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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感谢上帝!幸亏费弗尔纵声大笑,幸亏他伸出手指点戳,脸涨得像猪肝,瞪着 充血的双眼,也幸亏这家伙站着不住地摇晃身子。这一切使朱利安上校开始带着敌 意看待此人,并站在我们这一边来。我看见上校脸上显出极度憎恶的神色,双辱不 住地抖动。朱利安上校不相信他的话;朱利安上校站在我们一边。 “这家伙喝醉了,”他沉静地说。“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喝醉了?”费弗尔大声嚷嚷。“啊,不,我的好朋友!你也许是个行政官, 外加上校军衔,可是这对我一点没什么两样。这一回跟以前不同啦,法律在我这一 边,我可决不错过机会。这一地区除了你,还有好几个行政官呢!那些人有头脑, 也懂得法律的含义,可不像那些因为无能而在多年前被一脚踢出军队的老兵,胸前 挂满微不足道的勋章,到处招摇过市。迈克斯・德温特杀了吕蓓卡,我会证明这一 罪孽的。” “稍等片刻,费弗尔先生,”朱利安上校不动声色地说。“今天上午的传讯, 你也在场,对不?我想起来了,我曾见你坐在大厅里,倘若你深感裁决有失公允, 为什么不当场对陪审团和验尸官本人言明?为什么不在庭上拿出这封信?” 费弗尔瞪眼望着他,边笑边说:“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这么干。这就是原因。 我情愿到这儿来,亲自跟德温特谈一谈。” “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迈克西姆从窗口走近几步说。“费弗尔 的指控我们都已听说过了。我向他提出了同样的话题: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怀疑告诉 验尸官?他说他不是富翁,倘若我同意向他提供每年两三千镑的款项,了他此生, 他就不来打扰我。当时,弗兰克在场,我妻子也在场。他们两人都听到的。你问他 们好了。” “全是事实,阁下,”弗兰克说。“讹诈,纯粹而直截了当的讹诈。” “是的,一点不错,”朱利安上校说。“问题在于讹诈这玩意儿从来不是纯粹 的,也谈不上直截了当。搞讹诈的人即使到头来弄得坐牢完事,也会给许多人带来 莫大的难堪。不过,有时清白人也会遭缧绁之灾。在这个案子里,我们将尽量不使 这种情况出现。费弗尔,我不知道你此刻是否已经酒醒,能不能以正常的神志回答 我的问题。要是你不再生拉硬扯,胡乱进行人身攻击,我们才有可能把整个案子及 早弄个水落石出。刚才,你对德温特提出一个严重的指控。请问你可有任何证据, 来作为此项指控的后盾?” “证据?”费弗尔说。“你要证据干什么?船底那些洞还不足以构成证据吗?” “当然不足,”朱利安上校说。“除非你能找到一个目击者作证人。请问你的 证人在哪儿?” “让证人见鬼去吧!”费弗尔说。“这事当然是德温特于的。还有谁会去杀吕 蓓卡?” “克里斯有很多居民,”朱利安上校说。“你怎么不去挨家挨户调查呢?换了 我就可能这么做。如果说你手里掌握的证据可以用来对付德温特,那么同样也可以 用来对付我。” mpanel(1); “哦,是这样,”费弗尔说。“原来你准备自始至终扶他一把,你是打定主意 当德温特的后盾了。你是他的座上客,他是你的酒肉朋友,这一来你就护着他了。 他是这一带的名人,曼陀丽的庄园主。你这该死的势利鬼,卑劣的小人!” “留神,费弗尔,说话留神一点。” “你以为这样一来就能把我压倒吗?你以为我没法到法院去起诉吧?我会把证 据摊在你面前的。告诉你,德温特因为恨我而杀死了吕蓓卡。他知道我是她的情人, 他妒嫉,发疯般地妒嫉。他打听到她在海滩小屋等我,于是就乘黑夜跑去,杀了吕 蓓卡。接着,他把尸体拖上帆船,把船凿沉。” “费弗尔,你的故事编得相当巧妙,不过我得再说一遍:你没有证据。找个目 击者做你的证人,这样我也许才会认真看待你的指控。我知道海滩小屋,那屋子不 是用来野餐的吗?