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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不对。我这么说有点不大准确,应该说在查看山林的时候,我在一旁总是不 停地跟大小姐讲具体的分配方案,从而使她心里产生了烦躁的情绪,不过……”他 突然停止了,故意吊他们胃口不再继续说下去,“好了,先不说了,都已经这么晚 了,等明天都养足精神了,我再把这些事情详细地跟你说说。”说着,他便要转身 离去。   “没关系,宇市先生,哪怕是讲讲姐姐不高兴的原因也好啊。”良吉急忙拦住 了他。   “是啊,你还是跟我们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至于雏子,她今天出去了,现 在还没回来呢,到时候我再转告给她就行了。”   千寿也急切地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宇市假装沉思了一会儿,说:   “那好吧,虽然快半夜了,但看你们那么着急我就简单地说一下吧。”说完, 他跟着千寿和良吉向屋内走去。   靠院子这边的窗帘还没有拉上,有风穿过庭院里那沾满露水的花草树木,直吹 进来,凉凉的,树丛中的石灯依然亮着,散发出黯淡优雅的光。按说这是大阪市的 中心地带,又是炎热的夏季,应该热闹非凡才对,然而这里却是安静的、清幽的, 如同处在偏僻的地方一般。   千寿和良吉把宇市领进房间后,便立刻请他坐下,并吩咐女用人把凉麦茶端上 来,宇市坐在了他们对面,中间隔着茶几。   “我姐姐这是怎么了,那么闷闷不乐的? ”   千寿迫不及待地问。宇市没有立即作出回答,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打 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在奥津温泉重新画的那张山林分配表。   “大小姐之所以闷闷不乐,就是因为这个。”   “为这个? 这是什么? ”千寿更加急切地问。   “你们的山林分配方案,请过目。”   宇市把分配方案表放在千寿夫妻面前。只见上面写着:   矢岛藤代:   大杉谷四十公顷,价值四百万元;鹫家山顶十公顷,价值七百万元;熊野十五 公顷,价值九百万元。共计二千万元。   矢岛千寿:   大杉谷四十公顷,价值四百万元;吉野五公顷和丹波十公顷.价值九百万元; 熊野十公顷,价值六百万元。共计一千九百万元。   矢岛雏子:   大杉谷四十公顷,价值四百万元;鹫家坡面十公顷,价值七百万元;熊野十五 公顷,价值九百万元。共计二干万兀。   千寿和良吉不由得互相看了看对方,又都低下头仔细地审视着手中这份分配方 案。几秒钟后,千寿抬起头。   “这个方案是谁弄出来的? ”面对这样一个方案,她把藤代不愉快的原因早已 抛在了脑后,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   “是我弄的。”   “我姐姐之前口口声声说山林方面存在问题,还说什么不相信等之类的话。那 么,宇市先生,查看后的结果呢? 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她非常气愤地问。   “是的。我把弄出来的山林目录给大小姐看了之后,她觉得里面有问题,说我 估价太低了,从而认为只有地皮而没有砍伐权,还怀疑我把有的树木卖给什么人了, 甚至想得更坏,怀疑没有达到山林的实际面积。通过大小姐这次亲自和我前往去查 看山林,终于得到了真正的答案,消除了之前的所有疑问。之所以我把山林的价钱 估得那么低,是因为山林所处的地势不同,有的地方很偏僻地质差,还有就是树木 的年龄,成材的并不多,把这两者平均起来,我估算出来的那个数字还是不会错的。 至于她所怀疑的砍伐权和具体面积,在查看山林的时候当场就询问了看山人,在确 定我所说的没有假之后,让我尽早弄出一份你们三个人都能接受的分配方案来。” 他面不改色极为冷静地说着,“我想也是先赶快把方案弄出来,要不然在有关你们 分配山林方面总没有一个参照的依据,大家的意见也总是不能一致。”   他有板有眼得意地说。千寿用手拢了一下洗后未干的头发,又把那份山林分配 表拿起来看了一下。   “鹫家那里的山林,姐姐和雏子每人各分到了十公顷,为什么我却没有? ”千 寿感到不解。   “关于这个问题,容我给你解释一下,实际上二小姐得到的那五公顷的吉野山 林跟鹫家那里十公顷的山林价值差不多。大杉谷那里的山林地处偏僻,木材质量差, 我想你们谁也不愿意要这样的,所以就做了平均分配,将那里的一百二十公顷分成 三份,每人四十公顷。