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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日里的玩笑 那年夏天,我干什么都不顺利,八月暑假来到时,我独自一人在罗马,没有朋 友,没有女人,没有亲戚。我当售货员的那家商店因假日关门了,否则我因为失意, 甚至会把短裤权、袜子和衬衣等便宜货削价出售,只要能找到个伴儿。于是,15日 那天早晨,当托雷罗到我的窗口底下瞎嚷嚷着要请我跟他一起去弗雷吉内海滩时, 我就想:“他挺不讨人喜欢,还特可恨……但有他总比没人要好。”所以,我欣然 接受了他的邀请。托雷罗是个敦实粗壮的年轻小伙子,跟一个圆面包似的,铁青色 的脸,傲慢地往前探伸,肿眼泡,傻呆呆的,见了使人真想用一根针把它们抠出来 似的。我说了,他不讨人喜欢,不过,也许我是唯一不喜欢他的人;一般来说,他 能讨人喜欢,尤其是女人,他可以为她们鞠躬尽瘁。他总是有很多钱,因为他的汽 车修理铺生意兴旺,除了天生傲慢以外,他还财大气粗。但是,对他的盛气凌人就 忍了吧;我特烦托雷罗还另有一个原因:他总胡说八道,还老做错事。他干什么都 不和谐,不得体,不可救药,令人反感,咄咄逼人,不合时宜。要是一位歌唱家每 个音都走调,您爱听他唱吗?不,您也许会请他别唱了。这就是我对托雷罗言行的 反应。他总惹我发火,而由于我有一个好脾气,我想跟所有人都关系融洽,可是我 跟托雷罗就是合不来,我就尽量躲着他。但是那年夏天我没避开他,就犯了错。 我乘他的汽车挨着他坐时,第一件事他就说错了:“算你走运我来找了你,否 则你得在博尔盖塞别墅度八月假吧。”我心想:“又来了。”但我没说什么,因为 他不但很粗俗,而且很愚蠢,跟他说了他也不明白。后来,汽车朝奥雷利亚驶去。 托雷罗的小汽车车身很别致,绿颜色,低矮型,为此他自豪得真令人难以用言 语来形容。过了圣彼得大教堂以后,还在住宅区里面,他就开始疯一样地开快车: 90,100,110,120。我对他说:“你开慢一点儿……没人等我们。”可是他踩了加 速器,作为对我的回答。这样,我们就像闪电似的在安息圣母雕像前面经过,接着 就朝奥雷利亚飞驶而去。因为是八月暑假期间,一路上都是汽车,托雷罗神气活现 地超过所有的车,连喇叭也不按,他低着脑袋,跟一头公牛似的都不看看大路上是 否畅行无阻。最后我们驶人一条直道,见到前面道上有一辆宽敞的美国汽车也在飞 快行驶,那汽车是黑色的,在阳光下闪烁发亮。“现在我们超过那辆车。”托雷罗 说罢就又加速,那辆车比我们的车马力大,但驾驶车辆的那个人正常行驶,很稳重: 他旁边坐着一位女人。托雷罗追上了他,我们正好在拐弯处,两辆车并排挨着。于 是我看见了那个女人:金黄色的头发,圆圆的脸庞,黑丝绒般的眼睛,神情奸刁而 又放荡:一只肥猫。男的看来是矮个子,鼻子像根拐杖。他嘴里叼着雪茄烟开车, 衬衣的领子敞开着,把着方向盘的胳膊毛茸茸的。托雷罗喊道:“再见了,美丽的 金发女郎,”而她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与此同时,一辆像房子那么高的大卡车从 拐弯处冒了出来,抽雪茄的男人的车冲到沟里去了,托雷罗却给挤到那辆美国车所 在的地方去了。叼雪茄的男子做了个手势又驾车像一枚箭似地急驶而去。“我喜欢 那个女人,”托雷罗踩着踏板说,“她朝我笑了这你看见了。”我对他说:“算了, 你配不上她。”他却傲慢地说:“我要买睡衣时,你可得给我出出主意。”总之, 他特惹人生气。 我们像疯了似地追赶那辆美国车,在一个交道口我们两辆车并排停着。金发女 郎瞧了瞧我们,对托雷罗笑了笑;托雷罗马上对她做了个会意的动作。叼着雪茄的 男人把这一切清楚地看在眼里,他拔去雪茄烟,在交道口,当着我的面,在道口看 守人和一些等着过道的农民面前用手背冲着女人扇了一嘴巴。