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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公元一九九二的一个平凡的夜晚,陆园正在科学院天文所住宅区一座七层楼房 顶楼的厨房里紧张地工作着。   没有方向,也测不准流量、流速的街道风,盘旋着从窗户进入,冲击着蓝色的 煤气火焰。水龙头在无塔供水器的支持下,涌出一股一股压力不均衡水。   今天下午陆园还在班上时,陈今生电话指示:“晚上有客人。”她知道此乃他 要在家里请客的代名词,于是问丈夫有几个人?“就是那么一二三个吧。”他说完 就放下了电话。   如果把陈今生这种做法抽象成因子,放到家庭学里去讨论,那么其结论肯定是: 发生战争的可能性大于百分之九十。但具体家庭具体分析,陆园并没有任何反应。 向天文站观测组组长老金请了假,就提前下班了。   她这样做是因为对丈夫实在太了解了,陈今生出身于一个军队干部的家庭,要 说他爹的官也不大:陆军学院战术教研室主任,军衔大校。可自从有军队起,就有 军营。就和神父有忏悔室、医生有门诊部一样,军营的门口,最少也有两个岗哨。 如此就使得他们自成体系。而自成体系,是培养一个人自豪感、优越感的温床。 “文革”开始更是如此:他尺八无字红袖章一戴,飞鸽锰钢自行车一骑,有事冲机 关、斗干部也是非部长以上斗着不来劲儿。没事飞别人的据说雪花在其三尺之上就 会自动化掉、价值昂贵的水獭帽子,或拍戴拉毛围脖、穿半高腰皮靴的“婆子”。 倘若出了事,就往大院里一跑别人想追也进不去。再不就是男读《基督山伯爵》女 看《飘》,或混听《梁祝》。六八年去插队,这下子更变得无法无天。所有这一切, 自然酿成他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脾性。而普通人家出身的她,当时目睹这批从街 上呼啸而过的人,虽不说羡慕,总还表示理解。   这种理解,成家之后,自动进化成容忍。   “做什么菜?”   “好像你有若干种方案供我选择似的!”陈今生眼睛盯着屏幕,过了几十秒钟 才回答。   陆园无可奈何地笑笑。她的烹调风格属于典型的川派。当这个漂泊动荡的家庭, 正式稳定在北京之后,陈今生建立起这样一个理论:“如君这般身材苗条、面容娇 好的女子,最少也应该加入淮扬菜系才对。川菜吃得我已经快得痔疮了。”她闻风 而动,但屡试屡败。直到陈今生长叹一声:“我看你是‘改也难’!”并补充道: “川菜也是好东西,它最大的特点是不用什么新鲜、罕见的原材料,能化平凡为神 奇。”方才作罢。   “你的客人什么时候来?”准备工作都做好后,她进屋问陈今生。   “来时来。”陈今生头也不回。   陆园坐在无扶手的沙发上,看着丈夫一关一关地过。   陈今生玩游戏机,不仅仅停留在“玩”阶段上,投入得很,平时陆园看完电视 睡觉后,他才上机,等第二天她起床时,他仍然坐在地毯上操作,旁边放着一个本 子和一支笔:《魂斗罗》中战士所走过的路线上所有的障碍,他都要一一记下,然 后再让她拿到单位的计算机上去分析。   她先是给他干了两次,但后来因为工作忙,就不干了,陈今生说:“毛主席最 伟大,他知道任何人也靠不住,所以竭力主张自力更生。老婆这东西,就会‘君生 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你不干,我自己干。”   于是他找来一套《程序基础》和一台别人淘汰的286个人微机,边学边干。没多 长时间,就掌握了。他把游戏程序翻译成计算机语言输入,很快就分析出规律。他 先是《魂斗罗》,然后是《星球大战》、《赛车》……就像陆园研究课题一样,一 关一关地通过。   “你真是‘攻机莫畏难’,‘苦战能过关’啊!”开始她只是这样轻描淡写地 说。那时她以为丈夫玩游戏机就像十岁的儿子看武侠小说一杰,禁是禁不住的,但 一过这个阶段,你就是让他看他也不看了,所以没往心上去。可当在旅行社工作的 丈夫主动放弃了一次大的陪同活动后,她终于忍不住了,“你真‘玩物丧志’!” mpanel(1);   “次序不对,我是‘丧志’后方‘玩物’。”   “请问乐趣何在?”   “我从来就没有指挥过人:在外面被领导指挥、分配;在家里是被你。而在这 上面,”陈今生灵活地操纵屏幕上的战士,从一个洞穴里夺取了一枝火力强大的枪, “我想指挥谁,就指挥谁。另外,”他几下子就把突然出现的敌人给消灭了,“还 可以杀人!”   陆园不禁哆嗦了一下。   以后的一个礼拜天,他们带儿子去公园,因为“夜战”,陈今生一直显得懒洋 洋的,儿子却兴致勃勃,玩了这个玩那个,最后停在游戏机前。   平常陆园考虑到他的视力和学习,从不让他玩。这次他抓住机会,一次又一次, 想拉也拉不走。“快去把儿子救回来。”她只好把秋日阳光下的长椅子上迷糊的丈 夫唤醒。   “这哪像是我的儿子!”当儿子一关没过去时,陈今生说,“我《魂斗罗》单 兵过八关,《赛车》八百里跑到底。”   游戏机的老板听见这话很是不忿,“先生您如果真行,我这屋子里的东西,你 挑一件能拿动的拿走。”   陈今生看也没看老板,就上了场。   他只用了十分钟,《魂斗罗》就过完,然后用八百公里速度,开了起码有半个 小时的《赛车》。游戏场里立刻发生了著名的“马太效应”:在他周围聚起了很多 的人,剩余的十几台游戏机都闲下来了,人们边看边赞叹。最后老板终于沉不住气 了,“您别玩了!您别玩了!我这里的东西您随便挑。”“你这些破东西谁要啊!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真理:这世界上的能人多得很呢!”他说完就拉着儿子往出挤。   这时一个人赶上来,“我是北京市游戏机联会的执行理事。”他递过一张名片, “想介绍您参加这个组织。”   陆园听着“游戏机联会”这样的组织,虽然觉得挺荒唐,但还是为丈夫高兴: 一个男人如果整天呆在家里,不和社会打交道,形成一个封闭系统,不是什么好现 象。   陈今生礼貌地接过了名片,但等那人一转身,就扔进了果皮箱,淡淡地说: “我讨厌任何组织。再说我从来也没见过黑底金字的名片,殡仪馆馆长用才对。”   陆园被陈今生一句“该做饭了”给唤醒。“几个人?”她再问。   “就马小彭一个。”陈今生把电视关了,从墙壁中拉出折叠桌子。   再进厨房,陆园就有些不情愿了。在丈夫不多的朋友中,她最讨厌马小彭。马 父是陈父执教的陆军学院的院长,军衔中将。他有三个姐姐、四个哥哥――当然不 是一个母亲――他最小。按照一般规律,最小的总是最坏。   马父早年在苏联伏龙芝军校上学,和刘伯承元帅是同学,资格相当的老。但因 为在带领一批飞行员路经苏联回国时,正好赶上盛世才叛变,就和毛泽民、林基路、 陈潭秋等一起被扣在新疆的监狱里了。狱中成立党小组,他们四个就是负责人。盛 世才把毛泽民、林基路、陈潭秋一个一个杀害了。等轮到马父时,中央命令在不损 害党的利益的情况下可以自首出狱,他就出来了。可“文革”一开始,他又被抓进 监狱里,一坐就是十年。出来之后,这个几乎快把“牢底坐穿”的人,快慢疾病缠 身,临终前,马小彭为了父亲补发的工资,和哥姐们大吵大闹,把陈今生的伞兵刀 都借去了。马父惜幼子,闭眼前把大部分钱都给了他。   马小彭得了这笔钱,并没有派正经用,他先离婚,再赌博,很快就挥霍干净。 当他一贫如洗后,他们家一个离休之后仍在某个著名公司担任董事长职务的世交, 大慷其慨,给了他十万块钱,并说:“这钱你拿去开一个小买卖。如果赚了,就还。 亏了,就算。”   有钱坐底,马小彭马上开张。公司共四人:他是经理,还有一个会计,外加两 个公关小姐。如此之结构,费用消耗自不会小。十万块只支撑了一年半的光景。而 1983年的十万块钱,昧着良心估计,也相当于现在的五十万。   但“吉人自有天相”,就在去年他快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马父当年在苏联时 亲笔写证明从而没在“大清洗”中被枪毙的人,在这个帝国解体时,因以前在苏外 贸部负责东南亚贸易,故而发了一笔大财――每次运动、灾难,实际上都是一次财 富的大转移――他赠给马小彭十万块。这次不是十万人民币,而是十万美金。这真 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个家族只要有一个人当大官、出大名,那么他的后 代总会有人提携――不管从哪一个分支中漏出一点点来,这是一般人一辈子挣不到 的。   