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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反对 为了让人理解阿德莱的性格,我只想说说新婚之夜所发生的事:正如人们说的, 从早晨可以判断整个一天。在台伯河彼岸的一家饭馆用完晚餐后,无数的碰杯、祝 愿、诗篇、拥抱和丈母娘的眼泪之后,我们到了我在阿尼马大街上的家,就在我开 的五金店楼上。我们是新婚夫妇,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我们进入卧室后,我开 始脱上衣,并把它搭在一把椅子上,为了打破尴尬的场面,我说:“人说这是好兆 头……你看见了吗?……刚才我们桌上坐了13个人。”阿德莱脱去了那双她穿着脚 疼的新鞋,正直立在大衣柜镜子跟前照自己。好像我的那句话使她摆脱了畏惧,她 立刻高兴地回答说:“说真的,吉诺,刚才我们是12个人……10个客人,连同我们 两个人,一共有12个人。”可是,我为了安排订的饭菜,在饭店里我点过人数;我 数了明明13个人,而且我当时还跟证婚人罗多维柯说:“13个人……我不希望给我 们带来厄运。”但是他回答说:“不,会带来好运。”我坐在床边,开始脱裤子, 平静地回答说:“你错了……是13个人……当时我很在意,而且我还跟罗多维柯说 了。”阿德莱当时没回答我,因为当时她正在从头上往下褪衣服,脑袋和半个身子 都裹在衣服里。当她褪下来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快捷地说道;“你没数对…… 在路上我们是13个人……后来梅奥走了,我们就12个人。”现在我只穿着裤衩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恼火:“怎么是12个人呢?……而且,跟梅奥有什么关系呢?…… 我告诉你了,我在饭店里点过人数了。”“那好吧,”她去把衣服挂到大衣柜里, 说,“这就是说,你点人数的时候已经喝多了……就是这样。”“谁喝多啦?…… 我只喝了一两杯,连香槟酒在内……”“总之,”她说,“我们是12个人……你忘 了你现在已经醉了,脑子糊涂了。”“谁醉了?……我们是13个人。”“我跟你说 是12个。”“13个。”“12个。”现在我们是鼻子对着鼻子站在房子中间说话,我 穿着裤衩,她穿着衬裙。我抓住她的胳膊冲着她吼:“13个,”但后来我忽然改变 了主意,想搂抱她,轻轻地说:“12个还是13个无关紧要……吻我一下。”但是, 尽管她倒在了床上,也不拒绝我的吻,就在我的嘴唇要碰上她的嘴唇时,她在我的 嘴皮底下可以说是喃喃地说着:“是,我们是12个人。”这下子可非同寻常,我跳 到屋子中央,大声喊道:“一开头就不顺利……你是我的妻子,你得听从我的…… 如果我说是13个,那就是13个,你不该反驳。”于是她从床上起来,使劲地喊道: “我是你的妻子,现在或将来都是你的妻子……但是刚才我们是12个人。”“吃我 一个耳光……我们是13个人。”第一记耳刮子我就这样扇过去了,那么干脆,那么 响亮。阿德莱一下子懵了,然后她跑到客厅门口,打开了门,从门槛那儿冲我喊: “我们是12个……让我安静些……你叫我恶心。”说着就不见了。顿时我惊呆了, 待我清醒过来后,就走到门旁,敲门叫她,求她,没有用。结果,新婚之夜我独自 一人过,我昏昏沉沉地在床上半和着衣打盹儿。我想她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也是如此。 第二天,我们按事先说好的到她母亲家去了,我们问她母亲当时我们是多少人。事 实上,我们是14个人,因为有两个小孩从椅子上滑下来钻在桌子底下玩耍。当我点 人数的时候,其中的一个孩子还坐在椅子上;当阿德莱点人数的时候,两个孩子都 不见了。这样,我们两个人都对;但是,作为妻子,阿德莱这样不对。 打从第一次以后,不知有多少次阿德莱都表现出她那种固执的性格。她在微不 足道的小事上有跟人顶牛的癖好,我说是白的,她偏说是黑的,从来不承认她错。 这类事要说起来不胜枚举。