德温特夫人还把它作为堆放船帆索具的地方。要是你能把那小屋 变作一所普通的平房,左近有五十所同样的房屋住着人,那倒多少能证实你刚才的 故事哩,只有这样,左邻右舍中才可能有人目击事情的经过。” “等一等,”费弗尔慢悠悠地说。“等一等……德温特那天夜里可能确实遭人 撞见了。可能性还不小呢!值得查一查。要是我找到一个证人,你怎么说?” 朱利安上校耸耸肩。我看到弗兰克以询问的目光扫了迈克西姆一眼,迈克西姆 则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儿盯着费弗尔看。突然,我明白费弗尔的意思了,我知道 他说的是谁。一阵惶恐之中,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那天夜里确实有个目击者, 我又想起零星的片言只语。那些话的含义当初我不理解,还以为是一个可怜的白痴 头脑里互不连贯的呓语。“她在那下面,对吗?不再回来了。”“我没对人讲过。” “他们会在那儿找到她的,对不对?鱼儿把她吃了,是不是?”“她永远不会再回 来了。”贝恩知道,贝恩看见的。贝思虽然神志失常,疯疯癫癫,可始终是个目击 者。那天夜里,他一定藏在林子里,样眼看见迈克西姆解缆开船,后来又独自划着 橡皮筏子从海上回来。我感到自己脸上唰地没了一点血色,于是赶快一仰头背靠着 垫子。 “这一带有个低能儿,老是在海滩闲逛,”费弗尔说。“那时我常来曼陀丽和 吕蓓卡幽会,此人就在这一带出没,我常见到他。闷热天气,他老是在树林里或是 海滩上过夜。这小子神经有点毛病,所以决不会自动站出来作证。可是如果那天夜 里他的确看见了什么,我有办法让他说实话,而被他撞见的可能性还真他妈不小呢。” “这人是谁?他在胡说些什么?”朱利安上校问。 “他指的一定是贝恩,”弗兰克说,接着又向迈克西姆扫了一眼。“是田庄上 一个佃户的儿子。可是此人无法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白痴。” “那他妈的有什么关系?”费弗尔说。“他不也长着一双眼睛?他知道自己看 见了什么。只要让他回答“是’或‘不’就行了。这下你们害怕了,是不是?不再 那么信心十足了吧?” “能不能把这人找来问一问?”朱利安上校问。 “当然可以,”迈克西姆说。“叫罗伯特马上到贝恩母亲家,弗兰克,把这人 带来。” 弗兰克迟疑着。我看见他斜瞥了我一眼。 “快去,看到上帝份上,”迈克西姆说。“我们难道不想把这件事快点了结吗?” 弗兰克遵命走出屋去。这时我那心口灼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几分钟后,弗兰克回到藏书室通报说:“罗伯特是开着我的车去的。只要圆恩 在家,十分钟内准到。” “下雨天他肯定在家,”费弗尔说。“不会出去的。我会让你们各位看我如何 使这人开口。”他笑着看看迈克西姆,仍然涨红了脸。他激动得浑身冒热气,黄豆 般的汗珠挂了一头。我注意到这人颈背上的肥肉都堆在衣领外面,耳朵又长得特别 低。那种花花公子般的好相貌寿命不长了。此人已经肥得不成样子,浑身都是赘肉。 他又拿了一支烟。“你们几位在这儿像是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帮派,”他说。“谁都 不肯出卖别人。连地方上的行政官也入了伙。不过我们当然不能把新娘子算在里头。 做妻子的哪有提供证词反对丈夫之理?克劳利无疑捞了不少好处,他也明白要是实 话实说,就非砸饭碗不可。要是我没猜铝,在他灵魂深处对我还有一点嫉恨呢。克 劳利,当年你在吕蓓卡身上没得到多少好处,对不,花园里的幽径是不是还不够长? 这一回倒是容易些了,是不是?新娘子一晕倒,总是对你的殷勤扶持感激不尽。等 她听到判处她丈夫死刑那会儿,你的手臂倒是现成的支持呐。” 事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迈克西姆的动作。我只看见费 弗尔一个踉跄,倒在沙发扶手上,接着又滚到地上。迈克西姆正站在他身旁。我觉 得恶心,迈克西姆竟接了费弗尔,这不免有失身分。