很多人劝马小彭把钱存入银行,就连陈今生也说:“你干这、干那,其实什么 不干最便宜。最好花上个千八百,请个高级会计师,把净利复利算清楚,在余生之 中,有计划地把它们全消灭得了。”   但他一副“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样子,说还要办公司,并说:“错误和挫折教 育了我们,使我们比较聪明起来。”然后他又说,“如果我什么也不干,那就没有 身份。遇到外人,该怎么介绍我?难道能说:这是一个有十万美金的人吗?”   当然陆园讨厌马小彭,不仅仅是因为他纨绔,而是因为他在1967年,曾经死命 地追求过她。当时那些春风得意的男孩子,非常喜欢给女孩子打分,使用的是百分 制。而马给她打的却是:120分。并形容她是“标准的东方女性,典型的小家碧玉。 味儿正!”从理论上说,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喜欢被人追求的,但马的追求太露骨、 手段太直接,从而使她厌恶。厌恶障目,其余的优点就皆不见了。   厌恶尽管厌恶,陆园还是很认真地操作着。丈夫的客人,必须以客人待之。否 则受损的不是客人,而是丈夫。   就在她开始炒第一道菜时,马小彭准时赴约。他一进厨房,连招呼都不打就说: “我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一离火就上桌,比大饭店那些徒有其表的玩意强多了。”   “我和老陈换换还差不多。”马小彭大大咧咧地应答了一句,就去客厅了。   陆园却被他气得直哆嗦,于是乎自作主张,减去两个最好的菜。   当她把程序进行完,脱掉围裙进过厅时,丈夫和马小彭酒性正酣。   “你记不记得那会儿咱们在八一湖滑冰?”   “我忘了什么也忘不了那会儿!”陈今生高举起酒杯,就像是自由女神举起了 火炬,“那天的太阳特别的亮,人一滑过去,冰就‘咔、咔’地响,裂缝一直能裂 到几十米外去。”   “这会儿来了谁?”马小彭就和相声表演中负责“捧”的人一样,默契得很。 “来了卡玛。”陈今生马上回答。   陆园也作出认真听状态。其实不听她也知道这个故事的全部细节:这个卡玛是 一位著名的国际友人的女儿,她的父亲是若干本歌颂中国革命的书的作者,每次来 华,中方都以国宾待之,他仰慕东方文化,把女儿送到北京读书。她书读得一般, 但体育方面很是出人头地。她来到之后,径直抵达湖向外排水没有结冰的一侧,脱 下军大衣,露出“三点式”,一个弧线跳下去。丈夫和马小彭认为此举乃是蔑视他 们这两个男子汉的意思,于是也脱了衣服,跳下去就游。   “我一猛子扎下去,觉得刺骨的冷。但游了二百米之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了。”陈今生很是投入,“我用的是自由泳。你用的是什么来着?对,狗刨式。”   “你才狗刨式呢!我用的是侧泳。毛主席畅游长江,就是侧泳。”   “侧泳就是狗刨式。”陈今生武断地说。   “狗刨就狗刨。”马小彭没和他争论,“咱们来一个‘四海翻腾云水怒’。”   两个人一饮而尽。   陆园很熟悉他们的“酒桌术语”:开头三杯,叫“三军过后尽开颜”,其次是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振荡风雷激”……反正主席诗词都让他们给“活学活用” 了。初听之时,她以为语言太旧,该更新一下。可陈今生笑答:“我没在大学里镀 过金,也不在科研机关里讨饭,上哪去找新词?”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提这事。丈夫为她作出的牺牲确实不少:一九七四年,她 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上了南京大学天文系。所谓的“推荐”并无绝对标准,乃 是人际关系之总和。推荐的基础是指标,而这个指标是陈今生的父亲给找来的。军 队的干部凋动非常频繁,战友间的友谊又是“鲜血凝成”的,所以在全国都有熟人。 而当时正是红领章、红帽徽闪闪发光的“军管”时期。