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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施暴者
我无意地刺了吉诺一刀,简直是误会;吉诺躲开了;我惊恐万分,逃到了家里,
后来他们来把我抓走了。几个月以后,当我出狱时,我发现大家都以钦佩的目光看
我,特别是在里帕镇圣弗朗切斯科大街上的船工们常常聚集在那里的酒吧里。起先,
没人知道我是谁,如今,他们对我简直是五体投地;所有那些小伙子都竞相跟我套
近乎,他们请我喝酒,让我给他们讲事情的经过,还试探我是不是还在生吉诺的气
或是已经原谅他了。我不禁洋洋得意起来,深以为自己真是不可一世,像个对谁都
满不在乎,动不动就打人的施暴者了。当酒吧的那些朋友们含沙射影地说,我在蹲
班房期间,塞拉菲诺跟赛斯蒂利亚搞上了,我觉得他们看着我的那副样子像是在说:
“现在他会怎么行动?”还未等我考虑好,我就脱口而出:“要知道,猫不在,老
鼠造反……现在由我来收拾他。”我这些话一说出口,好像就在一张我无法履行的
合同上签了字似的。我是说一张无法履行的合同;我得解释一下:首先,塞拉非诺
比我高大,是我的两倍;真的,他们从不给他撑腰,因为他像一个破布口袋那么疲
软,腰部宽,肩膀耷拉着,光滑畸形的脸上没有一根胡子;但是,他很魁梧,令我
生畏;其次,我对赛斯蒂利亚没有那种激情,当然,不值得为她去蹲监狱。不错,
我是喜欢她,但只是到某种程度,而实际上我也可以把她让给塞拉非诺的。所以,
是出于虚荣,因为我感到如今大家都把我当作强.人。而我也没勇气令他们失望。
确实如此,自我说出“现在由我来收拾他”之后,众人纷纷给我献计策,出主意;
不久,就拟定了一个计划。要知道,塞拉非进早就该跟那个叫朱利亚的绣衣女工结
婚的。整个计划就是以庆祝我重获自由为借口,找一天约塞拉非诺、朱利亚、赛斯
蒂利亚、我和酒吧的朋友们一起到圣潘克拉齐亚城门外的一家小酒馆去喝酒。在那
儿倒一定的时候,我就持刀对付塞拉非诺,威胁他离开赛斯蒂利亚,尽快跟朱利亚
结婚。这显然是朱利亚兄弟的主意,他是情绪最激动的一个。但是,所有的人或多
或少都跟塞拉非诺有些矛盾,他们说他不是个真正的朋友。要是六个月之前他们这
样对我说,我就会这样回答他们:“你们疯了吗?……我怎么能吓唬住塞拉非诺呢?……
而且,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赛斯蒂利亚?”可现在主意已定,我是个施暴者,我
爱上了赛斯蒂利亚,我不能往后退。这样,我冲昏了头脑,我挺着胸脯,锐:“我
来对付。”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想提醒我说:“哦,你可得小心,你只要吓唬他
一下就行了……可别把他杀了。”我又说:“我来对付。”
约定的那天晚上,我们都去圣潘克拉齐亚城门外的那家小酒馆。都有谁呢?有
塞拉非诺、朱利亚、赛斯蒂利亚、外号叫大叔的毛乌里齐奥、费德里科、朱利亚的
兄弟、彭佩依两兄弟、拉手风琴的特里比利和我。众人都知道那个计划,是酒吧的
哥儿们和我一起策划的,朱利亚和赛斯蒂利亚都得到通知了,塞拉非诺兴许已有某
种怀疑,因为他很不情愿来,而且一言不发。赛斯蒂利亚和我谁也不理谁,我们之
间很冷淡而有隔阂;但朱利亚是个很开朗的姑娘,她老是在笑,当她哈哈大笑时像
匹马似的总露出牙龈来,她总满怀希望地巴结塞拉非诺。其他人又说又笑的,但很
不自在,因为气氛不对头。再说,我真有点害怕,我不时地看看赛斯蒂利亚,似乎
希望看着她能产生忌妒之情以鼓起勇气。我并不是说不喜欢她:她从脚到鼻子全身
直挺挺的,走路的样子像皇后那么庄重,台伯河彼岸的女子多半都那样,乌黑的发
髻耷拉在脸上,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摄着嘴;不过,要我为了她去蹲监狱,那可没
门了。我差点儿要对塞拉非诺大声说:“要是你愿意,你就要她吧,我们从此就不
