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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树 [英国]高尔斯华绥 约翰・高尔斯华绥(1867~1933),英国小说家、剧作家。出身于律师家庭, 毕业于牛津大学,并取得律师资格。193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高尔斯华绥的作品以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英国社会为背景,用自然主义的手法对道 德问题和社会问题进行剖析,对资本主义社会和法律具有揭露和批判的意义。代表作有长篇 小说《法利赛人的岛》、《庄园》、《博爱》;系列长篇小说《福尔赛世家》(三部曲: 《有产业的人》、《骑虎》、《出租》),《现代喜剧》(三部曲:《白猿》、《银匙》、 《天鹅之歌》)、《尾声》(三部曲:《女侍》、《开花的荒野》、《河那边》)。他的剧 本也很成功,有《银匣》、《斗争》、《法网》等二十余部。 《苹果树》这部中篇小说,作者自许为他最好的故事之一,文字优美、耐读。通篇描写 青年大学生艾舍斯特因“怜悯”爱上天真纯朴的村姑梅根,与她在苹果树下定情;又因阶级 mpanel(1); 意识而将她抛弃。他造成一起恋爱悲剧,而最终他又为此伤感,因为他遗失了生活中最美好 的东西――“那苹果树、那歌声和那金子”。 值得一提的是故事开头艾舍斯特对“怜悯”的讨论,他说它“至少是蚌里的珍珠”。这 个问题在作者写作《苹果树》时,在写给哈代的信中也曾议论过,他说:“蚌因珠而病,但 珠是最美丽的东西,它比蚌本身更加珍贵。”据此,不难从小说中捕促到作者的道德批判和 审美观念。 “那苹果树、那歌声和那金子。” 墨雷译《攸里披底斯的〈希波勒特斯〉》在他们的银婚日,艾舍斯特和妻子坐着汽车, 行驶在荒原的外边,要到托尔基去过夜,圆满地结束这个节日,因为那里是他们初次相遇的 地方。这是斯苔拉・艾舍斯特的主意,在她的性格里是有点儿多情色彩的。如果说她早已失 掉了那蓝眼睛的、花儿般的魅力,脸儿和身段的那种玉洁冰清的秀气,还有那苹果花似的颜 色儿――二十六年前它们曾那么迅速而奇妙地影响过艾舍斯特――那么在四十三岁的今天, 她依旧是个好看而忠实的伴侣,不过两颊淡淡地有点儿斑驳,而灰蓝的眼睛也已经有点儿饱 满了。 正是她叫车停了下来。这儿,左边但见那块公有地陡峭地向上升起,右边是狭狭的一溜 落叶松和山毛榉林子,还疏疏落落地长着几棵松树,直向介于公路和整个荒原上的第一座又 长又高的山冈中间的山谷伸展过去。她在寻找一个可以让他们坐下来吃东西的地方,艾舍斯 特是什么也不寻找的;而现在这个地方,处于金黄的金雀花和在四月的斜阳里散发着柠檬味 儿的绿叶蓬松的落叶松之间,可以远眺深深的山谷,仰望长长的荒原群丘,似乎正适合一个 热爱奇景异迹的水彩画家的有决定意义的天性。拿起画盒,她跨出车来。 “这儿行吗,弗兰克?” 艾舍斯特,有几分像长了胡子的席勒,两鬓斑白,高个子,长腿儿,两只深邃的灰色大 眼睛有时包藏着无限意味,而且几乎显得很美丽,鼻子稍稍偏向一边,长了胡了的双唇微微 开着――四十八岁的他,沉默不语,拿起便餐篮子,也跨出车来。 “呀!看哪,弗兰克!一个坟墓!” 从公有地顶上下来的那条小道和公路直角相交,经过那狭长的林子跟前穿进一座大门里 去,就在这地方的公路旁边,有一个长着一层草皮的矮丘,六...粘ぃ??..绽??课髁⒆乓? 块花岗石,不知是谁在上面丢了一枝刺李和一束野风信子。艾舍斯特看了,不觉触动了他的 诗人气质。在十字路口――那一定是个自杀者的坟墓!可怜迷信的世人!