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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截肢!”埃玛失声地惊叫起来,脸色顿时苍白得象张纸,“可最近几天,看 上去他似乎痊愈了。”   “恰恰相反,劳瑟太太。您的弟弟对您隐瞒了实情。虽然我们一再警告,但他 仍顽固拒绝手术。对待癌症,目前尚无有效疗法。这是不治之症,是要命的。”   埃玛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仍盯着医生。“没有其他办法了?”   医生摇摇头。“没有。毫无办法,如果您不把死亡称为其他办法的话。”见埃 玛满脸惊恐,医生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生硬。但目前需要的是直言 不讳。时间紧迫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我认为,你们早已经把弹片从脚上取出来了。”   “弹片是取出来了。但是,很明显,在受伤的部位早已发生癌变。现在,因手 术的刺激,癌变在急速扩散。估计已经到了膝盖。您必须立即签署手术单。否则……” 他两手一摊,脸色阴沉。   埃玛只觉得嗓子处很难受。“可是……可是做不做手术应该由温斯顿自己决定,……”   “您怎么还不明白,劳瑟太太?在目前精神状态下,您弟弟无法自己决定。应 该由您负起这一责任。而且,就在今天,马上就得决定。到明天就为时太晚了!”   埃玛咬了咬嘴唇,点了一下头,心里很沉重。“把手术单给我。”   医生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拿出手术单递给她。“这就对了,劳瑟太太。这是目 前您唯一能做、该做的事情。您的弟弟会为此而感谢您终生的。请相信我好了。”   埃玛斜视了医生一眼,没说话,拿起笔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现在,我可以 看看我弟弟吗?”   “当然可以,我陪您去。”   温斯顿和好几个病人同住一间病房,只是床被几块屏风隔开了。埃玛刚一走近, 就发现弟弟脸色发青,眼合着,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显然,巨大的疼痛在折磨着 他。埃玛弯下腰,想亲他一下,不想温斯顿咧嘴地呻吟起来,睁开的眼里闪着怒火。 埃玛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温斯顿?”   “你碰我床了。”他说,“连轻微的震动我也受不了。疼极了。”温斯顿深深 地吸口气,合上眼。   埃玛愕然地看着弟弟。几秒钟之后,才轻轻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是癌症, 温斯顿?”   小伙子睁开眼,用挑战的目光瞪了姐姐一眼。“我不让锯,埃玛!”声音很坚 决,“我不愿当一辈子瘸子!”   埃玛坐在床前,心里充满焦虑。“我理解你的心情,亲爱的。没有腿,是可怕。 可是,如果不截肢,就会把命送掉。”   “死了更好!”温斯顿吼起来,“死了也比一条腿强!我还年轻,姐姐,我这 一生完了,毁了!”   咱这么说,亲爱的。我知道,截肢等于残废。想想将来的生活,是让人不寒而 傈。可你总该明白,残废也比死亡要好得多啊!”   “我不让锯!”他还是坚持着。   埃玛耐心地说:“听我说,好弟弟。你应该做手术,必须做。而且,要立即做。 再退,扩散到其他部位,想做也来不及了。”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万果你不为自己 着想成就求求你,为了我做了吧。求求你了,温斯顿!”她恳求着,“我多么喜欢 你,好弟弟,咱家就剩你、我和弗兰克三个人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手帕,使劲 擦鼻子,控制着自己。“这几年,咱家的亲人一个个都去世了,温斯顿。先是妈妈, 接着是爸爸,乔和劳拉,上周莉莉姨妈也死了。我真受不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战争结束了,你活着回来了,要是不做手术,你再出个三长两短,我该……该怎 么办哪!”   “别哭,埃玛。求求你,别哭,姐姐。一阵剧痛袭来,他浑身颤抖几下,脸上 又是一层汗珠渗出来。他喘着气说:刊吧,好吧,让他们锯吧。否则,疼也得把我 疼死。”他苦笑了一下,“半截木桩子总比没有强。你签字吧,埃玛。” mpanel(1);   “我巳经签过了。”   温斯顿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又笑了。“我本该猜到这点。”   埃玛也笑着安慰道:“你看吧,温斯顿,一切都会好的。医生正在准备手术室, 几个护士就会来推你。”她站起来,“我得走了,医生不让我久呆。现在,每一分 钟都是宝贵的。”   “姐姐……”   “嗯,什么事?”   “你……你能等一等吗?”   “我一定等,亲爱的。手术没完之前我不离开。”她没敢再靠近他的床,只从 远处向他送去一个飞吻。   在这座军事医院候诊室里,埃玛站在窗前,两眼茫然地望着窗外,脑子里想着 手术台上的弟弟。年轻力壮的时候失去一条腿,太可怕了!他历来为自己的英俊和 健康而自豪,喜欢体育展舞,喜欢各类活动。可是……   温斯顿是在北海的一次海战中负伤的。他们的护卫舰能够在受到重创之后仍能 歪歪斜斜地开回亨伯港,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由于港口离这座军事医院很近,伤 员立即得到了应有的治疗。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埃玛把额头靠在玻璃窗上,合上眼睛。再过几周就29岁了。可是几天来的困苦 和焦虑把她折磨得疲惫不堪,她自我感觉简直象个老太婆似的了。一位护土给她送 来一杯茶,她坐下来把茶喝了。继续等啊,等。近来,等待,无休无尽的等待快成 她的职业了。特别是要经常等待保罗的来信。没有信,她就六神无主;有信,她就 喜出望外,哪怕有时收到的仅仅是一张仓促而就的字条也是如此。   埃玛打开手提包,拿出最近那封信,又读起来。这封信她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 了,上面多处字迹已被泪水弄模糊了。保罗已在2月返回法国,到前线去追莫纳施上 校的澳大利亚兵团去了。现在巳是4月初,上帝保佑他还活着。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是不是情况不妙?手术做晚了?怎么还不结束? 正当她急得想喊人时,医生推门进来了。他微笑着点点头。“手术结束了。他很好, 劳瑟太太。”   埃玛合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您有把握吗?”   “绝对的把握!现在,因麻醉还没过去,还有些昏迷。他年轻、强壮,很快会 恢复起来的。”这时,医生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情,“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不得不把刀口往上移了一些。癌变已经到达膝盖,只得在膝盖以上10厘 米处下锯,以彻底清除癌细胞。”   “意思是……”   “意思是,他可能无法安假肢了。”   埃玛的眼晴越瞪越大。“我弟弟绝不能架着双拐过一辈子!”埃冯叫起来, “也绝不坐轮椅!哪伯我亲手制作,也要让他带上假肢!他一定能自己走路,医生!”   温斯顿确实能走路了。可是,对埃玛来说,这是多么艰难的时期啊。一个好端 端的人,突然没了大腿,小伙子的情绪极不稳定,常常无端发火则常粗暴。高兴时, 他庆幸自己告别了死神,活了下来。可是,有时高兴的情绪突然一扫而光,一下子 滑到最阴郁的消沉,从消沉变为狂怒,从狂怒变为绝望,从绝望变为自我怜悯,然 后,情绪又慢慢恢复正常。每当他的情绪急剧变化时,埃玛总是守在他的身边,耐 心地安慰,严肃地教训一狠狠地斥责,粗暴地威胁,苦苦地哀求。总之,什么办法 都用过了,以便稳定他的情绪。埃玛最主要的武器,是做人的信念,有志者事竟成 的信念。温斯顿慢慢地接受了这一信念,增强了生活的勇气,决定克服困难,力争 恢复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利兹整形医院因为帮助大批战争的受害者重新踏上生活的道路而闻名英国。