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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我能够摆脱那场恶梦的影响,那是几天以后的事。尽管我什么也未告诉莫娜, 可是,从某种神秘的角度来说,她已受到了影响。我们处于难以名状的沉闷与沮丧 之中。我希望看到谢尔登露面,梦中早已见到他,可是,我们既看不到他人,也看 不到他的影子。接着,我们收到他给奥玛拉寄来的名信片,告诉我们他在阿什维尔 附近,那儿很繁华,还说,待一切都安顿妥当之后,他就立马通知我们去。 在无限沮丧的情绪中,莫娜在一个叫蓝鹦鹉的破山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她从 一个新的崇拜者托尼・莫利尔那儿了解到,那个叫密尔沃基的百万富翁不久会来到 这个小镇。 “托尼・莫利尔是谁?”我问。 “是一个卡通画家,他曾是德国骑兵部队的军官。他是一个真正的才子。”她 回答说。 “别在乎后来的。”我说。我仍然处于忧郁中。要能引起我对其新的崇拜者中 的一个家伙的兴趣就不是我了。我情绪低落,我宁愿这个样子呆到情绪最低落的时 候。就连文力・弗尔对我来说也是多余的。除了饥肠辘辘外,我没法把精力集中在 别的事儿上。 毫无疑问,我得去找找我的朋友。当我心情不好时,我很少去看别人,甚至是 好朋友。 我自己去淘金的几个想法源于我的低劣的道德。仅仅因为五块钱,与我有联系 的最后一个人路德・格林也切断了我的财路。想想他差点儿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 我也没有想缠着他的意思,但是,突然在地铁站碰见他,我想,也许偶然还能沾点 儿光。我出的错在于不该在他没完没了的高谈阔论中间打断他。他一直在跟我说, 他通过学习基督教义而取得了巨大成功(作为保险公司的行销员)。 他一直把我看作无神论者,但是他现在非常高兴,因为他可以用基督伦理方面 的实际证据来说服我了。由于极度的厌烦和固执,我只是冷漠地听了一会儿,没有 吱声,但是好几次都想朝他的脸笑。快到站时,我打断他的长篇大论,问他可否借 给我五块钱。我的要求准使他非常生气,因为他已怒不可遏了。这一次,我再也忍 不住――对着他的脸笑了起来。我立刻想到他会抽我的脸,因为他面无血色,像铅 一样,嘴唇发抖,手指不自觉地扭在一起。他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他 最终获得了成功,我就很自然地把他看作是一所慈善机构?是的,圣经上说:“问, 它就会给你,敲门,它就会为你开门。”但是,并不能就此得出结论,人们会放弃 工作而沿街乞讨。他说,“上帝会照顾我,因为我会照顾我自己。我每天工作十五 六个小时,但是,我并不是乞求主把钱塞进我的口袋里,而是祈祷主保佑我的工作!” 这当口,他缓和了语气,说,“你似乎并不理解,让我来解释给你听,其实真的很 简单……” 我告诉他说,我对他的解释不感兴趣,我所在乎的是――他是否愿意借给我五 块钱? “亨利,如果你是这种态度,我当然不会借给你。你首先得学会把你自己与主 的仁慈联系在一起。” “滚你的蛋!”我说。 “亨利,你已经陷入罪孽与无知的苦难之中。”为了安慰我,他使劲拽住我的 胳膊。我把他甩开了。我们沿着街道走着,彼此都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说话 了,语调极尽温和:“我知道忏悔很难,我自己也是有罪的人,但是,我与意志与 力量搏斗,亨利,我最终得到了上帝的指引。上帝告诉我怎样祈祷,我就怎样祈祷, 我日日夜夜地祈祷,甚至与客户交谈时我也祈祷。上帝对我的祈祷给予回答。就这 样,出于宽容与仁慈,上帝饶恕了我,使我浪子回头。亨利,你看,去年我仅仅挣 了一千五百块,今年,今年还未完,我已挣了一万块,这就是证据,亨利。就是一 个无神论者也无法抗拒这种逻辑!” mpanel(1); 尽管我忍俊不禁,我还是听着,心里想,我随他说教,没准儿,我还能借到十 块钱而不是五块钱。 “亨利,你不会挨饿的,是吧?”他突然问道,“因为如果你挨饿,我们就会 在什么地方停下来弄点儿吃的。也许这就是上帝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的方法。” 我告诉他,我还不会落到饿倒在大街上的地步。我的意思只是一种可能性。 