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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鹿特丹的老港口里的水呈海绿色,飞溅到泊在港口一端的平底船和小拖船的船
帮上。五月中旬的黄昏,和风细雨,柔柔地轻拂着她的面颊。莉兹从那一小片水域
看过去,岁月留痕,这里曾是这个城市的主要港口。
二战时曾经被夷平了的鹿特丹现在几乎完全是一座现代化城市;当地人决定不
再恢复该市1939年以前的旧貌,而是一切重新开始。
现在的城市在建筑方面可谓声名远播,但看着它却又令人沮丧,因为这一片地
道的老城区是远离那无情冷漠的新区的一个小小的避难所而已。
港口对面的咖啡馆地处一幢深色砖墙旧楼的底层,室内的壁灯投射出浓艳的橙
色光线;游廊里的桌子上惟一的光亮是碗中点燃的蜡烛。尽管莉兹只能凭借他的几
张面部照片来辨认他,她还是认定他不在咖啡馆寥寥数名顾客之中。但就在暮色好
像怕被发现一样悄悄地降临时,她突然看到了他。一个高高的身影,瘦削得近乎憔
悴,沿着港口的远端缓缓向咖啡馆走来。他穿着卡其布裤子,一件长风雨衣松松垮
垮地从加了衬垫的肩部垂下来,一只胳膊下夹着一卷报纸。
莉兹给他五分钟时间在咖啡馆坐定,然后她迅速绕过港口,进了咖啡馆。她看
见他坐在拐角的一张桌边。他抬眼一看,点点头,于是,莉兹坐在了他的对面,把
自己的外衣放在一张空椅子上。她说:“你好,马圭尔先生,我是简・法尔肯纳。”
被称作马圭尔的人没有寒暄,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希望你来这儿要小心。”
她当然很小心。莉兹没有直接到鹿特丹的小机场,她飞到阿姆斯特丹后,按照
一个标准的游客日程安排打车径直前往荷兰国立博物馆,游览安妮・法兰克(安妮
・法兰克及其家人在1942年7 月到1944年8 月之间躲避在王子运河263 号后面的房
间里,以逃避盖世太保的追捕。在这段时间里,安妮开始写日记,以一个十三岁少
女的视角来看待当时残酷的世界,《安妮日记》的原稿作为安妮之家永远的典藏向
公众展示。)的故居,在靠近达姆广场(荷兰著名的广场。)的一家运河边小酒馆
里吃了午餐,又乘火车到鹿特丹,然后,独自一人走到老港口(现在已经废弃不用
的港口,鹿特丹海事博物馆的一部分。博物馆内的设计让游客像置身在一艘船上:
一进展厅便看到三块占据了整个墙面的大屏幕,同步播放着码头、甲板上的场景,
出色的音效和画面让人有身l 临其境之感。屏幕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双层沙盘,上层
是现今面积达一百平方公里的鹿特丹港全貌,下层展示着1700年左右的旧景。)。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一趟可真花了她不少时间。
莉兹对该省的了解有限,她感到对自己有些不利。马圭尔习惯了和里基・佩兰
斯和迈克尔・拜恩丁那样的处理北爱问题的老手打交道,大家都是男人,又都是处
理那个冲突异常复杂的岛国问题的老手。
但我根本无须了解,她对自己说;她觉得正可以把自己相对而言的无知转化为
优势。
她并不是在该地区的传统格局下执行任务,因为一切都已经改变。她将不得不
站在个人的立场上打动马圭尔。问题是他是否会对此作出回应,或者他是否会认为,
既然北爱已处于某种和平之中,他也就无须再卷入此事了。
“我很小心。”她肯定地说。
他依然面含愠容。“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
的同事罗伯・佩奇。”他用的是里基・佩兰斯工作时的化名。
“我相信你是那么做的,”莉兹说,“但罗伯死了。”这你是知道的,莉兹想。
她给他打电话设法约见他时已经告诉过他了。
“我也相信他把我的话也作了汇报。”马圭尔一着不让。
莉兹点头对此表示承认,但继而又坚决地说:“我想直接听你说说这件事,只
是防止罗伯漏掉什么有用的东西。”
“对什么有用? 我告诉他,基尼所说的秘密特工,不论他是谁,从未启用过。
我真不知道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他的声音开始提高。莉兹不安地四处张望,
想找个侍应生,有一个走了过来,身材高大,留着浓浓的八字胡,系着白围裙。
“咖啡? ”莉兹问,竭力回忆她仅有的几个荷兰语词汇。
侍应生带着明显的被逗乐了的表情看着她。“加奶的还是清咖啡? ”他用一口
纯正的英语说道。他们也许在萨伏伊(世界著名饭店,在各地均有连锁,对其服务
人员有较高的素质要求,包括语言能力。)工作过。
“加奶的,谢谢。”她微笑着说。她已忘记荷兰人其实是说双语的。他们收听
《今日》(英国广播公司的一档主打节日目)
节目,看英国独立电视台的新闻,读的英语小说比伦敦当地人还要多。莉兹大
学时的一个朋友在阿姆斯特丹生活了六个月,从没感到有必要学一个荷兰语单词,
这就是荷兰人的英语能力。
马圭尔看上去仍然生着气。莉兹决定利用侍应生这个小插曲转换一下话题。
“鹿特丹是你最喜欢的城市吗? ”
马圭尔耸耸肩表示无所谓,然后勉勉强强地开了口:“要是我暴露了,我倒真
想移居到这里。尽管罗伯总是说,要是那样,我还得走得更远一些。当然,这要在
他们没有抓住我的前提之下。”他看看莉兹;他的意思两人都知道。在和平前的那
些年,每一个被爱尔兰共和军发现并遭逮捕的情报员无一例外地都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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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荷兰? ”莉兹问,非常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我的长相有点像荷兰人,”他说。
