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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怎么没把太阳镜带来? 莉兹想,继而她意识到两天来不断下的雨使得晴朗的 天气似乎变得很遥远。可是,夏季还是迈着蹒跚、犹豫的英国式步伐临近了。当她 经过M3公路离开伦敦的时候,云层散开了,斜挂在空中的太阳无遮拦地直射她的眼 睛。 她感到很沮丧。她母亲在电话里勇敢的态度一直都像是自动报警装置,因为莉 兹知道,对她母亲那一代人而言,否认自己有问题时语气越轻松问题也一定越严重。 甚至工作也不能让她片刻忘记为母亲担心。欧菲兰被杀中断了她对双重间谍的调查。 以后究竟怎么做还不清楚。 开了将近两个小时以后,她在斯托克桥停下来休息一下,此刻,太阳光已经不 那么强烈了。这是汉普郡一座美丽的城镇,一条主街长而且宽得出奇。这个城镇依 偎在泰斯特河谷像枕头一样的小山之间。从这里走只需要绕一点路,但这是莉兹最 喜欢停下来歇歇脚的地方。 她舒展一下双腿,在商店里溜达了几分钟,然后在一家食品杂货店买了一盒百 果巧克力。她知道,尽管她母亲会反对,但她们在睡觉前一定会吃掉半盒。她又停 下脚步去看鲑鱼,它正在一个深水小池塘里懒洋洋地游来游去。从这里可以看到公 路下方的那条河。池塘紧挨着奥维斯的一家分店,这是一家一流的渔具店,每年的 这个时候都挤满了热衷于用假蝇钩钓鱼的人,他们要为著名的飞蝼蛄孵化期的钓鱼 季节做准备。 她的第一任男友曾经就是一个狂热的垂钓爱好者,想起她在河岸上约会的那些 时光,她笑了。她在岸上读她的书,而乔希优雅地把钓饵抛向清澈如杜松子酒的水 面,当钓钩挂在身后的柳树上时,他就不停地咒骂。她母亲很喜欢乔希,这让莉兹 感觉到他并没有那么快就让她烦个半死,搁在现在,她早就不胜其烦了。 她为什么总在看望母亲的时候想到男人? 可能是因为,男人――或者说得具体 点,丈夫――好像是她母亲最关心女儿的方面。 莉兹不能告诉她母亲很多工作上的事,而莉兹知道,即便她干的是普通工作, 她母亲对它的兴趣也不会高过她认为显然更重要的问题:你是不是在和什么人约会 呀? 你打算嫁给他们吗? 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家吗? 现在还是不要想这些问题了,莉 兹知道她母亲可能要到这个周末才会问到这些问题,主要是因为她得去医院。当莉 兹从斯托克桥重新上路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内心里承认有丈夫是不错,还有家庭。 但是不能以牺牲什么为代价。至少目前不能以牺牲她热爱的工作为代价。 半小时以后,莉兹到了凉亭桥,到了那幢八角形的门房,她母亲还住在那儿。 它离公路有一段距离,在一道黄褐色的砖墙里面。 这一道围墙里曾经是一座很大的庄园。 她父亲管理这座庄园多达三十多年,莉兹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父亲死后,母亲 继续留在那里。去年她买下了那幢房子的产权,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没有必要。因 为在原来那个主人的坚持下,她获准永久居住在那里,免收租金。但是在买房子的 背后,她隐藏着一个没有明说的愿望,那就是有一天莉兹也搬过去,和她一起经营 那个花店,然后找一个男人,结婚,生子,安居乐业。莉兹的耳畔仿佛又回响起她 母亲那些重要的问题。 庄园里的其他地方都已经卖出去了,那幢由乳白色石头砌成的“大房子”(这 里作者开了个玩笑,英文big house 有“监狱”的意思。)――乔治王时代的风格, 很可爱――已经改建成了公寓楼,一楼是花店的办公室。现在的花店过去是一片菜 园。莉兹的母亲在那里找了一份零工。由于她的个性,她在那里承担的责任越来越 大,直到现在,她管理所有那些事务。在她这个年纪大多数人都不会继续工作了。 