我多希望自己不知道这口事, 多希望自己没有在场目击这一幕。朱利安上校铁板着脸,没说一句话。他转过身来, 走到我身边站定。 “我看您最好还是上楼去,”他不动声色地说。 我摇了摇头。“不,”我低声说。“不。” “此刻那家伙什么话都说得出的,”他说。“刚才您见到的这一幕可不特别雅 观,是吗?当然,您丈夫做得对,可当着您的面这样做,太遗憾了。” 我没做声,只是看着费弗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颓然倒在沙发上,用手绢擦 着脸。 “给我端杯酒来,”他说。“端杯酒来。” 迈克西姆朝弗兰克丢了个眼色,弗兰克便走出门去。屋子里的人谁也不说话。 一会儿工夫,弗兰克端着盛放威士忌苏打的托盘走回房间。他调制好一杯酒,递给 费弗尔。费弗尔端起就喝,那贪婪的情状简直像头野兽。他把嘴巴凑到玻璃杯上去 的时候,表现出一种耽于口腹之乐的下贱样子,上下嘴唇一下子覆在酒杯上,那姿 势更是特别。他脸上有一道深红色的印子,那是迈克西姆一巴掌留下的痕迹。 迈克西姆已再次转过身子,走回到窗口。我看看朱利安上校,发现他正以微妙 而专注的目光打量迈克西姆。我的心开始剧跳。朱利安上校为什么要这样盯着迈克 西姆看? 是不是他开始动摇,心底产生了疑窦? 迈克西姆没发现这目光,他还是自顾自观看雨景.雨势并未减弱,那不绝于耳 的滴答声充斥整个房间。费弗尔喝完酒,把杯子放回到沙发旁的茶几上。他呼吸急 促,不朝我们中的任何人看一眼,只是呆呆地直视面前的地板。 小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十分尖利,十分刺耳。弗兰克走去接听。 接着他又走回来,望着朱利安上校说:“是令媛打来的。府上的人问,是不是 等你回去再开饭?” 朱利安上校不耐烦地一挥手:“让他们先吃好了。就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能回家。”他看看手表,又咕哝着说:“亏他们想得出打个电话来。真是选的好时 候。” 弗兰克走到小房间去回话。我想象着线路那一头的姑娘,大概就是爱打高尔夫 球的那一位吧。我想象着她在大声对妹妹说:“爸让我们先吃。他究竟干什么去了? 排骨一冷会老得没法咬呢。”那边一个小小的家庭今晚也乱了套,他家的作息规矩 被我们打破了。所有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一件接一件,互为因果,而归根结蒂都 是因为迈克西姆杀了吕蓓卡。我朝弗兰克看看,他的脸色苍白,表情严峻。 “我听到罗伯特开车回来了,”他对朱利安上校说。“那边一扇窗正好面对车 道。” 他走出藏书室,去大厅迎接。弗兰克说话的当儿,费弗尔已抬起头来,接着他 再次从沙发站起,朝门口张望,脸上露出阴险的怪笑。 门开了,弗兰克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对着外面大厅里的人说话。 “没关系的,贝恩,”他轻声细语地说。“德温特先生想送你几支香烟。没什 么可害怕的。” 贝恩手足无措地走进屋来,双手捧着水手帽。因为没戴帽子,这人显得光秃秃 的,完全变了样。我第一次看到,原来他的头剃得精光滴溜,一根头发也没有。贝 恩这会儿看上去真是变了样,一个十足的丑八怪。 屋子里的灯光像是照花了他的眼。他痴呆地环顾房间,不住地眨巴小眼睛。他 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我报以心神不定的淡淡一笑,可不知他是否认出了我。他只是 死命地眨眼睛。费弗尔慢慢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喂,”他说。“上次打照面以来,日子过得怎么样?” 贝恩傻乎乎地望着他,从他的神色看,像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也没答话。 “怎么样?”费弗尔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贝恩只顾摆弄手里的帽子。