冲不过彻思。格必尔的,不 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划回来,回来!”阿拉贡大叫道:“转舵!转舵!尽全力!”他将船桨插到 水里,想停下船,调过船头来。 “我计算错了。”他对弗罗多说:“我不知道我航行了这么远,安杜因河流得 比我想象中更急,撒思。格必尔一定很近了。” 经过极大的努力,他们才停下船,慢慢地转过船头来。起初他们只是刚刚离急 流挪开一点点儿,后来他们被冲到离东岸边越来越近。 岸边在夜里显得又暗又阴森。 “大家一起,划!”博罗米尔喊道:“划啊!不然船就要搁浅了。”他正说着 的时候,弗罗多感到他身下的船底擦到了石头。 正在这时,头上传来噗噗地拔弓声响,几枝箭正呼啸着从头上飞过,有几技在 他们身旁落下。其中一枝射中弗罗多的两肩之间,他叫了一声身体向前倾了一下, 手松开了橹,但箭被他里面穿的盔甲反弹折落。另外一枝穿过了阿拉贡的头巾,第 三枝射入了第二条船的船舷,离梅里的手很近。萨姆觉得他瞥到了一些黑影在长长 的圆卵石东河岸上跑前跑后。他们似乎离得很近。 “野奇!”莱戈拉斯用他自己的语言叫了一声。 “妖怪!”吉姆利喊道。 “戈伦姆们干的事,我敢肯定,”萨姆对弗罗多说:“选的地方也不错。大河 好像设计好了把我们送到他们的怀抱。” 众人一起向前倾身用力扳着橹,甚至萨姆也一起加入。每一瞬间他们都担心会 中箭。许多箭在头顶呼啸而过或者栽在船前,但不再有人中箭。天已黑,但对妖怪 的夜眼来说还不算太黑,星光闪烁中他们一定是给狡猾的敌人提供了靶子,或许是 洛连的灰头篷以及小精灵制造的发木船击败了摩尔多恶毒的冷箭。 他们一桨一桨地用力划着。黑暗中看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否在动,但是缓缓地漩 流越来越少,东岸的脸影渐渐消失到黑夜中去。最后他们判断已到了河中央,已将 船驶过突出的礁石。然后半调船头,他们用尽全力将船划向西岸。躲在灌木丛伸出 水面的阴影里后他们停了下来,喘口气。 莱戈拉斯放下船桨,拿起他在洛连带出来的弓箭。然后他跳到岸上,爬了几步 到河岸高处。拉满弓,搭上箭,手一松,利箭飞过河面。 河水对面传来声声尖叫,但什么也看不到。 弗罗多看着上面的小精灵,他正盯着对面寻找目标呢。他的头影很黑,透过黑 夜,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给他带了一顶王冠。这时南面天空升起乌云慢慢向这边移 动,像是给星空带来凶兆。一种突然的恐惧感握住了大家。 “埃尔伯列斯,吉尔索尼尔!”莱戈拉斯叹息着,一边抬头望去。 他正看着,一个黑影,像雪又非云,移动得飞快,从南面的黑团影中飞出,加 速地向他们飞来,一走近便遮住了所有的光。不久,它飞近了,像是一个巨大的带 翅膀的动物,比黑夜还黑。对面传来尖叫声在欢迎着它的到来。弗罗多感到一股凉 意突然穿过全身攫了他的心,那是一种死寂般的寒颤,像是肩头的旧伤复发。他蹲 了下来,好像要躲起来。 忽然间洛连的伟大弓箭叫了一声。箭尖呼啸着飞出小精灵的弓弦。 弗罗多抬头一看。几乎在他头顶处带翅的黑影摇摆了一下。一声刺耳的嘶哑尖 叫伴着它从半空掉落,消失在东岸的黑暗中。天气又清澈起来。远处鬼哭狼嚎,夜 幕中传来诅咒与哭嚎声,跟着是寂静。那晚东岸再也没有箭射来,也再没听到哭声。 过了一会儿,阿拉贡带着小船队回到上游。沿着河边划了一阵子,直到找到一 个小港湾。