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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拯救某人的生命就如同恋爱,没有更好的灵丹妙药了。在随后这段日子里,你 在街上看到的一切都面貌一新。你自认为变得不朽,就像你拯救的是你自己的生命。 ――马丁・斯柯席斯电影《穿梭鬼门关》 圣・马太医院。十七时十五分 萨姆一如往日,把这两间病房排在最后检查。他总是把这两位患者放在最后,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他的老病号了,尽管他没有真正承认,其实已把他们当作自己家 里人了。 他轻轻地推开儿童肿瘤科403 号病室的房门。 “晚上好,安吉拉。” “晚上好,盖洛韦大夫。” 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消瘦、苍白,盘腿坐在房间的惟一一张床上。一台颜色 刺目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 “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 安吉拉用嘲弄的口气给他讲述白天的情况。她常常严阵以待,拒绝任何形式的 怜悯.也拒绝人们关心她的疾病。她没有真正的家庭。她一出生就被遗弃在新泽西 的一个小城的产院里。她是个反叛、离群的孩子,被人像皮球一样从福利院踢到收 容所。萨姆花了很长时间才取得她的信任。因为她已经屡次入院,他有时就让她去 安慰要做检查或手术的更小的孩子。 萨姆像每次看见她笑时一样,觉得很难想象癌细胞正扩散到她的血液里。 小姑娘事实上患了一种严重的白血病。她已经接受过两次骨髓移植,每一次都 出现了排斥反应。 “你考虑过我对你说的事吗? ” “关于新的手术吗? ” “是的。” 病情已经发展到如果不再尝试移植,癌细胞就将侵入到肝脏、脾脏,安吉拉就 会死去的地步。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医生。还得再做一次化疗吗? ” “是的,很不幸。另外还得再次把你转到无菌病房里。” 萨姆的一些同事认为不应该继续治疗了,最好的方法或许是让安吉拉平静地度 过余生。她的肌体组织已经非常虚弱以致于新手术的成功率超不过百分之五。但是 萨姆对她太投入了,以致于不希望失去她。 即使只有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试,他想。 “我还要考虑一下,大夫。” “当然。不着急。决定权在你。” 必须慢慢来。安吉拉勇敢但不坚强。 萨姆察看了白天的医疗记录卡并在上面签了字。他正要离开的时候,安吉拉叫 住了他。 “等一下,医生。” “什么事? ” 小姑娘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启动了打印机,打印出一幅奇怪的图画。萨姆曾鼓 励她从事各种各样的艺术活动以便与疾病保持距离,一段时间以来,绘画缓解了安 吉拉日常的忧愁。 她仔细地看她的作品,满意后把它递给萨姆。 “给你,我为你画的。” 他拿过画,惊奇地端详着。填满画纸的紫红色和赭石色的巨大漩涡让他想起费 德丽卡的画作。就他所知,这是安吉拉第一次画有些抽象的东西。 他正要问画的是什么,又想起他的妻子讨厌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就改变了主意。 “谢谢,我把它挂在我的办公室里。” 他把画折起来放到大褂的口袋里。他知道她不喜欢人家的恭维所以就不说什么 了。 “好好睡觉,”他只说了这句话就朝门外走去。 “我要死了,是不是? ” 他一下子在门口停住朝她转过身。安吉拉又问:“如果不给我做这个该死的移 植,我就要死了吗? ” 他慢慢地朝她走过去并在床边坐下来。她看着他,目光里混合着蛮横和脆弱, 而他也十分清楚,在她那挑战的神情后面隐藏着巨大的焦虑。 “是的,的确是这样,你有死的危险。”他承认道。 他停了几秒钟后又说:“但这不会发生。” 然后又说:“我向你保证。” 