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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隔周的星期一,大门口的警卫拿罗莎的名字与名单核对后,拿起电话。“典狱 长要见你,”他说着,拨了个号码。 “做什么?” “我不晓得,小姐。”他对着话筒说,“蕾伊小姐来会见马丁。我接到一张便 笺,指示要先带她去找典狱长。是的。没问题。”他以铅笔替她指路。“由第一道 门进去。” 罗莎在秘书室内紧张今今地等着,心想,这有点像小学时被带去见校长。她试 着回想她是否违反了狱中什么规矩。不准带东西进去,也不得带东西出来。不得传 话。不过她在与克鲁先生谈起遗嘱的问题时,已经算是传过话了。那个猪八戒一定 出卖她了! “你可以进去了,”秘书告诉她。 典狱长指着一张椅子。“请坐,蕾伊小姐。” 罗莎坐了下来,希望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心虚。“我没料到会来见你。” “喂。”她打量了罗莎片刻,然后似乎做出了决定。“我看也没有必要拐弯抹 角了。依照警卫室的纪录,你上星期没来会客,听说奥莉芙为此而情绪不稳。三天 后她闹事,乱砸东西,因而被隔离,她的所有福利也被取消了。我们认为她闹事与 你脱不了关系。”她看到罗莎诧异的神情。“她脾气变得非常暴躁,在这种情况之 下,我不想再让你进去。我想这件事我必须先请示内政部才行。” 天啊!可怜的奥莉英!我为什么没想到应该打个电话过来取消会客?罗莎十指 交缠着,将手摆在腿上,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在我没来会客之后的那三天之间她 都没有异状,你为何会认定是我没来会客引起的?是她说的吗?” “不是,不过我们已经排除了其他的可能,我也不想拿你的安全来开玩笑。” 罗莎沉吟了半晌。“我们先假设你的推论正确――虽然我必须强调,我不以为 然――那么,如果我今天又没来会客,她的情绪岂不是会更不稳了?”她倾身向前。 “无论是不是我引起的,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让我进去与她谈谈。如果真的是因 为我爽约造成的,那我可以安抚她,使她平静下来!如果不是我造成的,那奥莉芜 闹事与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因而受牵累,枯等内政部的公文往返?” 典狱长淡然一笑。“你很有自信。” “我没有理由没自信。” 这回换典狱长伤脑筋了。她默默端详着罗莎许久才开口,“我们先弄清楚,奥 莉芙是什么样的女人。”她拿着铅笔在桌面敲打着。“你第一次来时,我就告诉过 你,精神科医生的诊断显示她的心智正常。也就是说,奥莉芙残杀她母亲与妹妹时, 她的神智很清醒。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然而她仍然不 顾后果,一意孤行。那也表示――这一点就与你息息相关了――她无药可医,因为 根本没有病症,无法对症下药。在相同情况下――闷闷不乐、自卑、被背叛,反正 就是任何足以引发她怒火的导火线――都会使她同样地不顾后果,再度做出同样的 事来,因为,简单地说,就是她评估之后,觉得能发泄怒气,无论招来任何后果都 划得来。我再补充一点,这也是与你息息相关的,如今她与六年前相较,更是豁出 去了,更不在乎会引发什么后果。奥莉芙坐牢算是过得自得其乐。她安全无虞,大 家敬畏她,也有人可以和她聊天。在外头,她什么都没有。这点她心里有数。” mpanel(1); 还真像是被带到校长室训话。