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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姑娘 教授总坚持要一个乡下姑娘当保姆,我对他说了多少遍了:“教授,您得当心, 她们是些头脑简单的人……乡下人……您得小心她们干的事……您最好找一个罗马 姑娘……乡下来的姑娘土里土气的,她们是文盲。”可教授就喜欢这最后一句话: “文盲……就要文盲……至少她不看连环小说……文盲最好。”这是位老教授,一 脸的白山羊胡子,他在高中教书。但他的主要工作是研究古迹。每星期日,或在平 日里,他到处奔走,不是去阿皮亚古道,就是到古罗马市场,或者去卡拉卡腊温泉, 他注释罗马的古迹。而且,他家里有关古代遗迹的书籍和其它书籍堆得跟书店里似 的:一进门就有一大堆书藏在绿色帐帘后面,接着在整个房子里,走廊里、卧室里、 储藏室里都是书:唯有浴室和厨房里没有。他像对鼻子底下的玫瑰那样珍惜书,谁 都不能随便碰它们。看来那么多的书他不可能都读过。但是,就像我们乔恰拉的人 说的,总没有个够,如果他不教书,不去上课,或不注解古迹,他就去旧书摊在装 书的大车上翻寻旧书,回家时总是腋下夹着一包书。总之,他像孩子们集邮似的搜 集书籍。他为何固执地要一个我家乡的姑娘当他的保姆,对我来说确实是一个谜。 他说乡下姑娘比较诚实,头脑里没有古怪的念头。他说乡下姑娘像苹果般红通通的 脸看着令他高兴。他还说乡下人会做饭。由于他没有一天不到门房来打听乡下姑娘 的消息,我就写信给家乡的教父,他回信说真有那么一个合适的姑娘:一个名叫图 达的瓦莱科尔萨一带的姑娘,还不到20岁。不过,我教父在信里说图达有一个缺点: 她不识字。我回信说,教授就正想要一个文盲。 一天晚上,图达和我教父一起来到了罗马,我到火车站去接她。我一眼看去就 明白了她是典型的乡下姑娘,就是整天在地里锄地连口气都不喘的那种女人,她们 常常头顶50公斤重的篮筐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她有教授爱看的通红的脸颊,盘在头 上的发辫,额头上拥簇着浓黑的眉毛,圆圆的睑盘儿,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细密洁白 的牙齿,这是乔恰拉的女人们习惯用揉搓锦葵叶子洗牙的缘故。她穿的不是乔恰拉 地方女人的服装,但她像那里的女人那样习惯脚掌着地走路,不穿有后跟的鞋,漂 亮的肌肉发达的小腿,穿着用布绳系绕的便鞋。她胳膊上挎着一篮子东西,说是给 我的:用无花果叶子盖着的一打当天生的鸡蛋,下面垫着稻草。我对她说,最好把 它送给教授,以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但她说她没想到要给教授,因为她想既然是位 先生,那他家里肯定得有鸡舍。我笑了起来,我们就这样边问边答,在乘无轨电车 到家的一路上我就明白她的确是个没有文化的姑娘:她从来没见过火车,也没见过 无轨电车和六层的楼房。总而言之,是教授所要的文盲。 我们到了家,我先把她带到门房见我的妻子;然后,乘电梯上楼到教授的套房。 教授来开的门,因为他当时没有佣人,平时是我妻子给他打扫房间和厨房的。我们 一进屋,图达就把篮子递给教授说:“给你,教授,你拿着,我给你捎来点新鲜鸡 蛋。”我对她说:“对教授不能称呼‘你’……”可是教授却鼓励她说:“不要紧, 你就用‘你’称呼我好了……。”教授还对我解释说,古罗马 人原来都用‘你’称呼的,他们跟乔恰拉人一样,不知道用‘您’称呼人。他们对 人很随和,就如同一家人一样。尔后,教授把图达带到厨房去,厨房很大,有煤气 炉,铝制的锅,总之,烹调用的东西应有尽有,他还给她讲解如何使用。图达静静 地认真地听他讲的每一样东西。最后,她用她那洪亮的声音说:“可我不会做饭。” 教授惊异地说:“什么?……他们说你会做饭的。” 