不过,不管躺在坟 墓里的是谁,他占据着最有利的地位――这不是挤在雕刻着废物的其他丑坟之间的阴湿的陵 墓――有的只是一块粗糙的石头、广阔的天空和路旁的自然景物!他没有发表议论,因为他 已经懂得不能在家人之间充当哲学家。他大踏步走开,登上公有地,把便餐篮子放在一面墙 下,铺开一块毯子给妻子坐――她饿了会停止写生,到这边来的――然后从袋里掏出墨雷翻 译的《希波勒特斯》来。他很快就读完了“塞浦琳”和她报复的故事,这时已经在看天了。 注视着在深蓝的天幕上显得那么明亮的朵朵白云,在这银婚日,艾舍斯特渴望着―― 渴望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男子的有机组织跟生活是多么不协调!一个人的生活 方式尽可以是高超的、谨严的,但是总存在着一条贪得无厌的暗流,一种非分之想,一种蹉 跎的感觉。妇女是不是也有这种情况呢?谁说得上?然而,那些纵情于新奇,纵情于胡思乱 想,一味追求新的不平凡的经历、新的冒险、新的享乐的男子,毫无疑问,他们所苦的却并 不是饥饿,而恰恰是它的反面――过饱。文明的男子仿佛是一只精神失调的野兽,陷在这里 永远也出不去!他不可能有自己喜爱的花园,用那优美的希腊合唱诗的词句来说,不可能有 那充满“苹果树、歌声和金子”的花园,生活中没有他可以到达的极乐世界,或者说,没有 给予任何有美的感觉的男子的永恒的幸福天堂―― 他没有可以和艺术作品里那种被捕捉了的可爱的形象相比较的东西,那种可爱的形象是 永远赋予了的。因此一经观赏或阅读,总会得到那同样的可贵的意气昂扬和心旷神怡的感 觉。毫无疑问,生活中存在着这种美的时刻,存在着那种不召自来、飞逝而去的销魂蚀骨之 喜的时刻,但是麻烦的是,它们持续的时间仅如一朵云片飞过太阳那么一会儿;你不可能把 它们留下,像艺术捕捉了美,把它牢牢地掌握住似的。它们稍纵即逝,像人们看到大自然的 魂灵的那种闪烁的或金光灿烂的幻景一般,像看到它那杳远而沉思的精灵的一瞥一般。这 里,阳光热辣辣地晒在他的脸上,一只布谷鸟打一株山楂树里叫着,空气里荡漾着金雀花的 甜味―― 周围是幼小的凤尾草的小叶和星星般的刺李,明亮的云片飘浮在群山和梦一般的山谷之 上的高空――此时此地,正是这样的一瞥。但是刹那之间它就会消逝,就像潘的脸儿那样, 刚从岩石后面露出来,你一注视,便消失了。这时他突然坐了起来。可不是,这片风景有点 儿眼熟,这块公有地,这条路,背后的这面老墙。跟妻子在车里行驶的时候,他不曾注意― ― 决不会注意,因为他只管想远在天边的事儿,或者什么也不想――但是现在他却看清楚 了!二十六年前,就在这个时节,那天他从离眼前这个地点不到半哩的那个农家出发到托尔 基去,这一去可以说就永远没有回来。他感到一阵突然的悲痛;他无意中撞在一段往事上 了,这段往事的美丽和喜悦他没有能够捕捉住,它扑着翅膀飞到未知的世界中去了;他无意 中触发了埋藏在心底的回忆,想起一段放纵、甜蜜、但被迅速地扼杀了的时光。于是他翻过 身子,两只手支着下巴,凝视着长着小小的蓝色乳草花的那片短草…… 这就是他想起的往事。 艾舍斯特的膝头踢足球时受了伤,支持不住了,而看地图却还有七英里光景呢。在一条 小道沿树林穿过公路的地方,有一个斜坡,他们在斜坡上坐着,一面让膝头休息,一面海阔 天空地谈着―― 青年人就爱这样闲聊。两个人都身高六...斩啵?瘦骨嶙峋的;艾舍斯特脸色苍白,耽于 遐想,心不在焉;加顿呢,举止怪僻,性格多变,肌肉坚实,头发卷曲,活像一只太古的野 兽。两个人都爱好文学。谁也没有戴帽子。艾舍斯特的头发是淡灰色、光溜溜的,带着波 纹,脑门子两边的都有点儿高起,仿佛总是往后甩的缘故;加顿的头发乱作一团,黑沉沉 的,深不可测。他们在这几哩路内没碰见过一个人。 “老朋友,”这时加顿正在说,“怜悯不过是自我意识的一种作用罢了;这是五千年来 的病症。从前没有怜悯的时候,世界上还要幸福些呢。” 