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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家里冰锅冷灶,一看就知道陆园昨天根本没回来。陈今生那副表情,就像家里 丢了什么重大设备似的。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迹象。”马小彭说。   陈今生的心里也“咯噔”一下。搬家时,陆园曾经说过搬家、搬家,看上去好 像是搬彩电、冰箱、柜子,但最关键的东西其实是床和锅灶,它们在什么地方,家 就在什么地方了,而如今床、灶俱冷……   “家庭就和一个单位一样,如果一把手放任自流或退居二线,那么别人一定会 乘虚而入。”   “你少他妈的废话!”   陈今生从来不大声吼叫,但马小彭已经听到他这是愤怒了。“太太这东西平常 看着没什么用,但一旦她不在了,就觉出她存在来。用一个元帅悼念周总理的诗; 死后更知君之伟大。咱们找个地方玩玩去。”   陈今生拿不出不同意见,就和马小彭一起来到京门饭店。   京门饭店按照旅游局的评比,连三星级也不到。但正因为如此,它开办了不少 新的项目:麻将、转盘比赛……   马小彭先领他到转盘比赛处。这种转盘比赛说好听了叫“比赛”,实际上是轮 盘赌。   “今天的生意如何?”他问娱乐场的南经理。   “比一般稍微好一些。”   “人发起财来,钱就硬往你的口袋里跑,你不要都不行。”陈今生说。马小彭 已经给他介绍过;这个姓南的,原来是海军司令部的一个干部子弟,他们家和马家 有些瓜葛。他从军队转业后,到了当时人人羡慕的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官至处级 后,辞职经商,至今已七八年历史,算是商场上的“老炮”了。眼下他虽然号称是 经理,而实际上是这个娱乐场的承包人。   “赌场是这个星球上除去毒品之外,利润最丰厚的买卖。”   “你他妈的说话总是这么难听。”南经理对马说,“记住,中国是一个社会主 义国家,赌博、卖淫之类的事,是资本主义的特征。”   正说着,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对准了“888888”,一下子转盘机――也就 是香港人说的老虎机――就开始往出掉筹码。   这筹码往下掉了大约五分钟时,娱乐场的值班经理、转盘机的操作人员、保安 等都围了过去。   但南经理却和他们两人在二楼上无动于衷地看着。   “你不下去?”陈今生问。他知道筹码就是钱,虽然这里的筹码用钱买来后, 如果你赢了的话,不能换钱,只能去京门宾馆的商场买东西,但这只是遮人耳目的 一种做法。如果打一个九折的话,娱乐声、商场的工作人员,很乐意把它们换成现 金。   “这可能上了两三万了吧?”马小彭经常来这里玩,所以对筹码和钱有理性认 识。   “恐怕还要多一些。”南经理仍然不动声色,“六个八一齐出现,是千载难逢 的机会,我只是在澳门见过一次。”   又过了三分钟的样子,筹码终于掉完了,工作人员给这个中年男子拿了一个编 织袋,他喜盈盈地提着它走了。   “你知道他们干吗都跟着?”马小彭指着的一队保安问。   陈今生摇头。   “前些年我去广州、深圳,这些年我去日本、新、马、泰,每次回来到机场接 我的人越来越多。开始我还以为他们盼望我回来,后来明白了,他们是想从我这里 分一点洋捞儿。人有了钱,尤其是第一次有那么多的钱,就是很小气的人,也总会 慷慨上那么一次,把钱分给众人一些,买一些享受。” mpanel(1);   “这种类似小费的钱,用不用交到柜上?”据陈今生了解,现在有很多服务场 所都规定小费要统一处理。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不多几个钱,也没多大分头。”南经理说。   “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真能沉住气。不愧是将门之后!”马小彭竖竖拇指。   “这和将门不将门没有关系,主要是我对人性的了解。”南经理顿了一顿, “赌性是构成人性的主要部分;战争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赌博;经济是商人和商人 之间的赌博,就连婚姻也是赌博。”   陈今生表示起码不同意他最后的说法。   “结婚的危险远远超过攀登喜玛拉雅山等众所周知的探险,你把你的感情资本、 经济资本、性资本一古脑地押在一个你不知道的人身上。中国基本上是一个不允许 离婚的国度,”南经理转向急于反驳的马小彭,“当然马先生这样的具有现代意识 的人除外。不过马先生你也得承认;你离一次婚,起码在性资本上有一些损失。当 然,这对于男人要比对于女人好一些。”   “可我找的老婆却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学历高。”马小彭不服气。   “那是因为你的综合资本,这里主要指的是你的经济资本,也就是钱增加的速 度太快,超过了你性资本的损失。”   马小彭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正在倒气时,又有人对准了“666666”,筹码又 开始不停地往下掉。“好好掉,掉得你这个王八蛋什么理论也说不出为止!”他解 气地说。   “人性真是属恶的,一个人看见别人倒霉,第一个感觉就是高兴,因为这相对 提高了自己的位置。不管这个人如何口口声声地说他是你的哥儿们。”南经理对陈 今生说。   陈今生很佩服他身处赌场,却能进行哲学思考的能力。   “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真理。”   “不听,不听。”马小彭用手捂住耳朵,“所有的真理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废话。”   “废话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信息。”南经理笑了笑,“一个人不能只看眼前的一 点点,而要掌握原则。赌场的原则是什么呢?”说到这他停了下来。   马小彭也松了手。   “在这里根本没有赢了钱就再不来的人,只有输得再不来的人。那些赢了钱的 人,认为自己的手气好,并创造出许多理论;什么‘情场上失意,赌场上就得意’ 之类,他们赢了还想赢,根本不相信赌博这东西是被铁的统计规律控制的。直到他 们把赢来的钱,连同自己的钱都输光,再也玩不起了为止。”   陈今生承认他说的是至理名言,但还是问:“如果有一个人,他有很强的控制 力、脑力,他赢了像刚才那样一大笔钱,再也不来了,你不就真的亏了?”   南经理笑了,“这样的人,比方先生您,还有马先生,他们都在各自的工作岗 位上努力工作,根本就不会上这种地方来。”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天天在这个地方,可就是不赌的原因。” 马小彭终于寻找到报复的机会,“那根本不是什么控制力、脑力的问题,而是这家 伙知道赌博的危害,就和毒品贩子知道毒品的危害从不吸毒是一个道理。”他不再 给对方以还击的机会,“我玩麻将去了。”   “你玩什么都行,只要不去玩跑马机。”南经理说。   “别提这事,别提这事。”马小彭赶紧制止。   “三号房宁太太、葛太太和朱太太她们正好三缺一。和她们打麻将不像和那些 小蜜们打麻将,打着打着,就打出感情来了。”南经理也换了话题。他这么话是有 所指的;现任的马太太就是马在麻将桌上结识的。“和她们打很安全,因为在她们 和你之间,还有一道防线;他们的丈夫。不至于面对面地进行白刃战。”   在去三号房的路上,陈今生问跑马机是怎么一回事?   马小彭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一年前,我在这里玩他的跑马机,怎么弄怎么输。 最后我输得生起气来,就花了一些钱,找到一个和他们这里保安熟悉的人,让他在 一个晚上把看门的保安灌上一顿酒,然后我带一个雇来的计算机专家,打开他的跑 马机,悄悄地把里面的程序给调整成我的程序。第二天我再来玩,一赢就是两万。 第三天我又来,又赢了一万多。到第四天头上,被老南给发现了。”   “他把钱都要回去了?”   “没要,还请我吃了顿饭!他说:谢谢你给我找出了一个漏洞。”   说话间,他们们到了三号房。   陈今生虽然早就听说过在北京城里有一个由太太们组成的“麻将族”,她们的 先生都是生意人,因忙于生意和别的事务,没功夫陪太太,于是她们就成天聚在一 起打麻将,但真正见她们还是第一次。   她们都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宁太太可能更年轻一些。