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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墨水倒反而使人变得清白了 就在这一天,或者说得更清楚一些,就在这一晚,马吕斯吃完晚饭到回到办公室,因为 有一份案卷要研究,这时巴斯克递给他一封信并且说:“写这信的人在候客室里。” 珂赛特挽着外祖父的手臂在花园里散步。 一封信,跟一个人一样,也可以有一种不端正的外表。粗糙的纸张,笨拙的折叠法,有 些信只要一看就使人不高兴。巴斯克拿来的信就是属于这一类的。 马吕斯接过来,信上有一股烟叶味。没有再比一种气味更能使人回忆起往事了。马吕斯 想起了这种烟味。他看信封上的地名:送给先生,彭眉胥男爵先生,他的公馆。熟悉的烟味 使他认出笔迹。我们可以说惊愕是会发出闪光的,马吕斯好象被这样的一闪照得清醒了。 烟味,这神秘的备忘录,使他想起了许多事。正就是这种纸张,这种折叠方式,淡淡的 墨水,熟悉的笔迹,尤其是烟味,容德雷特的破屋在他的眼前出现了。 如此奇特的巧遇!他曾再三寻找的两种踪迹之一,这是不久前他还全力以赴去寻找、后 来认为永远消失了的,不料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念着: 男爵先生: 如果上帝赐给我天才的话,我本可成为德纳男爵、院士(可学完),但是我不是。我仅 和他同名,如果这件事能使我获得您的关照,我将感到荣幸。如蒙您恩赐,我将报答。我拈 有一个关鱼某人的秘密。这人又与您有关。我可以把这秘密告诉您,希望能荣幸地为您福 务。我奉上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把这无权留在您尊贵的家庭里的人区逐出去,男爵夫人出身 是高贵的,道德的圣地不能再与罪恶童居而不有损于自身。 我在候客实等呆男爵先生的命令。 敬颂 大安 这封信的签名是“德纳”。 签的名不假,只是缩减了一点。 此外文字不知所云和别字连篇充分暴露了真情。这个身分证已经完备,不容再怀疑了。 马吕斯的情绪十分激动,惊愕之后,他感到了幸运。但愿现在再能找到他寻找的另一个 人,那个救了他马吕斯的人,那么他就别无他求了。 他把写字台的抽屉打开拿出几张钞票,放入口袋,关上抽屉就按铃。巴斯克半开着门。 “带他进来。”马吕斯说。 巴斯克通报: “德纳先生。” 一个人走了进来。 马吕斯又感到惊讶。进来的人他完全不认识。 这人年老,长着一个大鼻子,下巴隐藏在领结里,戴着绿色眼镜,加上双层绿绸遮光帽 檐。头发光滑直齐眉梢,好象英国上流社会①马车夫的假发。他的头发花白。全身黑服,是 一种磨损了的黑色,但还干净;一串装饰品在背心口袋上吊着,使人猜想是表链。他手里拿 着一顶旧帽子,驼着背走路,鞠躬的深度使得背更驼了。   ①上流社会,原文为英文high life。 一见面就使人注意到这人的衣服太肥大,虽然仔细扣上纽子,仍不象是为他缝制的。 这里有必要加一点题外的话。 当时在巴黎博特莱伊街,靠近兵工厂的地方,在一所不三不四的老房子里住着一个精明 的犹太人,他的职业是把一个坏蛋化装成正派人。时间不要太久,不然,坏蛋会感到拘束。 这种化装立即奏效,可以维持一两天,代价是三十个苏一天,办法是穿一套与一般正派人的 穿着非常相似的服装。这个服装出租者的名字叫“更换商”,这是巴黎的扒手们送给他的绰 号,不知道他的真姓名叫什么。他的服装室相当齐全。他用来打扮人的那些旧衣烂衫基本上 还过得去。他划分专业和类型;在他铺子的每个钉子上都挂有社会上某种地位的人的磨损和 起皱的服装,这里是行政官员的服装,那里是教士的服装,那里又是银行家的服装,在一个 角落里又有着退伍军人的服装,而在另一处则是文人的服装,远一点的地方还有着政界人士 的服装。这个人是诈骗犯在巴黎演出大型戏剧时的化装人。他的陋室是盗贼和骗子进出的后 台。