第五大道上的星巴克咖啡馆,十六时五十九分“请拿大杯牛奶咖啡,一块越橘 松饼。” “请稍等。” 朱丽叶一边给顾客拿食品,一边看着窗外:尽管雪从上午起就已经停了.但是 寒冷和大风依然让城市处于麻木状态。 “给您。” “谢谢。” 她瞟了一眼咖啡馆墙上的挂钟:再过一分钟她就下班了。 “一杯加奶的蒸馏咖啡、一瓶‘依云’矿泉水。” “请稍等。” 最后一位顾客,最后一个工作日,两天后,再见啦纽约。 她把饮料递给一位无可挑剔的办公室女郎,那人没有道谢转身就走了。 每当朱丽叶在咖啡馆,在街上与这些纽约女人相遇的时候,她都好奇而嫉妒地 看着她们。怎么能够抵御这些女人呢,她们有高大而苗条的身材,穿得像时装杂志 里的模特,而且通晓所有法律法规? 她想到:她们拥有我所没有的一切,出类拔萃, 健美的身材,自信……她们懂得镇定自若地说话,突出自己的长处,主导…… 特别是,她们是有经济保障的人士,换句话说,她们有一份好工作以及相应的 收入。 她走进更衣室,脱下工作服,然后回到咖啡馆的大厅;她有些失望,没有一个 雇员在她临行前对她说句祝福的话。 她朝吧台那边打了一个手势,可人家的回答懒洋洋的。总是这种被忽视的感觉。 她最后一次穿过长长的大厅。就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人口附近的一个声音用 法语招呼她:“小姐! ” 朱丽叶抬头望去,一位头发花白,胡子仔细修剪过的男人坐在窗边的桌子前。 尽管他已经上了年纪,但是他的外表仍透着一种威严。他的宽肩膀,高身量使得咖 啡馆的桌椅成了儿童积木。年轻的法国女人认识这位顾客。 他常来这里,尤其是在夜深之时。当主管不在的时候,朱丽叶甚至好几次允许 客人把他的黑背毛狗带进来。狗有个奇怪的名字:库乔(美国畅销书作家斯蒂芬・ 金的一部同名小说中狗的名字)。 “朱丽叶,我是来与您告别的。我想我知道您很快就要回法国了。” “您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 “我听说了。”他只是这样说。 男人令她放心同时也令她害怕。这是一种古怪的感觉。 “我自作主张给您要了一杯热苹果酒。”他指着面前的一个高脚酒杯说。 朱丽叶还在发愣,因为这个男人似乎很了解她,可是她过去从来没有真正同他 说过话。她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一本被翻开的书。 “您坐一会儿。”他提议。 她犹豫着,鼓足勇气看着他,但是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敌意,只有深深 的人性和极度疲倦的混合物,还有她难以描述的一股激情。 最后,她决定坐在他的对面,并喝了一口苹果酒。 男人知道这位年轻法国女人的活泼外表下隐藏着脆弱和优柔。 他真的不愿意惊吓她,可是他没有时间。他的生活错综复杂。他的劳动时间很 长而他的任务并不总是令人愉快。于是,他直接切入正题。 “与您想的相反,您的人生并不失败……” “为什么对我说这话? ” “因为您每天早晨对着镜子都这么说。” 大吃一惊的朱丽叶明显地朝后退了一下。 “您怎么知道……? ” 但是男人没有让她说下去。 “这座城市非常冷酷。”他接着说。 “的确是。”朱丽叶同意,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人们尽管孤独 却在相互倾轧。 “就是这样。”他摊开双臂回答说,“世界就像它本来的样子,而不像我们希 望的那个样子:只是一个好人有好报的世界……” 男人停了几分钟后继续说:“但是您.朱丽叶.您是好人。有一天我还看见您 给一位明摆着付不起钱的颐客服务……”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朱丽叶耸耸肩,反驳说。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同时也很了不起。没有什么是永远无足轻重的,可是我 们并不总能正确领会自己行为的影响力。” “您为什么对我说这番话? ” “因为您在走之前必须意识到这点。” “在回法国之前? ” “朱丽叶,多保重。”