不过这也不能确定,因 为现在的整容水平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你有钱,请得起高级的整容师,那么就和你 请到一个高级的画家一样,想把你画成什么样,他就能把你画成什么样。遗传和时 间起码在外表上根本不起作用。陈今生开始在她们的脸上寻找刀口和缝合线,但没 成功。   好的整容师和好的盗贼一样,根本不会留下痕迹,不知为什么陈今生想起陆园 脸上细致的纹路。但她们也大不到哪里去。因为面对现在这样一个由计划经济向商 品经济过渡的不规范社会,在自己这个岁数以上的人,是很难发财的。这道理就和 庄则栋的乒乓球打不过马文革一样;因为有许多办法在你学球时,根本就没有。你 没赶上,怎么练也没有用。当然像马小彭这样的人是例外。他什么都能赶上,也敢 于赶。   马小彭和几个太太很熟悉,上来就说:“今天我不上,让我的哥儿们打。”   “赢别人的钱没意思。”宁太太说。   “和尚是他来当,钟嘛是我来撞。”马小彭说。   “你先亮亮底。”葛太太是一个化妆化得全然不见本色的人,她所谓的“亮底”, 就是看看你有多少钱的意思。   马小彭把钱包里的“牡丹卡”“长城卡”和一万美元方能开户的美国“捷运卡” 都放在陈今生的手底下。“这是我们公司的大老板,只要他愿意,把个马力公司输 了也是小意思。”   马小彭这几句话,立刻引起几位太太的尊敬。女人就是简单,她们永远也分不 清中国国际信托公司的老板和一个民营公司的老板之间的差别,陈今生想。   这牌的注很大:一“和”一百元。陈今生从来没有打过如此之大的麻将,所以 感觉非常之不好,就和在没准备的情况下,被人请上场和巩俐之类的著名漂亮女士 跳舞一样,有再高的舞技,也发挥不出来。   先是朱太太接连“和”了好几下。轮他上庄时,又被宁太太“拎”起一条龙来。   他刚想说让马小彭上,马就低声在他的耳朵边上说:“放开。赢的全是你的, 每输一千,给你两千。”   麻将是一种和感觉息息相关的东西,自从这一句话以后,他手气立刻变好了。 他把“注”加大两倍。   “五倍。”马小彭宣布,“今天得摸她们三个一个不亦乐乎。”   他说这个“摸”字时,根髭“色”味儿,但三位女士根本就没在意。   两个小时麻将打下来,陈今生赢了大约一万块钱。   宁太太先说:“今天我们那个一定是规规矩矩地在办公室里办公,要不然我们 的手不会这么臭。”   另外两个也附和。   “不和我们一起去吃蟹?刚才海鲜馆的小开打电话来,说他们那里来了阳澄湖 的大闸蟹。”朱太太说。   “不去。有钱我们哪里不能吃?”马小彭仔细地点钱。   “你小子也和老娘来这套!”朱太太不再拿腔拿调地说话,露出本色,“陪老 娘一起吃,再给你那么多。”   “我还是陪老板吃的好。”马小彭转了一个弯。   朱太太立刻变得礼貌起来,和陈今生告别后,扭动腰肢,模特般地走了。   陈今生不肯把钱收起来。   “好像你真的不喜欢钱似的!”马小彭不高兴了,“要知道这是你自己挣的, 不是施舍!”   “在中国的十亿人当中,有九亿人对现状不满,其中起码有一千万人雄心勃勃 地想干点什么。但为什么成功的人顶多有十万呢?就是因为很有头脑、有理想的人, 因为找不到资金,无法实施自己的计划。资金是谁的,利润就是谁的。”陈今生把 钱还回去,“君子爱财,但取之有道。”   “放在我这里当成公共基金,你随时都可以启用。”马小彭是个很灵活的人。   喝完咖啡,陆园又在软和的椅子上假寐了一会儿,等她醒来,精神已经恢复。   我最好去天文站把我的文章写出来。她一想到,就立刻起身。   到了天文站,办公室里只有老黄一个人。   “我的计算机呢?”她问。   “地面接收室的人来借,老金和我商量了一下,怕把好的借给他们弄坏了,就 把你的出借了。”老黄坦然地回答。   这是很欺负人的做法,但陆园还是尽力和蔼地说:“那我用什么计算、写作?”   “老金说你可以用他的。”老黄从抽屉里把老金的AST486计算机的钥匙拿给她。   “我的软件呢?”她发现桌子上没有了盘。这盘上有国家天文台计算中心编撰 的名叫《天文计算》的程序软件。算起天文来,很是方便。   老黄耸耸肩。“是不是和计算机一起被人拿走了?老金说他的软件就在机器里。”   陆园竭力把火压下去,用钥匙打开老金的计算机。   一上机,她就把刚才的不愉快都忘记了。   陈今生和马小彭在环球宾馆用的午餐。   陈今生说不喝酒,但马小彭坚持要喝,他只好陪着喝了一两,再说什么也不喝 了。   “在牌桌上,你是张张谨慎;在酒桌上你是斤斤计较。”马小彭擦完嘴后说。   “准确地说是;滴滴计较。喝酒别是斤斤计较,就是两两计较也受不了。”