自信的声音中充满―了赫赫威仪。“所以,你的 意思是说,她会毫不迟疑地攻击我,因为被多判几年也只是在这里多待一阵子?而 且她乐此不疲?” “没错。” “你错了,”罗莎直率地驳斥。“她没有疯,这一点是没有错,我也同意,她 和你我一样正常。不过你说她对我有危险性这一点,可就大错特错了。我在写一本 关于她的书,她希望那本书能问世。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我而发火――我再强调一次, 我不以为然――那她一定误以为我上星期没来会客,是对这个题材没兴趣了,如果 让她这么误会下去,那才真的太不懂心理学了。”她雄辩滔滔地继续争取。 “大 门口外有一张布告,我想每座监狱应该都有。那是政策的公告。如果我没记错,其 中包括要帮助狱中人犯,让他们无论在狱中或出狱后,都能过着奉公守法的生活。 如果那真的是我们的司法政策,而不只是挂着当装饰用的壁纸,那你凭什么否 决内政部认可的会客,使奥莉芜因而情绪更不稳,做出更多违法犯纪的事?“她缄 默了下来,深恐说得太过火了。无论这位女典狱长多么讲理,也不会允许别人挑战 她的权威。有这种气度的人如凤毛麟角。 “奥莉芙为什么希望这本书能问世?”典狱长不愠不火地问。“她以前不曾想 要出名,你也不是第一个对她的案子有兴趣的作家。以前有好几个作家向我们提出 申请,她都拒绝了。” “我不知道,”罗莎老实说,“或许与她父亲过世有关。她声称她自诉有罪的 理由之一,是想避免因冗长的审判过程,使他饱受煎熬。”她耸耸肩。“或许她觉 得,若出版相关书籍,对他而言也是种折磨,所以直到他过世后才答应。” 典狱长则提出较为世故的观点:“也有可能是她父亲还在世时,有权驳斥她的 说法;过世后,他就无法反驳了。然而,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关心的是维持监所里 的秩序。”她不耐烦地以手指头敲打着桌面。她不想卷入与内政部及罗莎之间的角 力,不过,与其让一个老百姓在她的监狱里被打死,倒不如和内政部的公仆做公文 往返。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劝罗莎自行放弃会客。不料越说越觉得自己理亏。罗莎琳 ・蕾伊是如何与奥莉芙发展出这么融洽的关系?为什么别人都与奥莉芙处不来? “你可以和她谈半小时,”她忽然开口,“在另一间更大的会客室。我会派两名男 性警卫全程戒护。如果你或奥莉芙在会客期间违反本监所任何规定,便立刻取消你 的会客权,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证,永远不会再让你会客。明白了吗,雷伊小姐?” “明白了。” 典狱长点点头。“我很好奇,你知道。你是不是告诉她,你的书会使她获释, 因而激发了她的期盼?” “没有。更何况,她一直不肯与我谈那件凶案。”罗莎拎起公事包。 “那你怎么能确信自己和她在一起安全无虞?” “因为就我所知,我是外界惟一不怕她的人。” 她见到奥莉芙时,便将这句话吞了回去。奥莉芙被两个彪形男警带进会客室, 他们在她身后的门口两旁站岗。奥莉芙的怒容令人不寒而栗,罗莎想起了黑尔曾告 诉她,如果她看过奥莉芜发脾气的模样,或许会有不同的观感。 “嗨,”她望向奥莉芙。“典狱长允许我与你会面,不过我们要接受考核,你 我都一样。如果我们今天表现不佳,以后我就不能再来会客了。你了解吗?” 奥莉芙做出说“贱人”的嘴形,但身后的警卫看不到。操她的贱人。不过,她 是在骂典狱长还是在骂罗莎?罗莎也不能确定。 “很抱歉我上星期一不能来会客。”她抚了抚仍肿胀的唇角。“我被我那没出 息的前夫揍了一顿。”她挤出一丝苦笑。