从她丈夫去世给她的巨大打击中走出来,她找到了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很明显, 她喜欢这种生活。就在这种时候,她母亲患上了很可能比较严重的疾病,这让莉兹 感觉这个打击似乎来得特别不是时候,特别残酷。 停好车后,莉兹走出来站在碎石铺就的汽车道上,让眼睛适应一下薄暮时暗淡 的光线。花店里还亮着灯,因为春、夏两季花店关得很晚。她本就希望母亲已经结 束了一天的劳作;她欣慰地发现母亲在厨房里等着水壶里的水烧开。 “你好,亲爱的,”她母亲说。“我没指望你这么早就到了。” “路上一点都不堵,”莉兹轻快地说。她不想告诉母亲她是得到了韦瑟比的批 准提早下班以便确保在一个还说得过去的时刻回到家。 “我刚刚在筹划我们的晚饭,”她母亲含糊地指着“雅家”(生产厨房用具的 著名公司,旗下有多家分公司。)厨具说。桌上有一只罐头,开着口,但是莉兹意 识到这是给珀蒂的,她母亲一年前领养的那只长毛白猫,她的心肝宝贝。 “让我来做吧,”莉兹说。和往常不同,她母亲让她去做了;她自己在餐桌边 坐了下来,莉兹先喂了猫,然后又做了炒鸡蛋、烤面包。 吃饭的时候,莉兹闭口不谈第二天医院的检查程序,她感觉到她母亲也希望如 此。尽量轻松一些,莉兹对自己说。第一次,她母亲显得很脆弱、很容易受到伤害, 而且她从不愿意表现得像现在这样害怕。临上床睡觉的时候,莉兹发现她们动都没 动那盒百果巧克力。 第二天午饭后,莉兹把她母亲送到了医院。医生计划让她母亲在医院住一晚。 “这是一个预防措施,”他们这样解释。莉兹不打算争辩什么。 各项检查三点钟开始,局部麻醉。四点钟的时候,她母亲回到了病房,虽然因 为麻醉和医生为她注射的止痛剂,她还是昏昏欲睡的样子。莉兹在那里呆了半个小 时,然后让她母亲休息,她回到那问门房去喂珀蒂。 mpanel(1); 在母亲家的厨房里开罐头的时候,她听到了汽车停在房子另一侧汽车道上的声 音。 她走到客厅,看到一个男人慢慢地走出一辆车身很低的跑车。他身材高大,宽 肩膀,一身优雅的便装,软皮鞋、开司米针织套衫、深蓝色笔挺的灯芯绒裤子。这 时,她认出了来人是汤姆・达特默斯。 她完全忘记了她告诉过他这个周末她要到母亲家来,也忘记了他碰巧要和离这 儿不远的朋友们聚一聚。他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 她生气地想。她十分在意自己的 一身打扮,软底运动鞋,灰色T 恤,看上去真不怎么地。接着她又意识到他也许打 了电话,而她正在医院陪着母亲。 她打开那扇很少使用的前门迎了出去j “汤姆,”她说,“我刚回来。” “这么说我来得正是时候,”说着话,他穿过了汽车道。“那是什么声音? ” 他突然问。 房子的另一边传来“哒哒、哒哒”的声音,就像一部老打字机发出的铿锵声。 “蓝冠山雀,”她说,“我们家的冬青树上通常会有一群。”莉兹站着听了一 会儿,直到她意识到汤姆的不耐烦才想到自己有点失礼了。“快进来,”她说。一 进家门,她就立刻把他让进了客厅,这里比厨房要整洁一些。“我能给你拿点什么 吗? 来杯茶? ” 汤姆动作夸张地看了一下手表。“过了六点了,”他宣布。“来点更有劲的不 会有什么不妥。” 莉兹有点紧张地看看摆放酒水饮料的托盘――她母亲总是忘了补充存货。“有 点威士忌,”她指着半瓶“威雀”苏格兰威士忌说。 还有一些干雪利酒,她松了一口气说――虽然她不能肯定它已经开了多长时间 了――还有她母亲最喜欢的“宝石”姜汁酒。 “有金酒(即杜松子酒。)吗? ”汤姆充满希望地问。 “让我瞧瞧,”说话时她不抱多少希望。 在食品柜里她发现了一瓶年代久远的“哥顿”金酒(英伦的国饮。1769年,阿 历山大・哥顿在伦敦创办金酒厂,调制出香味独特的哥顿金酒。),瓶中剩下的足 够兑一大杯G&T (杜松子酒补剂。)。她希望汤姆不准备呆太久。她找到了一些冰 块,虽说没有柠檬,但是有一包很不新鲜的干酪酥条。她把所有这些都搁在托盘上 拿到了客厅。汤姆正站在落地窗边。“花园很美,”他宣称。“她雇人整理它吗? ” “想都不要想,”莉兹说话的语气有点尖锐。“我母亲甚至都不肯让我帮她。” “她好吗? ”他问。