比如就以那次来说吧,整整一天她都坚持说她没拿到买 菜的钱,连续争吵了24小时之后,原来钱搁在厕所的窗台上乘凉呢,就像插在一个 玻璃杯子里的一朵玫瑰。争论当然并没因此结束,因为她认定是我把钱放在窗台上 的;我却用事实向她表明不可能是我,正是她拿了钱后而不是之前到过那个阴暗的 地方的,而不是在此之前。比如还有一次,她总是固执地说对面咖啡店的那个招待 员有四个孩子,而我清楚地知道他有三个孩子,于是,我们争论了一个星期,因为 酒吧招待员不在;后来他回来了,于是我们发现他本来是有三个孩子,就是说我们 开始争论的时候,可现在是四个了,因为他又生了一个。都是些无谓的小事;常常 是这样,有时是她有理,有时是我有理;但我始终无法让她明白的是:有理或者没 理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种为一点点小事争论不休的恶习会毁了一切。她总 是回答我说:“你不是想要个妻子,你是想要个奴隶。”由于总这样争论不休,如 今我们已像人说的那样短兵相接了;一旦我说个什么,那么是再肯定不过的事实, 比如:“今天有太阳,”我马上就想到她会反对我的意见,而心里很窝火;我望着 她,果然,她立刻就说:“不,吉诺,今天没有太阳……天上有云。”于是,我拿 起帽子,从家里出来,因为要是我留在家,我就会气炸的。 mpanel(1); 就在那些日子里,有一次我在里帕塔遇到了朱利亚,一个当初我在认识阿德莱 之前曾经追求过的女孩子。当时我很快就对她感到厌烦了,因为我觉得她没有自己 的主见,我说什么她都赞同,从来不反驳我。可是,现在我的确娶了个独立的女性, 我得由衷地高兴了吧,我多么怀念如此温柔顺从的朱利亚呀,我真后悔怎么偏偏选 中了阿德莱呢。那天早晨,我遇到朱利亚特高兴,就是因为她与阿德莱性格上的差 别;于是,当她推说要去市场上买菜想躲开我时,我挽留住她,就是想看看她如何 赞同我的意见,如何对我温柔和从来不跟我顶嘴的性格。为了试验她,我故意对她 说:“那么,你后悔当初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了?你是不是发现我比其他许多人更好? 你说,当初你为什么不要我?”我明知事情真相并不是这样:当初是我丢掉了她, 确实是我不喜欢像她那样太驯顺的女人。可是我想看看她对我这样违反事实的不公 正的责备作如何回答。听了我那番话后,她可怜巴巴地睁大了眼睛,惊呆了。她在 那一刹那间肯定是想回答我说是我对不起她,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应该说是我丢掉 她的。但是后来,她的性格本能地显露了出来。她声音温和地说道:“吉诺……这 里肯定有误会……我本来是怎么也不会丢开你的……当初我是多么爱你。”你们会 注意到她没有责备我说谎,要是换了阿德莱,她肯定会那么说;而她却不是为自己 开脱,而且,为了让我高兴,还承认她自己也有一点过错。一想到我愚蠢地淘汰了 她而选择了阿德莱,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亲了亲她的脸颊,大声说道:“我知 道全是我的过错……咳,可惜没有任何误会……全是我的过错……刚才我只是那么 说说而已……为了看看你会做怎样的回答。”然后,我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使她 高兴得都脸红了,随后,我就走了。我在拐弯之前,又转过身去看她:她还站在人 行道上,手臂上挎着购物的兜儿呆呆地望着我。 那是五月底,第二天阿德莱和我乘低座小摩托车去弗雷吉内海滨沐浴。海滩上 空无一人,碧蓝的天,耀眼的阳光,刺脸的大风擦地吹刮过来,还夹带着细沙。绿 白色的浪花拍打着海岸,一浪推一浪席卷而来,汹涌澎湃;远处呈现深蓝发黑的波 涛,汹涌的波涛的周围泛起几道白色浪花。阿德莱说她想去划船,我为了不跟她顶 牛,为了不愿听她说大海跟油一样平静,虽然海浪大,我也去租了一只小船,并让 推人海水。我穿着游泳衣,阿德莱却穿着衣服,而我总怕与她争论,没有坚持让她 脱去衣服。浴场救生员推了我一下,我抓住船桨开始迎着海浪使劲划起来。浪头不 很高,当我从浅滩划出来时,我划得比较慢;不过,我很留神让船尾别拍进浪涛, 因为要是我坐偏了,核桃壳似的船就会翻了。