而像鹫家和吉野那儿的好山林你们都想得到,所以我也适当 地进行了分配。之前没去看的时候大小姐对鹫家山顶的那林子产生了疑问,去过之 后才把疑问消除,这样,就把那片林子分配给了她,但是我必须得为你们夫妻二人 想一想,不能让你们吃亏,所以就将有名的产量高的吉野杉,而且又是成材树木, 都在四十年以上的吉野那里的五公顷分配给了你们。”他煞有介事地说。   “此话当真? 你把最好的吉野那儿的五公顷分给我们,同时又把丹波那儿的十 公顷也塞给我们,有这样的好事? 该不会有什么瞒着我们吧……”   “绝对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分给你们的都比较差,或者丹波那儿的十公顷存在 问题的话,那么大小姐为什么心里还会不痛快呢? 她之所以不高兴就是认为我弄的 这个方案不合理。”   “什么? 不合理? 这样的话她还能说出来? 简直是笑话! 她怎么不看看我的比 她的还少一百万元呢,我还没不高兴呢她倒先不愿意了,恐怕她现在正没事偷着乐 呢! ”千寿愤怒地冷笑着说。   “不。大小姐认为她和三姑娘得到的是一样的,而且还认为二小姐在指定遗产 继承中得到的是最多的,而现在才比你多出一百万元,所以一直吵着说我弄的这个 方案对她不利。”   “那以她的意思究竟应该怎么分配才算是合理的呢? ”   “她希望把打算分给二小姐的吉野那里的五公顷再分给她一半。”   “什么? 她都得到鹫家那里的一片好林子,而且还是十公顷,竟然还想……虽 然我分到了吉野那里的五公顷,但是还有丹波那里的十公顷呢,表面看上去我没有 吃亏,可是想想看我的山林这儿一块那儿一块,根本集中不到一起,这样管理起来 特别麻烦,自然而然就得多给看山人工钱,如此算来我是最吃亏的那个。况且,那 方案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比她们少一百万元,我不同意! ”她坚决地提出反对,那激 动的表情是在家族会上都从未有过的。 mpanel(1);   “话虽这么说,但是在别人眼里,都认为遗书上留给你们的遗产中,二小姐是 得利最多的人,因为商店由你继承了,所以在山林分配中,少得一百万元,根本不 算什么。如果总是这样计较下去的话,那遗产分配就永远也结束不了了,到时候所 吃的亏恐怕就会更大。大小姐和三姑娘那里我会想办法让她们同意的,你就把少得 的这点钱看做是在她们俩身上花的说服费吧,从长远的利益来讲这一百万又算什么 呢? ”宇市极力劝导她早点把遗产分配问题解决掉。   “话说出来总是那么简单,宇市先生,少得一百万元的人毕竟是我。我为什么 要平白无故得比她少一百万元,就算少十万元,不,一万元,一千元也不行。就事 论事,凭什么吃亏的偏偏是我! ”   千寿一改往日随和、柔顺的面目,变得顽固,坚持不退让,犹如不再是她一般。 宇市这才意识到原来千寿的体内也流淌着和藤代一样的血,他一时之间感到事情的 复杂性。   “二小姐,你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吃亏,事实上从商店里每个月的纯盈利中,要 想拿出一百万元来,那岂不是毫不费力气的事? ”宇市说出了他们暗地里所做的事 情。   “宇市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   还没等千寿开口,良吉抢先插上了一句。宇市毫不在意地看了看脸色微变的良 吉:   “老店主留下的遗书中写着,你们继承商店的营业权后,拿出每月所获得纯利 润的百分之五十平均分给三个人。你们告诉大家说商店的纯利润是三分,可事实上 根本不是这样,应该是五分。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宇市在商店干了那么多年这 个比谁都清楚,只是当时我没有吱声。今天查看山林的时候,大小姐还问了关于商 店纯利润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只是简单地应付了一下。算我多一句嘴, 你们为什么从五分的纯利润里面扣除两分? ”   宇市紧抓他们的要害,又猛击一掌。良吉毕竟作出了不光明的事情,不敢再直 视他的眼睛。   “那是因为我发现商品有亏空现象,想到这一点,就从中扣出了两分利润。”   “什么? 亏空? 怎么会有亏空现象呢? 什么意思? ”   宇市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良吉开始心里有些打鼓,不敢继续说下去,沉默 了一会儿后,终于下定决心,转过头盯着宇市的眼睛:   “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商店里的东西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消失了, 不知所终。”