路德用一种习惯性的敏感口气说,“这就好,你所需要的不只是食物,而更需 要精神食粮。一个人如果有了精神食粮,他就不需要普通食物了。请记住,上帝每 天总是提供充足的东西给我们,即使是有罪的人也一样。他观察麻雀……你早已忘 记了这些教义,对不对?――我知道你父母把你送到星期日学校去……他们使你接 受良好的教育。上帝自始至终在照看你,亨利……” “上帝,”我在问自己,“这到底要持续多久?” “也许你还记得圣保罗的使徒书?”他还在说,由于我给了他一个没表情的表 情,他就从上衣的胸部口袋里费劲地掏出一本老掉了牙的《旧约全书》。他停下来, 开始翻这本破玩艺儿。 “不必再麻烦你把它从我的记忆里挖出来啦,”我说,“我得赶回家啦。” “那就好,”他说,“我们与上帝同在。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比《圣经》里的 玑珠之言更重要了。记住,亨利,上帝是我们的最大安慰者。” “但是,倘使上帝不回答祈祷者的乞求,那怎么办呢?”我问。我问的目的并 不是想得到他的回答,而是打消他再去找圣保罗的《使徒书》的积极性。 “上帝总是回答那些寻求上帝帮助的人的。”路德说,“也许是第一次不回答, 抑或第二次也不回答,但是,终究会回答的。有时候,上帝首先要试探一下,看看 是否值得回答。他要对我们的爱心有把握,对我们的忠贞有把握,对我们的虔诚有 把握。如果我们需要的东西只需乞求一下就掉到我们的衣兜里,那岂不是太简单了? 现在会这么简单吗?” “我不知道,”我说,“为什么不这么简单呢?上帝能做所有的事情,不是吗?” “总是合情合理的,亨利。总是根据我们的优点。不是上帝惩罚我们,而是我 们自己惩罚自己。上帝的心总是向那些渴盼他出现的人开放,但这必须是真正的需 要,在上帝给予他的爱心之前,这个人必定是失望的。” “对的,我现在已经非常失望。说实话,路德,我现在非常缺钱。如果一两天 之内不发生奇迹,我们将被赶出房子。” 奇怪,路德居然对这一条最后的消息无动于衷。看起来他与上帝的方式配合得 再好不过了,像因为没钱付房租而被赶出房子这样的小事是不足挂齿的。也许这是 上帝希望的方式,也许这是一件好事的准备。“这有什么关系呢,亨利?”他热烈 地说,“如果在你生活的地方只有你才能找到上帝,这有什么关系呢?你可以像在 家里一样容易地在街上找到上帝。上帝会用他赐福的翅膀庇护你。他观察到的无家 可归者与有家可居者一样多,他的视线总关注着我们。不,亨利,如果我是你,我 就会回家祈祷,直到他为你指出出路。有时候一个变化会给我们研益。有时我们太 舒服了,以至于忘了我们现在所享受的福祉从何滚滚而来。今天晚上就向上帝祈祷 吧,跪着,诚心诚意地祈祷。求他给你一份用自己的双手劳作的工作,求他让你来 服侍他,记住这一点。人们说,服侍上帝,就是按他的命令去做。那就是我不懈地 做的――现在我已经发现了光明。上帝也充分地回报我,就如我先前给你讲的一样……” “但是,路德,你得注意,如果上帝真是如此慷慨地照顾你,像你所说的那样, 那么你就不会只和我分享上帝所赐的那一丁点儿回报了?不论怎么说,五美元绝不 是什么可观的东西。” “我很可能会那样做的――如果我认为是一件正确的事情的话,但是你现在已 在上帝的掌心里,他会照顾你的。” “如果你借给我五美元,这与上帝的计划有什么冲突呢?”我坚持说,都有点 恼火了。 “我们是无法知晓上帝的方法的,也许你明天早上就会得到一份他赐予的工作。” 路德严肃地说。 “但是我并不想要一份工作,让它见鬼去吧!我有自己的工作,我所急需的只 是五美元,仅此而已!” “五美元也可以由上帝提供。”路德说,“但是你必须有诚心,没有诚心,你 所拥有的那一点东西也会被上帝收回。”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我抗议道,“什么狗屁东西都没有,你懂吗?上帝从 我这儿什么都拿不去,因为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你明白了吗?” “他可以夺去你的健康、你的妻子;可以使你失去行动的能力,你意识到这一 点了吗?” “他如果这样做,那他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上帝让约伯受尽痛苦,你自然不应该忘记这一点。他也帮助莱热尔路斯从死 人中重返人世。上帝给予,上帝也收回。” “这真像是骗人的鬼把戏!” “因为你现在还被无知和病狂迷住了心窍。”路德说,“上帝为我们每个人提 供了不同的教训,你得学习谦恭。” “如果我有一点空闲时间,我可能会学习上帝为我准备的这个教训。