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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潘波趣先生的宅子座落在镇上的大街上,满屋都是胡椒子和面粉的气味,真不 愧是粮商种子商的府上。一看他店堂里有那么多小抽屉,我心想这个人倒确实福份 不浅。悄悄看了看下层一两个抽屉,全是些牛皮纸小包,我真纳闷儿:这些花籽和 花种是不是盼望有一天能突破牢笼,得见天日,抽芽开花呢? 这种想法,我是到那儿第二天才有的,因为前一天晚上一到那里,马上就给送 上阁楼去睡觉了。那是一间斜顶阁楼,放床铺的那个角落低得要命,我估计屋顶上 的瓦和我的眉头之间至多只隔着尺把的距离。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忽发奇想:种子 和灯芯绒这两样东西怎么居然那样难分难解?潘波趣先生身上穿的是灯芯绒,店堂 里那个伙计穿的也是灯芯绒,不知道怎么,我总觉得他们的灯芯绒都透出一股气息, 很像是种子,那里的种子却又都透出一股气息,极似灯芯绒,结果实在弄得我稀里 糊涂,再也分辨不出哪是种子,哪是灯芯绒。这一次我还有个发现,原来潘波趣先 生做买卖的不二法门就是望着大街对面的马鞍匠出神,而马鞍匠的经营之道却是目 不转睛地瞅着马车匠,马车匠打发光阴的办法则是双手插在衣袋里,默默端详面包 师傅,面包师傅的本份是操起双手,对着杂货商发呆,杂货商则站在门口朝着药剂 师打哈欠。在大街上,专心致志于自己行业的人似乎只有那个钟表匠:尽管时时刻 刻都有成群结队的农民打扮的人透过他的玻璃橱窗来窥视他,他却始终戴着一个放 大镜,伏在一张小桌子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机件。 八点钟,潘波趣先生和我在内宅的客厅里吃早饭,那个伙计则在前面店堂里一 袋豌豆上喝他那杯茶,吃他那块黄油面包。跟潘波趣先生在一起,我觉得真是别扭 透了。且别提他如何醉心于我姐姐的那套主张,给我吃顿饭也要折磨折磨我,叫我 受罪――也别提他尽给我吃面包屑,黄油少得可怜,牛奶兑上了大量白开水,倒不 如老老实实连那点牛奶也不放,干脆给我喝白开水。这些都还不算什么,最讨厌的 还是他的谈话,他除了给我做算题,别的话一句都没有。早上客客气气向他问好, 他二话没有,劈头就盛气凌人地问我:“小家伙,七乘九等于几?”我刚刚来到这 个陌生地方,又空着肚子,给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逼,叫我怎么答得上来?我实在 饿极了,可是一口面包还没咬下去,他已经提出算题来考问我了,连珠炮似的一连 串问题,弄得我吃顿早饭没有片刻自在。 “七乘七呢?”“乘四呢?”“乘八呢?”“乘六呢?”“乘二呢?”“乘十 呢?”唠叨个没完。刚刚答完一道,啃上一口面包或是喝上一口牛奶,第二道算题 又来了,他自己却只顾舒舒服服、无所用心地大嚼其火腿和热面包,那副吃相倒真 是称得上(恕我直言不讳)狼吞虎咽,穷凶极恶。 因此,钟敲十点,一听说我们就要动身到郝薇香小姐家里去,我便觉得高兴非 凡;不过心里还是不免惴惴不安,不知道到了那位老小姐家里应该如何检点自己的 行为举止。不到一刻钟工夫,来到了郝薇香小姐的住宅门前。这所宅第,砖瓦都已 年深月久,阴森森的,四面还装着好多铁栅栏。有几扇窗户已经砌没了;剩下的窗 户,低一些的一律护着锈痕斑斑的铁杆。宅前有个院子,装了铁栅门。打过铃,只 等里面来人开门。我趁这当儿,透过门栅向里面张望了一下(潘波趣先生到这时候 还在考问我“七乘十四等于几?”我只装没有听见),我看见大宅子旁边还有一所 很大的酒坊。酒坊里并没在酿酒,看来已经好久没有酿酒了。 一扇窗子给拉了起来,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问话:“谁呀?”带我来的那位马上 回答:“潘波趣。”窗口回了一声:“好吧!”窗户随即又关严了。一位年轻姑娘 手拿着钥匙,从院子里走过来。 潘波趣先生说:“这孩子就是匹普。”那年轻小姐长得很美,神气非常傲慢, 她回答道:“这就是匹普吗? 进来吧,匹普。”潘波趣先生打算跟我一块进去,她连忙把门一掩,挡住了他。 她说:“怎么!你也想见郝薇香小姐?”潘波趣先生十分狼狈,回答道:“要 是郝薇香小姐想见见我,那我――”那年轻小姐说:“噢!那就告诉你,她不想见 你。”