阿德莱坐在船尾,随着波浪的起伏上 下颠簸着;忽然我望着她,见她穿着衣服,就想起来我都没敢劝她脱衣服,我一恼 怒,就想告诉她我遇上了朱利亚。于是,我_面划桨,一面告诉她我怎么试探了朱 利亚的脾气,并对她说朱利亚怎么怎么没有反驳我。小船随着海浪上下颠簸着,阿 德莱听了我的叙述,最后,她平静地说:“你搞错了……当初就是她的过错……是 她抛弃了你。” 为了避开一股巨浪,我拼命地划桨击水,并且愤怒地回答说:“谁跟你这么说 的?……是我,在一天晚上,让她明白我不再爱她了……我甚至还记得地点……在 台伯河彼岸。” 阿德莱的声音里没带好气,头发被风吹起来,回答说:“跟平时一样,你老记 错……是她抛弃你的……她说过,你当时就像你现在一样,太喜欢争吵了……她说 她无法跟你在一起生活。” “谁跟你这么说的?” “她对我说的……没几天。”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她这么说是为了掩饰她的失意:如同狐狸和葡萄。” “是她,吉诺,你别固执己见了……她的母亲也对我讲实过这一点。” “可是,我对你说这不是事实……当初是我抛弃她的。” “是她抛弃你的。” 我不知道当时我怎么了。要是在任何别的事情上她跟我这么顶嘴我就忍了,可 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怎么也难以忍受。我想这里牵扯到一个男人的自尊。我丢下船桨, 站起身来,喊道:“当初是我……行了……我不想再争论了……要是你再说,我用 桨板砸你的脑袋。” “你试试,”她说,“你发火了,说明你理亏……你知道当初是她。” “是我。 当时我站在小船中间,大声吼着,也是为了在海浪的咆哮声中能让她听得见我 的声音。没人划桨,小船上下颠簸着,而且不知不觉地歪斜了。我记得,阿德莱也 站了起来,冲着我喊:“是她。”还用双手捂着嘴当扩音器。这时掀起了一股巨浪, 像玻璃那样晶莹剔透,白色的浪尖朝我们头顶压下来,拍击到小船里面撞倒了我们。 我跌进了水里,心想,幸好船未被掀翻,这时立刻有一股旋涡拉着我的脚往下沉。 我沉下去了,喝了几口水,然后跟浪涛搏击着又浮到了水面上,我喊着阿德莱。可 是当我环视四周时,见小船已漂向远方,而且,船上是空的,阿德莱没在船上。我 又喊阿德莱,开始朝小船游去,不知自己在干什么。但是随着每个浪头的冲击,小 船越漂越远,我每喊一次阿德莱,嘴里都又灌满了海水,同时,我想既然阿德莱不 在船上,我追小船毫无用处。最后,我放弃追船,开始转圈游水在海上寻找阿德莱。 但是看不见阿德莱,只看见拍击着海岸的浪花,而我这时也慢慢地没有力气了。我 怕淹死,开始朝海滩游去。后来,我的脚碰着了海底,虽然我离海岸还远,我站定 了脚,开始喊起来,果然,一只小汽艇离开海岸朝我驶来。小汽艇驶过来时,我环 顾四周,在荒凉的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寻找着阿德莱,可除了空无一人拖着双桨漂移 而去的小船之外,一片茫茫。“阿德莱,阿德莱,”我哭了起来,低声地像是自言 自语地不断喊道。我似乎觉得大海的喧嚣声仿佛在回答“当初是她”,像是消逝了 的阿德莱的声音弥漫在空中,还在反驳我似的。后来,浴场救生员驾驶小汽艇来到 了,我们找了三个多小时,但怎么也找不到阿德莱的尸体,那天早晨没找到,后来 几天也没找到。 我就这样成了鳏夫。一年过去了,后来我鼓足勇气去找朱利亚。她母亲让我进 餐厅,当她进来时,我对她说:“朱利亚,我是来问你是不是愿意当我的妻子。” 她高兴得满脸通红,并用她那温柔的声音说:“我不反对……不过我得跟妈妈谈一 下。”她的第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我,后来我把它当作一种良好的祝愿记在心里: “我不反对。” 总之。我们结婚了;如果你们想结识一对和美的夫妻,就来找我们。朱利亚始 终像那天早晨回答我说“我不反对”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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