几棵小树长在河水旁,后面是陡峭的礁石河岸。 一行人决定在此停留等候黎明,夜晚再做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他们没搭帐篷, 也没点火,蜷曲在船上,船与船靠在一起。 “请赞美加拉德里尔之弓吧,还有莱戈拉斯的神臂、千里眼!”吉姆利咬了一 口伦把斯说:“黑暗中你射得太神了,我的朋友!” “但谁能说出射中的又是什么呢?”莱戈拉姆说。 “我可说不出,”吉姆利说:“但我很高兴黑影不再迫近我们。我可是一点都 不喜欢它。‘那让我想起摩里亚的阴影――巴尔罗格阴影。”他轻声结束了这番话。 “这不是一个巴尔罗格,”弗罗多说,仍旧寒颤不止,惊悸未定。 “它是一个冰冷的家伙。我想它是――”他突然打住,沉默下来。 “你认为是什么?”博罗米尔急切地追问着,从他的船斜出身来,好像要从弗 罗多脸上看出来什么来。 “我想――不,我说不出来,”弗罗多答道:“不管是什么,它的摔死一定令 敌人大为光火。” “那么,看起来是这样。”阿拉贡说:“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有多少人, 下一步又要做什么。今晚我们都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黑暗现在把我藏起来了。可是谁又知道白天会将我们暴露得如何呢? 抓住你们的武器!“ 萨姆坐在那里不停地敲着剑柄,他望着天空。“真是奇怪,”他咕味着。一夏 尔国的月亮与荒地这里都一样,或者说应该一样吧。但或者是月亮不再来了,或者 我计算错了,我们在树台上睡的月亮在下弦,差一周满月,我想。而到昨天晚上我 们已走了一周了,可新月像手指甲一样细,好像我们没有在小精灵土地上待过似的。 “ “我肯定记得在那儿住了三晚,我仿佛记得还住了几个晚上,但我发誓肯定不 是一个月。在那里居住任何人都会没有了时间概念!” “也许事情就是如此,”弗罗多说。“在那片土地上,或者,我们处于的时间 是外面世界时间数倍。我想直到希尔弗罗德把我们带回安杜因河,我们才算是回到 了俗世的时间。而且在卡拉斯加拉东我也记不起月亮是新或旧月,只是晚上、星光; 白天、阳光。” 莱戈拉斯在他的船上活动了一下。“不,时间不停留,”他说道:“但是,万 物在不同环境下的变化与增长情况不同。对于小精灵们来说,世界也在运动,其运 动又快又慢。快,指的是他们本身的变化很小,而外界如穿梭,这对于外界的人来 说的确是件可悲的事。慢,指的是他们不计算似水流年,他们自己不会计算。季节 的变化不过时间长河的涟漪而已。但太阳下万物自有其终了时。” “但在洛连衰老是很漫长的过程。”弗罗多说:“提夫人的神力在控制着。只 要加拉德里尔戴着小精灵之戒,在卡拉斯加拉东的时光是非常富有的,尽管很短暂。” “在洛连之外的地方不应说起这事,也不应对我说,”阿拉贡说:“别说这些 了!就是这么回事,在那片土地上,你失去了时间计算。在那里,一如小精灵们, 时光飞逝。旧月过去了,我们在耶里时,新月在外界正阴晴圆缺。昨晚又出现新月。 冬季即将过去。时光流转到有些希望的春天。” 那晚便静静地过去了。河对面再没听到叫喊声。拥在船里的旅行者们个个都感 到了天气的变化。空气变暖了,很静的南方和远处大海吹来的湿云飘浮在天上。河 水冲击湍流中礁石的声音越来越响,且似乎更近了一些。头上的树枝开始垂落。 白天来临,四周世界又变得温和而悲怆。慢慢地曙光升起,发白,弥漫在空中, 无影无踪。