她说得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余地,潘波趣先生尽管自尊心受了触犯,却回不 上一句话,只得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是我和他过不去似的! mpanel(1); ――还训诫我说:“小家伙,你在这里应当规规矩矩,可要替把你一手拉扯大 的人挣点面子!”说完就走了。我依旧提心吊胆,生怕他赶回来从门栅里考问我 “七乘十六等于几”,不过他总算没有回来。 替我带路的年轻小姐把大门上了锁,和我一同穿过院子往里头走。 院子是铺石的地面,收拾得很洁净,不过缝缝隙隙里都长着小草。还有一条小 小的通道通向酒坊,通道口的木门敞开着,那头的酒坊也是门窗大开,一直可以望 见对面的高高的围墙。里面阒寂无人,荒凉冷落。这里的风似乎比外面还冷,尖声 呼啸,从酒坊敞开的门窗里穿进穿出,响得简直和海上摧樯裂帆的狂风没有两样。 她看见我老望着酒坊,便说:“孩子,那儿现在酿的浓啤酒呀,你就是统统喝 了下去,也包你没事儿。”我腼腆地说:“就是呢,小姐。”“这个地方今后还是 别再酿酒的好,酿出来也是酸的啦。你看是不是,孩子?”“就是,小姐。”她又 说:“其实,也没有谁打算在那儿酿酒,因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地方看来也只 有这样长年冷落下去,迟早有一天坍下来算数。说到浓啤酒,地窖里倒有的是,足 够淹没这座庄屋的。”“这座宅子就叫做庄屋吗,小姐?”“孩子,这是宅子的一 个名字。”“那么还有别的名字喽,小姐?”“另外还有个名字叫做‘沙堤斯’, 这也不知是个希腊字,还是拉丁字,还是希伯莱字;也许三种文字都是,反正在我 看来都一样,那意思就是有余。”我说:“有余庄屋?这名字真古怪,小姐。”她 说:“是的,不过,意思还不光是有余。当初取这个名字,意思是说,谁有了这座 宅子,谁就会心满意足,再没有别的要求了。我看,从前人们的欲望一定是很容易 满足的。好啦,别磨蹭啦,孩子。”尽管她一声声“孩子”长“孩子”短,态度那 么放肆,毫不客气,其实她的年纪却和我不相上下。当然,她是个姑娘,长得又美, 又很矜持,看外貌要比我大得多,简直就像个二十刚出头的大小姐,像个女王,完 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们从边门走进宅内――正门上锁着两根锁链,哪里进得去了――一到里面, 第一件引起我注意的就是,过道里一片漆黑,只点着一支蜡烛,是她刚才放在那里 的。她随手拿起那支蜡烛,和我一块儿又走过几条过道,上了楼梯,一路上依旧一 片漆黑,全靠那支蜡烛照明。 走着走着,终于来到一个房间门口,她说:“进去吧。”我说:“小姐,你先 请。”倒不是为了讲究礼貌,而是我不敢进去。 她一听这话,便说:“别胡闹了,孩子;我又不进去。”说着就望望然不屑一 顾地走开了,更糟的是,把那支蜡烛也带走了。 这个滋味可真不好受,而且我也有些害怕。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不敲房门也 不行。敲了门,里面叫我进去。我推门进去,一看是间挺大的房间,点着好多蜡烛, 却没有一线天光透进来。好多家具我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反正看见 这副摆设,估料着总不外乎是一间化妆室。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罩着桌布的台子和 一面镀金穿衣镜连在一起,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位贵夫人的梳妆台。 如果当时没有那位夫人坐在台旁,我是否就能一眼看出是一架梳妆台,可就难 说了。那位夫人坐的是一张扶手椅,一个胳膊肘搁在梳妆台上,用手支着头。我从 来没见过这样一位稀奇古怪的夫人,我相信这一辈子也休想再见到第二位。 她穿的都是贵重料子,绸缎花边一应俱全,全身雪白。鞋子是白的,从头上一 直披下来的那条长长的披纱也是白的,头上还戴着做新娘戴的花朵,可是看她则已 经是白发满头了。脖子上和手上都戴着亮闪闪的珠宝,梳妆台上也放着好些亮闪闪 的珠宝。遍地衣衫狼藉(论气派,都要比她身上穿的略逊一筹),还有东一只西一 只没有收拾好的衣箱。