“啥?”他问。 “来支烟,”费弗尔说着把烟盒递过去。贝思看看迈克西姆和弗兰克。 “没关系,”迈克西姆说。“随你拿好了。” 贝思取了四支香烟,一只耳朵背后夹两支。过后,他又开始摆弄帽子。 “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费弗尔再问一遍。 贝恩还是没答话。朱利安上校走过去对他说:“马上就可以让你回家,贝思。 这儿没有人会伤害你。只要你回答一两个问题。你认识费弗尔先生吗?” 这一回,贝恩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别他妈的装蒜,”费弗尔粗暴地说。“你心里明白,你曾见过我,看见我到 海滩小屋去。德温特夫人的小屋。你在那儿见过我的,不是吗?” “不,”贝思说。“我谁也没看见。” “你这该死的糊涂蛋加骗子手,”费弗尔说。“你敢站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吗? 去年,我同德温特夫人一起在林子里散步,一起走进小屋,你敢说没看见吗?有一 次你从窗口偷看,我们俩不是这着你了?” “啥?”贝恩说。 “多有说服力的证人,”朱利安上校揶揄了一句。 费弗尔一个转身,冲着他骂开了:“这是预先布置好的骗局。有人在这白痴身 上下了工夫,把他收买了。实话对你们说吧,这家伙见过我,总有几十次之多。瞧, 这东西能不能帮助你记起一些事情?”他在裤子背后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只 皮夹。他拿着一张一镑的钞票,对着贝思扬了扬。“现在记起来了吗?”他问。 贝恩还是摇头。“我没见过他,”他说着抓住弗兰克的膀子。“他是来送我进 疯人院的吗?” “不,”弗兰克说。“不,绝对不会,贝恩。” “我不去病人院,”贝恩说。“那儿待人可凶啦。我要待在家里。我又没做坏 事。” “放心,贝恩,”朱利安上校说。“没人会送你进疯人院的。你敢肯定以前从 来没见过这位先生?” “没有,”贝恩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还记得德温特夫人吗?”朱利安上校问。 贝恩没有把握地朝我看一眼。 “不,”朱利安上校和颜悦色地说。“不是这一位。我指的是另外一位,那位 常去海滩小屋的太太。” “啥?”贝思说。 “你还记得那帆船的女主人吗?” 贝思眨眨眼睛说:“她去了。” “不错,这个我们知道,”朱利安上校说。“她老是开着船出海去,是不是? 她最后一次开船,你在海滩上吗?那是十二个月以前的一个夜晚,这以后她就再也 没有回来。” 贝恩揉着水手帽,先朝弗兰克,继而朝迈克西姆看了一眼。 “啥?”他说。 “你在场,对不对?”费弗尔把身子凑上去说。“你先看见德温特夫人朝海滩 小屋走去,一会儿又看见德温特先生跟在她后面进了小屋。后来怎么样?说下去。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贝恩畏葸地朝着墙根退缩。“我啥也没看见,”他说。“我想呆在家里,我不 去疯人院。我从来没见过你,以前从来没有。我从来没在林子里见到你和她在一起。” 说着说着,他像个孩子似地呜呜哭了起来。 “你这神志不清的耗子精,”费弗尔慢慢挤出一句骂人话。“你这该死的疯子, 耗子精!” 贝恩用外衣的袖子擦着眼睛。 “你找来的证人好像帮不了你的忙,”朱利安上校说。“这套盘问手续完全是 浪费时间。你还有什么要问他吗?” “这是个诡计,”费弗尔大声叫嚷。“你们设计对付我。你们是一丘之貉,全 串通好了。我敢说一定有人出钱收买了这个呆子,让他来这儿扯谎骗人。” “我看可以让贝恩回家去了,”朱利安上校说。 “好啦,贝思,”迈克西姆说。“罗伯特这就送你回去。谁也不会送你进疯人 院的。别害怕。让罗伯特给他找点儿吃的,”他吩咐弗兰克。“找点冷肉,或者随 便什么他爱吃的东西。” “啊哈,效劳之后得给点儿报酬,对吧?”费弗尔说。“他今天可给你出了大 力,迈克斯,对不对?” 弗兰克带着贝思走了。朱利安上校看了迈克西姆一眼,接着说:“这人像是吓 呆了,浑身筛糠似地发抖。