她说:“在家乡我干活……锄地。我们也做饭,但就是为了吃饱……可这样的 饭菜我可从来没做过。” “你原来在哪儿做饭?” “在茅屋里。” “好,”教授捋了持山羊胡子,“我们这里也是为了吃饱才做饭……我们这样 吧,你就做一顿让人吃饱的中饭……你怎么做呢?” 她微笑着,说:“我给你做菜豆擀面……完了,你就喝一杯葡萄酒……然后, 或者再吃几个核桃,几个干无花果。” mpanel(1); “这就完事啦?……没有第二道菜啦?” “什么第二道菜?” “我是说没有鱼或者肉这类第二道菜啦?” 这时她开心地大笑起来:“可是你就着面包吃完了菜豆和擀面,还不够吗?…… 你还想吃什么?……我就着面包吃一盘菜豆和擀面后,可以锄一天的地……你又不 干活。” “我学习,写东西,我也于活。” “是的,你要学习……但是真于活的是我们。” 总之,她不信教授所说的还需要来第二道菜。最后费了好多口舌后,总算决定 让我妻子来厨房指点图达一段时期。于是,我们来到女仆住的卧室,那是一间朝院 子的漂亮的屋子,里面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大衣橱。她环顾着周围立刻说: “我一个人睡吗?” “你想跟谁睡觉?” “在家乡我们5个人睡一个屋。” “这屋子全是你的。” 最后,我关照她做事得在心,得好好干活,因为我得对教授负责,就像对把她 带来的教父负责一样,然后,我就走了。我出来时听见教授在对她说:“这些书你 每天都得用鸡毛掸子或抹布除去灰尘。”于是她问道:“这么多的书……你干吗用 呢?”他回答说:“书对我来说就像你在家乡使的锄头……我用它们工作。”可是 她说:“是的,可我只有一把锄头。” 打从那天以后,教授走过门房时,总不时地告诉我一些图达的情况。说实在的, 教授不再是那么满意了。有一天他对我说:“她实在是太没文化了……你知道她昨 天干了些什么吗?她把我桌子上的一页纸拿去当葡萄酒的瓶塞用了,可那是我学生 的作文。”我说:“教授,我早就提示过您……乡下人。”“是的,不过,”他下 结论似地说,“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听话又肯干……真是一个好姑娘。” 一个可爱的姑娘,就像他所说的,但过不多久,她就变得跟所有别的姑娘没什 么两样了。一拿到工钱,她就开始给自己做上下两件的套服,看起来像个小姐似的。 接着又去买来高跟鞋。然后又买了假鳄鱼皮制作的皮包。她还去让人把小辫子剪了, 真可惜。是的,她两边的脸颊还是像红苹果似的,那红润的脸颊不会很快就跑成像 出身在城市里的姑娘那样苍白,正是这一点讨他人喜欢,不光是教授。当我第一次 看到她跟三层的一位太太的司机--那个该死的马里奥在一起时,我就对她说: “你得小心,那个小子不是你应找的人……他跟你说的话同样可以跟任何别的女人 去说。”她回答说:“昨天他带我去蒙特马里奥玩了。”“哦,怎么样?”“坐在 汽车里真开心……要知道,他还给了我东西。”她让我看一只白色金属做的上面有 只小象的别针,那是从花市广场的小商贩那里买的那种东西。我对她说:“你真不 懂事,你不懂那人正牵着你的鼻子走呢……再说他不该带着你自己开车去遛弯儿的……, 要是太太知道了,他就挨骂吧,……你可得小心……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得小心。” 可是她微笑着,后来她继续跟马里奥出去玩。 过了两个星期之后,有一天,教授从门房口探头进来,把我叫到一边,他悄声 问我:“您听我说,乔瓦尼……那个姑娘可靠吗?”我说:“可靠的,教授,她无 知无识,但人是可靠的。”“也许吧,”他怀疑地说道,“可是我有5本珍贵的书不 见了……我不想……”我又重申一次不可能是图达干的事,那些书他肯定会找得到 的。但是我心事重重,这我承认,我决心提高警惕,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看见图 达跟马里奥一起进了电梯。