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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整整一个下午,陆园都在往计算机里输原始材料。她的速度不算太快。这是因 为机器的键盘虽然是国际通用标准化了的,但键盘的高度、手感、屏幕的色彩度都 和她原来用的不一样,这些微小的差别限制了她。   大约到了下午五点半,她的材料大部分已经输进去了。她趁休息时,给陈今生 打了一个传呼,问他今晚回不回家?   十分钟后,她看没有回音,就重新回到计算机前。她知道丈夫对她打去的传呼 一般总是回的,如果不回,就一定有特殊的理由。比方正在和朋友们一起打牌或吃 饭,就是桌子上有人有移动电话,也不好意思回答她这样的问题。丈夫曾经对她说 过他的一个朋友,每次有人请他吃饭,他总是说:我还有另外一个饭局,我去推一 下,如果能推开了就来,如推不开就算。其实他是向太太请假。这个情况不知被谁 给揭发了,于是受到了大家无情的讥笑。   男人总是男人,即使知道自己算不上是一个男子汉,也得虚构出一个男子汉的 形象来。他们和女人不太一样,是靠别人的肯定来生活的。   她继续输入。   就在这时,她发现机器有些不对劲;光标的移动速度明显比原来快了;有些程 序也显得忙忙碌碌,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又跑到那。   是不是感染了计算机病毒?她揉揉眼睛再看。这时一切又正常了。   大概是我太累了。她又输入了几行,就把机器关了。   当她出了天文站的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公共汽车站上。   在王陪同和佐佐木寿他们回来之前,马小彭已经主持拟定了作战计划;咱们先 客客气气地和那个姓王的家伙说,如果他承认了是讹咱们,就让他赔偿一些名誉和 经济损失完事。如果他不承认,比方说,此眼镜非彼眼镜,那我就把他给叫到外面, 打他一顿出出气,然后用宁太太的钱赔他一副算了。   陈今生就他的计划提出了几个疑点;打他一顿,会不会引起国际事件?是不是 能打得过他?因为不止一次看到王陪同发达的肌肉,也许他在日本练过柔道。   马小彭回答:“如果咱们打了佐佐木寿一顿,也许会引起些什么事件。而打一 个假洋鬼子,绝对没事。就是有事,也顶多把我抓进去。但我在局子里有很多熟人, 不用两天,就能把捞出来。就算他的肌肉发达,就算练过柔道,但打架这事,不是 由这些次要因素决定的,关键是勇气。”   陈今生从来没有怀疑过马小彭的勇气。去年他们从一个歌厅里出来,马遇到个 熟人,就聊了起来,他独自去取自行车。这时来了一个长发小伙子,因为车在中间, 不好往出拿,就左边一脚,右边一脚,把两边的车都踹倒,他的车也在其中。他看 着不忿,一把把长发小伙子拉住。没想到这个小伙子二话没说,当胸就给了他一拳。 在打第二拳时,他一下抓住小伙子的手,用擒拿术中最简单的反关节,就把他给制 服了。   长发小伙子连声叫:“大哥啦,大哥啦,算兄弟我没眼。您把我当成个屁,把 我放了吧。”他心一软,就松了手。可就在他放手后,小伙子长发一甩,从夹克口 袋里拔出一把自制的火枪来,“你给老子跪下!”他一下子愣在那里。他跪是不会 脆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也不敢冲上去夺枪,火枪虽然是自制的,但在近距离内 杀伤力是不容怀疑的。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淘汰了:如今是火器时代,而自己是冷兵 器时代的人。   也就在这时,马小彭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劈头就是一拳,把长发小伙子打倒在 地,夺下他手中的火枪。   他们把小伙子送到派出所时,小伙子吐出了三颗牙。   马小彭从皮包里正往出拿什么东西,服务员送水来了。等她走了后,他才把手 枪拿出来。   陈今生立刻吓了一跳;别说拿枪威胁境外人士,就是拿着它也是犯法的。   “别那么紧张好不好?”马小彭把枪拆卸开,“我马总虽然不学无术,但基本 法还是懂一些的。” mpanel(1);   陈今生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枝塑料假枪,“假的也最好不出现。有些东西一出 现,问题的性质就变了。”   “日本人不是中国人;中国人你拿枪威胁他,还不如拿一把刀。而日本人经常 见,知道这东西的威力。货卖与识家。宝剑赠英雄。”马小彭还是把枪放进衣服里。   陆园和沈仲华谁也没和谁商量,就直接到了“美妙咖啡馆”。   “还是‘老三篇’?”沈仲华问。   陆园点点头。   上次他们吃喝的东西就又出现在桌子上。   “这次该我请客了。”陆园一笑。   他们两人的话挺多,而且很随意。   陆园给他讲了近来的发现,也讲了发现后的一些苦恼和问题。这些事情她没和 陈今生讲过。当然这几天见面的机会不多是事实,但即使天天在一起,有些事她也 不说。这倒不是别的原因,主要是丈夫不爱听。   沈仲华拿不出好的意见来,只是说:“现在做点事情很难,难也得去做。世界 就是这个世界,它是不会变的,所以只好你改变。如果你非不变,那就得到处碰壁。”   又说了些别的之后,沈仲华给她讲了一个自己的故事;上个月我们那里供电所 的一个调度员来要一些花肥,头没给,于是他立刻给了我们一点颜色看看,停电四 十八小时。这四十八小时电一停,住在单位宿舍的职工生活不便就不用说了,把我 精心培养三年的一株植物细胞系活活给冻死了。   “你为什么不去告他们?”陆园气愤地问。   “告如果顶用的话,这些事情就不会出现。再说即使上面追查下来,他们也有 一百种办法对付。如今电力求大于供,停谁的都有理由。”沈仲华给她斟上咖啡, “好了,咱们说些愉快的事吧。”   话题就像咖啡杯上的热气一样,渐渐地扩散。