温 斯顿的刀口愈合之后,他就在这家医院进行整形。医生首先让他架拐练习走路。后 来,为他量了尺寸,专门为他设计假肢。假肢装上之后,埃玛惊喜地发现,虽然断 腿残留部分很短,但假肢仍然能用。一个漫长的、艰巨的适应练习开始了。   8个月以后的一天。埃玛正在商场办公室忙碌着,忽然,门开了。她抬头一看, 温斯顿稳稳当当、乐乐呵呵地站在门口,两条拐杖已经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埃玛拥 抱着弟弟,眼里流出喜悦的眼泪。对她来说,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之一。   “我不能跳舞,但其他事我都可以做/温斯顿自豪地说。他穿过室内空地向前 走了几步,身体平衡掌握得很好。“必要时,我可以快步行走,上下楼梯也没问题。 我甚至可以游泳,信不信由你。我可以考虑找工作了。”   “温斯顿,几个月前我就跟你说过了,你可以跟姐姐在这里工作。你怎么不愿 意呢?”   温斯顿皱起眉毛。“在商场?在商场我能干什么?”   “你对数字有一定天分。你可以先在财会部工作,积累一些经验之后当我的助 理。我确实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别忘了,温斯顿,除了商场,我还有其他企业哪?” 埃玛迟疑了一下,看了弟弟一眼才说:对如埃梅阿尔多。”   “这是什么公司?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是我在1917年创建的一家股份公司。”她向前一倾身,继续说:“但全部 资本都是我的,百分之百的股份都属我一人所有。目前,由一个叫特德・琼斯的人 替我经营着。除了他之外,公司其他经理都不知道我是这家公司的真正老板。你现 在知道了,要绝对保密,温斯顿。连弗兰克也不许告诉。”   “我在梦里也不会说的。”温斯顿急忙保证,“可是,为什么这么神秘产   “首先,不少男人不愿意跟一个女人谈生意,特别是高级金融生意。还有其他 原因,完全是我的私事。”   温斯顿笑了。“你是越来越精明了!”他称赞道,计我想象的还要精明。说心 里话,我很愿为你工作,埃玛。可能挺有意思。”   “我很高兴。如果你同意,从下周一就可以上班。不过,既要为我工作,有些 事情我要事先告诉你。首先,我不喜欢意外,特别是令人不悦的意外。所以,工作 上的一切情况都要向我汇报。甚至是失误,也不得隐瞒。我及时了解情况,失误也 能补救。另外,你还必须明白,记住,这点至关重要:我从不在被动不利的地位上 与人谈判。要谈,只能在对我有利的时机谈。如果实际情况确实不利,也要设法让 对手误认为我处于有利地位。你若想为我做事,必须学会这些。你行吗?”   “行的,埃玛。”   “好。”她认真地看了弟弟一眼。“还有问题吗,温斯顿?”   “有,还不少哪。”他故意诡秘地笑笑。“以后再问也不迟。现在我有约会。”   “和谁?”埃玛惊讶地问。   “和一个护士。就是那个肤色有些深的俏姑娘……夏洛特。我带她出去吃茶点。”   埃玛开心地笑了。“你真会抓紧时间啊,是吧?我为你们高兴。看得出来,你 又恢复老样子了。”   关于如何做生意,埃玛并没把真话毫无保留地全部掏给温斯顿。随着经商年头 不断增多,她已逐渐坚信这样一个不成文的哲学。永不暴露自己的弱点,永不丢失 自己的面子,永不轻易相信别人。她还学会了恰当运用妥协的艺术。这就能使她能 够更加灵活地控制和操纵对手。另外,鉴于她特别厌恶正面交锋,所以常用迂回策 略,必要时则完全躲在幕后。她在金融和商业上的权势,都是这样得来的。   那天下午,温斯顿离开之后,玛埃对费尔利家族又给了一下致命的打击。她的 手腕是一贯的:逐步收买并操纵杰拉尔德・费尔利无意中安置在某个关键岗位上的 意志不坚者,把他完全置于自己的绝对控制之下。   这致命的一击得以顺利实现并非偶然。她的埃梅阿尔多金融公司早在1917年就 把普罗克特公司买下了。这是一家在布雷德福的布匹批发公司。埃玛当时决定买这 家公司有几个原因。首先,这是一项毫无风险的投资,尽管该公司已多年经营不善。 关键是,这家公司的老板艾伦・普罗克特是杰拉尔德・费尔利的挚友,把此人握在 手里,可谓握住一个关于费尔利的可靠情报来源和借刀杀人之计所必须的刀柄。   开始,艾伦・普罗克特犹豫不决。虽公司连年亏损,但一下子抛出去还一时拿 不定主意。不卖吧,普罗克特和杰拉尔德一样赌博成癖,债台高筑,要债的快把门 敲破了。