我一直注意着他。他没受什么虐待吧?” “不,”迈克西姆说。“这人与世无争。我一直让他在庄园里自由出入。” “过去大概受过什么刺激,”朱利安上校说。“他刚才两眼翻白。每当你抽出 鞭子准备打狗,狗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那么,你干吗不抽他一鞭子?”费弗尔说。“要是给这家伙尝尝鞭子的厉害, 他肯定就会记得我了。啊,不,他今晚帮了大忙,得好好款待一顿晚饭,哪会舍得 用鞭子去抽他!” “他没能帮你什么忙,对吧?”朱利安上校语气平静地说。“我们大家还在原 地踏步。你拿不出一丁点儿的证据来指控德温特,这你自己明白。你提供的杀人动 机本身也站不住脚。假如闹到法庭上去,费弗尔,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你说你是 德温特夫人未来的丈夫,还说你和她屡屡在海滩小屋幽会。可是连刚才在这屋里回 答问题的白痴也发誓说从来没见过你。就是关于你本人的这段叙述,恐怕也拿不出 证据呢!” “拿不出证据?”费弗尔说。我见他笑了,接着他走到壁炉边,拉了拉铃。 “你这是干什么?”朱利安上校问。 “稍待片刻你自然明白,”费弗尔说。 我已猜到他的下一步棋。铃声把弗里思召来了。 “请丹弗斯太太到这儿来,”费弗尔说。 弗里思看看迈克西姆,迈克西姆点了点头。 弗里思走出门去。这时,朱利安上校问:“丹弗斯太太不是这儿的管家吗?” “同时她还是吕蓓卡的心腹,”费弗尔说。“她在吕蓓卡婚前就曾多年服侍她, 甚至可以说是亲手把吕蓓卡拉扯大的。你会发现丹尼这证人跟贝恩大不相同呢。” 这时弗兰克又回到了藏书室。费弗尔冲着他说:“送贝恩上床了?让他喝饱喝 足之后,还得叫一声小乖乖吧?这一回,对你们这个小帮派可再不会这么便宜了!” “丹弗斯太太这就下楼来,”朱利安上校说。“看来费弗尔相信能从她嘴里问 出些情况。” 弗兰克飞快地朝迈克西姆一瞥,这一瞥没逃过朱利安上校的眼睛。我看见上校 抿紧了嘴唇。这不是好兆头,不,事情很不妙。于是我又开始咬手指甲。 我们望着门口等待。须臾,丹弗斯太太出现了。平日里我总是单独跟她打交道, 在我身边一站,她显得身材很高,又瘦又长,可这会儿她像是矮去了一截,形容也 比往常更枯槁干瘪。我还注意到,跟费弗尔、弗兰克和迈克西姆说话,她非仰起脖 子不可。她站在门口,双手合拢放在身前,把屋子里的人挨个儿看了一眼。 “晚安,丹弗斯太太,”朱利安上校说。 “晚安,先生。”她回答说。 她的语调显得苍老、刻板、死气沉沉,这声音我太熟悉了。 “首先,丹弗斯太太,我得向你提一个问题,”朱利安上校说。“这个问题就 是;你是不是了解已故的德温特夫人同这位费弗尔先生的关系?” “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丹弗斯太太说。 “我不是问血缘关系,丹弗斯太太,”朱利安上校说。“我指的是更深一层的 关系。” “我可不明白你的意思,先生,”丹弗斯太太说。 “行啦,别装蒜了,丹尼,”费弗尔说。“你很清楚他想打听的是什么。我已 经对朱利安上校说了,可是他好像不相信。吕蓓卡同我时作时辍地一起生活了多年, 是不是?她爱我,对不对?” 出乎我的意料,丹弗斯太太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不说话,而在她的眼光里颇有 点鄙夷的意味。 “她不爱你,”她说。 “听着,你这老笨蛋……”费弗尔刚说开个头,就被丹弗斯太太打断了。 “她不爱你,也不爱德温特先生。她谁都不爱,她鄙弃所有的男人。她是超乎 男女情爱之上的。” 费弗尔气得涨红了脸:“听着。她不是常常在夜里沿着小径,穿过树林,到海 滩上同我幽会吗?你不是还坐着待她回来吗?她不是在伦敦跟我一起度周末吗?” “那又怎么样?”丹弗斯太太突然激动起来。“就算她这么干了,那又怎么样? 难道她没有权利寻欢作乐?男女之间的情爱对她说来是场游戏,仅仅是场游戏。她 曾亲口对我这么说。她去找男人,那是因为她觉得好玩。我再说一遍,她觉得好玩! 她笑你,就像她笑话所有其他男人一样。