“我一星期无法出门,奥莉芙,连来找你 都没办法。我那种模样出门会丢人现眼,你知道。” 奥莉芙盯着她的伤势看了几秒钟,然后望着桌上的香烟。她贪婪地抽出一根烟, 夹在两片厚唇间。“我被关在隔离房,”她说着,将烟点燃。“那些王八蛋不准我 抽烟。她们还想把我饿扁。”她恶狠狠地瞄了身后一眼。 “王八蛋!你杀了他?” 罗莎望着她。她与奥莉英所说的每句话都会被向上汇报。“当然没有。” 奥莉芙以夹着烟的手将额前的散发拂开。她的头发分边处有尼古丁的黄渍,显 然她常这么拂头发。“我也不认为你会杀他,”她轻蔑地说。“这种事可不像电视 上演的那么轻松。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怎么犯案的?” “有。” “他们为什么肯让你来会客?” “因为我告诉典狱长,不管你做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本来就与我无关,对 吧?”她以一只脚在桌面下碰奥莉芙的脚。“是不是什么人惹火了你?” “那个混账牧师,”奥莉英怒气冲冲地说,也眨了眨眼。“他跟我说,如果我 能跪下来说: ‘哈利路亚,我仟悔。’那上帝在天堂一定会手舞足蹈。笨蛋。他 老是想以这种低能的方法向罪犯传道。他说什么‘如果有一个罪人悔改,天堂一定 会欢声雷动’,我们根本听不进去。”她听到身后传来嗤之以鼻的闷哼声,于是相 当满意地眯起眼睛。她做出“我信任你”的嘴形。 罗莎点点头。“我也猜大概是这么回事。”她看着奥莉英以肥胖的手指头把玩 那根细小的香烟。“不过我没有先打电话给监所要求他们替我传话,也太失礼了。 我上个星期头痛得要命,日子很不好过。你要多担待些。“ “我知道你日子不好过。” 罗莎蹙眉。“你怎么知道?” 奥莉芙将烟捻熄,丢进烟灰缸里。“这不必劳动福尔摩斯也可以推论得出来。 除非你是用了什么怪异的化妆术,否则你眼圈泛黄一定是被你的前夫打出来的。 通常头痛会伴随黑眼圈而来。“不过她已厌烦这个话题了,于是忽然探手进口袋里 掏出一个信封。她将信封高举过头。”艾伦比先生。我能不能把这封信拿给这位女 士看?“ “那是什么?”一个警卫走上前问道。 “我的法律顾问寄来的。” 他接过那封信,对她以两根指头做出敬礼的动作视若无睹,匆匆浏览了一遍。 “我不反对,”他说着,将信摆在桌上,又走回门边。 奥莉芙把信递给罗莎。“读一读。他说,找到我外甥的概率几乎是零。”她又 掏出一根烟,眼睛则紧盯着罗莎。两人之间有种怪异的气氛,她好像知道了些罗莎 不知道的事,罗莎对此觉得不大自在。在这间玻璃隔间的会客室中,奥莉英似乎掌 握了主控权,她是何时、如何反客为主的,罗莎百思不解。这场会面,不是她力争 之后才获准的吗? 罗莎诧异地发现,克鲁先生这封信是以相当工整的笔迹写出来的,她猜他或许 是在下班后写的,而且又不想浪费公司的时间与金钱重新打字。这令她觉得很不舒 服。亲爱的奥莉笑:我从罗莎琳・蕾伊小姐处得悉,你已知道令尊遗嘱中的若干内 容,主要是关于唬珀的非婚生儿子这方面。令尊遗产已指定由那孩子继承,然而我 们搜寻他的下落却仍徒劳无功。截至目前为止,我手下仍未能找到他,而五我们觉 得机会越来越渺茫。我们已查出你的外甥十二年前仍在襁褓中时便跟着养父母移民 至澳洲,不过,他们在雪梨的一处出租公寓住了六个月后便举家迁移,线索至此便 告中断。不幸的是,那孩子养父母的姓氏在澳洲很普遍,而且我们也不确定他们是 否仍在澳洲。我们不排除他们家决定改名换姓的可能性。我们曾在澳洲的报章刊登 字斟句酌的寻人启事,但如石沉大海。 令尊极为坚持,我们在追查那孩子下落时,必须格外谨慎。他的看法是,如果 追查的事曝光,可能会对那孩子造成莫大的伤害,对此我由衷赞同。他很清楚如果 媒体竞相报导那孩子与马丁家族有关联,将会对他的孙子带来剧烈的冲击。