一个褴褛的坏蛋走进这个服装室,放下三十个苏,挑选适合他今天要演出的角色的服 装,当他走下阶梯时,这个坏蛋就已变成一个人物了。第二天,衣服又很诚实地被送回来。 这个“更换商”,他把一切都信托给小偷,也从未被盗窃过。这些服装有一个缺点,“不合 身”,因为不是为穿衣的人定做的,对有些人太瘦,对有些人则太肥,没有一个人穿了合 身。任何一个比普通身材高大或矮小的坏蛋,穿了“更换商”的服装都感到不自在。不能太 胖或太瘦,“更换商”只考虑到一般的身材。他随便找一个乞丐来量体裁衣,那个人不胖, 不瘦,不高也不矮。因此要求都合身有时是困难的,只得由“更换商”的主顾自己迁就了 事。特殊的身材活该倒霉!譬如政界人士的服装,上下一身黑,因此是恰当的,但皮特①穿 了嫌太肥,加斯特尔西加拉②又嫌太瘦。和政界人士相称的服装在“更换商”的服装目录里 标明如下,我们照抄在此:“黑呢上衣一件,黑色紧面薄呢裤一条,绸背心一件,长统靴和 衬衣。”边上还写着“过去的大使”。还有注解,我们界人士,过去的大使相称。这套衣 服,我们可以这样说,已经相当旧了;缝线发白,胳膊肘的某一处有一个隐约可见的扣子大 小的洞,此外,前胸缺少一颗扣子;这只是一点细节;政客的手应该随时都插在衣服里靠胸 的地方,它的作用就是要遮住缺少的扣子。 mpanel(1);   ①皮特(Pitt,1708―1778),英国政治家。 ②加斯特尔西加拉(Castelcicala),那不勒斯王国驻巴黎的大使。 如果马吕斯熟悉巴黎这种隐秘的机构的话,他立刻就会认出,巴斯克引进来的客人身上 所穿的政客服装就是从“更换商”那儿的钩子上租来的。 马吕斯看见进来的人并非是他所等待的人,于是感到失望,他对新来的人表示不欢迎, 他从头到脚打量着他,当时这人正在深深地鞠躬,他不客气地问他: “您有什么事?” 这人用一个亲善的露齿笑容作了回答,这笑容有点象鳄鱼的温存微笑: “我觉得在社交界里我不可能没有荣幸见到过男爵先生。我想几年前我在巴格拉西翁公 主夫人家中见到过您,还在法国贵族院议员唐勃莱子爵大人的沙龙里和您见过面。” 这些是无赖常用的策略,装出认识一个不相识的人。 马吕斯密切注意着这人的说话,琢磨着他的口音和动作,但他的失望增加了,这种带鼻 音的声调,和他期待的尖锐生硬的声音完全不同,他象坠入五里雾中。 “我既不认识巴格拉西翁夫人,也不认识唐勃莱先生,”他说,“我从没去过这两家。” 他带着易怒的声调回答着。这人仍亲切地坚持说: “那我就是在夏多勃里昂家里见到过先生!我和夏多勃里昂很熟悉,他很和气。有时他 对我说:‘德纳我的朋友……你不来和我干一杯吗?’” 马吕斯的神气越来越严厉: “我从来没有荣幸被夏多勃里昂接待过。简单地直说吧,您来干什么?” 这人听了这严酷的语气,更深深地鞠躬: “男爵先生,请听我说,在美洲巴拿马那边一个地区,有一个村子叫若耶,这村子只有 一所房子。一栋四层楼的由太阳晒干的砖所砌成的四方的大房子,四方房子的每一边有五百 尺长,每层比下层退进十二尺,这样在房屋四周的前面就有一个绕屋的平台,当中是一个内 院,那里堆积着粮食和武器,没有窗子,但有枪眼,没有门,但有梯子,梯子从地上架到二 层平台,再从第二层架到第三层,从三层架到四层,再用梯子下到内院,房间没有门,只有 吊门,房间也没有楼梯,只有梯子;夜间关上吊门拿走梯子,大口枪和马枪都在枪眼里瞄准 着,无法走进去,这里白天是一所房子,晚上是一座堡垒,有八百住户,这村子就是这样 的。为什么要如此小心呢?因为这是一个危险地区,有很多吃人的人,为什么人们要去呢? 因为这是个绝妙的地方;那里找得到黄金。” “您究竟要干什么?”马吕斯因失望而变得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 “我要说的是,男爵先生,我是一个疲惫的老外交家。旧文化使我厌倦,我想过过未开 化的生活。” “还有呢?” “男爵先生,自私是世间的法律。无产的雇农看见公共马车走过就回过头去,有产的农 民在自己的田里劳动就不回头。穷人的狗对着富人叫,富人的狗对着穷人叫。