不过,一 个脊背都已经断了的人如何学习谦恭?” 路德干脆就对这最后一句话不予理睬。在把他的《旧约全书》放回贴身口袋的 时候,他突然掏出几张保险公司的文件,然后都快扔到我脸上了。 “什么?”我几乎惊呼起来,“你不会说要卖一份保险单给我吧?” “当然不是现在,”路德说,然后又抓住我的手臂试图平息我的激动。“不是 现在,亨利,但可能是一个月以后。上帝创造奇迹是以其神秘的方式进行的。从今 以后的一个月之内,你说不定就已经坐在世界的顶端了。谁说得准呢?如果你手里 拥有这些保险单中的一份,你就可以从保险公司那儿借钱,这可以令你省去许多尴 尬。” 我一下子离开了他。当我已经走到大街的另一边的时候,他还伸着手站在那儿, 好像是被固定在那儿一样。我向他扫去离别的一眼,吐出一口厌恶的口水。 “你这个傻蛋!”我心里想,“你和你的圣灵都见鬼去吧!我从来没见过像你 这样没良心的狗杂种。祈祷?我打赌我会祈祷的。我要祈求有一天,你们要为一分 钱爬着求人;我要祈求你们的手腕和膝盖都要磨破,你们得用肚子爬着走。你们的 双眼变得模糊,并且充满污垢。” 我回到家里时,屋里是黑的,莫娜没在。我陷在那张大椅子里,进入了不快的 沉思之中,在台灯的柔光之下,屋子比过去好看得多了。即使是摆得乱糟糟的桌子, 也让我觉得愉快。很显然,这儿有过一段长时间的中断。稿子扔得到处都是,书也 没合上,前次读到哪儿就是哪儿,字典则放在书架的最上一层。 当我坐在那儿时,我意识到整个屋子都浸透了我的精神。我只属于这儿,而不 属于别的任何地方,我若是以屋主、家长的方式行事是很愚蠢的,我应该是一个在 家里写作的人,我只该写作,不该做别的事。上苍的意志已经照顾我那么长时间, 为什么不永远继续下去。我对事务性的东西操心越少,事情反而越顺利。这些东西 侵入世界只使我远离了人类。 自从与克罗姆韦尔渡过那个奇妙之夜后,我一行字都没有写。我一坐到写字台 前,我就开始无聊地玩那些稿纸。我最后写的那部分文字正是克罗姆韦尔来的那天 写的。这张纸现在平放在我面前,我很快读完了它。 对我来说,这段文字如果用在报纸上是很好的,尤其地好,甚至太好了。我把 它放在一边,开始细读起一部中篇小说,这小说还没写完,书名是《一个未来派作 家的日记》。我已经读过一些片断,直到《尤尔润克》。我自己的语句不但给了我 一个好感觉,甚至深深感动了我。我本应该有一个好情绪把它好好写完的。 我一张手稿一张手稿地扫过,只能读几行。最后,我翻到了我的笔记。这些笔 记就像我刚把它们记下时那样新鲜和有启发性,其中的一些我已经利用过,但仍然 很有吸引力,我想换一个新鲜的视角重新把它们写成小说。我发掘得越深,我越激 情满怀,就像一种复杂而巨大的情感已在我体内翻滚。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搁在一边,点上一支烟,让自己陷入美妙的幻想中。我想描 写的这些去年秋季的岁月已经自己浮现了出来。就像椰汁从椰壳里慢慢流出。我与 此无关,自有别人负责。我几乎成了一个接收站,接到之后又传送给浪漫的幻想。 另一天,大概是这件事以后二十年,我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叫让・保尔・雷切特 的话,他准确地描述了我当时的感受。当时我不认识他是多么的遗憾呀!下边是他 所见的: “从来没有像让・保尔先生这样让我感动过,他坐在他的桌边,通过他的书, 他腐蚀了我,改变了我。现在,我自己热情迸发。” 我的幻想被一阵温柔的敲门声打断。“请进!”我说道,没有从座椅上起身。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台连费罗先生,那个房东,进来了。 “晚上好,米勒先生,”他跟我打招呼,用那种南方人所贯有的平静、轻松的 方式。“我希望没有打搅你。” “根本没有,我正在做梦呢。”我回答他。我示意他坐下之后,有一段合情合 理的缄默,之后我才问他找我有何贵干? 他慈祥地朝我微笑了一下,把他的椅子朝我拉近了一点儿,然后带着真诚的善 意说:“看起来你刚才深深沉浸在工作里了,真不幸,我不应该在这样一个时候打 搅你的。” “台连费罗先生,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在工作,见到你我真的感到很高兴,我一 直在想什么时候去拜访你,你一定觉得这很奇怪……” “米勒先生,”他打断我,“我想现在是我们谈谈的时候了。我知道你除了工 作以外还有很多操心的事。