他 拿出房间的钥匙。“咱们去休息一会儿。”   马小彭不肯住他的房间,硬要再开一个套间。   “你小子才阔了几天,就这么大的派?”   “你把次序给搞错了;是先有派,然后再阔。”马小彭把他的“长城卡”给了 总台的服务员。   几乎所有的天文学家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数学家,陆园很熟练地开机、调出程序、 进行计算。   在程序进行自检时,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袋装速溶咖啡。这一年来,她在需要进 行高级的工作时,都要喝这东西。用陈今生的话说:“你已经依赖上咖啡了。依赖 就是上瘾,上瘾就是病。”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病。但她知道咖啡这东西,本身并没有什么营养,不过 是能调动身体内部的能量。生命能是一个常数,早用了晚不用,也就是说,过量地 喝咖啡和金融上的透支行为是一个道理。   透支就透支呗!能把生命用在一些对人类有益的地方。也不算白费。这是她进 入工作状态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陈今生是个用心甚过的人。他的一个搞中医的朋友曾经对他说:“劳心比劳力 还要费人。节省用心,方能长寿。”但一个人的本性即使不是说不能改。也改不了 多少,顶多是百分之十、尤其是精神方面的事,改起来更困难。有时反而是你越努 力,收效越微。   当马小彭早已发出高质量的鼾声时,他刚进入准睡眠状态。就在这时,电话响 了。“有您的电传。”总台的服务员,依照他留下的房间号码,找到了他;   “什么地方来的?”他一时想不起谁会给他来电传。   “日本。”   “你给送来吧。”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但马小彭却怎么叫不起来,他最后硬是把他的被子给撤了,才有了反应。   “日本的电传来了。”他兴奋地说。   “当然会来。”马小彭毫不奇怪。   “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他急得直在屋子里转圈。   “别豹子似的走来走去,也别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我看着眼晕。”马小彭把衣 服穿上。他是个睡觉细睡的人,即使是中午觉也得把衣服脱个干净。“要‘每逢大 事有静气’!”   “我每逢别人的大事,也总有静气。”   “你这话就有伤忠厚了。”马小彭正说着,服务员把电传送来了,他一把撕开 封套。   陈今生想抢。“给你,给你。”马小彭把它往过递,“你也看得懂才行。”   陈今生一看是日文,就把它还给马小彭。   马小彭粗略地一看就说:“你有救了,那个佐佐木寿的破眼镜根本不值什么两 千美金,而是一万日元。”   “一万日元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你把刚才赢的钱,拿到黑市上去全换成日元后,能买十副他那‘玳瑁 眼镜’。”   陈今生一听这话,心里的气就大了,佐佐木寿和王陪同这不明摆着讹人吗? “你有没有搞错?”他把单位给他配的“快译通”拿了出来。   “三岛由纪夫的小说我看不懂,但钱的数目是永远不会搞错的!”   陈今生还是用“快译通”把信息核对了一遍。果然没有错;佐佐木寿1989年在 东京第三大道喜门商店购买角质眼镜一副,单价一万二千日元。“妈的!”他大叫 一声,几乎跳起来。   “你别高兴得太早。他还有很多办法对付你。”马小彭说。   “你别一副居安思危的样子。”陈今生胡撸了一下马那一头发。“他区区一个 王陪同、一个佐佐木寿,哪能有你这么聪明?”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现在他们肯定在车上想主意呢。”   “三个臭皮匠加在一起,也还是臭皮匠,绝对顶不了诸葛亮!”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gd.cnread.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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