这时,道口的拦路障 升起来了,我还没能看清女人的脸,那辆车就又开走了。你们可以想象托雷罗当时 的神色。那记耳光对他是一种爱情的宣言。“好哇,”托雷罗趴在驾驶盘上咆哮着, “你想看我怎么从他手里把女人夺走吗?”这时美国汽车像闪电般疾驰而去,在到 弗雷吉内的松树林之前是没法赶上他们了。 松树林到了,交叉口上有卖柠檬汁的小贩,游客们横躺在松树树荫下,到处是 打开着的收音机,大小纸包和假日里喝的饮料瓶。美国车在我们前面,我们在后面, 车行进得很慢。美国车转弯朝空地开去,停在树荫下的篷子里。托雷罗转了半个弯, 把车停靠在那辆美国车的旁边。叼着雪茄的男人从车的一边下来,女人从另一边下。 托雷罗敏捷地跑过去扶她下车。她对他微微一笑以示感谢,而后就随着她的男人走 远了。她比那男人高出一头,像蛇一样婀娜多姿。她走路扭动着臀部,摇晃着脑袋。 而他的身材横着比竖着都宽,还耷拉着手臂,活像个猩猩。他们走进了公共浴场, 我们也进了公共浴场。他们买了票,我们也买了票。他们沿着铺着水泥的通道穿过 海滩朝更衣室走去,我们跟着他们。海滩看守人见我们四个人一起,转过身来问: “你们四个人用一个更衣室吗?”当托雷罗大声说道“求之不得”时,金发女人望 着他笑了起来。叼雪茄的男人对看守海滩的人说:“不,我们不是一块儿的。” 金发女郎走进了她的更衣室,托雷罗走进了与他们紧挨着的我们的更衣室。我 跟那个叼雪茄的男人在外面等。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大烟盒,递给我:“抽支雪茄吗?” 我说我不抽烟谢绝了他。他坚持说:“那您给您的朋友拿一支。”他说话的语调低 沉,像带有威胁性,我觉得他说话有南方口音,同时又有外国腔,我判断他是意大 利血统的美国人。后来我听见托雷罗在敲更衣室的隔板,金发女人压抑着笑声。那 人说:“您的朋友是个快活的人。”然后,他用英文喊了些什一,金发女人就从里 面出来了。那男人走进了更衣室,托雷罗就出来了。我对他说:“这支雪茄是他送 你的。”我指着关着的门说。托雷罗拿了雪茄大声说:“谢谢您的雪茄。”“不谢。” 那男人把头探出更衣室的门,恶狠狠地看着他,“这件浴衣您还要吗?……或者是 这个包?……您是不是更喜欢这个烟盒?是金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教训了他一顿。 托雷罗脸红到耳朵根,门关上了。托雷罗看了看我,挤眉弄眼的,接着就冲到已朝 海边走去的金发女人后面。 mpanel(1); 我从更衣室见到他追上了那金发女人,他跟她说话,还挽着她的一个胳膊。我 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现在我觉得他似乎有道理。金发女人扭动着臀部和肩膀,她 身体轻盈,没有肌肉,没有骨头,像橡皮似的柔软。他们进到水里,海面泛着浪花, 一阵海浪把他们压倒了,当浪头过去时,我看见托雷罗把金发女郎抱在怀里,她搂 着托雷罗的颈脖笑着。然后他们就游向远方,我就看不见他们了。 男人穿着黑白两色的泳衣出来了。他短短的腿,皮肤像猪油那么白,大腿上全 是黑乎乎的毛,胸脯上也覆盖着茸毛。他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嘴上仍叼着雪茄烟。 他没去海边,让人拿来一把躺椅,就在更衣室前面坐了下来,打开了报纸。这时托 雷罗和金发女郎露出了水面,他们相互打打闹闹的嬉戏着。那男人看了看他们,然 后打开报纸读起报来。 金发女郎上了海滩,走到男人跟前,蹲伏在他旁边。托雷罗在海滩上做起体操 动作:朝前弯,朝后仰,往左右两边转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金发女人能欣赏他。 于是我去海上游泳了,一个小时没理会他们。 当我游回来时,托雷罗已穿好衣服了,他不耐烦地说:“你去哪儿啦?