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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胃口 如果某个早晨,你们从综合医院那一带走过,就在靠墙的那边,密密麻麻的有 很多白色石碑,那是些因接受了恩惠或是因为得接受恩惠而竖立的石碑,它们像是 贴在一个信封上的许多邮票似的,而在离供奉圣母的神龛不远的地方,你们会看到 一个又漂亮又大的卖花亭子,里面放有许多花盆和彩色雕塑,还有饰有缎带的花篮 儿和别的东西。在那里病人的亲戚们和朋友们都为那些可怜的病人们买花;那个花 亭供应全区的鲜花。卖花的女人金黄色头发,体态高大肥胖,她有个儿子长得很像 她,帮她卖花。他叫卡罗,19岁,体重有100公斤。你们留点神,看看他的模样,肥 胖的脸,长满雀斑,厚厚的近视眼镜,红色的寸头。身子一动他的胸脯就像女人似 的抖动;他大腹便便,两条腿跟柱子似的。他总是美国式的装束,短风衣,条纹裤 子;上衣像西服背心似地贴在身上;那裤子在他弯腰时像是会从后面绷裂了似的。 卡罗和我曾是好朋友,现在不是了,这令我遗憾,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那样 的体态还终日无忧无虑的。谁想排除忧伤,只要看他怎么吃东西就是了。身体好, 就能吃;像卡罗这样能吃的人我真没见过。他能就着面包把半公斤的酱汁面一口气 吃下去跟没事儿似的;然后,还不满地说:“这点面条还不够我塞牙缝儿的……妈 妈,我还饿。”有时候他的朋友们请他吃饭就是因为乐意看他吃东西。而他却毫不 客气:一天晚上,在斯特莱塔,他不到半小时就把一只小羊全吞下去了,而且啃得 一干二净,盘子里只剩下一大堆骨头。他在家里不能敞开肚子这么吃,因为母亲生 活拮据,靠卖花没那么多钱浪费。因为,他深知别人看他吃东西跟看一场表演似的, 所以他自己总提议说:“今晚你们请我吃饭吗?我保证敞开吃,不限量,你们干吗?” 有一个星期天,卡罗告知我说我们俩都被邀到他未婚妻法乌斯蒂娜家吃午饭。 我很惊奇,因为我跟法乌斯蒂娜家没什么交情,我不知为什么受到邀请。可是到了 意大利大街的约会地点,我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卡罗两手揣在兜里显得忧郁沮丧, 他不时地叹气。当我们朝法乌斯蒂娜家走去时,我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他叹了口气 作为对我的回答。我不放过他,他又叹了口气。最后,我说:“你听我说,要是你 不愿告诉我,就别说好了……可你别那么唉声叹气的……你像是一只海豹。” “海豹总叹气吗?” “不是,但要是它们叹气,就会像你似的。” 他又叹了口气,然后对我解释说:“今天早晨我让他们也邀请你去,目的是让 你帮帮我……你答应帮我吧?” 我答应帮他,于是他叹着气说道:“法乌斯蒂娜不要我了。” 我对这番话的第一个反应是高兴,这我承认。我喜欢法乌斯蒂娜,以往我一直 不明白她怎么喜欢上卡罗了。但是我是个忠实的朋友,甭说去追求她,就连让她明 白我的心意也不敢。我假装无动于衷地说:“哦,我很遗憾,但是我又能帮什么忙 呢?” “你能帮大忙……法乌斯蒂娜不听我的……她是听你的话的……你会说话…… 她不想再见我了,我坚持要向她作个解释,于是她邀请了我们:你应该跟她谈,告 诉她我爱她,她不该丢开我。” 我回答他说跟女人是很难说什么道理的;但最后,由于他一再坚持,我只好答 应他了。这时我们已来到法乌斯蒂娜家,她家在亚历山大广场的市场附近。我们上 了楼梯,敲她家的门;法乌斯蒂娜的母亲来开的门,她是个头发灰白的矮小女人, 手里拿着一把扇火用的扇子,她喊着说:“至少你们来了,”说完就跑到厨房里去 了。我们到了餐厅里,平时那餐厅是法乌斯蒂娜的父亲用来让顾客试衣服的,她父 亲是个裁缝。四壁贴满了人像和从服装杂志上撕下来的照片,中间是一张八个座位 的桌子;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女人体模型,穿着打了绷线的上装。我觉得套间里乱 七八糟的:听见她母亲在大吼大叫,她发火了,有人在回答她什么。然后,门骤然 打开了,法乌斯蒂娜进来了。她是个18岁的姑娘,小巧玲珑,前额后倾,绿眼睛, 大嘴巴:她不漂亮,但富有挑逗性。她高兴地喊叫道:“你好,卡罗,你好,马里 奥……妈妈发脾气了,因为她下了8个人的面食,可是爸爸、吉诺和阿尔弗雷德让人 告诉她说因为看球赛,他们得在外面吃饭,安娜马丽亚也不来了,因为她未婚夫请 她吃饭……而我正要出去,我也有人邀请……这样,你们就剩下三个人,妈妈发火 了,她说肉可以放在一边,可是面食没法处理。” mpanel(1);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然后,她把后边的衣服往上提了提以免弄皱了,然后 就一屁股坐在一张黄色的旧沙发上,那沙发破旧不堪都塌陷下去了,她接着又说: “你听我说,卡罗,今天我让你的朋友一起来,因为妈妈说我得满足你这一回…… 不过,我立即可以告诉你:你没必要坚持你的想法。” 不知为什么,我很高兴她这样说,她说得是那么洒脱。而且,她说这些话时眼 睛没看着卡罗,而是看着我;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了;我觉得她娇媚地朝我微微一 笑。这时卡罗哭丧着脸嘀咕道:“可是,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可怎么办呢?” 