他说着站起身,并没有真正回答提问。 “等等! ”她喊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绝对应该拦住他。她在后面追着,遗憾的是男人已经出 了咖啡馆。 转门附近有些没有清除的融雪,朱丽叶今天第三次滑跤。她朝后仰倒.勉强抓 住了一个男人的胳膊,那人端着盘子正在找座位。遗憾的是,她把那个男人也一起 拽倒了。两个人都倒在地上;衣服溅上了热咖啡。 瞧,这就是我! 只干蠢事的家伙,总希望有奥黛丽・赫本的优雅,可总是摔倒 在阴沟边。 羞红了脸的她赶快站起来,礼貌地对客人道歉――狂怒的客人已经威胁要控告 她――并冲出门外。 街上,曼哈顿已经恢复了惯有的疯狂。城市恢复拥挤,紧张起来。就在咖啡馆 门前,扫雪车的噪音与车流的嗡嗡声混在一起。朱丽叶抓起她的眼镜,顺着北边, 然后顺着老城方向张望。 但是男人已经无影无踪了。 与此同时,萨姆乘医院的电梯又上了四层楼来到808 病室前。 “晚上好,伦纳德。” “请进,大夫。” 萨姆今晚最后看望的人确切说并不是他负责的病人。伦纳德・麦奎因是圣・马 太医院资格最老的病号之一。去年夏季萨姆在一个夜班与他相遇。老麦奎因失眠到 医院的楼顶平台乘凉,同时也偷着抽支香烟。这当然是明令禁止的事。再加上麦奎 因患的是晚期肺癌。当萨姆在楼顶见到他的时候,识趣地未像训顽童一样训斥老头。 他只是坐到他的身边,在夜晚的凉风中两个人讨论了好一会儿。此后萨姆经常过来 了解伦纳德的情况,两个男人保持着相互的敬重。 “今天感觉怎么样? ” 麦奎因在床上欠了欠身放肆地说:“大夫.你懂什么呀? 人只有死到临头,才 会这样生机勃勃。” “伦纳德,你还没到这一步呢。” “大夫,别操心了,我很清楚我快走到头了。” 就像要证明他言之有据,他长时间地咳嗽起来,这是病情恶化的征兆。 萨姆扶他坐上一把轮椅,把他推到窗前。 麦奎因的咳嗽停了下来。他就像个精神恍惚的人端详着延伸在脚下的城市:医 院位于东河边上,由大理石、玻璃、钢铁建造的联合国大厦就矗立在眼前。 “大夫.您还是独身吗? ” “还是鳏夫.伦纳德,这不是一回事。” “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和女人上床。我相信这会让你好受一些。在你这个年纪 .那玩意儿老不用可不好,如果你知道我所说的是什么……” 萨姆忍不住微笑起来。 “其实.我认为没必要对我讲得一清二楚。””大夫.此话当真.你的生活中 需要一个人。” 萨姆叹了一口气。 “现在还太早。对费德丽卡的回忆……” 但是麦奎因打断了他的话:“大夫,恕我直言,你那些关于费德丽卡的话让我 听腻了。我结过三次婚,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一生中真心地爱过一次,你就完 全有机会再爱。” “我不知道……” 老人指着窗下躁动的城市说:“别对我说在曼哈顿成千上万的人中就没有一个 像你妻子那样值得深爱的人。” “我认为没这么简单,伦纳德。” “我吗,我认为是你自己把这一切复杂化了,大夫。如果我是你的岁数,我可 不把晚上的时间用来和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聊天。” “正因为这样,我得走了。” “大夫,走之前我有件东西给你。”他在兜里翻着,掏出一串钥匙递给萨姆: “如果你愿意,哪天到我家去。我的地窖里装满了名酒,而我却蠢得没去喝,想等 什么特别的日子。” 他停了几秒钟然后自言自语似地低声说:“人有的时候真蠢。” “你知道,我量不大……” “注意,这可不是家常货,”麦奎因骄傲地说,“我说的是标有酿造年份的法 国酒,很值钱。加利福尼亚的或者南美的酒根本没法比。为我的健康干杯,这才让 我由衷地高兴。向我保证你会这样做。” “我保证。”萨姆微笑地说。 麦奎因扔出钥匙.萨姆凌空抓住。 “晚安,伦纳德。” “晚安,大夫。” 当萨姆离开房间时.他回想着伦纳德对他说的话:“人只有死到临头,才会这 样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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