也许你忘了你从上次付房租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作家来说……” 这是个如此有风度、如此替别人着想连我都无法在他面前装假的人。我记不起 我们欠他的房租到底几个月了。我钦佩台连费罗先生的是他无论如何不会让我们下 不了台。如果有他来敲我们的门这样的事出现,那只是为了问我是不是需要什么东 西。因此,我是怀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向他彻底投降的。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几分钟之后,我和他紧挨着坐在我们为奥玛拉买 的吊床上,他用双臂搂着我的肩膀,用温和轻柔的语调跟我解释,就像我是他的小 兄弟一样,他说他知道我是一个好人,我从来没有故意要拖欠他的房租如此长的时 间(我得知共拖欠了五个月了,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不得不遵守社会的约束)。 “但是,台连费罗先生,你能不能考虑再宽容我们几天的时间……” “孩子,”他说,轻轻抚着我的肩,“你需要的不是时间而是清醒。如果我是 你,今天晚上我就会和米勒太太商量,看能不能找到与自己的收入相称的一个住处。 我并不是蛮不讲理地催你。仔细找找……不用谎……找到自己喜欢的住处,然后搬 走。你看如何?” 我几乎泪流满面了。“你太好了!你当然是对的。我一定会找到一个住处并且 很快搬走。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的体贴和照顾,我想我真是一个梦想家,真没想到 从上次付房租到现在已经过那么长时间了。” “你当然是没有想到,”台连费罗先生说,“我知道你是一个诚实的人。不过 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那个,”我说,“即使还没来得及付清你的房租我们就得迁走, 我也想让你知道我一定会一笔笔地全部付清。” “米勒先生,如果你的处境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自然会非常高兴地接受你的 许诺,但是现在要求你这样就太过分了。如果你能在下月一号前找到另外一个地方, 我将十分满意,我们把没付的房租给忘了,怎么样?”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看着他,眼睛湿润了。我热情地握着他的手,许诺说我们 会按时搬走。 当他起身离去时,他说:“别为此过份失望。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这个地方。 我希望你能在这儿写出好作品。希望有一天能读到你的大作!”顿了一下,他接着 说,“希望你能像朋友一样经常想到我们。” 我们又一次握手,当他离去之后,我轻轻关上门。我背靠着门板朝屋里看了一 会儿。我感觉良好,好像刚刚经过一次成功的手术。正如麻醉之后轻微的昏眩。莫 娜会怎样处理这件事我不知道。我已经觉得呼吸畅快了起来。我似乎已经看到生活 在穷人之中的景象,那是我的命。又回到了地球。太好了。我来回走动,冲过摇晃 不定的门,在后边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昂首阔步。最后出于高雅情趣,我朝沾满灰尘 的玻璃窗扫去一眼,在丝绸质玫瑰色的挂毯上擦擦手,在很光滑的地板上滑上几步, 在大镜子里顾影自盼。我对自己露齿而笑,说了又说:“好,太好了!” 几分钟之后,我为自己泡好一壶茶,做好一块厚厚的、多汁的三明治。我又坐 回到书桌旁,把腿搁在矮脚凳上,拿起一卷艾利・弗尔的书漫不经心地翻开…… “当一个民族没有割脖子也没有烧房子,也没有被饥荒和屠杀夺去大批人口时,它 就只有了一个功能――建造并且装磺皇宫,让宫墙厚得足以保护国王,他的妻妾、 卫士、奴隶――两千到三千人,让骄阳、入侵也许还有暴乱无法得逞。围绕着宏伟 的中心宫殿的,是覆盖着或平或圆的屋顶的房间,这是一派沙漠苍穹的景象。一旦 伊斯兰教重新唤醒了它,东方的精灵会重新发现它。比它更高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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