好多次,我等她尽兴归来,看她坐在二楼 房间里的床上,笑话你们这些男人,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这连珠炮般突如其来的一席话很有点出人意料,听着好不令人作呕。尽管我知 道吕蓓卡的为人,听着这席话,仍然觉得恶心。迈克西姆的脸色白得像纸。费弗尔 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这席话的意思。朱利安上校扯弄着自己的小胡 子。好一会儿,没人说话,只听见屋外不绝于耳的落地雨声。一会儿,丹弗斯太太 哭了。这天早晨在卧室里她也曾这样抽抽搭搭哭过一场。我不愿看着她抽泣,于是 就别过脸去。还是没人说话;屋子里只听见两种声音――雨水的滴答和丹弗斯太太 的悲啼。这场面实在叫人受不了,我真想放声尖叫,真想一头冲出房门,去痛痛快 快尖叫几声。 谁也没走到她身旁去安慰几句,或是扶她坐下。她只顾不停地抽噎。最后―― 感觉中好像是过了好久好久――她总算开始控制自己的感情,哭声才渐渐止住,她 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双手则紧紧抓着黑呢子的外衣。待她完 全安静下来,朱利安上校才不慌不忙地轻声向她提问: “丹弗斯太太,你可想得出任何原因――且不管它多么不着边际――对德温特 夫人的自杀作出解释吗?” 丹弗斯太太强咽下一口气,双手还是抓着外衣不放。接着她摇摇头说:“不, 我想不出。” “怎么样?”费弗尔马上见缝插针。“这是不可能的。对于这点,她同我一样 清清楚楚。我已经对你说过了。” “请别插嘴,好不好?”朱利安上校说。“给丹弗斯太太一些时间,让她好好 考虑一下。我们大家都一致认为,从表面上看,自杀的假设有些荒唐。甚至根本不 存在这种可能性。我不是怀疑你那张便条的真实性或可靠程度,反正这是有目共睹 的。她在伦敦逗留了几小时,其间写了那张条子,说是有事情要告诉你。要是我们 能打听到她想告诉你的是什么事情,我们才可能对整个可怕的疑案作出某种解释。 让丹弗斯太大读一读便条。也许她能给我们一些启发呢!”费弗尔耸耸肩,从口袋 里摸出那张纸条,把它扔在丹弗斯太大脚边的地板上。她弯下身去拾起纸条。大家 都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地读那便条。读过两遍之后,她才摇着头说:“帮不了忙。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如果有什么要紧事非告诉杰克先生不可,她一定会先对我 提起的。” “那天夜里你始终没见到她?” “没有。我出去了。整个下午和晚上,我都在克里斯。为此,我怎么也不能原 谅自己,活一天就会悔恨一天。” “这么说,你也知道她有什么心事?也提不出任何可能的解释,丹弗斯太太? ‘有事相告’这句话的意思你一点也不明白?” “不,”她答道。。不,先生,一点也不明白。” “有谁知道那天她在伦敦的行止?” 没人答话。迈克西姆摇摇头。费弗尔不出声地骂了一句,接着又说。“请注意, 那天下午三点钟,她把这张便条留在我公寓的套间里。门房看见她的。交出便条之 后,她一定直接开车回了家,而且一路风驰电掣。” “德温特夫人那天与理发师有约,时间是从十二点到一点半,”丹弗斯太太说。 “这我倒记得,因为就在那一周的早些时候,我从这儿打电话到伦敦,为她作了预 约。打电话这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十二点钟到一点半,每次从理发室出来,她总 是上她那俱乐部吃午饭,这样她就可以让发夹留在头上。那天,她必定也是在俱乐 部吃的午饭。” “假设吃午饭花去半个小时,那么从两点到三点这段时间,她在干什么?这点 得调查落实,”朱利安上校说。 “喔,基督耶稣[注],谁会在乎她于了什么呢?”费弗尔大叫起来。“她没自 杀,这可是头等要紧的一点,对不对?” “我把她的约会录锁在我自己房里保存着,”丹弗斯太太慢条斯理地说。“这 些遗物我全保存着,反正德温特先生也不来把这些东西要去。有可能她把那天的约 会记在本子上了。