基于这 个理由,我们一直,也会持续,对你外甥的姓名保密。我们的追查行动不遗余力, 不过, 因令尊曾定出追查的期限,故而我身为遗嘱执行人,很可能不得不依遗嘱 所指示,将遗产转赠给以照顾儿童福利为宗旨的若干医院与慈善机构。 虽然令尊不曾指示我不得让你知悉遗嘱内容,但他一再叮咛我不可让你因而沮 丧。也因此;我一直不曾向你透露他的遗嘱。如果我知道你早就得悉遗嘱的若干内 容,那我早就主动与你联络了。 祝你身体健康彼得・克鲁敬上罗莎将信折好,再还回给奥莉芙。“你上次说, 你很在意能否找到你的外甥,不过你没有详细说明是为什么。”她瞄了两名警卫一 眼,不过他们都漠不关心地望着地板。她倾身悄悄说道:“你现在要告诉我了吗?” 奥莉芙忿然将香烟丢进烟灰缸。她扯开喉咙说道:“我父亲是个很可怕的‘男 人’。”她特别强调男人这两个字。“我以前看不出来,不过经过这几年的思考, 我看出来了。”她朝那封信点点头。“他的良心不安,所以才会写那份遗嘱。那是 他做出令人震惊的伤害后,使自己觉得好受一点的方式。不然他不曾关心过琥珀, 又何必把钱留给琥珀的孩子?” 罗莎好奇地望着她。“你是说你父亲犯下了那件凶杀案?”她低声问。 奥莉芙闷哼了声。“我是说,他何必利用琥珀的孩子来替他自己漂白?” “他做了什么事,何必漂白?” 奥莉芙没有答腔。 罗莎等了一阵子,然后改采迂回策略。“你曾说你父亲很顾家,总是尽可能把 钱留给家人。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还有其他的家人,他可能把钱留给他们?或是你 希望他把钱留给你?” 奥莉芙摇头。“没有别的家人了。我父母亲都是家中的独子独女。而且他也不 能把钱留给我,对不对?”她挥拳捶打桌子,声音高亢愤慨。“不然每个人都要杀 掉其他家人,谋财害命了!”她又大又丑的脸睨视着罗莎。她做出“你也想这么做” 的嘴形。 “小声点,女雕刻家,”艾伦比先生平静地说, “不然会客就此结束。” 罗莎以拇指与食指按住眼险,头痛不已。奥莉芙・马丁拿了把斧头――她设法 将这种思绪赶出脑海,但却挥之不去――砍了母亲四十下。“我搞不懂那份遗嘱为 什么会使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说着,设法使声音平静。“如果家人对他而言很 重要,那除了他孙子之外,还有谁是他家人?” 奥莉芙望着桌子,下巴往外凸。“是原则问题,”她喃喃自语。“爹死了。谁 在乎别人怎么想?” 罗莎想起赫伍德太太说过:“我一直认为他一定有婚外情……”她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在外头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你是不是一直想告诉我这件事?” 奥莉芙冷笑了声。 “才怪。那他得先找个情妇才行,不过他不喜欢女人。” 她又冷笑了声。 “不过他倒很喜欢‘男人’。”她再度强调这个字眼。 罗莎膛目结舌。“你是说,他是同性恋?” “我是说,”奥莉芙夸张地装出很耐心地解释, “我所见过惟一能使爹地眉 飞色舞的,就只有我们隔壁的克拉克先生。每次他在场,爹地就显得神采飞扬。” 她又点了一根烟。“我当时还觉得满有趣的,不过那是因为我太迟钝,连身旁 有同性恋者也看不出来。如今我只觉得好恶心。怪不得我母亲痛恨克拉克家人。” “他们在案发后就搬家了,”罗莎困惑地说, “有天早晨突然不告而别,也 没留下联络地址。没有人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或搬去哪里。” “我不觉得意外。