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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这时千寿把身子转过来,贴在了良吉的身上。   “今天这么早就醒了,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她躺在床上抬头看着良吉的 脸说着。   “不是,没什么太大的事情,只不过……”良吉支支吾吾地说着。   “你怎么这样啊,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吗? 昨天那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在清 点的时候发现什么问题了? ”   良吉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核对以后的数字,有些不对头。”   “什么? 核对……”千寿望着良吉,脸上显出吃惊的表情。   “嗯,虽然说库存里的账目跟商品账目记着的数字能对上,可是我大致看过, 库里的东西跟记载的商品数量比起来要少很多,所以心里有些捉摸不透。”   “你们不是都对过了吗,两张单子上的数字是相同的,难道这还不对吗? ”她 有些弄不明白了。   “在我把两组数据对在一起时是完全吻合的,因此当时我也没说出来。可是我 的直觉却告诉我现在的库存商品跟账上记的那些商品存在着差异。”良吉一丝不苟 地说着,好像正在想着原因,“昨天晚上做完清点工作以后,我又想起来还要向一 个地方发三百匹漂白布,就去向宇市要仓库的钥匙,他既不让那些店员去也不让我 目己去,还是一个人去仓库拿那些布。我也跟着他进去了,当时我看见那些布都是 五十匹一捆,跟账本上记下的数据比起来要少得多。我也没过去一件一件地数数, 只是用眼大致地看了一下。还有五个店员也来到了库里面作清点,还在纸上画‘正’ 字,可是他们却把这些数据跟账上记的核对一下,这时我就觉得有些问题了。虽然 说父亲过世以后我就开始管理库存和账目,但是在每个月底清点的时候宇市从来都 没有让我进过仓库,都是他一个人清点。如果细细地琢磨起来,租用的营业库在进 货的时候那些数量什么的都得先进行登记,不会有什么漏洞,自己家里的就不一样 了,就算是一点半点的数字出了差错,想查出来也不容易。再说了,现在家里的仓 库都是由宇市一个人看着,就算是他在里面有什么猫腻,我们也无从知道。可是现 在说得这么肯定,从账上却又看不出来。我想,还得……”   他没有直接把话说完,然后又深呼了一口气。千寿见状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 直直地看着良吉。   “那就给宇市来个下马威。等到遗产的问题解决以后,你可就是第五代的矢岛 店主了,要是看出哪有什么不对,就当面跟他问清楚! ”   “真是异想天开,现在你又不能拿证据来,要是随便地问出这种事情来,那事 情就麻烦了。矢岛家里的那些财产、神木那边的那个文乃,没准还有什么事情现在 我们都不清楚,这些事不都是宇市来办的嘛。遗产还没有分下来,所以就算是知道 什么事,我们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说这些话的时候,良吉用眼角扫了 一下有着这种单纯想法的千寿。   “你现在是过门的女婿,就不能拿出点力度来? 得到遗产虽然是件大事,但是 如果商店里的事你要发现有什么不对的话,就可以用新店主的身份来问大管家,那 又怎么了? ”   千寿开始责怪良吉。良吉把正在吸着的烟扔在了烟灰缸里,又很严肃地说了起 来:   “不管你现在怎么看这事儿,反正我是不可能把现在心里的疑问说出去的。等 到遗产分定了的那天,我名正言顺地成为商店第五代店主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从头 到尾地把事情调查一番,这样就可能拿到他不把我这个上门女婿放在眼里、又私自 改动账目的证据了。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利用你的地位和权势来掌控这一切。”良吉 看上去好像已经忍了很久了,他有些气愤地说着,他又看了看表,“八点了,起来 吧。”   他起身站起来,走到窗户跟前打开了窗户。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院子里的树 叶上还有一些闪闪发亮的露珠。良吉又看了看现在还关着窗户的藤代的房间。   “也不知道姐姐的脚现在怎么样了? ”   “前天她回来的时候,一下车就见她的脚踝上裹着块湿布,我当时心里还跳了 一下。阿清把她扶进来的时候,她还一个劲儿地喊疼呢,我还担心她是不是真的受 不了呢,谁知道昨天她又开始笑了起来。哼,谁让她平时在家里作威作福呢,这回 在清水寺那里得到报应了吧。”