再说,埃梅阿尔多给的优惠实在诱人,难以拒绝。几经思量,决定:卖。 令他喜出望外的是,金融公司让他签署一份契约,按契约规定,常务董事长的宝座 仍然是他的,并拿一笔可观的薪水。但是,契约上有这样一个条款:普罗克特公司 所有权已经移手这一事实要严守机密,不得向任何人披露,否则契约自动失效。   艾伦・普罗克特见一屁股债眨眼功夫即可还清,名誉地位不丢,白拿一笔薪水, 高兴得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对契约为何包括一条神秘条款连想都没想,问也没问, 就签了字。就这样,在外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玛埃来了个偷梁换柱,成了普罗克 特公司的新主人。她命特德・琼斯在新买的公司里安插一个人。“记住,普罗克特 只是公司的门面。派去的人要掌实权,以免公司经济上再受损失。还有,派去的人 一定要和普罗克特搞好关系,最好成为他的知心朋友。”   埃玛的计策很快见效了。普罗克特是个长舌头的家伙,特别是几杯美酒落肚之 后,心里有什么就往外倒什么。1918年初,玛埃从普罗克特的口里获悉:属于杰拉 尔德・费尔利所有的汤普森毛纺厂境况恶劣,待价而沽。“全部买进!”埃玛命令 特德・琼斯。就这样,普罗克特公司为买方,杰拉尔德・费尔利为卖方,签署了合 同。汤普森毛纺厂成了埃梅阿尔多的财产。杰拉尔德之所以痛痛快快地拍板成交, 一则是因财政拮据,急需用钱,二则是老朋友艾伦・普罗克特主动买他的几个厂子, 这是在伸出热情之手在拉他。所以,感激之余,他只索要工厂总值四分之一的价钱。 “这个蠢货!”埃玛得意地暗暗发笑。   有一天,又一份珍贵的情报被送到埃玛的办公桌上,使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情报说:杰拉尔德运气不佳,在赌场又输了20万英镑,正在向艾伦请求帮忙,筹借 现金。艾伦私下向埃梅阿尔多公司派去的人说情,希望金融公司借给杰拉尔德那笔 钱。   埃玛用犀利的目光和奇怪的表情盯着手里的字条。真是百年不遇,不,简直是 干载难逢的机会啊!她抓起电话,接通了特德・琼斯。   “请立即通知艾伦・普罗克特,可以借钱给杰拉尔德・费尔采。”   “什么条件,哈特太太?”   “一张有效期为180天的票据,附带一特别条款。”   “什么特别条款,哈特太太?”   “用费尔利家族在阿姆莱和博顿的毛纺厂做抵押。”   电话另一端,琼斯连大气都不出了。“您不觉得太苛刻了吗?”   “干不干随他便。”埃玛淡淡地说,“杰拉尔德・费尔利完全可以自由取舍。 于我无关紧要。从别处他是拿不到钱的。在银行界,他的债务已经埋到脖子了。他 甚至还欠普罗克特本人的钱。”不知为什么,她干笑了两声,“你想,这位耀武扬 威的败家子能上哪儿弄钱去,琼斯?”   “您说的对。我把您的条件立即转告普罗克特公司我们的人。我下午给您回话。”   “我不着急,琼斯。面临灭顶之灾的是杰拉尔德・费尔利。”   “是啊,这个笨蛋。战争时期,居然连毛纺厂都经营不下去,也算是采得出奇 了。别人的毛纺厂都因政府订货而大发横财。”   “确实如此。就这样吧,再见。”   埃玛往沙发椅背上一靠,一丝冷森森的微笑挂在脸上。看来,比我预料的还要 快,她想。归根结底,我还没有为葬送费尔利家族而做什么特别的努力。许多事情, 是杰拉尔德在主动帮她的忙。自从亚当・费尔利瘫痪之后,杰拉尔德作为长子,接 管了家族工业的全部控制权。由于失去了父亲的引导,又养成了赌博的恶习,家境 日渐没落。实际上,埃玛甚至可以什么也不做,只需耐心等他自掘坟墓就可以了。 只待时机一到,把抵押票据往外一亮,费尔利的几个毛纺厂就算到手了。想到这儿, 埃玛笑出声来。在杰拉尔德毫不觉察的情况下,她已经把他的手脚捆上了。   不出所料,杰拉尔德・费尔利一听借贷条件就跳起来了。可是,他还是签署了 票据。他这样做,是因为他仍象前次一样在和老朋友做交易。既是老朋友,总得讲 情面,总能给他还账的时间,不会把他的祖传家业一把夺过去。   一周之后,那张抵押票据被送到埃玛手里。当她把它稳妥地锁进保险柜之后, 高兴得到了喜不自胜、乐不可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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