但有一个问题,她和他始终是回 避的,那就是双方的家庭。   陈今生从窗户看见王陪同一行回来了,就迫不及待地给他的房间打电话。   马小彭制止了他,“你先让他把精神放松,然后再给他了致命的一击。”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陈今生致电王陪同让他来他们的房间。   “应该你们来我这里。”王陪同说。   “这小子的嗅觉还挺好的,闻出点什么来了。”马小彭穿上衣服,“殊不知在 房间里格斗,我更是一把好手。”   当他们来到王陪同的房间里时,佐佐木寿也在。   这是他们没估计到的。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就由马小彭把电传的副本递给王 陪同。   王陪同很认真地看完,又给了佐佐木寿。   佐佐木寿看完之后,用日文说了一大堆话。   “佐佐木寿董事长说,”王陪同慢条斯理地翻译开了,“他确实在喜门商店买 过这样一副眼镜。但后来为了适应重要国际场合,就又买了一副玳瑁眼镜。”他把 电传还给马小彭,“这东西说明不了什么。”   马小彭下意识地摸摸衣服里放枪的地方。“我们想和你单独谈谈。”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王陪同傲慢地说,“我看你们已经解决不了这个问 题,所以刚才我已经请环球宾馆的人通知你们光大旅行社的负责人了。”   陈今生和马小彭都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就请便吧。”王陪同用手指指门。   “你真是一个大王八蛋!”在出门时,马小彭终于忍耐不住了。   王陪同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我只是希望在我们明天上午上飞机前,能把 问题解决了。”他们回屋时,苏大姐已经等在门口。   一看这阵势,马小彭赶紧说:“我到车里等你。”他不愿意看到陈今生难堪。   陈今生原以为苏大姐会声色俱厉地批评他一顿,但没想到她没发任何脾气,只 是让他把经过仔细讲了一遍。她说:“像这样的情况,你应该先向我汇报。这种情 况以前也是有过的。”   “怎么处理的?”陈今生赶紧问。有律依律,无律比附。   “先是确定丢失东西的价值,然后根据情况赔偿。”苏大姐没像在办公室内一 样,总是扳着个脸,反而带着笑,“当然不是让你来赔,而是旅行社赔。不过你这 个月的奖金是没了。”   “连没三个月的也没关系。”因为奖金和玳瑁眼镜的价值相比,确有天壤之别。 “不过我觉得特别的窝囊。”陈今生把凡是和玳瑁眼镜有关的疑点都讲了出来。   “虽然你说的这些上了法庭都不足为凭,但我还是相信的。”苏大姐把精致的 皮包背好,“你回家去休息一下。看你的眼睛,已经红得不像样子了。”   陈今生的眼泪差一点就要下来。他原来还以为自己已经没了这功能。   在下楼时,陈今生想起同事给他讲的苏大姐的故事;一次苏坐电梯从办公室下 来,发现开夜班电梯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文质彬彬,戴副眼镜,边开还边 看一本外语书。她就问他原来是干什么的?这人告诉她是插队回城的,因为找不到 合适的工作,就干了这个。苏第二天,就让光大旅行社的人事干部去了解一下此人 的履历,之后她认为合格就雇佣了他。后来她发现他的英文挺好,又把他介绍到交 际部去了。   陈今生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这个故事。任何单位关于领导都有一些经过加工、夸 大的故事,它们有的是部属们编的,有的干脆是这个领导自己编的。   但现在他相信了。   在大门口,他对苏大姐说:“我始终认为这副眼镜肯定不是玳瑁的,而且就在 这个宾馆里。因为它如果不是玳瑁的,又有谁会偷一副普通的老花镜呢?”   “如果它就在宾馆里,总有一天它会出来的。你放心回去休息吧。明天也不要 来了,我让小刘结算。”苏大姐说的小刘是陪团的翻译。   “您先走。”他承情地说。   在出门之前,沈仲华突然问:“你看那张桌子上的两个人是不是夫妻?”   陆园观察了一下后说“不是。”   “为什么?”   陆园回答:“夫妻之间是不会有这么多的话说的,相互之间也不会如此殷勤。”   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昭示她和丈夫之间的关系起码是不很融洽吗?   沈仲华好像没在意。出门后他说“咱们以后是不是定一个时间见面?”   她犹豫一下,说:“还是随缘吧。”   陈今生在进门前,就已经把要说的话设计好了:“我回来啦!”然后再说, “屋子里可真温暖。”这后一句听上去虽然有些酸,但特别适合他此时的心情。   他已经断定陆园在家。BP机上显示已经说明了。   但他开门后刚把第一句的前半句说出来,就立刻咽了回去;屋子里连个鬼影也 没有。   他使劲把门关上,直接进了厨房给自己做简单的饭菜。   等他刚一做好,陆园就回来了。   “做什么好吃的呢?”陆园衣服也没脱,就进来帮忙。   “我能做什么好吃的?还不是‘老三篇’。”他没好气地说。陆园是极少脾气 的人,但这次却把盘子重重地一放出去了。   如果有一个精神分析专家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仔细分析一下的话,就会发现 问题的中心就是“老三篇”这三个字。   一直到睡觉时,两个人谁也没和谁说话。   冷战是最适合中国家庭的。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gd.cnread.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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