他说他得到三层领受太太的旨意,他这是撒谎,因为太 太已出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他知道。我让他们上去了,然后我也乘电梯上去,我径 直往教授的套房走去。凑巧他们把门半开着,我走了进去,穿过走廊,我听见他们 在书房里说话,我明白自己没搞错。我悄悄地从书房门口往里看,我看见了什么呢? 马里奥把脚踩在一把椅子上身子靠在书架上,他的手伸向天花板下面的一排书上; 而她呢?这个脸颊红通通的乡下姑娘替他扶着椅子,还对他在说:“上面那一本…… 那本厚厚的书……那本用真皮装帧的厚书。” 于是我走出来,说道:“好哇……你们干的好事……我可逮住你们了……真是 好样的……教授跟我说了,我还不信……你们干的好事。” 你们见过被浇了一桶凉水的猫的样子吗?马里奥就是那样,一听到我的声音就 跳下来逃走了,留下我跟图达。当时我劈头盖脑地好好地训斥了她一顿,要是换个 别人至少会哭起来。但是乔恰拉来的姑娘,却是另一码事了。她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听我数落她;然后抬起头,眼里没有眼泪,说:“谁偷他的东西啦?我买菜剩下的 钱每回都还给他的……我可不像某些厨娘什么东西都让人多付一倍的钱。” “该死的家伙……你没偷书吗?……这不叫偷吗?” “可他有那么多的书。” “他书多书少,你都不能碰它们……你可得留神……要是下一回让我再抓到你, 你就给我乖乖地回你家乡去。” 当时,她固执地不听我的,横竖都不承认她偷东西了。但是,过了几天之后, 她腋下夹着一包东西走进了门房:“这是教授的书……我给他送回去,这样他就不 会再抱怨什么了。” 我说她做得对,心里想,不管怎么说,她是个好姑娘,那全是马里奥的过错。 我陪她上了电梯,并且跟她进入屋子里帮她把书放回原处。就在我们打开包时,教 授回来了。 我说:“教授……这是您的书……图达把它们找回来了……她把它们借给她的 一位女朋友看书上的插图了。” “好,好……我们不谈那些了。” 他连大衣和帽子都不脱就冲到书本跟前,他拿起一本书打开看,却叫喊起来: “可是,这不是我的书呀。” “这是什么意思?” “那都是些考古方面的书籍,”他接着又狂躁地翻阅其它几部书,“可这是5本 法律方面的书,而且是不成套的。” 我对图达说:“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她可是强烈地抗议说:“我拿过5本书……我又把5本书拿回来了……你 们还要我怎么样?……我花了很多钱买来的……比我卖掉你的书时人家给我的要多 得多。” 教授惊异地一言不发,张大嘴望着我和图达。她又说:“你瞧……都是一样的 装帧……而且比你的那些书还漂亮……你瞧……而且分量也一样……他们都给我过 秤了……总共是4公斤零600克……跟你的书一样重。” 这一下教授哈哈大笑起来,尽管是一种苦笑:“可是,书不像母牛似的用分量 称的……每本书都不一样……这些书我有什么用?……你不明白吗?……每本书的 内容不一样……作者也不一样……” 要她明白这一点可费劲了。她一再固执地说:“原来是5本,现在也是5本…… 都是一样的装帧……我真不明白。” 总之,教授把她支到厨房里去,对她说:“你去做饭吧……行了……我不想生 气。”然后,当她走开后,他说:“我很遗憾……她是个可爱的姑娘……但是她太 没有文化了。” “当初是您要她的,教授。” “是我的过错。”他说。 图达在给自己找到另一份工作之前又跟教授呆了一段时间。她后来在居民区的 一家牛奶店里给人当洗碗工。有时候她到门房来找我们。书的事我们从此不提了。 不过她对我说她在学认字和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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