水面起了晨雾,烟雾里起河岸,远处的河岸已看不清楚了。 “我受不了大雾。”萨姆说:“但这场雾倒是一个幸运雾。现在我们可以不被 那些妖魔看到我们离开这里了。” “也许是的,”阿拉贡说:“但除非雾离开河面一点点,不然我们也找不到路 航行。而要想经过撒恩。格必尔,到达伊敏缨尔必须找到航路。” “我觉得我们不必要去穿过急流或继续在大河上航行了,”博罗米尔道。“如 果伊敏缨尔就在我们面前,那么我们应该放弃这些小舟,然后向西再向南走,直到 惠特瓦什,再穿过我的家乡。” “假如我们要去米纳斯蒂里思的话,我们可以那样走,”阿拉贡说:“但是去 不去大家还未达成一致的意见。而且这条路也许比看起来更危险。恩特瓦什谷既平 又多沼泽,负荷步行的话,大雾会带来致命的危险。不到实在需要,我绝不放弃我 们的船。在河上划行最起码不会迷路。” “但是敌人占据了东岸,”博罗米尔反驳道:““就算你通过了阿贡纳斯关, 甚至一路未经任何骚扰地到达了蒂恩德石,然后呢?从瀑布上面跳过去,或是落在 沼泽地里?“ “不!”阿拉贡答道:“我们可能会扛着船通过古路到罗斯山脚下,然后再重 回水路。博罗米尔,你是不知道,或是想忘记北大台阶,阿蒙翰高座,当时伟大诸 王时代修建的路?至少我想先到了那高处地方再决定下一步的路线。那里可能看到 一些记号,指示我们继续前行。” 博罗米尔坚持反对这个建议很久了,但当时的情况非常明显,就是弗罗多也会 跟着阿拉贡,无论去哪儿,于是他便让了步。“米纳斯蒂里思的普通人不会在需要 的时刻丢弃他们的朋友,”他说:“而且你们会需要我的力气,不然你们会很难到 达蒂恩德石的。我会跟你去那个地势很高的小岛去的,但只到那儿为止,从那以后 我便要回我的家乡,如果我出的力换不到任何同伴的话,我就自己走。” 天渐渐亮了,大雾小了些。经过讨论,他们决定派阿拉贡和莱戈拉斯即刻出发 沿着河岸去前方搜索,而其他人则留存船旁。阿拉贡希望能找到一条路,让他们可 以背上船和行李走过急流河段。 “小精灵造的船也许不会沉,”他说:“但那并非意味着我们可以活着穿过桑 吉比尔。没有人这样做过。贡多的普通人族从来没在此修过路,因为在他们的鼎盛 期,他们的王国也没有超过伊敏缪到达安社因河,但是在西岸有一条运输路,希望 我能找到它。它不可能消失了,因为人们曾经用轻舟渡过荒地走下奥斯吉利亚,前 几年还有人这样走,直到摩尔多的妖怪们开始繁衍。” “我一生中很少看到有北方的船,而妖怪巡视着东岸,”博罗米尔说:“如果 你继续前行,危险会随着每一里而升级,就算你找到了路。” “往南走的每条路都处处危机四伏。”阿拉贡答道:“等我们一天,如果到时 我们还未回来,你们将会知道邪恶的确已降临到了我们头上。 然后你们就选出一个新领袖尽量跟着他走。“ 看着阿拉贡与莱戈拉斯爬上陡峭的河岸,消失在云雾中,弗罗多的心情很沉重, 但他的担心证明是多余的。只过了两、三个钟头,刚到正午,探险者的身影便出现 了。 “一切顺利,”阿拉贡道,一边爬过河岸。“有一条小路通往一个尚可使用的 码头。路程不是很远,急流的首段在我们下面只有半里路,总共一里长。然后不远 处的水面平缓清澈起来,不过水流颇急。我们最艰苦的工作将是将船与行李抬到旧 运输路上去。我们找到它了,但它离河边颇远,在一石墙的下风面,离岸边有一弗 隆远吧。我们没找到北码头在哪儿。假如还在的话,昨晚我们可能超过了。也许在 上游找的时候,在大雾中漏过了。恐怕我们得离开大河一阵子,尽快撤到运输路上 去。” “即使大家都是普通人,搬运起来也不是件易事。”