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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我的信念 作者:玛丽・居里 玛丽・居里(1867――1934),法籍波兰物理学家、化学家。生于华沙。1891 年进巴黎大学深造,1893年参加李普曼实验室工作。1895年与比埃尔・居里结婚。 夫妇共同研究放射性现象。1898年发现外和镭两种天然放射性元素。1906年被聘为 巴黎大学教授,成为该校第一位女教授。1903年,她与居里、贝可勒尔共获诺贝尔 物理学奖。1911年获诺贝尔化学奖。著有《同位素及其组成》、《论放射性》等。 生活对于任何一个男女都非易事,我们必须有坚韧不拔的精神,最要紧的,还 是我们自己要有信心。我们必须相信,我们对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天赋的才能,并且,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这件事完成。当事情结束的时候,你要能够问心无愧地 说;“我已经尽我所能了。” 有一年的春天里,我因病被迫在家里休息数周,我注视着我的女儿们所养的蚕 结着茧子。这使我感兴趣,望着这些蚕固执地、勤奋地工作着,我感到我和它们非 常相似,像它们一样,我总是耐心地集中在一个目标。我之所以如此,或许是因为 有某种力量在鞭策着我――正如蚕被鞭策着去结它的茧子一般。 在近50年来,我致力于科学的研究,而研究,基本上是对真理的探讨。我有许 多美好快乐的记忆。少女时期我在巴黎大学,孤独地过着求学的岁月;在那整个时 期中,我丈夫和我专心致志地,像在梦幻之中一般,艰辛地坐在简陋的书房里研究, 后来我们就在那儿发现了镭。 我在生活中,永远是追求安静的工作和简单的家庭生活。为了实现这个理想, 所以后来我要竭力保持宁静的环境,以免受人事的侵扰和盛名的渲染。 我深信,在科学方面,我们是有对事而不是对人的兴趣。当比埃尔・居里和我 决定应否在我们的发现上取得经济上的利益时,我们都认为这是违反我们的纯粹研 究观念。因而我们没有申请镭的专利,也就抛弃了一笔财富。我坚信我们是对的。 诚然,人类需要寻求现实的人,他们在工作中获得很大的报酬。但是,人类也需要 梦想家――他们对于一件忘我的事业的进展,受了强烈的吸引,使他们没有闲暇、 也无热情去谋求物质上的利益。我的唯一奢望,是在一个自由国家中,以一个自由 学者的身分从事研究工作,我从没有视这种权益为理所当然的,因为在24岁以前, 我一直居住在被占领和蹂躏的波兰。我估量过法国自由的代价。 我并非生来就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我很早就知道,许多像我一样敏感的人, 甚至受了一言半语的呵责,便会过分懊恼,他们尽量隐藏自己的敏感。从我丈夫的 温和沉静的性格中,我获益匪浅。当他猝然长逝以后,我便学会了逆来顺受。我年 纪渐老了,我愈会欣赏生活中的种种琐事,如栽花、植树、建筑,对诵诗和眺望星 辰,也有一点兴趣。 我一直沉醉于世界的优美之中,我所热爱的科学,也不断增加它崭新的远景。 我认定科学本身就具有伟大的美。一位从事研究工作的科学家,不仅是一个技术人 员,并且,他是一个小孩,在大自然的景色中,好像迷醉于神话故事一般。这种魅 力,就是使我终生能够在实验室里埋头工作的主要因素了。 (剑捷 译) 怀念比埃尔 作者:玛丽・居里 mpanel(1); ……比埃尔,我的比埃尔,你躺在那里,头包扎着,像一个睡着休息的可怜的 受伤的人一样地平静。你的脸色很温和而且从容,依然是你,沉浸于不能再醒来的 酣梦中。你的唇,从前我说是贪婪的,现在完全苍白,毫无血色。你的小胡须是灰 色的。你的头发差不多看不见,因为伤痕正由发际起;额上右边露出碎了的骨头。 唉!你受了多么大的痛苦!你流了多少血!你的衣服都被血浸透了。我常常用手抚 摩的那个可怜的头,它受了多么可怕的打击啊!我吻你的眼皮,记得你总是阖上眼 睛,用我熟识的姿势抬起你的头,让我吻它…… ……我们在星期六早晨装殓了你,抬你进棺材的时候,我捧着你的头。我们末 一次吻了你那冰冷的脸,然后在棺材里放了一些花园里的长春花,还放了一张我的 像片,就是你叫作“很聪明的小学生”而且很喜爱的那一张,它必须陪你进坟墓, 因为上面的那个女子很幸福地能使你很喜欢她,你虽然只见过她几次,就毫不迟疑 地请求她与你共同生活。你常对我说,你一生中只这一次作事没有迟疑,完全自信 做得对。我的比埃尔,我也相信你没有做错,我们生来就须一起生活,我们必须结 合。 你的棺材已经盖上了,我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不许他们用那可怕的黑布罩上它, 我用花把它盖起来,并且坐在旁边。 ……人们来抬你,一些悲痛的帮助者,我看着他们,没有和他们说话。我们把 你送回梭镇,看着你下到那个深深的大洞里去。然后就是人们庄严地列队走过;有 人要把我们送走,雅克和我都不肯,我们要看着诸事办妥。他们填满墓穴,放上花 束,诸事完毕,比埃尔在地下长眠,而一切,一切,一切都完了…… ……比埃尔,你死后的那个星期日早晨,我同雅克到实验室去了,这是你死后 我第一次去。我试着为你和我已经每人作出几点的那个弧线作测量,但是我觉得作 不下去。 在路上,我像是受了催眠术一样地走着,什么都不注意。我不自己结果自己, 我没有自杀的念头;但是那些车辆之中,难道没有一辆使我也遭到我所爱的人的命 运么? 我的比埃尔,他们叫我作你的继任者,继续讲授你的课程,并且指导你的实验 室。我已经答应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你常对我说你愿意我到索尔本去讲课, 而我至少愿意努力继续你的工作。有时候我似乎觉得这样我比较容易活下去,而有 时候我似乎觉得我承担这个工作简直是发疯。 我的比埃尔,我无止境地想着你,这些想念快要胀裂我的头,而且我的理智是 纷乱的。我弄不清楚我今后是否要这样活下去,不能看见你,不能向我的生活中的 甜蜜伴侣微笑。 两天以来,树木都发了叶子,花园很美丽。今天早晨我在那里看着孩子们,我 想你会觉得她们很美,而且你会呼唤我,指给我看那些开着花的长春花和水仙。昨 天在墓地里,我不能了解刻在石头上的‘比埃尔・居里’这几个字的意义。乡村的 美使我难过,我放下面纱,隔着严纱看所有的东西…… 我的比埃尔,我睡得很好,起来时比较平静。这不过是一刻钟以前的事,而现 在我又要像野兽一样地号叫了。 我的比埃尔,我想告诉你,金链花正在盛开,藤萝花、山楂花、蝴蝶花含苞初 放――这些花都是你喜爱的。 我也想告诉你,我已经被聘继任你的讲座,而且居然有一些呆子向我称贺。 我想告诉你,我现在已不再喜欢日光和花木,它们使我觉得痛苦。像你去世那 天的阴暗天气,我倒觉得好些,而我之所以还不会憎恨好天气,乃是因为我们的孩 子们需要它。 