她的习惯是把每次约会都记下,事后打个叉把项目注销。如果您 觉得记事本可能有帮助,我这就去拿来。” “你说呢,德温特?”朱利安上校说。“你的意思如何?你不反对让我们看看 她的记事本?” “当然不反对,”迈克西姆说。“我干吗要反对?” 我又一次看见朱利安上校向他投去大惑不解的飞快的一瞥。这一次弗兰克也注 意到了。我看见弗兰克朝迈克西姆看一眼,接着又把目光移到我身上。这回轮到我 站起身,走到窗口去看雨景。我觉得雨势好像已不如刚才那样凶猛,像是没留下多 大的后劲。此刻的雨声听上去较为沉静,较为轻柔。沉沉暮色已把天空笼罩,草坪 上一片昏暗,倾盆大雨之后,浸透了水。树木都弓着身子,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听见使女在楼上拉拢窗帷,准备上灯,并把那些犹未关起的窗户―一闭上。宅子 里仍同平时一样,按每天的老规矩办事:拉拢帷帘,把鞋子送到楼下刷洗,浴室椅 子上铺开大毛巾,浴盆里放满水等我洗澡,卧床已铺陈舒齐,拖鞋搁在椅子底下。 而我们这些人犹在藏书室里斗智,尽管谁也不说话,可大家心里明白,迈克西姆正 在这儿接受一场生死攸关的审判。 听到有人轻轻关门,我才转过身来。来人是丹弗斯太太,她手执记事本回藏书 室来了。 “我没记错,”她平静地说,“我刚才说的不错,她把约会全记在本子上。这 几项正是她死去那天的约会。” 她翻开约会录,那是一个小巧的红皮本子。她把本子递给朱利安上校。上校又 一次从盒子里取出眼镜。他的眼光扫过那翻开的一页,好一会儿谁也没有作声。我 觉得眼下这时刻,上校兀自查阅记事本,我们大家则站在四周等待,这样的时刻, 实在比那一夜发生的任何其他事情更使我害怕。 我用指甲掐自己的双手;我不敢朝迈克西姆看一眼。朱利安上校准会听见我胸 堂里怦怦的心跳声吧? “啊,”他叫出声来。他的手指停留在那一页的当中。我想,要出事了,这下 肯定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对,”他说。“对,就在这里写着。十二点做头 发,丹弗斯太太刚才正是这么说的。这一项旁边打了个叉叉。这么说来,她如约去 了理发室。在俱乐部吃午饭,旁边也是个叉叉。可是这下面记着什么?贝克,两点 钟。这贝克是谁?”他看看迈克西姆,见后者摇头,又把目光移到丹弗斯太太身上。 “贝克?”丹弗斯太太把名字复述一遍。“她的熟人中没有叫贝克的。这名字 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你不妨拿去看一看”朱利安上校说着把记事本递过去。“你自己看吧。明明 写着贝克。旁边还打了个其大无比的叉叉,用力之猛像是存心要把铅笔折断似的。 不管这个贝克是何许人,显然她同他见过面了。” 丹弗斯太太对着记事本上那名字以及黑铅笔的叉叉记号出了神,她哺哺自语: “贝克。贝克。” “我相信,倘若我们知道这个贝克是何许人,我们就可以找到谜底,”朱利安 上校说。“她没落在放债人的手里吧?” 丹弗斯太太不屑地瞟了他一眼说:“德温特夫人会落在这种人手里吗?” “那么,也许有人敲诈?”朱利安上校说完扫了费弗尔一眼。 丹弗斯太太连连摇头。她仍然一遍又一遍念叨着那个名字:“贝克。贝克。” “她没有仇人吧?没有人威胁过她?她害怕什么人吗?” “德温特夫人害怕?”丹弗斯太太说。“她什么都不怕,谁也不怕!她只担心 一件事,那就是有朝一日自己会衰老,会生病,躺在床上慢慢死去。她曾多次对我 说过;‘我死的时候,丹尼,一定要死得痛快,就像噗哧一下吹熄蜡烛一样,’她 死了以后,我唯一可以告慰的就是这一点。大家都说人淹死的时候不觉着什么痛苦,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以探究的目光看着朱利安上校,但是他没回答。上校沉吟着,一边扯弄自己 的小胡子。我看见他又向迈克西姆投去一瞥。 “扯这一切到底有什么用?”费弗尔走上前来说。“我们老是离题兜圈子。干 吗去理会这个名叫贝克的家伙?他跟整个儿事情又有什么牵连?也许是个该死的袜 子商人,或者是个卖雪花膏的。要是此人关系重大,这儿的丹尼肯定认识他。吕蓓 卡从不向丹尼保密。” 