博罗米尔道。 “但情形如此,只有放手一搏了。”阿拉贡说。 “对,我们会的,”吉姆利说:“普通人的腿在险峻的路前会犹豫不决,但小 侏儒会继续前进,尽管负荷是他身体的两倍重量,博罗米尔先生!” 这件工作的确非常艰苦,但最后还是完成了。行李从船上拿出,放到河岸上一 个平坦地方。然后轻舟被拉出水面抬起来。船的重量远比想象中要重得多。连莱戈 拉斯也说不出是由小精灵国王的什么木料制成的,但其木质很结实却又轻得奇特。 梅里与皮乎他们两人可轻松抬起他们的船在平地行走。但需两个普通人的气力才能 举起来走过他们要穿过的地面。路从河岸上坡,坡面满是废弃的石灰、石块的碎屑, 还有许多野草和灌木林盖住的坑,有悬钩属荆棘,以及陡直的小山谷。 偶而会出现泥沼池塘,水是由里面的阶地流出来的。 博罗米尔和阿拉贡把船一艘一艘抬上来。其他人则气喘吁吁地抬着行李散跟在 后面。最后全搬到平路上了。然后,除了欧石南蔓和落石造成些麻烦外,大家一起 向前走出。大雾仍弥漫在摇摇欲坠的石墙上,左边则仍是雾锁的大河,他们都可听 见急流冲刷桑吉比尔的尖礁和石牙的浪啸声,但他们看不见。 一行人来回搬了两遍才将全部东西搬到南码头。 从那里,搬运的路绕回到河边,平缓地通到一个小水潭浅浅的岸旁。水潭像是 从河里挖出来的,但不是用手,而是由桑吉比尔急流冲到一排凸出河中的瓜礁中旋 冲出来的。后面河岸兀然升起一座灰色悬崖,步行的路戛然而止。 短短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淡淡的黄昏云层慢慢布满天空。众人坐在河旁听着 雾中的急流和冲石的混和声响,他们又围又累,心里如这死气沉沉的暮色一样阴郁。 “到了,我们要在此度过另一晚了。”博罗米尔说:“我们需要睡眠,尽管阿 拉贡还想在夜晚闯过阿贡纳思关,我们都太疲乏了――毫无疑问,除了我们结实的 侏儒吧。”吉姆利没回答,他一坐下便打起盹来。 “我们尽量休息吧。”阿拉贡说:“明天我们必须白天出发了。除非天气再次 变化来要弄我们,我们明天会有很大的机会避开东岸的监视溜过此河段。但今晚必 须两人轮流警戒:每三小时换一次岗。” 拂晓前下了一场小雨,除此之外,一夜无事。天一亮,他们即刻出发。雾还很 稀薄。他们尽量靠西岸划行,悬崖的谈影越来越高,影子般的崖壁一直伸到湍急的 河水中。上午过了一半,云愈发低了,顷刻间下起大雨来。他们便拉起兽皮盖住船 以防太多水进入船舱,一路漂流下去了,灰灰的雨帘下,外面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而倒没下很久。逐渐地,上面的天空晴了一些,然后突然间云破天晴,余下的 脏兮兮的边云拖曳着向北方河的上游方向飘移走了。烟消云散。浮现在一行人面前 的是一宽宽的沟壑,两边是巨大的礁石形成的斜坡,上面有窄的裂缝和几棵青形怪 状的材。河道更窄了,河流则更加湍急。小船航速也不断增加。无论前方出现什么 情况,他们停下来的可能性很小。头上是一条淡蓝色的天空,两旁是黑影笼罩的大 河,而前方的伊姆缨尔山上遮住了大阳,一切变得漆黑。 弗罗多伦窥了前面一眼,看到远处两块巨大礁石迎面逼来,像是尖顶塔或石柱 一样。它们立在河岸两旁,高高挺立,虎视眈眈。西石之间有一窄窄的豁缝,河水 将小船冲到前面。 “小心阿贡纳思,国王之柱!”阿拉贡大喊一声。“我们很快就会冲过去。把 船排成一线,尽量拉开距离!紧跟住河水中间!” 弗罗多的船冲往前面,双柱像双峰一样压过来。