我整天在实验室工作,我只得如此:因为在那里比在其他任何地方我都觉得好 一点。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使我高兴,或许科学工作可以――不,还是不能, 因为假如我在这上面成了功,而想到你不能知道,我还是受不了。 一切都是阴郁的。生活上的忧虑,甚至于不容我平静地去想我的比埃尔。 (左明彻 译) 追怀夏目漱石先生 作者:寺田寅彦 寺田寅彦(1878――1935),日本物理学家、散文家。生于东京。毕业于东京 大学物理系。青年时代师事著名作家夏目漱石,得到文学方面的指导。此后,在致 力于物理学研究的同时热心于随笔创作,创造出科学与文学相融合的独特文体。主 要作品有《蒌柑子集》、《龙舌兰》、《团栗》等。 那还是在熊本县第五高等学校学习的第二学年期末考试结束时的事。本县的学 生中组织了一个所谓“要分数”运动委员会,遍访任课教师家,为两三个“可能不 及格”的学生争取分数。不知是幸运呢,还是不幸,我也被推选为该委员会的委员。 当时,夏目漱石先生教的英语课不及格的学生中有一个是我的亲戚,因为家贫,学 费靠他人资助,万一留级,恐怕就再无法得到续学的学费了。 首次拜访时,先生是住在白川河畔靠近藤崎神社附近一条静谧的大街上。有的 老师不问情由就将前来要分数的学生拒之于门外,而夏目漱石先生却毫无芥蒂地愉 快地接待了我们,默不作声地听取了我们详尽的哀求之言。诚然,他是不会马上说 什么同意或不同意加分之类的话的。在完成了这一重大的委员使命之后的杂谈也将 结束的时候,我提出了一个颇为愚劣的问题:“徘句究竟是什么呢?”这委实是由 于我久仰先生作为一个俳句家的大名,或者是自己对俳句的兴趣已经甚为膨胀之故。 当时先生给我答复的要点至今犹在耳畔。“俳句乃集修辞学之大成”;“显示并抒 写扇轴似的感情的焦点,而后暗示出联想广阔的世界”;“据说它像花舞雪飘般的 常规描写一样平常”;“‘秋风怒张白木弓’这样的俳句为佳句”;“有的人怎么 写也写不好俳句,有的则一开始就写得极妙”。听先生这么一说,想写俳句的意愿 突然强烈起来。于是,当年暑假回乡后,便用手头资料写了二三十句。暑假结束后, 九月一抵熊本,首先去先生家请他过目。下一回再去造访时,先生将伴句诗稿还给 我,只见诗稿已经作了精批细改,有的写了评语,有的改成与原作意思相仿的范句, 其中有两三句句首还加有圆圈。这以后,我便着了魔似地热衷于俳句创作,一周要 往先生家跑上两三趟。那时,先生的家已由白川河畔迁至内坪井,距我寄宿的立田 山麓路程很远,不过,我走得很愉快,宛如去会自己的心上人。跨进没有屋檐的朝 东的大门,最里间屋门口是那块脱鞋石,它好像被横打的雨水淋湿了似的。我记得, 每逢雨天,我用手巾“咕哧咕哧”擦净满是烂泥的脚走进屋里,先生让我坐到缎子 坐垫上,这时,总感到自己有些寒酸。房门左边有个六铺席大小的客厅,和它相邻 的西侧房间约有八铺席大小。走过这两个房间前面的走廊,朝南是院子,院内平淡 无奇,什么也没栽种。从前面的建仁寺围墙再过去一些地方便是耕地了。虽然是冬 季,但早已枯萎的牵牛花的枝蔓仍然攀附在围墙上,被风吹得“唰啦啦”作响。这 间六铺席的房间是普通的会客室,八铺席的房间像是卧室兼书斋。记得先生有首俳 句道:“牵牛花缘手巾架”,那手巾架就安置在客厅前的走廊上。 先生总是穿着黑色的和服短外褂,正襟端坐着。有时新婚不久的年轻的夫人着 一身有花纹的黑皱绸服到门口来迎接。在我这个乡巴佬的眼里,先生家似乎十分端 庄、典雅,端上来的新鲜点心总是上等佳品。