遗憾的是此指标有一个先决 条件:未婚。而当时他们已结婚半年――其实在法律承认前的很久,他们就已经进 入了婚姻的实质阶段。至于是什么时候进入、如何进入,就和宇宙是如何形成的一 样,有多少流派,就有多少说法――陈今生说完“这好办”后,就提着两条“前门” 烟走了。到了公社,烟一递,“掌玺大臣”公社秘书就把结婚登记的底给销了。即 使在人人狠斗“私字一闪念”的“文革”时期,“权钱交易”仍顽强地存在着,只 要某种东西有缺口――比方有十个插队学生,但只有一个上大学的指标――那么掌 握这个缺口的人,就会用它交换烟、药、食物、肉体……反正他缺什么就换什么。   临行前,陆园从箱子底下把那张印刷草率的《结婚证明》找了出来,说要好好 保存这唯一的原始凭据。   “如今你是跳过龙门的进士,而我是窑子里的贫女,要保存也该我来保存。” 陈今生把《结婚证明》夺回去,胡乱塞入箱子。   “别丢了。”陆园嘱咐道。   “丢就丢了呗!一张纸并不能使人幸福。”陈今生说。   “还是有的好。”陆园这样说,但想的却是:一张纸虽然不能使人幸福,但却 使人感到安全。   “两个人结合在一起;既不是永恒的,也不是唯一的。就是将来你翻了脸我一 时想不开,也不会拿着这破东西找你。”   “那你拿什么?”   陈今生没说话,而是把他那把芬兰伞兵刀,轻轻切入枣木案板。这刀是他父亲 从朝鲜战场上弄来的,被他封为“镇家之宝”,从不离身。这刀特别锋利,用它来 刮胡子,连热水、肥皂都不需要。陆园走时,陈今生只送到门口,说了句:“明年 我也去南大,不读天文,要读历史。”就扭头进屋,连汽车站都没去。而别的插队 生,即使是女友回家探亲,也要“十八相送”。   谁知第二年,陈父就去世了,然后是陆园的寡母。失去了政治背景和经济靠山, 陈今生上大学无望不说,在陆园四年的大学生涯中,因没钱,夫妻之间只是两搭鹊 桥。   后来高考恢复,她认为出现了曙光,但陈今生连试也不肯去试。   “你应该去上。咱们可以卖东西,可以去借。”当时陆园在秋雨绵绵的南京城 内的一个小邮局里等了七个小时,才侥幸通过一个动荡的网络,要通他们插队那个 县里的铁厂,陈今生正在铁厂当炉前工。这是铁厂中最苦的活,用他们的行话说: 是骡子是马,拉到炉前遛遛。也正因为这,各项补助加起来,比一般工人多二十元。 “能卖的我早就卖了,能借的地方我也早就借过了。”他虽然历经大难,但依然乐 观,“别废话了。好好念你的书。我这是妻贵夫荣。”说完电话就断了。   陆园毕业后,很顺的就被分到中国科学院天文所。而陈今生却凭着自己一点英 文底子,外加良好的人际关系,去了县立中学。然后他又用了十年功夫,经省城调 入北京光大旅行社。   有此历史原因,陆园时时觉得亏欠着丈夫。   “你再去弄两个菜。”陈今生吩咐道。   陆园把空了的盘收起,说了句:“少喝点。”   她知道这话说也白说。十多年前,她去铁厂探亲时,除夕之夜,眼见他独饮六 两劣质白薯酒,她夺瓶不让再喝了,陈今生吼叫道:“你不让我喝酒,让我干什么 去?搞破鞋吗?”他所在的铁厂,整个被农村包围着。这些农村,全都是“三靠村”: 点灯靠油、耕地靠牛、娱乐靠“球”。每到工厂发工资之日,就会自动来许多“准 卖淫者”。相当一部分家属不在或没有家属的工人,都和另外一些有家没家的女人, 组合成“第二家庭”。   这些情况陆园虽然了解,但她还是落泪了:有婚史以来,丈夫说过的粗话,以 此为最。陈今生自己也感觉到了,“喝了酒,原来黑色的世界,就会变成金黄色的。” 这话很传神,她也能听懂,从此再不提这事。   回到北京后,她曾经劝丈夫戒了。“从医学的角度说,喝酒除去影响肝、胃外, 还会使大脑的容量缩小。”这理论是她在图书馆里查了一个小时的资料后奠定的。 为了更好地宣传它,她还专门依谱炒了几个罕见菜,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气氛。“我 有一个像皮肝、玻璃胃,至于大脑嘛,”陈今生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有相当大的 容量,缩小一点点也没什么。”   她知道再往下说,又会引发丈夫的伤心事。于是三缄其口,亲手给丈夫满上酒。 