我一直留心察看丹弗斯太太的一举一动,只见她手捧记事本,一页一页翻着。 突然,她叫出声来: “这儿有个线索。就在本子后面的电话号码栏里。贝克的名字旁边有个电话号 码:0488。但是没有注明属哪个电话局。” “精明的丹尼,”费弗尔说。“上了年纪倒成了个大侦探!可是你晚了十二个 月。要是在一年前发现这号码,也许还有点用。” “是这人的电话号码,”朱利安上校说。“0488,旁边就是贝克的名字。可她 干吗不注明电话局呢?” “试着给伦敦的电话局一个一个去联系吧,”费弗尔讪笑不已。“这够你忙一 晚上的,咱们反正不在乎,迈克斯也不在乎他的电话费账单是不是超过一百镑大关, 我说得对吗?迈克斯?你是巴不得拖时间呢,不过换了我处在你的地位,我也会耍 同样的把戏。” “号码旁边有个记号,不过看不出这记号代表什么,”朱利安上校说。“丹弗 斯太太,你看一看,会不会是个M字母?” 丹弗斯太太又把记事本接过去。“也许,”她不大有把握地说。“跟她平日里 写的M字母不太一样。不过也许是她在匆忙中信手写上的。不错,可有是个M字母。” “这么说就是梅费厄电话局0488号罗,”费弗尔说。“真是天才!多么出色的 脑子!” “怎么样?”迈克西姆说,一边点着了今晚的第一支烟。“弗兰克.最好还是 查一查吧?请打个电话,要求接通梅费厄电话局的0488号。” 心口处的疼痛有增无减。我垂手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迈克西姆没有朝我看一 眼。 “去啊,弗兰克,”他说。“你还等什么?” 弗兰克走进那头的小房间。我们大家等着他打电话回来。不一会儿,他走回藏 书室,神态镇静地宣布说:“接通之后对方会回电的。”朱利安上校反剪着双手, 开始在屋子里踱步。谁也没再说什么。大约过了五分钟,尖利的电话铃声持续地响 起,那是长途电话单调而刺激神经的铃声。弗兰克赶快走去听电话。“梅费厄0488 号吗?”他问。“请问有没有一位叫贝克的住在贵处?哦,明白啦。对不起,说的 对,我一定把号码搞错了。多谢,多谢。” 接着传来他把电话筒放回原处的卡嗒声。然后他走回房间来。“梅费厄0488号 的住户名叫依斯特莱夫人。这架电话设在格鲁斯维纳大街。那儿的人从未听说过贝 克。” 费弗尔发出一声嘶哑的笑声。“各行各业的人都得挨个儿问一遍呐。他们都会 从个个烂山芋里蹦出来的,”他说。“接着干吧,天字第一号大侦探,接下来跟哪 一区的电话局联系啊?” “试一试博物馆区[注]的电话局,”丹弗斯太太说。 弗兰克看一眼迈克西姆,后者吩咐说:“去试一试。” 刚才这一幕又从头来过。朱利安上校又在屋子里踱开了。五分钟之后又来了回 电,弗兰克走去接电话。他让门大开着,所以我可以看见他俯身在电话茶几上,嘴 巴凑着话筒说话。 “喂?是博物馆区的0488号吗?请问有没有一位叫贝克的住在贵处?啊,你是 哪一位?夜班门房。对,对,我明白。我不是打办公室的电话。不,我不是这个意 思。你能告诉我地址吗?不错,有要紧事情。”电话交谈中止了,他回过头来对我 们说:“看样子找到这个人了。” 哦,上帝,但愿这不是真的,但愿别找到贝克。求求您,上帝,但愿贝克已经 死了。我知道贝克是何许人物,打一开始就知道。我眼睁睁看着门那一边的弗兰克, 见他突然俯下身去,取过一支铅笔和一张纸片。“喂?对,我听着。请你告诉我怎 么拼写。谢谢,非常感谢。晚安。”他拿着那张纸回到房间里。弗兰克,你不是深 深敬爱迈克西姆吗?你还蒙在鼓里,殊不知你手里的这张纸片就是今天这该死的夜 晚唯一有价值的证据,一旦把它交出来,你就毁了迈克西姆,就好像你手里拿的是 一把匕首,准备在背后猛戳一刀,把迈克西姆真正干掉完事。“接电话的是布隆斯 勃利一所房子的夜间看守门人,”他说。“那幢房子不住人,只是在白天才充作医 生的诊所。看来,贝克已经歇业了。六个月前就离开了那所房子。但是我们有办法 找到这个人。夜班门房给了我此人的地址,我把地址记在这张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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