先生要一种类似红白水晶糕似的美丽、 光亮的糕点,大概是他爱吃的。先生把我送去的俳句诗稿连同他自己的一并送到正 冈子规处,子规批改后再还给先生。之后,其中的一些徘句会刊登在《日本报》头 版左下角的俳句栏里,我学着先生的样高兴地把它剪下收藏在纸袋里,高兴自己写 的东西已经变成铅字见诸报端了。当时,除了我之外,从先生处学习俳句的人中还 有厨川千江、平川草江和蒲生紫川(原医学博士)诸位。这些人一开始是自定题目 作诗,互选作得好的俳句一起在先生家朗读,后来,也到别处搞过朗诵活动。而先 生还曾与我两人对坐,试过十分钟作十首俳句,这时,先生诗如泉涌,连翩而来, 那跳跃的思绪,璀璨的诗句,有时连他自己也会惊奇得吃吃地笑起来。 我曾向先生提出过要在他家当寄食学生的请求,先生说:“只有后面堆杂物的 屋子亮一些,你来看看。”他把我带到那儿。我一见那屋里满是垃圾,连草席都没 有,是个名副其实的杂物间,便泄气了,打消了这个念头。当然,当时我如果坚持 要住进去,先生也一定会帮我打扫干净并铺上草席的,然而,当时竟没有那样的勇 气。 那时和先生要好的教授同事中有狩野亨吉、奥太一郎、山川信次郎等人。漱石 先生作的小说《台风》中的一个模特儿便是奥氏,他很有威信。 学校里教的是《一个吸鸦片者的自由》①和《织工马南传》②。松山中学时代 的教学方法是采用非常仔细的逐字串讲,不过,我却更喜欢与之相反的以达意为主 的教学方法。上课时,先生只是流畅地朗读,随后问:“怎么样,理解吗?”与此 同时,就文中的某一节在黑板上写出各种例证。有一次考试时,我背出几段先生引 用过的霍玛的诗句,将它引用到答卷上,结果成绩使我大大得意了一番。 ①英国散文家德・昆西(1785―1859)的作品。 ②英国女作家爱略特(1819一1880)的小说。 先生走进教室,先从西装背心的内袋里掏出不带链子的镀镍表,轻轻放在桌子 的一角,而后开始讲课。当他神采飞扬地讲解复杂难懂的课文时有个习惯动作,就 是老伸出食指斜摁自己的鼻梁。碰上学生中有爱刨根问底钻牛角尖的,先生便以一 句话来使之语塞:“这事你问写的人便可明白!”当时,我的一些同学都十分害怕 先生,然而,他对我来说,却是一个丝毫不令人可怕的、最和蔼可亲的老师。 每天上午七时至八时课外讲座时间,先生主要为文科的学生们讲《奥塞罗》①。 记得那是冬季,从二楼的窗口望去,先生紧裹着黑大衣像游泳那样急急跨进学校大 门时,教室里顿时腾起了“啊,来了,来了”的声音。先生的大衣穿得齐齐整整, 风度翩翩,很是潇洒。但是,先生在自己家里身穿黑色和服短外褂那副冷漠端坐着 的姿态,总使我觉得他具有水户流浪武士那样的古风。 ①英国戏剧家莎士比亚(156――1616)的四大悲剧之一。 暑假里,先生给在家乡探亲的我寄来的明信片上,以洗练的水墨画着一个伸腿 仰面朝天午睡的人,明信片上附着一首俳句诗,诗里好像有什么“狸猫的午睡”之 类的句子。先生活脱是狸猫般的脸上长着他特有的胡子。看来,当时先生有着午睡 的习惯。 高中毕业升入大学之际,承蒙先生的介绍,我到上根岸莺横町拜访了卧病的正 冈子规。子规向我介绍了夏目漱石先生在寻找工作及其他方面许多孤军奋斗的故事。 实际上,子规和先生是相互敬畏的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当我问先生时,他便笑着 说:“子规这人是个凡事认为自己高明的狂妄之徒呀!”话似含嘲讽,我却从中体 察到他们互敬互谅的诤友情谊。 先生出洋留学时我去横滨送行,他乘的是洛伊德公司的普鲁森号轮。