千寿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些幸灾乐祸。   “你再想想,姐姐可不是那种做起事来粗心大意的人,现在竟然会在去京都旅 游时在清水寺的台阶上滑倒,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呢? ”良吉把头低下来,“这几 天没见过你妹妹,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   “她呀,这几天总忙着学烹饪还有插花什么的,最近好像听说又想去学什么舞 蹈之类的。父亲不在了以后,她整天就知道往外跑。这不今天下午好像又要跟今桥 那边的姨母去逛什么服装展销会,在三越那儿。”   “你那意思,就只有你这个结过婚的小姐整天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   良吉嘴里嘲笑着说道。千寿的眼睛忽闪了几下:   “别急呀,等着遗产分好了以后,我天天出去逛。谁让现在遗产还没分清呢, 我要留在家里随时观察她们两个人的情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口气阴 冷地说着。   现在才刚到六月份,三越的最新服装展销会大厅里全是清一色的夏天衣服。   那些服务人员正在给那些前来看衣服的人们做着讲解,都是些地方的丝绸、纱 布,夏大岛和越后做出来的衣服,但是款式却别出心裁,颜色也很鲜艳。   姨母把雏子带到蜡染做出来的那些衣服前面,正在看着那些绣着不同图案的衣 服。在这个人多又杂的地方,说是来买东西的,可是却像是走在一条歌舞会的大街 上,空气中飘过来的香水味,还夹着人们体内散发出来的汗味,有点让雏子喘不过 气来。   “怎么样,雏子,是不是都是些高级的衣服啊? 这一套夏天的衣服贵的是十五 万八千块钱,一条衣带要七八万,价钱也差不多,在你得到那份遗产以后,买这些 衣服就不成问题了。”   她凑到雏子的耳朵边上小声地嘀咕着。姨母说的这话倒是很直接,雏子觉得有 些难以接受似的,她又看了看那些个谁见了都眼馋的衣服,心里就开始想,等我得 到那笔遗产以后,要买这些衣服那还不是小意思嘛,喜欢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   想到这儿自己情不自禁地笑了,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买这么多和服又没什么用,我拿点钱出来买一套高档些的宴服,您说怎么样 ? ”   “那种礼服? 你想拿那么多钱去买件西服啊? ”姨母猜不透雏子在想些什么, ‘你现在是还没结婚,才会想这样的问题,等结婚以后,又想买那些上等料子做成 的衣服了。当初我还没出嫁的时候,三越那里的人给我送去一件款式新颖的服装。 mpanel(1);   我一时没想起来,就问了问送衣服的人:‘这件衣服是我订的吗? ’他们说是 哪月哪天夫人跟小姐一起去订的,当时还有两个女佣跟着。他们仔细地跟我解释了 以后,我还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每回有这种新款衣服展销的时候,我都会买上好多 件。”姨母想起了没结婚时过的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些事情, “雏子,这里的衣服看上哪件了,姨母送给你。姐姐走得早,就算是她在的时候, 也总是想自己,除了这个就是怎样才能让自己在家里占有一席之地。现在我要是也 不心疼你,那你不更孤独了? ”说着,姨母就把她拉到了衣服前面。   “哟,矢岛夫人,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只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转过身去,只见一位三十七八岁,身着银丝绢和服 的夫人,倒是很高贵,打招呼的时候还不忘了点头致意。   “这不是金正家的少夫人吗,今天怎么在这儿碰上了……上回那事,我还没跟 你说声谢谢呢。”在这地方会碰上认识的人,姨母的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本家 那边的雏子,我最小的那个侄女。”   姨母一边给她介绍,一边把雏子往前面推了推。金正铸造厂的少夫人,前三个 月她在给雏子说一门亲事,一听说这个人就是她,雏子的脸马上就拉了下来,把头 低下去不再说话。这时姨母也看出来雏子心里好像是有点不高兴了,就立刻开始调 节。   “这么巧,你也上这边来逛衣服啊? 我是想给我们家雏子看看……”   说这话的口气听起来就好像是雏子的生母一样,来人只是上下审视着雏子。   “雏子小姐这样的名门闺秀,对衣服的要求是不是也很高啊,家里的衣服肯定 也少不到哪儿去。”   