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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麦迪在母亲莫莉向她电话转达了医生的话后回到了贝尔法斯特。除了强忍悲痛
她别无他法。肖恩・基尼坚持回家去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因此她回到了父母亲住了四十多年的狭小的砖房。房子紧挨着贝尔法斯特市的
法尔斯路的路边,和相邻的一排房子一样狭小、没有生气。只有最细心的人才会注
意到它的前门异常厚重,百叶窗不仅着了色,而且窗子外又加了一道钢窗。
得知死神将至,全家人聚在一起,就像一队马车围拢在一起抵御外敌(美国西
进运动中,人们往往举家迁往西部,寻求更多的土地或财富,所用交通工具一般为
大篷车,通常数家或一个村落同时行动,当遭遇外敌时,会把大篷车聚拢成一圈来
抵抗。),尽管这是个稀松的防御圈,麦迪想。一个女儿两年前死于乳腺癌,惟一
的儿子、也是父亲的挚爱,十五年前在试图逃脱英国军队设置的路障时被枪杀,现
在只剩她和她姐姐凯特了。
麦迪回来只是因为她母亲的请求。孩提时代,她对父亲的憎恨就伴随着对母亲
的深爱与日俱增。虽然,随着她一天天长大,这种爱也因对母亲的失望而剥蚀了。
母亲面对自己丈夫的飞扬跋扈,一直逆来顺受。麦迪完全不理解母亲怎么会心甘情
愿地扼杀自己诸多出众的品质――她的音乐才能、对书籍的热爱、在高尔韦(爱尔
兰城市名。)耳濡目染的乡村幽默――屈从于她丈夫肖恩斗争至上的要求。
麦迪早就知道,她父亲对爱尔兰民族主义的全身心投入给他带来了某种荣誉,
但这使得她对他的厌恶有增无减,他对家人的冷酷无情更让她恼恨。然而她从来也
说不清她更加鄙视的是父亲那个人还是那场运动。因此,她一有可能就离开了。十
八岁时,她离开了家,到都柏林学院学习法律,然后留在那儿工作。
那儿还是有暴力――当然,麦迪一直在逃避。她从来没有自寻烦恼地计算她认
识的人中有多少人受伤或被杀害。此外还有她不认识的人,其中很多都是平民,他
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她慢慢相信这个计数永远不会停止。她
父亲对自己的“职业生活”守口如瓶,然而,基尼的家人都收听每一次爱尔兰共和
军“行动”的新闻,所谓“行动”只是爆炸、枪杀和死亡的代名词。因而,对于他
的缄默,家人也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同时会忐忑不安。隐瞒无法抚平死亡给麦迪的
童年打上的烙印。她的童年就像一个插满飞镖的怪诞的靶盘。尤其是她弟弟的死亡。
他的出生和成长无法摆脱共和军的印记,他还不清楚生命中是否还有其他选择就已
丧命于枪口之下。
现在她和母亲、姐姐一连几个小时地坐着,在楼下的小客厅里一杯接一杯地喝
茶;楼上,她父亲躺在床上,服用了大量的镇静剂。
通过他的同志、战友和朋友这个庞大的关系网络,有消息传出说,肖恩・基尼
希望最后见一见自六十年代后期“北爱尔兰问题”(指北爱尔兰1968年到1998年签
订“耶稣受难日协议”之间动荡不安的时期。)再度爆发以来就与他并肩战斗的那
些人。请神甫的事情倒是从没有提到过,因为虽然基尼生来就是一个天主教徒,但
是他惟一的信仰就是坚决效忠爱尔兰共和军。
来访者家里人都认识。柯里・欧道尔、吉米・加里森、谢默斯・赖安,甚至马
丁・麦克吉尼斯都在一个深夜露面了。在夜幕的掩护下这些来访者不会有人注意。
访客名单简直就是共和军运动参加者的花名册。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他们都是长期
参加武装斗争的老兵。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因参与暗杀或爆炸行动蹲过监狱,如今只是因为“仁慈星期
五协议”(1998年4 月10日,星期五,英国、爱尔兰和北爱各派武装和政治力量为
结束这一地区的动荡达成了俗称“耶稣受难日协议”的和平协议,又称“贝尔法斯
特协议”。)中的特赦条款才得以恢复自由。在长期的准军事生涯中,基尼尽量避
免受到任何刑事指控,但是在七十年代,他和大多数来访者一样,在梅兹监狱(西