人人都为自 己,钱财是人们追求的目的。金子是磁石。” “还有什么话?快说完。” “我想到若耶去安家。我们一家三口,妻子和女儿,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旅途长而旅费 贵,我需要一点钱。”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马吕斯问。 这不相识的人把下巴伸出领结外,好象秃鹫的动作,并用双重意味的微笑来回答。 “难道男爵先生没有读过我的信吗?” 这话有点说对了。事实上是马吕斯没有十分注意信的内容。他看到笔迹,忽略了内容。 他几乎想不起来了。目前他又得到了一条新的线索。他注意到这个细节:我的妻子和女儿, 他用深刻的目光盯住这个陌生人。一个审判官也不如他看得更仔细,他等于在窥伺,他只是 回答: “说清楚点。” 陌生人把两手插在背心的口袋中,抬起头但并不撑直脊背,他那通过眼镜的绿目光也在 细察着马吕斯。 “好吧,男爵先生,我说清楚点。我有一个秘密向您出售。” “一个秘密!” “一个秘密。” “和我有关?” “多少有点。” “什么秘密?” 马吕斯一边听着,同时越来越仔细观察这个人。 “我开始时不提报酬,”陌生人说,“对我所讲的您会感到很有意思。” “说下去!” “男爵先生,您家里有一个盗贼和一个杀人犯。” 马吕斯一阵震颤。 “在我家里?不会。”他说。 陌生人镇定地、用衣袖肘刷刷帽子,继续说: “杀人犯和盗贼。男爵先生请注意,我这里说的并不是往事,不是过期的,失效的,不 是法律的具体规定和神前忏悔可以取消的,我讲的是最近的事,眼前的事,此刻尚未被法律 发现的事。我说下去。这个人骗取了您的信任,几乎钻进了您的家庭,他用了一个假名。我 告诉您他的真名,我不要分文来向您说。” “我听着。” “他叫冉阿让。” “我知道。” “我告诉您他是谁,但仍不要报酬。” “说吧!” “他是一个老苦役犯。” “我知道。” “您知道是因为我荣幸地向您说了。” “不是。我早已知道了。” 马吕斯冷冷的语气,两次“我知道”的回答,说话简短,表示不愿交谈,引起了陌生人 的一点暗火。他那发怒的目光偷偷瞥了马吕斯一眼,但又立刻熄灭了。这目光虽然如此迅 速,但人们只要见过一次,以后就会认出来的,而且也没逃过马吕斯的眼睛。某种火焰只能 出自某些灵魂,它会烧着眼睛,这个思想的通风洞;眼镜不能遮蔽任何东西,就象在地狱前 面放上一块玻璃一样。 陌生人微笑着又说: “我不敢反驳男爵先生。总而言之,您知道我是了解实情的。现在我要告诉您的事情只 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与男爵夫人的财产有关。这是一个特殊的秘密,它可以出售,我先献给 您,价钱便宜,两万法郎。” “这秘密和其他的一样,我也知道。” 那人感到需要杀点价: “男爵先生,给一万法郎吧,我就说。” “我再重复一遍,您没有什么可告诉我的。我已知道您要说些什么了。” 这人的眼中又闪出一道光,他大声叫喊起来: “今天我总得要吃饭呀。我对您说,这是一个特殊的秘密。 男爵先生,我要说了,我就说。给我二十法郎好了。” 马吕斯的眼睛盯住他: “我知道您的特殊秘密,就象我知道冉阿让的名字,也象我知道您的名字一样。” “我的名字?” “是的。” “这不难,男爵先生,我荣幸地写给您了,并向您说了:德纳。” “第。” “什么?” “德纳第。” “这是谁?” 在危急之中,箭猪会竖起刺来,金龟子会装死,老看守人员会摆出架势,这人就大笑起 来。 于是他用手指掸去衣袖上的一点灰尘。 马吕斯继续说: “您也是工人容德雷特,演员法邦杜,诗人尚弗洛,西班牙贵人堂・阿尔瓦内茨,又是 妇人巴利查儿。” “什么妇人?” “您在孟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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