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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忌   在饭馆里亚历山德罗做出对我很卑鄙的举动;可是,一星期以后,他骑着摩托 车在卡西亚公路上飞驰,撞在了一辆卡车上当即就送命了。朱利奥在电影院门口扇 了我耳光;但是三天以后,在台伯河沐浴时染上了那种从藏污纳垢的场所传来的恶 病,没几个小时就死了。雷莫在里佩塔大街上咒骂我说:“丑陋的白痴,无知的蠢 人,”可过不久他在奥加大街拐弯时踩在果皮上滑倒了,摔断了股骨。马里奥在看 足球赛时对我做了一个淫秽的动作,但是几乎当时他兜里的钱包就被人掏走了。别 的例子我就不说了,免得让人听了腻烦,可就这四起事例令我深信不疑,今年有一 种神秘的力量在保护我,它能致人于死命,或者至少能惩罚跟我作对的人。请你们 注意,这不是迷信。丧门星无缘无故地随意给人带来灾难,颇似到处泼水的洒水车。 可不是这样,我觉得虽然我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既不漂亮,又不壮实,也不富 裕,我是绸布店的一名售货员,总之我不具备任何特殊的才能,但有一种超凡的力 量在保护我,因此,没有人能对我使坏而不受到惩罚。你们也许会说:纯粹是推测。 那末,就请你们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两起死亡和两桩不幸的事情怎么都凑巧发 生在那些对我蛮横无理的人身上呢。你们解释解释为什么当我处在某些紧急关头, 当我呼吁那种神秘的力量时,它就马上像一只小狗似地跑来惩罚那胆敢跟我作对的 人呢。你们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不过算了。你们要知道,那段时间里我像着了 魔似的,头脑里老觉得自己有神力。   夏日里的一天,格拉齐亚和我决定到奥斯蒂亚海滨去过星期日。在绸布店里我 们总共是三个售货员:格拉齐亚,我和一位名叫乌戈的新手。说实在的,这位乌戈 可是个人物,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高高的个子,身强力壮,对自己很自信,一张 像拳击运动员的脸,塌鼻子,颌骨突出。乌戈把布匹扔到柜台上的样子很特别,他 展开布匹,让布面在手指间吱咯作响,眼睛不看顾客,却透过商店大门的玻璃看着 街上的过路人,这令我着实恼火;当一位买布人表示出某种疑虑时,他不是去说服 人家,却态度十分强硬;不是鄙视地一声不吭,就是索性冷冷地说:“太太需要的 是便宜货。”说里就把布放了回去。总之,他巴不得能撵走顾客;可是,那些顾客 几乎总是后悔地又让他把布匹再拿出来细看,然后就购买。但是,每次我想效仿他 时,我都听到人家说我没教养,也许我没有乌戈那样的体格,也没有他脸皮厚,以 致头每次都打算解雇我或让我受相应的处分。因此,经过几次不成功的试验之后, 我还是按我的方式干活:圆滑粘乎、曲意奉承、殷勤讨好。   格拉齐亚不喜欢乌戈;至少她是多次对我这么肯定地说过的:“那个人哪…… 谢天谢地……太可怕了!像个黑人。”可是,当我们说好去奥斯蒂亚后,乌戈走过 来傲慢地问我们:“星期天你们怎么玩呀?”她立刻卖弄风姿地装腔作势地微笑着 回答说:“您为什么不一起去呢,乌戈?”可以想象乌戈的反应:他当即就接受了 邀请,而且还以保护者的神气说他也带一个姑娘去,这样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姑娘 了。可是他说这话的神色让我很不放心:似乎他言下之意就是格拉齐亚是他的姑娘, 另一个姑娘是给我带的。   星期天我们按约定的时间到圣保罗车站见面,那里人多十分拥挤。格拉齐亚穿 着一身天蓝色的新衣服,跟她的金黄色头发很相配;我背着装着午餐的大包小包, 因为是由我去买的饭菜;乌戈一身花花公子的打扮,一身蘑菇色;乌戈带来的姑娘 名叫克莱蒙蒂娜。不过,当乌戈权威性地挽着格拉齐亚的胳膊,对我和克莱蒙蒂娜 说“暧,你们两个可别溜掉呀……动身回来的时候你们得露面哪”时,我在商店里 产生过的怀疑顿时就证实了。格拉齐亚哈哈笑着,开心地往他身上紧靠。