欧最大的也是最严密的关押准军事组织游击队犯人的监狱。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由北爱新教派和天主教派分别组成的准军事组织游击队在北爱地区和英国本土频频
制造恐怖事件,使暴力冲突日益升级。曾有八百名天主教派和新教派游击队恐怖主
义分子在梅兹监狱服刑。
1998年北爱和平协议达成后,已有数百名在押准军事组织成员先后被释放。)
的牢房里被拘禁了一年多。
那些人都是由麦迪领上楼的,因为她母亲觉得频繁地上下楼梯太累人了。他们
站在床边,试图和这个他们称为指挥官的人聊上几句。但是麦迪看得出基尼的状况
让他们吃惊――饱受病痛的折磨,他那曾经魁梧、壮实的身躯已经变得瘦骨嶙峋。
大多数战友都觉察到了他的疲惫,很快以一种不自然但却发自肺腑的诀别结束了拜
访。走到楼下时,他们停下脚步和莫莉及麦迪的姐姐凯特简短地说上几句;有时,
如果是和基尼特别亲近的人,他们会喝上一小杯威士忌。
麦迪看得出即使是这些简短的来访也极大地消耗着她父亲日渐衰退的精力。当
他们草拟的访客名单上的人员都来过后,她松了口气。在这种情形下,她父亲接下
来的请求越发令人震惊――一天,他彻夜的疼痛甚至让她认为他再也看不到黎明了,
然而,他却提出了那个请求。
“他想见詹姆士・马圭尔! ”当她母亲和姐姐在楼下小厨房吃早餐时,麦迪宣
布。
“你在开玩笑吧。”凯特狐疑地说。就算同在爱尔兰民族主义的伞盖之下,詹
姆士・马圭尔和肖恩・基尼也顶多做到泾渭分明、河水不犯井水,他们对彼此的厌
恶只是因为他们对这个事业的投入而暂且收敛。
“我也以为他在说胡话,但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说了两次了。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们不能拒绝父亲的临终请求,是吗? ”
她姐姐神情严肃地盯着她。“我上楼跟他谈谈,他肯定是犯糊涂了。”但再次
下楼时,她脸上的表情更加严峻了。“他非常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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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为什么要见马圭尔,他说:‘这你别管,把他给我叫来就行了。”’当
天晚些时候,在基尼一家喝下午茶前一小时左右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瘦削的高个男
人走了进来,尽管他和楼上那个濒死的人年龄相仿,但他却依旧健壮。他不像先前
来看肖恩・基尼的那些战友那样谨言慎行,也没有和任何一个家人握手。凯特后来
告诉麦迪,当她把他领上楼的时候,她发现父亲睡着了――也许这场与宿敌莫名其
妙的会面终于还是不会发生吧。但当她转向那位来访者时,他却语气和缓地说:
“你好,基尼。”
“进来吧,马圭尔,”声音虽很虚弱但却没有商量。凯特看见她父亲已经睁开
了眼。他抬起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让她出去,这是其他访客来时没有过的事。
麦迪和母亲、姐姐在楼下的前厅里等着,因为好奇和不信任,她们心乱如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们能听到楼上低沉而含混不清的谈话声。五分钟,十分
钟,十五分钟过去了。终于,半小时后,她们听到卧室门开了,楼梯上传来下楼的
脚步声。马圭尔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做个短暂的告别就走出了那幢房子。
此后,麦迪发现父亲太疲倦了,她不忍心问他有关这个来访者的事,就让他睡
了。她姐姐没那么耐心,刚喝完下午茶就上了楼,她决心要找出她父亲约见马圭尔
的原因。然而,她又回到了楼下,失望、绝望。原来,在她们喝茶时,她们的父亲
肖恩・基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睡梦中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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