和先生同 行的芳贺矢一和藤代祯辅一边挥动帽子,一边愉快地向来送行的人话别。唯有先生 一个人倚在离他们不远的船舷边,一动不动地俯视着码头。轮船启动时,我看到夫 人用手绢捂住了脸。 不久, 一张寄自神户的明信片到了我的手中,上面写着俳句 “海上秋风吹学子”。 先生留学期间我因病休学一年,在故乡的海岸边疗养。我不堪寂寞,给先生写 了冗长的信寄往伦敦,而后,企望着先生的来信。这以后病愈再到东京,不久,我 妻子死了。我在本乡第五街公寓中居住时,先生回国了。我去新桥站(今汐留)相 迎,只见先生跨下火车,急切地把手伸向女儿,托着下颚抬起她的头久久地凝视着, 许久许久才放开手,露出了他特有的微笑。 先生刚回国,借住在矢来街他夫人娘家中根氏宅邸,我去他家时,恰逢一口装 满书籍的木箱运到,一个名叫土屋的人打开箱子取出书来。当时有幸见识到英国美 术馆收藏的许多名画的照片,先生要我从中挑上两三张好的。于是,我得到了雷诺 兹①的少女像和牟利罗②的《圣母的诞生》等名作。先生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束人造 白玫瑰花,我问那是什么,回答说是人家送的。那天在先生家着实美餐了一顿寿司 ③。当时我竟一点没有发觉,后来才听人说,先生夹寿司卷时我也吃寿司卷,先生 吃鸡蛋,我也去取鸡蛋,先生剩下虾子,我也留下虾子不食。先生逝世后发表的笔 记中所说的“T君吃寿司之方法”恐怕就是这时候的事吧。 ①雷诺兹(172――1792),英国肖像画家。 ②牟利罗(1617――1682),西班牙写实主义画家。 ③日本特有的一种点心,用醋、盐调味过的米饭拌上或卷上鱼肉、蔬菜、海苔 制成。 自从先生定居千驮木之后,我一如既往,总是三天两日地去玩。那时先生是英 国文学课的教师、俳句家,门庭还不算热闹;尽管如此,我还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的。有时虽然先生说了“今天很忙,你请先回去吧!”而我,总是海阔天空地聊些 道听途说的事久久坐着不想离开。先生在工作,我就在一旁看《斯图迪》杂志上的 画。那时,先生很喜欢透纳④的画,经常谈论有关这个画家的各种趣闻。有一次先 生不知从哪儿得到一点稿费,立刻去买了一套水彩画笔具、写生册和象牙订书刀, 高兴地拿给我看,他用那套笔具画了明信片送给要好的朋友。小说《我是猫》出版 后,与桥口五叶和大家捕给子女士也互赠过明信片。象牙订书刀后刀刃出现缺口时, 先生便用小刀削好使之恢复原样。他常说,“要跟上时代”,经常把象牙刀放在脸 颊和鼻子上磨擦,油脂渗进去使它变成了鳖甲色。书斋的墙上挂着一个不知名的黄 檗宗和尚写的半幅字书,案边放着一把天狗鹅毛扇,用黑墨水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总搁在书桌上,铃木三重吉画的影法师侧面像也贴在墙上。还有不知是谁送的瓶装 柑桂酒,先生喜欢它的形状和颜色,并邀我喝,“这是有杉树叶味道的酒呀。”青 绿色的羊羹是先生爱吃的。我们一起去小吃店时,他常征询:“要青豆汤么?” ④透纳(1775――1851)英国风景画家。 《我是猫》这部作品的发表使先生一鸣惊人。与《子规》同人杂志有关的人召 开的文章研讨会常常在先生家召开,先生读完《猫》文后紧接着朗读的总是高浜虎 子。我曾经听到先生十分难堪、拘谨地朗读自己的作品。 我在学校翻阅哲学家杂志时看到名叫莱威宁・哈顿的一篇论述《上吊的力学》 的稀奇的论文,便告诉了先生。