我猜是她在幕后搞鬼。” “克拉克太太?” “她一直很厌恶让老公到我们家来。他常会由后院翻墙过来我们家,然后便和 爹关起门来,在爹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凶案后只有爹在家,我想她一定 紧张兮兮的。” 这一阵子以来罗莎所搜集到的点点滴滴全在脑中一幕幕浮现。罗伯・马丁的娃 娃脸;他和爱德华・克拉克情同手足;后厢房里的床铺;吉宛装出夫妻恩爱,其实 貌合神离。这些全都说得通了,她想,不过,如果当年奥莉芜不晓得这些事,情况 是否就会有别? “你想克拉克先生是不是他惟一的爱人?” “我怎么知道?或许不是,”她说完,马上又改口说,“他的后厢房有独立的 门,他或许每天晚上溜出去找牛郎也不一定。我恨他。”她看来好像又要爆发了, 不过罗莎以脸色向她示意,制止了她。“我恨他,”她又说了一次,然后沉默下来。 “因为他杀了吉宛与琥珀?”罗莎又问了次。 不过奥莉芜立刻驳斥她。“他整天都在工作。大家都知道。” 奥莉芙・马丁拿了把斧头……你是不是告诉她,你的书会使她获释,因而激发 了她的期盼?“是你的情人杀了她们吗?”她觉得自己太蠢了,在不当的时机以不 当的方式提出不当的问题。 奥莉芜闷哼了声。“你怎么会认为我有情人?” “你曾经怀孕。” “噢,那件事。”她轻蔑地说, “堕胎是我掰出来的。我想要其他女囚犯认 为我好歹以前也很迷人。”她刻意抬高声量,仿佛故意要让警卫听清楚。 罗莎觉得心头似乎挨了一记闷棍。狄兹四星期前就曾警告过她。“那么,透过 盖里・欧布连送信给你的人是谁?”她问,“那不是你情人?” 奥莉芙的眼睛像蛇般游移着。“他是琥珀的情人。” 罗莎凝视着她。“可是他为什么送信给你?” “因为琥珀不敢自己收信。她很懦弱。”她停顿了一下。“像我父亲。” “她是怕什么?” “我母亲。” “那你父亲又在怕什么?” “我母亲。” “你伯你母亲吗?” “不怕。” “琥珀的情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他的信中都写些什么?” “情话吧,我想。大家都爱琥珀。” “包括你?” “噢,是的。” “还有你母亲。她爱琥珀吗?” “当然。” “赫伍德太太可不是这么说。” 奥莉芜耸肩。“她又懂些什么?她和我们根本就不熟。她只会吹嘘她们家宝贝 的泽乐婷。”她嘴角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使她看来极为邪门。“怎么突然大家都 那么了解我们家,偏就只有我不懂?” 罗莎觉得自己似乎拨云见日,看清了真相,也感受到幻想破灭的痛苦。“所以 你等到你父亲死后才说出来?如此一来没有人可以反驳你?” 奥莉芙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的神情,然后,她悄悄地――警卫看不见,但罗莎 看得一清二楚――由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玩偶,并将插在玩偶头上的大头针不断地扭 动。绿色套装。不必什么想像力就可以看得出来那小玩偶是谁。罗莎笑了笑,笑得 有点心慌。 “我不信这一套,奥莉芜。那和宗教一样,要信才会灵。” “我信。” “那你就是笨蛋。”她忽然站起来,走到门口,朝艾伦比先生点点头,走了出 去。她一开始怎么会认为那个女人是无辜的?老天,她为什么挑了个杀人不眨眼的 凶手来填补爱丽丝所留下的空虚? 她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到圣安洁拉女中。是布里吉修女接的。“我怎么能帮得 上忙?”修女和气地问道。 罗莎虚弱地笑了笑。“你可以说:”过来吧,罗莎,我给你一个小时,听你诉 苦。