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在清点商品的时候发现的问题,进而对宇市产生 的怀疑。   “是吗,你有什么依据吗? 举个例子说说看。”   宇市往前挪了挪身子,依然面如平湖地问。良吉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调整了一 下心态,回答说:   “例如,我在月末清点库存时,发现库里的商品和账本上记录的数字是丝毫不 差的,可是却不知道库里有的商品流向了什么地方,很明显地就变少了,这样不明 不白的亏空现象太奇怪了。再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为了将这部分亏空贴补上去, 不得不在家族会上说商店的纯利润是三分。”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良吉的脸就跟千寿的脸似的有些苍白,但终于说出了一直 压在心底的疑惑。宇市听后两只眼睛发出了锐利的光:   “你所说的这种情况我知道,在别的商店里出现过,可是矢岛商店的库房是由 我来掌管的,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我也完全听懂了,你是说我把商店里的东西偷偷卖 出去,把钱装在了自己的腰包,没错吧? 那好,你要是有什么证据尽管说出来,不 用绕来绕去的。”宇市的语气既有殷勤又有嘲弄,因为他知道良吉没有抓住确凿的 证据,只是凭空怀疑罢了。   “不,我并没有说宇市先生把东西偷偷卖出去了,只是用这个来作为一个商品 亏空的例子而已……”   “是吗? 这就好,我还以为你掌握了什么证据,怀疑我私下里侵蚀二小姐所继 承的遗产呢。”他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的反咬一口。   “侵蚀遗产? 我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详细地回答你刚才提出的为什么扣出 两分纯利润的问题。再说,我也是一个经商者,凡事都比较小心谨慎,所以才会那 么讲,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良吉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斗不过老谋深算的宇市,才几句话他就没有话说了, 当然这一点也比不上芳三郎那般狡猾。   “不愧是继承商店营业权的小姐的女婿啊,想的就是全面。你说得对,凡事都 应该谨慎为妙。”说完,他端起茶几上放在面前的凉麦茶,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所以呢,我想慎重地听听二小姐对山林分配方案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宇市极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又回到了原点。千寿和良吉望着那张山林分配表, 都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不一会儿,千寿猛地抬起头。   “在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我想先了解姐姐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愿你可以告 诉我。”   “这,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我想大小姐的心里应该是非常复杂的吧。”他装作 极为不好开口的样子,“前一段时间她总是说我弄的那份山林目录存在疑点,闹得 那么厉害,使家族会都没法往下开。可查看过山林之后呢,她又什么话也不说了, 我身为一个下人能怎么办? 名誉被毁坏,又不能去讨回公道,只好默默承受着,大 小姐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从不说句软话,只是装着心情不好。如果二小姐同意分 配方案上所写的,我一定设法把大小姐说服,也让她同意。”   