先生说:“这很有趣,借我看看。”于是我去图书 馆借了给他。这篇文章的观点后来在(我是猫)一书中成了寒月君的讲演再现出来。 先生在高中时是数学的高手,他对这类论文具有一读就懂的素养,我想,这在文学 家中恐怕还是个特例吧。 先生同我和高浜、坂本、寒川诸氏同去神田连雀街的鸡肉店进午餐后,在须田 街一带漫步时,寒川氏谈起一个怪记者投水自杀的场面,后来也变为《我是猫》中 的一节,成了寒月君的一个行迹。 我常和先生一起去上野音乐学校听每月一次的“明治音乐演奏会”,演出的曲 目中有时有一种由青蛙叫声和开香槟酒瓶盖相混杂的标题音乐,这种音乐实在怪得 出奇,当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轻松地漫步在精养轩前的时候,先生“咕一咕一咕”地 学着蛙鸣,又滑稽地笑起来。我觉得,先生那时处处显现出年轻人特有的书生气。 我的白色法兰绒围巾用成灰色了,先生就说,脏了,让女佣去洗。看起来,先 生具有东京人那种时髦的气派,对各种服装有特别的嗜好,外出时总穿得板板正正。 他曾对我说:“哎,我新做了一套衣服,欣赏欣赏吧。”关于服装,先生给我的分 数是不及格。我的棉法兰绒内衣从外套袖口中露出二寸来长,常常遭到先生的戏滤。 我还是个生来迂执的人,先生搬家时我也没去帮忙,这一点也一直被先生挂在嘴上。 先生还曾笑着说: “T君送给我的家乡土产干松鱼只有一瓶。”对于以孩子般的心 情集于门下的年轻人来说,先生总是用慈父的宽容来对待我们的一切缺点和过失的, 不过,他的社交技巧的背后隐藏着的对敌意和谋算的敏感,我们通过先生的作品也 能了然。 先生写小说《虞美人草》的时候对我说:“我让你看看我从事研究的实验室吧。” 一天,他带我参观了学校地下室里的实验装置并作了详细的说明。当时,正好在试 验用纹影照片拍摄子弹飞行时前后的气流。先生问:“把这个写到小说里去行吗?” 我说:“这恐怕难于表达吧。”“那么,你试着口述一个实验的例子吧。”那时, 我说了偶然读到的一个名叫尼克尔斯的学者进行的有关“测定光压”的试验情况。 这样听了一遍,先生就完全理解了试验的要领,他写的《野野官》就是描写这种实 验情况的,作品相当确切地写了这种只听过未见过的试验。这样的本领在日本文学 家中也是罕见的。 不仅如此,先生对科学也有着浓厚的兴趣,尤其喜爱谈论科学研究的方法论。 文学科研方法这一大课题时常活跃在先生的脑海中,这点从他的论文、笔记中可以 推测到的。不过,到了晚年,他忙于创作,似乎再没有这样从事研究的时间了。 先生在西片街住了一段时间,又迁往早稻田南街。我依然频频登门拜访,星期 四是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除此之外,我总是设法找点缘由在周日闯到先生家去打 扰他。 我出国期间,先生在修善寺得了那场大病,一度在生死线上仿惶。当时,小宫 君寄来画有先生住的旅馆的明信片我是在月沈轩的低级旅馆中收到的。回国后相隔 很久再见到先生时,只觉得他和以往的先生有些不同了,他已上了年纪。会学青蛙 叫的先生已不复存在了。他乐于画一流水平的南画,这种画是过去水彩画的发展。 我试着不客气地给予批评,先生嘴张得大大的,脸上非常难堪。不过,他还是接受 了批评,又重新修改了。先生一面是十足的固执,一面又是老实听取他人忠告的好 好先生。我便常常进行随意的,有时甚至是失礼的批评,想来真有点对不住他。有 一次,我们许多弟子拉着先生去浅草的月亮公园坐旋转木马,当时,他真有些为难, 可是,毕竟按年轻人所要求的那样跨上木马转起圈子来。