快穿衣 服:他们已经去吃饭了。”我穿好衣服,跟着他走出浴场到饭馆去。那两位已在饭 馆尽头的葡萄架底下的饭桌旁就座了,那儿挤满了人。托雷罗径直地走到挨着他们 的一张桌上坐下。那男人对托雷罗大声说:“你为什么坐在旁边的桌位上……你索 性就坐到我的桌位上算了。”他这是在逗他;可是托雷罗竟如此愚蠢,做出想接受 他邀请的动作;那男人接着又说:“或许你们愿意我走开,让你们跟我太太单独呆 着。”托雷罗这才坐在我旁边,好久没吭声。我们静静的吃着;可是上水果时,金 发女郎乘男人没注意,就对托雷罗笑了笑。有了信心的托雷罗,让人送上一瓶弗拉 斯卡蒂香摈酒,他手里拿着酒瓶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桌位。金发女人看到他来了, 哈哈大笑起来。那男人抬起眼睛,看了看托雷罗。 “我们一起喝酒好吗?”托雷罗说道。“我们这样虎视眈眈的有什么意思呢? 我们一起喝点酒,言归于好吧。”那男人回答说:“拿来,”他拿过酒瓶,把酒瓶 斜搁在旁边的一个花瓶口,等着酒往花瓶里倒尽;然后,他把酒瓶还给托雷罗说: “谢谢。”金发女子笑了。 后来,男人站起来去酒吧间了,于是,金发女郎对托雷罗说:“谢谢您的酒…… 我尊重您的举动。”于是,他们就闲聊起来。托雷罗越来越激动,突然那男人出现 在他们两人中间,他站着,嘴里叼着雪茄,对托雷罗很客气地说:“我们想到松树 林去,你们也去吗?”托雷罗迟疑着,他生怕又是戏弄,但是那金发女人以权威的 口吻鼓励他说:“要是他让你们来,你们就来;”于是,我们就接受了。 这样,我们就又回到了松树林。那辆美国汽车轻轻地颠簸着走在我们前面,行 驶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穿行在浓密的灌木丛中。我们朝前开了一长段路;通过美 国车的后窗玻璃,我看到金发女人和叼雪茄的男人的两个脑袋,一切就是那么简单, 以致难以令我置信。可是,托雷罗很激动,他对我说:“现在他去睡觉了,要是我 不尝到那小妞的鲜味,我就不是托雷罗了。”我从未见他那样令人讨厌过。 我们终于到了一片偏僻的林中空地:到处都是松树,除了松树还是松树,透过 随风摇曳的树叉间隙我们看到了蔚蓝的天。那辆美国汽车转了个身把汽车发动机盖 子朝向我们来的那条小路。托雷罗也停住车,满心喜悦地蹦跳着下了车,迎着也从 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走去。 他向那男人伸出手去,像是想自我介绍一番。而那男人却站在空地中间不动。 然后,他突然像头公羊似的朝离他两三米远的托雷罗冲了过去,他低着脑袋拼命地 往托雷罗胸口撞。那简直像是自由式摔交用头部攻击对方似的。托雷罗作了一个防 范的动作;可是那人低下身子冲着他的脸打了他一拳。托雷罗往后退了两三步,接 着他又挨了一拳,那一拳又打在胸口。托雷罗用手捂住脸靠在一棵松树上。那人回 到他的车里,上了车,发动引擎就走了。 我真想笑出来;托雷罗胸口挨了那个人撞,我并不感到不快,这我承认。后来, 我走近了他,见他满嘴是血。他用一只手捂着;后来又走到一棵松树后面去吐了。 我走到汽车那里,上了车,在车上坐了好久。四周万籁俱寂:可以听见一只鸟在茂 密的树林里不时地啁啾。最后,托雷罗用一块手绢捂着嘴也上了车。他发动了引擎, 我们又上路了。 我们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最后,托雷罗说:“都是那个女妖精的过错。”我 很想说都是他的过错,但我没说,因为我深知说了也无济于事。我们在罗马分的手, 打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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