“你说她在住院检查。 她什么时候出院? ” “明天。那时我们才能知道她情况如何。” 汤姆似乎感觉到,他的感觉没错,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他指着外面说:“这 个地方很可爱。她在这儿呆了很久了? ” “三十年,”莉兹说,同时把酒递给了他。 她自己倒了一杯奎宁水,没有加金酒。她补充道:“我是在这儿长大的。我父 亲照看这个庄园。” 汤姆走过来在那张舒适的大椅子上坐下,莉兹的母亲通常就坐在上面度过她的 夜晚时光,做些编织活儿、读书或者看电视。 “干杯,”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后背惬意地靠在了椅背上。 “干杯,”莉兹坐在沙发上回应道。这时,她感觉到她实在太累了。满脑子想 的都是母亲,还要为她担心,这确实让人疲惫不堪。 “和泰晤士大厦相比,这里很让人愉快。” 汤姆说。 “这里是威尔特郡一块很不错的地方,” 莉兹表示了同意。“你从哪儿来? ” “我的一些朋友就在这里以西大约十英里的地方。在去布兰德福德的路边上。” “他们那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 汤姆耸耸肩。“他们有一个农场,恐怕我没有过多留意周边的环境。我想他们 说过可以步行到村子里去,但是我没记住它的名字。”说话间,他轻声一笑。“我 只要呆在一个电话铃不是响个不停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 “最近几周你一定忙得发疯。” “可以这么说,”汤姆喝了一大口。“现在还是。这个周末我让朱迪思负责一 下。你怎么样? ” “忙。”她说。 “你在做韦瑟比交代的什么事,对吗? ”看到她只是点了一下头,他说,“对 不起,我可不想刺探什么。” 她耸耸肩,不想让人感觉很自负。这时她想到,既然他们的谈话和工作有关, 她还不如利用一下这个机会。“告诉我,”她说,“你在牛津呆过,那儿有一个叫 欧菲兰的教员你了解吗? 他是一个爱尔兰人。” 汤姆端起酒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指的是那个被杀害的家伙吗? 就在几 天前。 我从报纸上看到的。” “就是他。我本来还要为了一点事情去见他的。但是现在……”这件事的后果 她没有说。她决定不提她早先见过欧菲兰的事,她不想用她自己的印象影响汤姆对 这个人的描画。 “事实上,我了解,”汤姆说。“当然,我不认识他,对他只是有所耳闻。他 是一个名声极坏的家伙。” “真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 ” 汤姆笑得有点不自然。“讣告专栏记者喜欢把欧菲兰这样的人称为‘过惯了单 身生活’。当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是,他有时会玩弄他的学生,有点好 色。我的一个好朋友曾经在他的门下,第一年还好。欧菲兰表现得好像很欣赏我朋 友的学术天赋。然而突然有一天,就在一次指导的中途,欧菲兰走过去锁上了房间 门,扑了上去。我朋友简直就是不得不夺门而逃。”想到此,汤姆心照不宣地咧着 嘴笑了起来。“幸运的是,他曾经是‘学院十五’橄榄球队的外侧前卫,所以他没 费什么力气就逃出了他的魔爪。但是他不得不找一个新导师了。”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 她的问题让汤姆很吃惊。当然,这并不重要,但是她喜欢知道名字,因为这有 助于她记住那些故事。 “克拉普顿,”他缓缓地说,“菲利普・克拉普顿。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 莉兹天真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只是好奇,我猜是这样。”她迷人地一笑。 “不管怎么说,你揭开了欧菲兰全新的一面。我听说他是一个坚定的共和军。” 汤姆一脸茫然地看着莉兹:“欧菲兰? 你的话让我吃惊。” “据我了解,他一直是一个强烈的民族主义者。甚至在牛津大学时也是。” “也许是的,”汤姆说。“我可从不了解这些。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突 然发问,一边还掸着裤子,裤子从膝盖往下沾满了白毛。 “抱歉,”莉兹说。“珀蒂肯定在你身上蹭过了。它喜欢男人。” “该死的猫,”汤姆一边说一边还在清理着蓝色裤子上的那些毛。他抬起头, 满脸灿烂地看着莉兹,“听着,我有一个想法。今晚你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自 己做饭。为什么不让我给你提供一顿晚饭? 索尔兹伯里有一家旅馆,据说有一个非 常好的餐厅。我请客。” 她知道这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但是,这是她最不想做的事。现在,她只想简简 单单来一盘汤,根本不想吃任何更加复杂或者丰盛的晚餐;想到三道菜的正餐让她 无法忍受。 “你能这么说真的很好,”她说,“但是我将不得不放弃。” 汤姆不愿意听到否定的回答。“哦,还是来吧,”他说,“肯定会很开心的。 你需要放松。让你的脑子休息一下。” 她强作笑脸,但是摇了摇头。“我不会是一个有趣的伙伴。而且,我得守着电 话机,以防万一。” “带上手机,”汤姆还在坚持。“我们可以打个电话把号码告诉医院。” “也许换个时间再说吧,”莉兹说,语气中只流露出一点点的坚定。 汤姆似乎终于听明白了。“那我可就记着你的话了,”他说。看了看手表,他 郑重地说:“时候不早了,我得告辞了。” 他走后,莉兹反复思量着他们的谈话。 我最好给吉米・弗格斯打个电话,她想,给他指明正确的调查方向。虽然这里 尚有疑点,因为假设欧菲兰神秘死亡是由于其“野蛮性行为”,那么,他为什么在 学校的房间里被杀,而不是在他家里? 还有为什么是在早上? 她走进厨房,把汤放 到炉子上,又拿了一块切片面包放到多士炉里。这些外加一杯葡萄酒对她而言足够 了。她但愿汤姆没有那么执拗;这让她感觉自己不知感激,甚至不礼貌,虽然这种 感觉还没有强烈到让她不高兴一个人呆着、一个人静静地度过一晚。她很乐意和他 吃顿饭,但那要在伦敦,她想,不可以在我为母亲担心的时候。 她从没有和同事出去过,把工作和娱乐混在一起似乎会招来麻烦。这倒不是说 和情报部门以外的男人约会就会更轻松。他们要么已经结了婚,莉兹想,要么对她 的工作太好奇,要么是两者兼有。那些好奇的家伙特别让人尴尬,因为他们对她的 工作所具有的天生的兴趣永远都无法满足。“你这一天过得怎么样,亲爱的? ”这 样的问题莉兹永远都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除非她的同伴也在同样的圈子里。也 许这正解释了该部对于部门内的风流韵事的态度。这些事当然不鼓励,但是倒也不 禁止。 要是和汤姆约会,问题能解决吗? 至少他们能自由地谈论工作,要是她抱怨什 么人,他能立刻知道她说的是谁。突然,莉兹开始嘲笑起自己来――她的想象让她 忘乎所以了,竟然把一个试探性的晚餐邀请扩展成绘声绘色的浪漫爱情。可是,汤 姆的意图似乎十分清楚,难道不是吗? 莉兹不确定,如果将来汤姆・达特默斯向她 求婚,这到底会令她心驰神往,还是会让她有点担忧。对她这个周末的状况他看起 来肯定不很敏感。他真的认为今晚当她母亲还躺在医院里等待结果的时候她会和他 出去吗? 以他的年纪,汤姆也许已经抢占了先机,莉兹带着明显的刻薄想到,但是 他的领悟力也太差了。还有,关于那只猫他显得非常无礼。 这时,她笑了,因为她想到了“珀蒂”白色的毛像雪一样沾在汤姆一尘不染的 裤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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