艾舍斯特目送云朵,回答说: “这是蚌里的明珠,不管怎么说。” “老朋友,咱们现代的一切不幸全来自怜悯。你看动物,还有红印第安人,只能感觉自 己的偶然灾难;再看看咱们自己――老是免不了要感觉别人的牙痛。让咱们回到不为别人动 心的时代去,使日子过得快乐些吧。” “这个你永远也实行不了。” 加顿沉思着搅动自己的乱发。 “一个人要充分成长,绝不能太拘小节。不满足自己感情上的需要一种错误。一切感情 都是有好处的――可以丰富生活。” “对,可是违反了骑士精神的时候呢?” “啊!这是多么英格兰气呀!如果你说到感情,英格兰人总以为你需要肉体上的什么东 西,就大吃一惊。他们怕激情,却不怕肉欲――哦,是不怕的!――只要他们能够保守秘密 的话。” 艾舍斯特不回答;他折了一朵小蓝花,将它对着天空转来转去。一只布谷鸟开始在一株 山楂树里咕咕地呼叫。天空,花朵,鸟的歌唱!罗伯特正在痴人说梦!于是他说: “得啦,咱们往前走吧,去找个农庄过夜。”正说的时候,他发觉一个姑娘从高出他们 头顶的公有地上往下走来。她挽着一只篮,身形映在天幕上,从她的胳膊弯里望得见那块天 空。艾舍斯特是个见了美色不想对他怎样会有实利的人,不觉想道:“多美啊!”风吹动她 的粗绒裙子,拂着她的腿,掀起她那压扁了的孔雀蓝的苏格兰圆帽;她的浅灰色的短罩衫已 经破旧了,鞋也裂开了,两只小手又粗又红,脖子晒成了紫褐色。她的黑发散乱地飘拂在宽 阔的脑门子上,脸是短的,上唇也是短的,露出一排闪亮的牙齿,眉毛又直又黑,睫毛又长 又黑,鼻子笔直;但是她的灰眼睛却是了不起的妙物―― 水汪汪的仿佛今天才第一次睁开似的。她注视着艾舍斯特―― 也许他那模样使她看了奇怪:头上没戴帽子,瘸着腿走来,一双大眼睛盯着她,头发往 后掠。他没法脱帽致敬,只好举手打个招呼,然后说: “请问这里附近可有让我们过夜的农庄吗?我的腿瘸啦。” “附近只有我们家的农庄,先生。”她毫不羞涩地说,声音十分柔和清脆。 “那么在哪儿呢?” “就在这儿下边,先生。” “你可以让我们住下吗,”“啊!我想我们可以的。” “请你带路好吗?” “好呀,先生。” 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沉默着。加顿接着问答起来。 “你是得文郡的姑娘吗?” “不,先生。” “那么是哪儿人呢?” “是威尔士人。” “啊!我刚才就猜到你是凯尔特人呢;那么这不是你家的农庄了?” “是我姑母家的,先生。” “也就是你姑夫家的吧?” “他去世了。” “那么谁照管农庄呢?” “我的姑母,还有三个表兄弟。” “你姑夫是得文郡的人吧?” “是的,先生。” “你在这里住得很久了吧?” “七年了。” “跟威尔士比起来,你觉得这里好不好?” “我不知道,先生”。 “我想你是不记得了吧?” “啊,我记得!可是不一样。” “我相信你!” 艾舍斯特突然插进来说: “你多大啦?” “十七岁,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呢?” “梅根・戴维。” “这位是罗伯特・加顿,我是弗兰克・艾舍斯特。我们本来要上恰格福德去。” “可惜你的腿叫你不好受哩。” “艾舍斯特笑了笑,他的脸笑起来是有些美的。 他们往下走过狭窄的树林,就突然来到了农庄上――一座长长的开着几个窗户的石筑矮 房,院子里有几只猪和家禽,还有一匹老母马,都在走来走去。屋后是一座短短的陡峭的草 山,山顶长着几棵苏格兰枞树;屋前有一个古老的苹果树园,正在开花,一直伸展到一条小 河和一块长长的野草地边。 一个长着眼稍向上斜的黑眼睛的男孩在放一口猪;屋子门口站着一个妇人,迎着他们走 过来了。姑娘说: “这是纳拉科姆太太,我的姑母。” “纳拉科姆太太,我的姑母,”有着一双锐敏的黑眼睛,活像只母野鸭,脖子也有那么 点儿细细弯弯的。 “我们在路上碰到您的侄女,”艾舍斯特说;“她想您也许会让我们住一夜的。” 纳拉科姆太太把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回答说: “好吧,行,只要你们不嫌只有一间屋。梅根,把那间闲着不用的屋收拾好,再弄一碗 奶油来。我看你们大概很想吃茶点了吧。” 两棵水松和一些红醋栗矮树构成了一个门廊似的东西,那姑娘通过这门廊,头上的蓝色 圆帽跟玫瑰红的和墨绿的水松相映生辉,接着便消失在屋子里了。 “请到客堂里来,让您的那条腿歇歇吧。你们大概是打大学里来的吧?” “是的,不过我们现在都离开学校了。” 纳拉科姆太太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客堂地上铺着砖,光光的桌子上没有--Yú迹?巫恿辽辽?的,沙发里塞的是马毛,这间 屋似乎从来没有用过,洁净得到家。艾舍斯特立刻在沙发上坐下,两手捧着跛了的膝头;纳 拉科姆太太注视着他。他是一个已故的化学教授的独子,常常那么傲然自得,旁若无人,使 人感觉到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 “这儿有可以洗澡的小河吗?” “河在果园的尽头,可是您坐下也没不了顶!” “多深?” “嗯,大概有一...瞻氚伞!?“噢!那挺够啦!怎么走?” “走那条小路,经过右边的第二道门,有一棵孤零零的大苹果树,池子就在树边。那儿 有鳟鱼呢,你们可以摸鱼玩儿。” “更可能它们要摸我们呢?” 纳拉科姆太太笑了笑。“你们回来,茶点就预备好了。”池子是一块岩石堵住了水的去 路而成的,池底铺满沙土;那棵大苹果树是园中最低的,紧靠池边,枝杈儿几乎复盖在水面 上;树叶茂密,花儿也快开了――深红的花蕾正在放出来。池子窄小,容不下两个人同时入 浴,艾舍斯特等待着,搓着膝头,注视着那片野草地。眼前全是岩石、山楂树和野花,远处 还有一丛山毛榉,高高地生长在一个平丘上。每条树枝都在风里摇摆,每只春鸟都在叫唤, 斜阳把草地照得斑斑驳驳。 他想起了齐奥克勒特斯和查维尔河,想起了月亮,还有那眼睛水盈盈的姑娘;他想到的 东西太多了。反而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到;他觉得莫名其妙地快乐。 二茶点来得很晚,很豪华,有蛋,有奶油和果酱,还有上面点了番红花色的新鲜薄饼, 加顿在席上发表了关于凯尔特人的长篇大论。他谈的是凯尔特人的觉醒时期;发现主人一家 有着凯尔特血统,使自信也是凯尔特人的他十分兴奋。他伸开手脚躺在一张塞了马毛的椅子 上,弯弯的嘴角叼着一支手卷的香烟,烟屑点点滴滴地掉下来,他那两道冷冷的针锋似的目 光直射在艾舍斯特的眼睛里,口里赞扬着威尔士人的教养。离开威尔士到英格兰来,真像舍 瓷器而用陶器一样!弗兰克,作为一个可憎的英格兰人,当然看不到那威尔士姑娘的温文尔 雅和丰富情感!他轻轻地搔着那团还没有干的黑发,解释着她是多么确切地用她的活生生的 形象例证了十二世纪威尔士诗人摩尔根的作品。 艾舍斯特整个身子躺在塞马毛的沙发上,两只脚远远地伸出在沙发外面。他吸着一只深 色的烟斗,并不听加顿说话,正想着那姑娘的容貌,这时她又送来一份薄饼。他完全像观赏 一朵花儿或者别的自然美景一样――直看得她起了一阵有趣的微颤,垂下视线,走了出去, 静得像只耗子。 “咱们上厨房去吧,”加顿说,“多看看她。” 厨房是一间刷白了的屋子。椽子上吊着几只熏火腿,窗台上摆着盆花,钉上挂着枪,还 有少见的大杯子、瓷器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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