‘“ 虽然在电话中,布里吉修女的笑声仍一样温照。“过来吧,亲爱的。我整个晚 上都有空,我最喜欢听别人说话了。情况很糟吗?” “是的。我想是奥莉芙杀的没错。” “那不怎么糟嘛。并不比你刚开始糟。我住在学校隔壁。叫唐纳加大厦。很简 陋,不过住起来很舒服。尽快赶过来吧。我们一起吃晚餐。” 罗莎欲言又止地问:“你相信魔法这种事吗,布里吉修女?” “我应该相信吗?” “奥莉芙拿了一根针,刺入一个像我的人偶头部。” “老天!” “而我觉得头很痛。” “我不觉得意外。如果我信任某人,结果却发现信心幻灭了,我也会头痛。她 真是太诡异了!或许她试图借此获得掌控权。就这一方面而言,坐牢使人更堕落了。” 她忧心地喷喷作声。“真是诡异,我一直很欣赏奥莉芙的聪明才智。我等你过来, 亲爱的。” 罗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昧喀声,然后将话筒捧在胸口。感谢上帝,赐给了我布 里吉修女……她以颤抖不已的双手将电话筒挂回去。噢,耶稣,耶稣,耶稣!感谢 上帝,赐给了我布里吉修女…… 晚餐只是简单的汤、土司夹蛋、新鲜水果及起司,外加一瓶罗莎带来的酒。她 们在餐厅里用膳,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爬藤植物。罗莎花了两小时才将她所做的笔 记及她所查出之所有细节告诉布里吉修女。 布里吉修女的脸颊比起平日红润了许多,她在罗莎说完后,静坐着沉思了许久。 她看出罗莎的脸上鼻青眼肿,但对此不置一词。“你知道,亲爱的,”最后她 终于开口,“如果说有什么事让我觉得意外,那就是你会突然那么确定奥莉芙就是 凶手。 我看不出来她所说的话,有哪一句足以推翻你原先认定她是无辜的这个假设。 “她轻轻扬起眉毛望向罗莎。 “使我改变心意的是她在谈起只有她知道事情真相时,她脸上那股狡诈的神情,” 罗莎心力俱疲地说,“那种模样看了就令人很不舒服。” “我所认识的奥莉芜一向是满脸狡诈。我倒希望她与我相处时,能像与你相处 一样的开诚布公,不过恐怕她总是把我当成她的道德监护人。那使她更难对我坦白。” 她停顿了一下。“你确信你不只是因为她对你的敌意才有此反应?别人如果喜欢我 们,我们很容易就会相信他们的话,你前两次去会客,奥莉芙毫不掩饰地表达她喜 欢你。” “或许吧。”罗莎叹了口气。“不过那只证明了我真的就如别人所形容的那么 天真。”她想起了黑尔所说的:大部分的罪犯通常都很和蔼可亲。 “我想你或许可以算是天真,”布里吉修女也同意,“所以较为世俗的专家们 都认为不值得深究的疑点,你还是不厌其烦地去追究真相。天真和其他的品德一样 自有它的功用。” “如果天真会使人相信谎言,那就没什么作用了,一点作用也没有,”罗莎激 动地说,“我一直深信她向我提起堕胎的事是事实,也因为她撤这个谎,我才怀疑 她就是凶手。如果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情人,甚至是个强暴犯――”她耸耸肩, “都会使这件案子的案情急转直下。这件案子如果不是他做的,也可能是他幕后主 使。她告诉我堕胎是个谎言时,已经使我推翻了这种可能性。” 布里吉修女凝视着她许久。“可是,她说的哪一句话是谎言?是她说堕胎时在 撒谎,还是今天否认曾堕胎时在撒谎?” “不是今天,”罗莎笃定地说, “她否认堕胎时说得毅然决然,承认堕胎时 的口气却没有这么明确。” “那就很难说了。别忘了,你第一次会客时,就很相信她所说的话。每个人, 除了泽乐婷的母亲之外,都认为她不可能堕胎,所以你在潜意识里已经排除了奥莉 芙与男人发生性行为的可能性。那使你在她今天否认时,你立刻信以为真。” “那是因为她今天说得听起来更合理。” 