从雏子现在身上穿的这套虽然和她现在的年纪有些不配,但是却是用上等的布 料做出来的,她正在思考着这样一个人在结婚时会穿什么样的衣服。   “哪儿是啊,现在她还没那么高的要求呢,只是喜欢些西服什么的,今天过来, 就是想给她买件大岛染织的衣服……”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不忘把眼朝衣架那边看去。   “是吗,现在才二十岁的姑娘,就可以穿上大岛染织的服装,真是矢岛大户人 家的小姐呀……”   趁着说话的工夫,金正家的少夫人也挤过来挑衣服。这时一个身穿绣着小菊花 图案颜色浅绿衣服的女人从雏子和芳子中间插了过去,大概有三十六七岁,领口处 敞开着,还能看见露出的嫩白皮肤,当这个少妇人走过去的时候,空气中还冒出一 阵很刺鼻的香水味儿,她站在衣架前的时候,把最近的店员叫了过来:   “喂,只有这点衣料是萨摩那边产的吗? ”   “是呀,没有进过来太多。最近这些日子,好像只有极少数的顾客们用萨摩产 的料子做衣服……”说话的那个服务员一边搓着手,一边回答着。   “这样啊? 从左边数第三种料子,就是那个上面是细龟甲纹的那种,你给我拿 过来。”   店员马上走过去把那件从萨摩的大岛那里染织的龟甲纹面料给她拿了过去,在 递给她的时候还把十九万八千的价钱牌在雏子她们面前晃了晃。那个女人不屑地看 了看标价,又把手在布料上来回摸了摸,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   “身材长得好看,当然要穿点对得起身材的,看来看去还是这种萨摩的料子适 合我……”她自己在那里絮叨着。   “行了,就是它了,现在这个季节穿也算是合适,麻烦你快点给我做好就行了。”   说完,那个少妇很潇洒地把钱结清了,然后就消失在人群里面了。   “没见过这么大手大脚花钱的,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太太呀? ”金正家的少夫人 在一边嘀咕着。   “就是,我也没见过。穿衣服颜色这么显眼,而且还敞着领子,看起来应该是 哪家的妾室。”姨母芳子说到这不禁想起了住在神木的文乃。   “这倒没准,我看她也像是那样的人。不过一个妾室竟敢大摇大摆地到这种太 太跟小姐才能来的地方买衣服,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啊。”金正家的少夫人听了这话 也跟着谈论了起来,还把眉头皱了起来。   “看她那不知道什么叫害臊的样儿就像是个妾室,这种人只靠男人养活,到这 种上层人来的地方,买东西的时候都不能磨磨蹭蹭的,买了就得走,也免得让本家 的人撞见。”   姨母气呼呼地说了起来。这时雏子的心里又出现了文乃的影子。自从一个半月 前从文乃那边回来以后,姐姐藤代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京都那里看舞蹈,还在清水 寺那儿把脚给崴了。二姐千寿那儿整天无所事事,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家里这么安 静,给雏子的心里带去了不小的震撼。   那天医生给文乃作检查的时候,父亲和妾室睡觉的隔壁房间里则是雏子跟宇市 在里面,当时另一间屋子里的动静听得是一清二楚。她可以想象出当姨母跟姐姐们 走近文乃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是却看不见她们在对文乃做些什么,只有大夫手里 面的医疗器具在乱响,接着还能听到文乃发出一阵阵不寻常的低吟声。雏子听到这 些声音时心里害怕极了,可是又有些好奇,她的头上开始冒汗,又把眼看向了宇市 那里。宇市的动作看上去有些类似于动物用鼻子闻东西,他的身子紧贴在墙上,来 来回回地好像是在闻着什么。他半蹲着有点发胖的身子,鼻子上也开始冒汗。只要 雏子这边出点什么动静,他就会用两只眼睛死死地瞪着她,不想让她发出什么响动。   那天回来以后,那个让人觉得很残酷的画面就经常在雏子的脑海里浮现。   “怎么样? 要是觉得今天没有你喜欢的,也可以等下回服装展示会的时候再过 来。走,跟金正家夫人一起去喝杯茶吧。”   其实,今天在这里碰见金正夫人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姨母特意安排出来的, 这次她们主要是想谈谈以前提到过的婚事。   从刚才逛过的展销会里面出来以后,在本町二段有一个日式的茶室“露屋”, 她们三个人先后走了进去。金正家的少夫人挑的是一张比较低矮的坐席,上面还摆 着一个木娃娃,她从怀里把茶纸拿出来,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蛋糕,喝茶的时候也 是符合规矩地做着每一步。姨母的做法跟她的一样,也在一边品着茶。