他说出自己被误会的同时还不计前嫌坚决表示说服藤代,千寿不由得有些动摇, 犹豫地进一步问:   “你真的能保证把我姐姐给说服……”   宇市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顿时温和了许多。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看来事情不会太难办的。那这份分配方案就 这么定了,然后我再找藤代和雏子两位小姐谈谈,等都谈得差不多了之后,我就宣 布召开第五次家族会议。如果不尽快把遗产分配问题解决掉的话,总是这样三足鼎 立,谁也不让谁,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呢,到头了谁都得吃亏。好了,所有的 事情就都交给我来办吧。”宇市抬头看了看房间里的时钟,仿佛刚刚意识到时间, “哎呀,你看我,本打算简单地和你们说一下的,谁知道说起来就没完了,打扰你 们这么久,实在失礼了。”   他费了半天口舌终于达到了想要的结果,却还故意装作很抱歉的样子,不好意 思地走出了房间。   从机动船上下来,沿着河边一直向淀屋桥方向走去,这时的油漆马路没有了白 天如同火烤一般的炎热,已经变得凉爽了许多。船尾灯散发出来的红色、蓝色的光, 把堂岛川照得也染上了色,凉凉的晚风掀动着清凉的水波。   雏子随意向后拢了拢被水打湿了的前发,说:   “太有趣了! 六郎真了不起,你的运动神经可不是一般地厉害,简直能够得一 百分了,既会开车,又会驾船。像你这样无所不能的人,倘若经济变得富裕了,在 生活方面一定更加多姿多彩。让我不禁觉得我姐姐她们太可怜了,怎么也不会想到 还有这么一种玩法……”   雏子想象着将来和金正六郎结婚以后,用继承遗产所得的那笔钱,整天自由自 在快快乐乐地玩耍的情景,心里感到一阵无比地惬意。   “你真那么高兴吗? ”六郎苦笑着问。   “那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大姐和大管家宇市一起去查看山林了,今天晚上 就会回来的。明天又得面对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没准儿又会出现令人厌烦的事情 呢。所以今天晚上我当然要快快乐乐的,这都归功于你,真的很感谢。”   六郎听她这么一说,向前靠近了一步,身上穿的那件旧上衣随之摆动着。   “每次跟你在一起,不是听你说一些遗产的继承啊,就是说什么查看山林。你 生活得太累了,总是跟自己年龄不相符的事情打交道,谈一些这个年龄不该谈的话。” 他直率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看法,没有不好的含义。   “这样的情况快要结束了,还有二十几天。等九月二十五日那天就要召开第五 次家族会议,也是最后一次,到那时候拖了这么长时间的遗产问题就要落下帷幕了。”   “是吗? 上次你跟我说那是最后一次家族会,可结果呢? 还不是又被推迟了? 哼! 依我看,这次也难免呦。”   他直言不讳地说。雏子突然没有了刚才的兴奋,低下了头,说:   “不会的,这肯定是真正的最后一次开家族会了。因为它和之前的有所不同, 不单单只请姨母一个人参加,还要请其他所有亲戚到场,再怎么说,藤代也绝对不 会像上次那样在家族会上大闹使其无法进行了。”   雏子一脸认真的表情。金正六郎抬起头,灿烂的笑容出现在那张被阳光晒得黝 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也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那样的话,你就可以从这些复杂的事情当中解脱 出来了。”   “解脱……”   雏子重复了一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金正六郎的话给雏子带来一种别样的感觉, 他不去想怎么多分得一点遗产,反而想的是怎么让雏子尽快从明争暗斗的遗产分配 中解脱出来。   “六郎,你真好。”雏子温柔地说。   “这,怎么说呢……”   他有些害羞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到淀屋桥角上便停了下来。   “咱们在这儿喝杯凉茶再走吧? 你说呢? ”   他望着雏子等她回答。雏子抬起胳膊看了下表,已经九点多了。   “不行,已经很晚了,从这到家还得十七八分钟呢,那就十点多了。被姐姐她 们知道又该叨叨个不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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