她得意地笑起来,露出她那宽而短的牙齿:“你再去另找一个嘛……或许你不 去找了……这与我毫不相干……反正我们不再见面了,因为我实在是厌烦了。” “但是,你为什么厌烦了……我把你怎么啦……你干吗跟我过不去呢?” 她欣喜地站起身来,那绿色的眼睛始终看着我,没看着他:“我看不上你这个 人……一个大胖子,一堆肥肉,一个贪吃的人……你整天就想吃的,你越吃越胖…… 我的女友们都说我嫁的是个法鲁克国王……我站在你身边就像大象旁的虱子……我 与你不般配。” “可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一点儿也不喜欢。” 你们从未见过大胖子哭吗?瘦人哭起来似乎比较真切;而胖人哭起来,人就会 说他是装的。卡罗摘去眼镜儿,开始用手绢捂着脸哭。母亲端着一满盆拌好西红柿 酱汁的面条进来了,她惊讶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啦?卡罗怎么啦?” “他哭了,”法乌斯蒂娜双肩一耸高兴地说道,“这对他有好处。‘’然后她 从沙发上站起来;“好了,我该走了……你愿意到我家来,我把过去说过的话又对 你说了一遍,现在我走了……我有事儿。” “你不吃饭了?”母亲喊道。 “不吃了,我呆一会儿再吃……你给我留点东西……永别了,卡罗,祝你胃口 好……再见了,马里奥。”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握着我的手,那双绿眼睛直盯着 我看;而且我感到她不是在握我的手,而是用手指头蹭我的手指头。 “好吧,”母亲生气地说,“就你们两个人7……你们人座就餐吧。” “我不饿。”卡罗说。可是就像着了魔似的,他的眼泪干了,眼睛直盯住面盆。 我可是真的不饿:法乌斯蒂娜那种目光和她手指的接触令我神色不宁。我冒昧 地说:“我们也走吧?” “那把吃的东西全扔掉?”母亲双手插腰大声说道,“这是手擀的面条……来 吧,你们坐下来吃吧。” “我不饿,”卡罗软弱地反抗着。可是这时法乌斯蒂娜从房门口伸出头来,喊 道:“你这是说给谁所哪,你居然会不饿……来,过来,我的美男子,来吃呀。” 她扑向深陷在沙发里的卡罗,抓住他的手,迫使他站起来坐到桌旁,把餐巾围在他 的脖子上,把叉子塞在他手里。这时,母亲高兴地把一大堆面条倒在卡罗的盘子里。 卡罗一再压抑地说:“可我不饿。”不过,大概那盘拌上新鲜西红柿酱的热气腾腾 的面条令他垂涎欲滴了,因为他一个劲儿哭丧地说:“我不饿。”他出神地开始用 叉子卷着面条。 “祝你胃口好。”法乌斯蒂娜从房间里出来时大声说着。 母亲给我的盘里盛上了面条之后也出去了。卡罗举起叉满面条的叉子,慢条斯 理地哭丧着说:“马里奥,你到法乌斯蒂娜那里去……乘她还没出去……也许她跟 你单独在一起能……”还没说完,他就低头把面条塞到嘴里去了。他一边吃着,泪 水一边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我高兴地说:“你说得对,我跟她单独谈也许她会听 我的……你吃你的……我去去就来。” 我出去直接朝法乌斯蒂娜的房间走去。她穿着浅绿色的内衣站在大衣柜的镜子 跟前在抹口红。我关上门,走到她身边,用胳膊搂住她的腰,我简单地对她说: “我们明天见面。” 她用绿色的眼睛洋洋得意地斜看着我:“不,就今天。” “今天?什么时候?” “半小时后,你在下面酒吧等我。” 我没说什么,转了个身,就出去了。我回到餐厅。卡罗现在不慌不忙地吃得津 津有味,盘里的面条已吃空了一半了。我对他说:“我很遗憾……她把我赶出房门…… 我很遗憾。” 他吃完了嘴里那口面条,打了个嗝儿,低下头又用叉子卷着面条:“丑妖精…… 你想想,我还那么喜欢她。” 现在我也开始吃起来,去看过了法乌斯蒂娜,我的胃口也来了,而且面条做得 也真好吃,清淡,汁多,上面撒了许多带辣味的奶酪。卡罗又说:“我不想再见她 了……哪怕她求我也不见她了。”他的盘里空了,他从面盆里又取了一份。 “你会处理好的。”我说道。 总之,我们俩差不多吃了半盆子面条,主要是卡罗吃的。母亲来了,她提议我 们吃点火腿片,但纯粹是出于形式。我说我们吃的相当多了,我站起身来,尽管从 仍然坐在那里的卡罗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并不是不想吃火腿片。于是,他唉声叹气 地用餐巾先擦擦嘴巴,而后又擦了擦眼睛,也站了起来;然后,我们告别了母亲就 出来了。一到大街上,我就对卡罗说:“好,我得走了,我有个约会。”我不等他 吭声,就走掉了。 我在街区里溜达了一阵,然后到了约定的时刻我就到酒吧间去了。法乌斯蒂娜 穿得很漂亮,一身合体的紫色衣衫,手里拿着一束紫罗兰。她立刻挽住了我的胳膊, 说:“傻瓜,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明白我喜欢你呢?” 我来不及回答她。这时我们走过一家小面包店,那里卖刚出炉的糕点。卡罗手 里拿着一块那不勒斯的奶油松仁饼,嘴里塞满了点心,蹭了一脸的香子兰草糖汁, 站在面包店门口。我先是闻到面包出炉的香味,然后看见了他,我看见他见到了我 们手挽手地紧挨着走。但法乌斯蒂娜并无感到不安,“永别了,卡罗。”当我们走 远时,她冲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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