“我感觉我能融入这个地方。”看着他的外貌――红润的面颊、稀疏的黄棕色
头发、蓝眼睛,莉兹觉得这是事实。马圭尔可以充当一名地方高校的高级讲师,只
差一支烟斗。
“那就是你要在这儿见面的原因? ”
“这只是部分原因。”他用冷酷的眼神紧盯着港口。“要是他们知道我们在谈
话,或者知道多年来我一直和你的同事谈话。我希望他们现在别杀我,但总体而言
在爱尔兰以外的地方见面似乎更安全些。”
莉兹不想让他谈危险,她得引发他的好奇心而不是恐惧。要让他思考,莉兹想,
让他感兴趣。“告诉我,”她说,“你认为基尼招募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否认为他们还在那儿? ”马圭尔几乎以一种轻蔑的口吻说。
“这只是一个方面,我想,”莉兹没有察觉到自己说话时的不自信。别让他来
控制谈话,她告诉自己。“假定基尼说的确有其事。”
“那又怎么样? ”马圭尔恼怒地反问。“任何危害都没有造成,不是吗? 如果
真有只鼹鼠安插在那儿,也很难看出那对基尼和他的伙计们有什么好处。”
当他注意到莉兹在摇头时,他停下来,看着她,好奇心战胜了轻蔑。莉兹毫不
客气地说:“你跑题了。”没理由去努力讨好这个男人,她这么想道。“基尼很可
能从来就没指望他安插的特工直接帮助爱尔兰共和军。毕竟,他拿不准他们是否确
实会对北爱尔兰产生影响,对不对? “情况甚至还要更微妙。基尼可能找到了一个
刚出道的人。这个人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在组织内部有升职的潜力。据说是一个牛
津大学毕业生,总有一天,有可能产生很大的危害。我不认为其目标是直接帮助爱
尔兰共和军,而是以某种方式给英国人制造事端。”
看来这一番话激起了马圭尔的兴趣,但他不愿意这么说。相反,他争辩道:
“我无法认为目前爱尔兰是当务之急。战争结束了,因此这根本不重要。我倒以为
你们要追查的是伊玛目,而不是爱尔兰人。”
莉兹耸耸肩。“那当然是我们担心的。
9 ・11事件发生后,这一切都被忽略了,然后它突然又死灰复燃,这样的事以
前发生的够多的了。”
“你认为这个间谍也许在行动? 甚至是今天? ”此刻,听上去马圭尔已经无法
抑制自己的兴趣。
这回轮到莉兹耸肩了。“没理由认为那样的人希望看到停火,对吗? ”
侍应生端来了莉兹的咖啡,在等他离开的时候,马圭尔似乎在尽力控制住自己
的情绪。“我不信,”他宣称,不友好的眼神看着莉兹。“再说,无论如何,这是
你们的问题。基尼让我把这个口信带到,我做了。就我而言,到此为止。我不在乎
你们做什么。”
莉兹平静地说:“我一直希望你也许能帮忙。”然后就一心一意地搅拌起咖啡
来。咖啡是烫的,最上面有一层厚厚的奶油。
“我能做些什么? ”马圭尔愤怒地问。“就算我想帮你们。”
“帮我们查明基尼招募了谁。”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能做到这一点? ”
“也许你做不到,”莉兹承认。“但是要查明此事,你所处的位置比我们有利。
你说基尼告诉你这个双重间谍是在牛津大学招募的。基尼和大学之间肯定有过某种
联系,但是对这种联系我们并不十分清楚。”
“基尼对我恨之入骨。”
“不错,但是你了解他。我们无法接近,你至少可以试试。”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 ”接着又挖苦地补了一句,“我确信你们有很多
人可以选择。去找个基尼的心腹。”
“如果那么做,我们就得告诉他有关双重间谍的事。风险太大。这一点你一定
明白。”
马圭尔没有理会她,却突然发问:“我有什么好处? ”
她甚至都懒得回答。他从来没要过钱,她也并不认为他现在要的是钱。那只是
拒绝她的要求的一种方法。
马圭尔继续说:“我究竟能帮你们干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情况彻底改变了。
无论此人是谁,他们不会伤害到你们,也不会对爱尔兰共和军有什么帮助。世界在
变,战争结束了。所以,你们干吗还需要我? 除非让我帮你们了结这份档案。”
莉兹深吸了一口气。直觉告诉她,要想赢得马圭尔的支持,她必须对他实话实
说。
“你和我一样明白,马圭尔先生,”她说,“战争没有结束,只是进入了一个
不同的阶段。我无须给你讲爱尔兰共和军的历史,或者背叛的本质,”她补充说。
她看到马圭尔显得有些惊恐。“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背叛同时也几乎总是忠
诚。但关键在于我们忠诚于什么样的事业。所以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个人。他们的事
业,不论这个事业现在是什么,不是我们的事业。也不是你的,马圭尔先生。这件
事没有结束。我说的与档案无关。”
又是耸肩,貌似不感兴趣,但这次莉兹看出马圭尔在思考。终于他说话了,第
一次语带感伤而不是气愤:“难道你看不出,我已经结束了? 我只想一个人清静清
静。”
莉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已经站了起来。他一声不吭,在桌上丢下几张欧元
走了。
莉兹又呷了一口咖啡,咖啡已凉了下来。她近乎绝望地看着马圭尔留在桌上的
钱。想想吧,她居然还以为会有所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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