看来她还没有完全打扮好,脚上只穿着一只鞋子――另外一 只还放在梳妆台上,就在她手边――披纱也没有完全戴好,带链的表还没有系上, 应该戴在胸口的花边却和一些小装饰品、手帕、手套、花朵、祷告书,一起乱七八 糟地堆放在穿衣镜周围。 这些形形色色的玩意儿,我并不是一下子就尽收眼底的,不过我头一眼看到的 东西还是多得你意想不到。我看出了,眼前的这些理应是白色的玩意儿,当年固然 都是白的,可是如今早已失去光彩,褪色泛黄了。 我还看出,这位穿着新娘礼服的新娘,岂止身上穿的服装、戴的花朵都干瘪了, 连她本人也干瘪了;除了凹陷的眼窝里还剩下几分神采,便什么神采都没有了。我 还看出,穿这件礼服的原先是一位丰腴的少妇,如今枯槁得只剩皮包骨头,衣服罩 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记得有一次,大人带我去赶庙会,见过一个白苍苍的蜡人, 也不知算是代表哪一个怪人的遗体,供人瞻仰。还有一次,大人带我到我们沼地上 的一座古教堂去,看一具从教堂地下的墓穴里掘出来的骷髅,昔日的华装丽服早已 化作一堆灰尘。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仿佛就是那个蜡人、那具骷髅,却转过一双乌 黑的眼睛来望着我。我是叫不出来的苦,否则我早就大叫了。 只听得坐在梳妆台旁的夫人问道:“是谁呀?”“夫人,是我匹普。”“匹普?” “就是潘波趣先生带来的孩子,夫人。上这儿来……玩的。”“走过来,让我瞧瞧 你。过来过来。”我站在她面前,不敢看她的眼睛,却仔细看了一下她身边的那些 东西,发觉她的表停在八点四十分上,房间里的钟也停在八点四十分上。 郝薇香小姐说:“拿眼睛看着我呀。像我这么一个女人,打从你出世以来就没 有见过阳光,你见了我该不会害怕吧?”说来惭愧,我居然凭着一时的胆量,撒了 个弥天大谎,回了一声“不怕”。 于是她叠起双手,放在左边胸口,问我:“你知道我手扪着的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夫人。”(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要挖我心吃的小伙子。)“我手扪着的是 什么?”“您的心。”“碎啦!”她吐出这两个字,眼里露出急切的神色,语气用 得奇重,脸上浮现出一种怪笑,还带着些自负的神气。她那双手在胸口搁了片刻工 夫,方才慢悠悠地挪开,仿佛一双手有多重似的。 她说:“我过得太无聊。我需要找个消遣,可我不想再和大人打交道了。你来 玩儿吧。”叫一个不幸的孩子在这种场合下玩耍,普天之下恐怕再没有更强人所难 的事了。哪怕是最爱抬杠的读者,读到这里,该也不会认为我过甚其辞吧。 她接下去说:“有时候我有些病态的幻想。我老想看别人玩儿,这就是一种病 态的幻想。”她不耐烦地挥了挥右手的手指,又说:“好啦! 好啦!玩吧,玩吧,快些玩吧!”我马上想起姐姐那句话:我要是不好好地玩, 她就要给我厉害看;在无可奈何之下,我就想装作潘波趣先生的马车,在房间里兜 着圈子跑一阵。再一想,这种把戏我实在表演不了,于是只得作罢,便站在那里, 只顾瞧着郝薇香小姐。我们两人彼此瞧了好半晌,她大概认为我是有意违拗,便说 : “你脾气这么大吗?这么不听话吗?”“没有的事,夫人。我对不起,真对不 起,我一时还玩不起来。您如果告到我姐姐那里去,我就少不了要挨一顿打骂。只 要我能玩,我一定玩。可是我觉得这儿的一切实在太新鲜了,太陌生了,太高尚了 ――也太凄凉了――”说到这里,连忙住口,生怕言多必失,说不定早已说得过了 分;于是我们又彼此对看了一眼。 她没有马上回答,却把眼光从我身上移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望望身上的衣服, 望望梳妆台,最后又对着穿衣镜照了一照,方才喃喃地说: “在他是见所未见,在我却是年复一年;他觉得太陌生,我却觉得太熟悉;至 于凄凉之感嘛,两个人倒是一样。你去叫艾丝黛拉来!”我看见她还在照镜子,便 以为她还在自言自语,不是和我说话,因此没有理会她。 她扫了我一眼,又吩咐我:“去叫艾丝黛拉来!这件事总做得到吧。 去叫艾丝黛拉!到房门口去叫!”要我在一座陌生的房子里,摸黑站在一条神 秘莫测的过道上,对着一位既无踪影、又不答话、且又目中无人的年轻小姐大喊艾 丝黛拉,而且又担心这样大声直呼其名是一种莫大的放肆行为,这实在并不比奉命 玩耍来得好受。好容易艾丝黛拉总算回答了一声,就拿着蜡烛来了,她像一颗明星 似的,一路上照亮了那黑洞洞的过道。 