那时,先生常去逛赤城下 的古董店,看中了“三圆的柳里恭”①画,便邀我一起去看货。在位于京桥边的读 卖新闻社举办第一次革新画家联合展览会的时候,我看到一幅相当满意的画,我对 先生说想豁出钱买下来。他说:“好!让我给你去瞧瞧。”一起去看了以后,他说: “真不错,这是好画,买下来吧!” ①柳里恭(1706――1758)即柳泽淇园,精通儒学、佛典、医药的日本博学者, 擅长画元、明风格的花鸟画。 先生晚年嗜好书法,据说泷田樗阴君在周四会面日一大早就闯来,坐着催先生 为他写几张,先生也真的写了好多幅,使他如愿。我总觉得自己是随时可以请先生 写的,然而,竟没得到一张书画。不知哪一天,先生特地在信中赠我一首写在绢本 上的汉诗,除了先生住在千驮木时的名信片外,这便是唯一的纪念品了。后来,先 生过世后,又从家属那儿得到他一幅挂画。 先生向宝生新学谣曲,一次他唱的时候,我说先生的曲子是翘舌唱的,先生便 说,“你真是个说不出好话的家伙”,这件事一直使他耿耿于怀。 有一次,我和先生在早稻田住处的会客厅谈话时,从走廊上走来一个莫名其妙 的醉汉,他衣着粗陋,东张西望地坐到先生跟前,突然以很不敬的口气大声骂将起 来。后来才知道他是由M君带来的曾经是赫赫有名的O文士。这个意外的情况使带他 来的M君张皇失措, 呆呆地不知怎么办,但先生却以极风趣的态度对付醉汉,他毫 不逊色地以同样的表情、腔调起劲地与醉汉的僵舌对答,这时,我觉得又看到了那 个不肯服输的东京汉。 先生最后一次患重病时,我正好也得了同样的疾病,十分虚弱,我到江户河畔 的花店里买了一盆秋海棠前去探望,没获准与先生见面。据说夫人捧着花盆走进病 房, 先生只说了句“真美啊!”我在厨房与M医师谈话时,突然病房里传来痛苦的 呻吟,先生的胃好像又在大量出血。 我们没来得及赶上先生的临终, K君特地跑来送最后的通知。我搭上人力车, 摇摇晃晃地奔向早稻田。途中,透过车篷前的赛璐珞窗口见到的路灯,奇怪地成了 模糊不清的星星,像是在发疯似地狂舞。 我从先生那儿得到许许多多的教诲,不光学到了创作俳句的技巧,还懂得了靠 自己的眼睛去发现自然美的真谛,同样,也学会了辨识人们内心的真伪,从而热爱 纯真、憎恨虚伪。 如若允许我心底那位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发言,那么他会说,对于我,先生俳句 作得好还是坏,英国文学精不精都是无关紧要的,甚至先生要不要成为大文豪也是 不足挂齿的,我倒是希望先生永远当个无名的学校教师。我总感到,如果先生不是 位名声四播的大家,那么或许可以活得久些! 每逢遇到种种不幸而心情烦闷时,与先生见面交谈,心中的块垒就会不知不觉 地消逝;每逢不平和烦恼忧郁索绕心脾时,只要先生在我跟前,心中就会雨霁云散, 以崭新的心境全力投入自己的工作。对于我,先生存在的本身便是一种精神食粮和 一味良药。这一不可思议的影响是从先生身上哪一处涌流出来的呢?一来我对先生 的观察还不足以对此进行分析,二来我也不愿这样做。 我在思忖,许多踏着鲜花下的小道集于先生门下的年轻人的心情大概和自己都 一样吧!因此,倘若读者把我在这里写下的无止境的缅怀看作是我在独占先生的话, 那么,我想应该能够请你们知道并谅解我的文字已代表了先生其他各位弟子真实的 心情。在先生过世后的今日,一有什么机会,我就和那些同出于先生门下的人们相 聚,每当这时,大家所感到的难以名状的怀念之情中,隐匿着昔日在千驮木和早稻 田先生家中集会时那愉快的记忆。 