我看了看 克莱蒙蒂娜:她的确是我所需要的女人,显然是按照乌戈对我的估量为我选定的: 一个听话的姑娘,白白胖胖的,臀部和胸部跟奶牛似的,满脸像牛一样的傻气;就 差在她脖子上系上只小响铃了。她看着乌戈和格拉齐亚,带着微笑对我说:“看得 出来他们两人相爱,对不对?”也许那是对我的一种邀请,让我们俩也这样。可是 我却与她保持着距离,尖刻地回答说:“哦,是真的吗?……你瞧……可我原来没 发现他们这样。” mpanel(1);   火车来了,乌戈自然是第一个上去,在喧闹的人群中不知他是怎么上去的;他 那可憎的面孔第一个探出车窗喊叫着;“我占了四个位置,你们别忙,慢慢上来吧。” 我们上了车,坐了下来,两对男女面对面坐着,火车开了。整个旅途中,我的眼睛 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两个人:他比我厉害。如今乌戈已把格拉齐亚掌握在手里, 他时而悄声地对她说着什么逗得她红了脸哈哈大笑;时而又开玩笑似地搂抱她;时 而展若无其事地亲她。格拉齐亚无耻地顺从他,像鳗鱼似地扭捏作态,往他身上蹭。 但是最令我生气的是他们这样做似乎我根本没存在过,好像我不在场似的。本来我 可以拿克莱蒙蒂娜去报复,以平衡乌戈的行为。可是,除了我不喜欢克莱蒙蒂娜外, 看来克莱蒙蒂娜也不喜欢我跟她调情;她往后仰着脖子涨着嘴,双手放在小腹部在 睡觉。   到了奥斯蒂亚,我们就去浴场更衣室轮流脱衣服。一旦四个人都穿上了泳衣, 差别就显得更大了:格拉齐亚身材苗条,双腿又长又健壮,体态丰满;可是,克莱 蒙蒂娜却活像一只中间系了绳子的枕头,桶一样的臀部和胸脯,她没有腰,也没有 脖子。乌戈和我之间的差别就更明显了:他的体态像个角力手,肌肉发达壮实,褐 色的皮肤,肩宽腰细,游泳裤紧贴在臀部,毛茸茸的大腿微微颤动;而我,小小的 个儿,瘦瘦的腿,身上没有肌肉,胳膊细小:活像只蜘蛛。乌戈当然立刻抓住格拉 齐亚的手;撒腿穿过滚烫的沙地直往海上跑,他们一起低头扎进了海水里。“多漂 亮的一对呀!”克莱蒙蒂娜说道,似乎她存心想激怒我。现在他们俩在那边海水里 相互朝对方身上撩水,互相推撞,然后,乌戈就抱住格拉齐亚,而格拉齐亚搂住他 的脖子笑着。我问克莱蒙蒂娜想不想游泳,她回答说她很想游泳,但是她想靠岸呆 着因为她不会游。于是,我们在半米深的又脏又热的海水中沐浴,那儿的孩子们又 哭又喊的,他们扔汽球玩,奶妈和母亲们喊着孩子们的名字,浴场上的广播喇叭不 停地播放着一支老歌:“拥有你的时候,大海永远是蓝色的……”这时乌戈和格拉 齐亚像运动员似地已游得很远,几乎看不见他们了。   就在这时候,我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现乌戈那天会淹死的情景,真的很自然。 我很轻松地这样想,好像那是一件必然而又公正的事情: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他 应该死。一这样想忽然令我心里平静多了。我走近站在水里的克莱蒙蒂娜,她正用 双手扶着救生缆绳,我对她说:“乌戈就像那些水性好而一抽筋就会淹死的人…… 然后,他们昏迷过去,被人抬到海滩上,人们给他们做人工呼吸。”她不解地看了 看我,说道:“但他游泳很好。”我摇晃着脑袋说:“他游得非常好,这没说的…… 但星期天躺在海边沙滩上让人做人工呼吸时死去的人有的是……你就相信我说的吧。”   过了一会儿,格拉齐亚和乌戈回到了岸上,他们在海滩上奔跑起来,说要让身 上晾干了。他们相互追逐着,相互捕捉,扔掷沙团,又一起倒在了地上。我站在抓 住救生缆绳的克莱蒙蒂娜旁边盯着他们看,我似乎看到乌戈扑向海里,他抽筋了, 开始胡乱挣扎,都快淹死了,然后,人们把他抬到岸上,给他做人工呼吸。我不肯 定他是不是会死;不过,一想到他至少整整一个小时在作生死挣扎,心里就挺痛快。 这时,乌戈和格拉齐亚已晾干了身子,乌戈提议我们去划船。克莱蒙蒂娜马上声明 她不去,因为她不会游泳;于是就我们三个人上了船,由我划桨,乌戈和格拉齐亚 两人挨着坐在船尾。   我开始慢慢地划,海水平静无浪,阳光灼热,我盯着他们看,似乎希望我目光 里充斥着的怨愤能令他们感到羞耻,从而能使他们收敛一点。白费劲:就像刚才在 火车里一样,他们不断地相互献媚,嘻嘻哈哈地开玩笑,简直把我当作划桨的船工 了。