郝薇香小姐招手叫她走到跟前,随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颗宝石,一会儿放在她 青春美丽的胸脯上,一会儿又放在她棕色的秀发上,比比试试。“我的宝贝,这一 颗将来就给你,你戴起来有多漂亮啊!去跟这孩子玩牌给我看吧。”“跟这个孩子 玩!哎呀,他是个干粗活的小子,低三下四的!”我似乎隐隐听到郝薇香小姐轻声 细气对她说(不过我实在不大敢相信): “怎么?你可以捏得他心碎呀!”艾丝黛拉摆出十足轻蔑的神气问我:“你会 打什么牌?”“小姐,我只会玩‘败家当’。”郝薇香小姐对艾丝黛拉说:“那就 叫他败家当吧。”于是我们坐下来玩牌。 这时候我才看明白,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像那只表和那架钟一样,早就停了。又 看见郝薇香小姐把那颗宝石照旧归还原处。我趁艾丝黛拉发牌的时候,又瞟了一下 那架梳妆台,看清了台上的那只鞋子从来没有穿过,从前是白的,现在已经发黄了。 又看了看郝薇香小姐那只没有穿鞋的脚,脚上的丝袜从前是白的,现在也发黄了, 袜底也早踩破了。要不是屋里的一切都处于这种停顿状态,要不是这许多褪了色的 陈年古董造成屋里这种常年死寂的气氛,那么,即便是这么一个衰朽之躯穿着这么 一件干瘪的新娘礼服,也决不至于这样像穿着一件尸衣,那条长长的披纱也决不至 于这样像块裹尸布了。 郝薇香小姐坐在那里看我们打牌,活像一具僵尸;新娘礼服上的褶边和彩饰简 直像黄纸。据说古人的尸体一旦掘出来被活人看见,立刻就化成齑粉,那时候我对 于这种事还并无所知,不过自我听说以后,我就常常想:照这位夫人当时的神气来 看,好像也是只消一见阳光,立刻就会化作尘土似的。 第一局牌还没有打完,艾丝黛拉就鄙夷地说:“你瞧这孩子!他把‘奈夫’叫 做‘贾克’呢!瞧他的手有多粗糙!瞧他的鞋有多笨重!”以前我从来也没想到过 自己的手有什么见不得人,可是这时候竟然也认为自己的手实在生得很不像话。她 对我的轻蔑可着实厉害,竟像有传染性似的,于是连我也轻蔑起自己来了。 头一局她赢了,由我发牌。我心知她巴不得我把牌发错,这么一来,我一发牌 哪还有不错之理?于是又遭她数落一通,说我是个干粗活的、笨手笨脚的蠢孩子。 郝薇香小姐都看在眼里,她对我说:“怎么不听见你顶她一句?她说了你好多 难听的话,你却不回她一句?你觉得她怎么样?”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愿意讲。” 郝薇香小姐俯下身子对我说:“你附着我耳朵讲吧。”我悄悄说:“我觉得她很骄 傲。”“还有呢?”“我觉得她很美。”“还有呢?”“我觉得她挺爱欺负人。” (我说这话时,艾丝黛拉一脸深恶痛绝的神气,正在那里看着我。)“还有呢?” “我想我该回家了。”“她长得那么漂亮,你就一辈子不想再见她了吗?”“我不 是不想再见她,可是现在我想我该回家了。”郝薇香小姐大声说:“打完这一局就 让你回家。”要不是开头见过郝薇香小姐那古怪的笑容,我真还以为她这张脸蛋根 本就不会笑呢。她始终沉下了脸,显出一副凝神沉思的神气――大概当年这周围的 一切静止不动之日,也正是她沉下脸色之时――而且看来好像那脸色是永远也开朗 不起来的了。她的胸脯沉了下去,显得腰弓背曲;她的噪门也沉了下去,说话声音 很低,死气沉沉;总之,照她的模样来看,仿佛她是挨了万钧雷霆的当头一击,从 肉体到灵魂,从内心到外表,稀里哗啦一古脑儿都垮掉了。 打完了那一局,艾丝黛拉果然叫我把家当败光了。我手里的牌都给她赢了过去, 她把牌都往台上一扔,好像从我手里赢得的牌没有什么希罕似的。 郝薇香小姐说:“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呢?让我来想一想。”我提醒她说,今天 是星期三,话还没有说完,她又像刚才那样不耐烦地挥挥右手的手指,不让我说下 去。 “得啦,得啦。我可不知道什么星期几,也不知道什么年月。过六天再来吧。 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夫人。”“艾丝黛拉,带他下去。给他点儿什么吃的, 让他一边吃,一边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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