我在这篇追怀文章中,或许有不少与时代和事实相出入的地方。我的主旨是想 尽可能忠实地记录下我主观世界中先生的面影,介绍作为学者、作家和一个普通人 的先生的形象。我的记述实在是一些过于零碎的片断,谨请读者及出自先生门下的 诸贤宽恕。 (谭晶华 译) 悼念玛丽・居里 作者:爱因斯坦 在像居里夫人这样一位崇高人物结束她的一生的时候,我们不要仅仅满足于回 忆她的工作成果对人类已经作出的贡献。第一流人物对于时代和历史进程的意义, 在其道德品质方面,也许比单纯的才智成就方面还要大。即使是后者,它们取决于 品格的程度,也远超过通常所认为的那样。 我幸运地同居里夫人有20年崇高而真挚的友谊。我对她的人格的伟大愈来愈感 到钦佩。她的坚强,她的意志的纯洁,她的律己之严,她的客观,她的公正不阿的 判断――所有这一切都难得地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她在任何时候都意识到自己是 社会的公仆,她的极端的谦虚,永远不给自满留下任何余地。由于社会的严酷和不 平等,她的心情总是抑郁的。这就使得她具有那样严肃的外貌,很容易使那些不接 近她的人发生误解――这是一种无法用任何艺术气质来解晓的少见的严肃性。一旦 她认识到某一条道路是正确的,她就毫不妥协地并且极端顽强地坚持走下去。 她一生中最伟大的科学功绩――证明放射性元素的存在并把它们分离出来―― 所以能取得,不仅是靠着大胆的直觉,而且也靠着在难以想象的极端困难情况下工 作的热忱和顽强,这样的困难,在实验科学的历史中是罕见的。 居里夫人的品德力量和热忱,哪怕只要有一小部分存在于欧洲的知识分子中间, 欧洲就会面临一个比较光明的未来。 (许良英 范岱年 评) 玻尔、费米、爱因斯坦印象 作者:冯・卡门 冯・卡门(1881――1963) , 美国力学家、航空工程学家。生于布达佩斯。 1930年去美国。1944年至1955年任美国空军司令部科学顾问组成员,1951年任北约 组织航空研究与发展顾问组成员。于1935年提出分析带旋涡尾流及其所产生阻力的 理论,这种尾流的排列称为卡门旋涡;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理论,并研制成第一架 打破声障的飞机,设计出超声速风洞等,是火箭与喷气技术研究先驱。曾获包括美 国国会梅里特勋章在内的许多荣誉奖章。 主要著作有《航空动力学一般理论》 、 《空气动力学》等。 在帕沙迪纳,我的家庭生活跟在亚深完全一样。 母亲和妹妹在马林戈大街看中了一幢西班牙式单层住房,其中有一个大餐厅, 一间起坐室和左右两间厢房。这样我既可独处一室,一家三口又能团聚在餐厅的橡 木桌旁。有一段时间我们因请不到一个匈牙利厨师而感到苦恼,但我们在南加州却 意外地结识了不少匈牙利移民。不久,这些朋友就邀请我们去赶晚宴,用匈牙利特 色饭菜款待我们。 家事安顿好之后,不出数月,我们就敞开大门,欢迎学生和客人光临。这样, 我们在亚琛所喜爱的国际性愉快聚会又开始了。军队里来听我课的那些学生很快也 成了我家的客人。这时母亲因长期患病,行动不便,只能坐在轮椅里。尽管如此, 每次聚会她都要出来认识认识每一位来客,亲自向他们表示欢迎。直到1941年去世 前,她老人家对待客人的态度始终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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