布里吉修女笑了出来。“她承认堕胎,其实听起来更合理,不过你发现了太多 疑点,所以才会接受她否认堕胎的说辞。她常说谎,这一点你也知道。重点是如何 由她所杜撰的谎言中厘清真相。” “可是,她何必说谎?”罗莎忿忿不平地说, “那对她有什么好处?” “只要我们能查明这一点,一切疑团都可迎刃而解了。她小时候借着说谎,塑 造出一种假象,也借此保护她自己和琥珀免于受到母亲的斥责。她很怕受到拒绝 ‘毕竞,那也是我们大多数人说谎的原因。或许她也是因此而说谎。” “不过她母亲与琥珀已经死了,”罗莎点出, “而且她否认自己有情人,不 就把她自己塑造出来的假象拆穿了吗?” 布里吉修女暇了口酒。她没有正面回答, “当然,她也可能只是说气话。我 想你应该也考虑过这一点。我忍不住要认为,她将你视成琥珀或吉宛的替身。” “而她们如今又落得什么下场了?”罗莎蹙眉。“她到底在气什么?” “气你没去会客。你说那使她情绪不稳。” “我有很好的理由才爽约。” “我相信。”她亲切地打量着罗莎脸上的瘀痕。“可是那并不表示奥莉芙就来 信了你的理由,就算她相信了,心头的怨气也没那么容易就消除。她或许只是为了 赌气才借着这种她惟一能做的方式来伤害你。而她也成功了。你确实已经受到伤害。” “没错,”罗莎承认,“我是受到伤害了。” “那也正是她的目的。” “她就不在乎我会就此离她而去,永远不再理她?” “赌气时很少会讲道理的,罗莎。”布里吉修女牵起她的手。“可怜的奥莉芙。 她拿小人偶出气时,一定已经是豁出去了。我也搞不懂她是在气什么。这几个 月来,她对我也一直粗声厉气的。“ “她父亲的死,”罗莎说。“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布里吉修女叹了口气。“他的命运真悲惨。我忍不住要想,他是造了什么孽, 要承受这种煎熬。”她沉默了片刻。“我不大相信寄信的人就是琥珀的情人。我想 我告诉过你,我在凶案发生前不久,曾遇见奥莉芙。我当时很诧异,她的气色很好。 当然,她那时的身材仍然很臃肿,不过显然经过刻意装扮,所以看来相当美。 与在女中读书时那个肥胖的女生相较之下,有如丑小鸭变天鹅。那种转变绝对不是 凭空发生的。总是会有个原因,而且,依我的经验,通常与男人有关。另外,你也 知道,琥珀的个性也得列入考虑。她一向没有她姊姊聪明,也缺乏奥莉芙的独立与 成熟。 我很怀疑她在二十一岁时,能够与人维持长达六个月的恋情。“ “不过你刚才也说了,男人会改变女人。或许她在情人的影响下而脱胎换骨。” “我不能否认有此可能,不过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琥珀的情人,那我就可以点 出奥莉芙的一个谎言。她一定很清楚信上写了些什么,或许是琥珀告诉她的,也可 能是她自己设法拆信偷看的。她常常会去窥探与她无关的事。现在提起此事或许像 在落井下石,不过当年奥莉英还在本校念书时,我们都得小心保管我们的私人物品。 尤其是通讯录与日记,那对她的吸引力,就如铁遇到磁石。“ “威尔斯跑得远快递公司的那位马妮认为,盖里对奥莉芜有意思。或许她是为 了他而刻意打扮。” “或许。” 她们静坐着注视夜暮低垂。布里吉修女养的老猫蜷缩得像团球,睡在罗莎的腿 上,她像平时抚弄安卓芭夫人般地抚弄着它。“我希望,”她低声说, “有办法 可以查出她到底有没有堕过胎,不过我不可能弄到她的病历。没有她的允许不可能, 就算她允许,或许也不可能。。 “如果查出来她没有堕胎呢?那能代表什么?那并不表示就从来没有男人在她 生命中出现过。” “的确如此,”罗莎也附和。“不过如果她真的堕过胎,那就无疑地曾出现过 这么一个男人。如果我能确认真有这么个情人存在,那我就更有信心可以继续追查 下去。” 