虚伪地艺术使家庭得以维持,太平是需要粉饰的。   当她把菜送进去时,两个人已开始“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阶 段。   “一个男人,必须经常地对他的妻子说,你真笨!戈培尔说,谎言重复一千遍, 就会变成真理。你说着、说着,她就会以为自己真的笨了。不管她是大学生,还是 研究生,人民和领袖的关系就是如此。我不是凭空说这话的:在四次婚姻中,我征 服了四个个性极强的女人。”因为喝了酒,马小彭根本不在乎陆园是不是进来。   马小彭特别喜欢引用“戈培尔说……”之类的语言,在六十年代能读到《第三 帝国的兴亡》,绝对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陆国认为和他辩论是毫无意义的,就回 到自己的房中,打开了电视。   等她看完这出电视剧再进餐厅,马小彭正在讲:“前几天,我在舞会上遇到一 个女人,那个线条真叫棒……女人就像茶叶一样,只要放在开水里才有味道…… 《房中术》云:如果人,总和同一个女人性交,则阴干。所以必须采取草田轮作制。”   听到这里,陆园终于忍不住了。她伸手轰轰烟草味和显然是发自马小彭身体的 妄自尊大的香水味。   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马小彭都应该是一个智力很高的人。他明白这“身体语言” 的意思,找了个机会告辞了。   他走了之后,陆园赶紧开门开窗,引进“过堂风”。以往来了客人,尤其是能 和丈夫一起“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客人,他们就会关门抽烟聊天,一聊就是大半 夜。起初她不在意但没几个月,竟把原来刷得雪白的墙壁和窗帘给熏成黄的,花也 明显的枯萎。   她只好把花搬到阳台上去。花可以搬,热带鱼却不行的。一次在整夜的聊天之 后,一缸被动吸烟的鱼都肚皮朝上,仰而不泳了。所以每逢曲终人散之际,她都要 立刻更换空气。   “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应该注意身体。”在洗完澡上床后她和蔼地对丈夫说。   陈今生用他肌肉已经略微松弛的胳膊环绕着她的削肩,“你放心,游戏机、聊 天、喝酒是测量现代男人的‘铁人三项’。”   她和他开始做爱。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陈今生问。   她说想不起来了,但她确实知道。“我的第一次,是不是你的第一次?”这已 是一个讨论过千百遍的问题,她还是喜欢问。   丈夫的回答虽然很肯定,她仍然不太相信。男性倘若“失贞”,不但不会被看 成是“损失”,相反会被看成是“收益”。因为从经济学的角度说,这样做的“成 本”很小:他不会怀孕。而从证据说的角度说:无据可查。如果当事人揭发你,你 也可以不承认:唯一的人证不是人证。   这次很成功。   “你最近是不是重读了《性生活手册》?”   “那种书只能教给你一些所谓正确的技术,实际上根本没有用。”陈今生说。   “你一向都是很老练的。”她穿上睡衣。她从来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赤身裸体。   早在“文革”初期,陈今生从抄家抄来的图书中,就已经看到了《金瓶梅》。 插队后,在书籍的流通中,又看到了《游仙窟》、《交欢大乐赋》等一大批。在农 村这个大课堂中,他还明白了同性恋、兽奸等等。一句话:婚前他积累起来的性知 识,肯定不会比一个“文革”前医学院校的普通专业的毕业生差,但这些都没有必 要对妻子说。他因之作出一副进入准睡眠的样子。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独家推出||http://gd.cnread.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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