雏子却没有 理会她们两个人,在品茶的时候就没按照程序来,就跟喝咖啡一样喝了起来。姨母 见到这种情形,赶紧用手从桌子底下扯了扯雏子的袖口,可雏子跟没事人一样,连 纸都没拿出来,直接把手伸到盘子里去拿蛋糕吃。亲眼目睹这种场面的金正家少夫 人也有些吃惊起来,她看了看雏子说道:   “你这姑娘做起事来倒是挺爽快的,一点也不做作……”虽然这种情况让她觉 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嘴上却说的又是另一套,“听说雏子小姐在做日本菜上是 个高手,光是最后那道拼盘就够难的了,大小还不一样。要是能把那个做出来,那 可就成了日本菜的内行了……”   听她这么一说,雏子每个星期都有两节烹饪课的事情她也早就知道了。   “不是这样的,我跟两个姐姐性格不同,并不是真的喜欢那门课,但是如果不 找个好点的借口怎么能出得来呢? ”她有些厌烦地说着。   “现在这些年轻人呀,没事就喜欢上街,那种以前没有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就不能出去的人家,早就找不到了,没想到矢岛家却有着这样严格的家教……”   她这句话和心里想的恰好相反,那张正在翻白眼的脸上稍微有些缓和了。现在 她不知道到底该把雏子当成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孩来对待,还是应该把她看成是金 正家的婚事来对待,不过作为长嫂,为了小叔的婚姻大事,还是得客气一些。雏子 看上去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还是在旁边说个没完没了。姨母芳子为了调节气氛, 也不时地说上几句,还发出笑声。即便是姨母在那里调节,但雏子从始至终都没有 笑过。   跟金正家的少夫人道别以后,两个人就开始往回走了。不过雏子还是一脸的不 高兴,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人往前走。   她也知道这样的走法姨母在后边跟起来会很费劲,但越是这样她就走得越快。   当时还跟自己说什么是三越那边有展示会,过去看看,结果是特意安排了这么 个见面,而且还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看见金正家那个少夫人之后就不看衣服了, 而是在外面喝了一个多小时的茶,让人家从头到脚说了个遍,真是越想心里越堵。   “雏子,你走慢点啊,再这么下去我血压都升上去了……”   姨母在后边叫了起来。现在刚过中午,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来来往往,姨母每 走一步头上都冒出几滴汗,小跑着追着雏子。等到追上她的时候,开始大口大口地 喘着粗气:   “雏子,你看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跟人喝茶的时候一句好话也没有,现在出来 了吧,你又一个人往前走……看看追你跑得我这一身的汗,让人见着多不好呀! ”   她一只手在擦着头上冒出来的汗,一边责怪着说道。雏子撇了一下嘴,也没好 气地说了起来:   “让人见着不好? 这能怪我吗? 今天这事儿我都不知道,让别人在跟前看过来 看过去的……你要是有这意思也行,事先总得跟我说一声吧。现在倒好,我什么都 不知道,你就把人家带过来看我了,姨母你这么做实在是太让我难以接受了。”   雏子边懊恼地说着边向前走去。看到雏子现在的态度这么生硬,姨母当下不知 道该说些什么了。   “雏子,你先别着急呢,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结婚这种事儿得提前着点, 再说金正家那边早就跟我说想见见你,所以我就只能先答应下来了,只是随便见个 面,又没让你去和他们家那个儿子见,怕什么呀? ”   “事情根本就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我现在一点结婚的念头都没有。”   “什么? 你不想结婚……现在你都二十多了,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那不是… …”姨母芳子有些着急了,又叹息了一声,“像这样的话在大街上说让别人听见了 不好,还是跟我到家里再说吧。”   把这些话说完以后姨母就没有再说什么,就一直向北走了,在往今桥方向去的 拐弯的路口转了过去。今桥这一片儿,跟雏子她们那不一样,战争没有到过这里, 所以在两旁还能看见不少以前盖的老式房子。姨母家只要再走过以前的那些鸿池底 宅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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