布里吉修女直盯着她瞧,令她有点不自在。“如果这个男人不存在,那你就可 以放心地放弃整个追查行动了?我想,亲爱的,你应该对自己判断别人的能力有自 信一点。直觉与白纸黑字的证据一样是很好的指标。” “不过当时我直觉是她铁定有罪。” “噢,我看不然。”布里吉修女的笑声在屋内回荡。“如果你真的认定她有罪, 就不会开老半天的车子来找我。你大可去找那位友善的警员。他对你的回心转意一 定极为赞同。”她眼中绽放光彩。“而我呢,却是你认为会替奥莉芙辩护的人。” 罗莎笑了。“那是不是说,你已经认定那件案子不是她做的?” 布里吉修女望着窗外。“不,”她坦率地说,“我仍然犹豫不决。” “谢了,”罗莎心情沉重地说, “你还叫我要有信心。那不是口是心非吗?” “确实如此。可是,被选中的是你,罗莎,不是我。” 罗莎在半夜才回到住处。她进门时,电话刚好响起,不过响了几声,便由答录 机回应。是艾黎丝吧,她想。三更半夜了,别人不会打过来的,就算鲁伯特也不会。 她不想与她交谈,不过,出于好奇,她将答录机的音量扭开,听艾黎丝想说些 什么。 “你到底哪里去了?”是黑尔咕哝含糊的声音,听起来已经烂醉如泥。 “我 打了好几个小时。我醉得满身酒臭,查某人,都是你的错。你太瘦了,不过,去他 的!”他咯咯笑着。“我快淹死了,罗莎。我和奥莉芜。疯了,又坏又危险。”他 叹了口气。“由东到西从古到今,全印度最美的珠宝就叫罗莎琳。你到底跑到哪里 去了,复仇女神?你说谎,你知道。你说过你不会再来打扰我的。” 一阵碎裂声。“老天!”他叫了一声。“我把酒瓶给摔破了。”电话突然挂断。 罗莎觉得自己脸上似挂着一丝傻笑。她将答录机转回去,让它自动答录,然后 就寝。她几乎一躺下去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九点电话再度响起。“罗莎?”他语气清醒地问着。 “请讲。” “我是黑尔・霍克斯里。” “哦,”她开心地说。“我不知道你有我的电话。” “你给了我一张名片,记得吗?” “噢,对了。有什么事吗?” “我昨天曾经打给你,在你的答录机上留言。” 她窃笑。“对不起,”她说,“我的答录机出了点问题,我只听到吱吱嘎嘎的 杂音。有事吗?” 他很明显地吁了口气。“没事,”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知道,你和欧布 连家的人聊得怎么样了。” “我见到他们的老妈子了。花了我五十英镑,不过很值得。你今天忙吗?我能 不能再去跟你叨扰一番?我需要你帮几个忙:奥莉芙的父亲的照片,还有她的病历。” “病历是不可能的,”他说, “奥莉芙自己可以要求查阅,但你想由警局调 出这种资料,比抢银行还难。不过我如果能说服乔夫替我影印档案,或许可以弄到 他的照片。” “琥珀与吉宛的照片呢?能否顺道影印一份给我?” “那得看你的肠胃是否够坚强了。我记得我们所保存的,只有她们验尸后的照 片。如果你要她们生前的照片,必须去找马丁先生的遗嘱执行人商量。” “好,不过如果可能,我还是想看看那些她们遇害后的照片。未经有关单位的 同意,我不会刊载这些照片的。” “就算想登也很难。警方的影印照片,品质差得难以想像。如果你的出版商能 够找人将这种影印照片翻拍出来,那他或许可以获颁一枚勋章。我尽量啦。你什么 时候过来。” “中午过后?我必须先去见一个人。能否顺便也影印一份奥莉芜的照片?” “或许。”他停顿了片刻。“吱吱嘎嘎。你确定听到的就只那些杂音?” -------- 文学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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