如同巨人,无声却不乏威胁力。 然后他看到石拄的确有形有状,石刻的工艺和威严感经历过如此多的风风雨雨仍旧 保持着当初雕刻时的神采。深水里的底座还屹立着两个国王的石雕像:模糊的眼睛, 裂开的眉毛,依然还皱着眉头看着北方。其左手手掌都以警告的姿势高高举起。右 手则都紧握大斧。头上都戴着重重的头盔和王冠。那种王室的威严与力量感丝毫不 减,似乎还是很早就消失了的王国的守卫者。弗罗多心中油然而生起一种敬畏感, 他弓起身,闭上眼,逼近时不敢向上看。甚至博罗米尔都低了头,一叶扁舟随着激 流飘过,在努梅诺守卫的阴影笼罩中,轻飘飘地如一片树叶一闪而逝。于是他们便 穿过了关口的黑色峡口。 两岸可怕的悬崖兀然直立,一眼望不到顶。天空只是隐约可见。 黑河水咆哮着四处回荡,水面上吹过一阵风尖叫着而过。弗罗多蟋缩在膝上, 听到前面的萨姆咕哝抱怨着:“什么鬼地方!真恐怖!让我跳出这艘船,我将永远 连水坑也不碰,更别说河里了。” “不用怕!”他后面响起了一把陌生的声音。弗罗多转过头看到健步侠,但又 不像是健步侠,因为那张久经风雨的巡林人的脸不见了。 船尾坐着阿拉松之子阿拉贡,骄傲地挺直着腰板,熟练地摇着橹掌着舵,他的 头巾吹开了,黑发在风中飘荡,双眼炯炯有神:流亡的国王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不用怕!”他说:“我一直渴望着瞻仰我的祖先伊西尔德和阿纳里安的相似 之处。在埃列萨的影子之下,伊西尔德家阿拉松的儿子,伊伦迪尔的继嗣人,是无 所畏惧的!” 随后他眼中的神光一熄,自言自语道:“甘达尔夫在就好了!我的心里多么向 往米纳斯阿诺和我的城市之墙啊!但现在我又能去哪儿呢?” 裂谷又长又黑,充满了风声、水流声和石壁回声。河道偏西岸一些,所以一开 始前方一片漆黑,但一会儿弗罗多看到一道高高的、亮着的豁缝出现在前面,越来 越大。它飞快地接近着,突然小船一冲而过,直冲进一片广阔的日光天地。 太阳早已过了午后,在有风的天空中照射着。被抑制的河水注入一个椭圆形的 湖中,淡淡的奈恩希思尔湖,四周环绕着群山,长满了树,山顶却光秃秃的,阳光 下发着冰冷的光。远处南端浮出三座山峰,中间坐落着一水中岛,跟其他山脉分割 了开来,位置有些靠前,河水伸出微光闪闪的胳膊环抱着它。很远处的风中传来一 阵轰隆声,像是滚雷,传得很远。 “看!托尔布兰迪尔!”阿拉贡说:“向南指着高峰。左边矗立着阿蒙洛山峰, 右边是阿蒙翰山峰,有听觉和视觉的山。在伟大的诸王时代,山上有高台做瞟望、 监视使用。但据说没有人和动物曾经上过托尔布兰迪尔山峰。夜幕降临前我们会赶 到那里。我听到了劳罗斯不停的呼唤了。” 一行人休息了一会,在湖中间顺水向南飘移。他们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又抄起 船桨匆匆赶路。西行的山已落入黑幕之中,太阳变得又红又圆。不时可见模糊的星 星偶而露出来。三座高峰呈现在他们面前,在暮色中显得黑漆漆。劳罗斯在大声地 咆哮着。夜色已铺满河面,他们终于划到了山前。 旅途的第十天结束了。荒地被他们抛在身后。在做出东行还是西行之前,他们 哪儿也走不了。行动的最后阶段来临了。 -------- 坐拥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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