乌戈还嬉皮笑脸地提醒我:“好心的人,要是您愿意,请用左桨划,否则我们 就会撞在那个小游艇上了。”这一回,我可恼火了,回答说:“乌戈,你自己说说, 难道没有人说过你是个没教养的人吗?”他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什么?”他 拉长了音节,像是在说:“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我边划桨,边重复道:“对, 你是个没教养的人,一个愚昧无知的人……难道没有人这样说过你?”“你这是怎 么啦?”他提高嗓门问道。“我怎么啦?”我坦率地说道,“我觉得你是头号的乡 巴佬。”“当心你自己说的话。”“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你是个乡巴佬,而且还是 个混蛋。”“哦,你可别太心急了,跟我开玩笑可不是好玩的。”他边说边站起身 来,朝我的上胸口使劲地给了我一拳。我放下了船桨,也站了起来,正准备也给他 一拳;可是他已有准备,用两个指头像铁钳子似地夹住了我的手腕。现在我们俩站 着扭打起来,格拉齐亚坐在那里尖叫着恳求着。一阵猛烈的摇晃,又窄又矮的小船 翻了,我们都掉落在水中。   我们离岸并不远,当我落到水里时,我发誓,我当时真幸灾乐祸地想过:“现 在他会抽筋,会淹死了……他会像亚历山德罗和朱利奥那样死去。”翻了的船漂走 了,船桨浮在水面上,我们三人从船底下游着出来。“傻蛋,”乌戈冲着我喊道; 格拉齐亚跟没事似的朝海滩游去。“你既是呆子又是无赖,”我回答说;说着嘴里 进了几口海水。这时乌戈已经不理睬我了,他游着去找格拉齐亚去了。我也开始向 岸边游去,心里老想着过一会儿他一抽筋就会沉到水底去,可是就在这时我身体的 右半部从肩膀到脚上感到一阵剧痛,我明白是自己抽筋了,而不是他抽筋。那只是 一刹那的时间,可就是这一刹那间我晕头转向了:剧痛不止,我开始胡乱挣扎,我 透不过气来,害怕极了,我大喊了一声,海水进到了嘴里。我高喊:“救命呀,” 又咽了几口水。我继续抽筋,我沉了下去又浮了上来,我又喊“救命”,就又沉下 去,又喝了几口水。总之,要不是最后乌戈的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就淹死了, 此时一个声音,是乌戈的声音,对我在说:“别动,我把你带到岸上去。”于是我 闭上了眼睛,我想我是昏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苏醒了过来,感到背脊低下是海滩滚烫的沙子。有人抓住 我的手腕把我的胳膊举起又放下的;另一个人蹲在一旁用手在我胸部和腹部做按摩。 空气中充斥着尘埃,阳光耀眼,周围是无数晒黑的毛茸茸的大腿;所有的人看着我 死。我听到有人说:“我觉得他完了。”而另有人提醒人们说:“这就是充好汉的 人的下场;这不,淹死了。”我觉得全身灌满了水,脑袋沉得很,同时,我的两只 胳膊像个风箱的手柄似地上下运动着,于是我火冒三丈,极力想挣脱开,说:“放 开我……你们见鬼去吧。”可后来我又晕过去了。 关于那倒霉的日子我不想说别的了。但是,一个星期以后,在商店里,当乌戈 走开时,格拉齐亚低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上星期天你在奥斯蒂亚差点淹死吗?” “不知道,为什么?”“乌戈向我解释过……他说他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保护他:谁 跟他作对,谁就可能会死……总之,他说他是个‘禁忌’……能知道什么叫‘禁忌’ 吗?” “禁忌,”我犹豫了片刻回答说,“就是说一件东西或一个人是神圣不可侵犯 的。” 她没说什么,因为这时乌戈拿着一匹棉布走了过来,他像平时那样一面吱咯作 响地打开布匹,一面说:“这正是您所要的,太太。”但从格拉齐亚的眼神里我看 出她爱上了他。当然啦,一个漂亮、健壮、年轻的男子汉,再加上又是别人的“禁 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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