谈了。”但这是昔日的路易吉该说的话,就是吉诺的事情发生之前的路易吉。如今
新的路易吉得捅刀子,得争口气。
我们到了坐落在奥雷利亚路口正对着城墙的小酒馆之后,就坐在了葡萄藤架下
的一张饭桌旁,我们点了葡萄酒和面包圈儿。也许是因为葡萄酒的效应之故,酒吧
间的哥儿们开始大声喧哗。他们喝酒聊天,拿面包圈吃,还高兴地唱歌,当特里比
利拉起手风琴时,他们就自己跳起巴西的桑巴舞来了,因为两位姑娘都不肯跳舞。
如果当时我没有那种恐惧心理的话,我也会哈哈大笑的。你们没见他们是怎么跳的,
他们像女人那样扭动屁股,装腔作势,卖弄风姿,又像男人那样搂住对方的腰部,
并把舞伴高高举起来转圈,然后又把他放在地下。众人都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唯有我和塞拉非诺没笑。他脱去了上衣,只穿着白汗衫,露出一段褐色的粗胳膊,
跟胖女人似的。我心里估量着那胳膊一下子就可以把我打倒在地的。一想到这里,
我很忧伤,我恼怒地对赛斯蒂利亚低声说道:“总有一天我得跟你算账,你这个妖
精。”可她耸了耸肩膀,什么也没说。时间在流逝,酒吧的哥儿们示意我该下手了。
他们可也真是的,哪儿那么容易哪!总之,一不做,二不休,得把塞拉非诺镇住,
让他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说起来似乎很轻松;到电影院看电影的人,见演员们相
互抡拳头开枪假装殴打,谁也伤不着谁,会以为吓唬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可实际
上却并非如此;要吓唬住某个人,就得给他造成一种真要杀了他的印象;而这是十
分困难的,就以我的情况来说吧,我又不想杀他,只是吓唬他。幸好有那次捅了吉
诺一刀的先例:上一回我捅了他是误伤,可这一回得来真格的。这时我看着赛斯蒂
利亚,我真愿意她对塞拉非诺卖弄风情:这样我就会头脑发热。可是她却一声不吭
地端庄地坐在一边,似乎生气了。相反,朱利亚却一个劲儿地向塞拉非诺献媚,她
动不动就露着牙龈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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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手风琴声音停下来了,也许是我以往想得太多的缘故,我居然不假思索
地就在饭桌上冲着塞拉非诺说道:“你倒是说话呀,你怎么啦?……我们请你来庆
祝我回来,可你既不喝,又不说话……你快快不乐地呆在那里,好像我不关在铁窗
里你很不高兴似的。”塞拉非诺回答说:“哪能呢,路易吉……这连得上吗?……
我有点胃疼,没别的原因。”可我说:“你是不高兴……因为我不在时,你整天围
着赛斯蒂利亚转,我回来就碍事了……所以你不高兴。”我虽然提高了嗓门儿,可
心里却想:“我还处于劣势,我得抬高自己的地位,像飞机似的要不断地上升……
要不然就得栽下来。”众人现在都不吭声,像观看一场演出似的看着我如何对付塞
拉非诺;我发现塞拉非诺脸色煞白,那光滑而又没有胡子的大脸盆几乎呈灰色。我
隔着桌子当胸一把抓住他的汗衫衣边揪着不放,并大声说道:“你得离开赛斯蒂利
亚,你懂吗?……你得离开她,因为我跟她相爱。”塞拉非诺看了赛斯蒂利亚一眼,
像是希望她否定我说的话,可是,赛斯蒂利亚真是个妖女,她低下了眼睛,显出痛
心疾首的样子。朱利亚拽着塞拉非诺的胳膊,对他说:“来,塞拉非诺……我们走。”
她乘机要捞自己的好处,可怜的女子。塞拉非诺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就站起身,
说:“我走了,我不想受气。”朱利亚满心欢喜地也站起来,说:“我也跟你走。”
但塞拉非诺威胁她说:“你留下……我不需要你。”说罢,拿起上装,就离开了葡
萄藤架。_
那些哥儿们立刻都看了看我,看我如何行动;朱利亚的兄弟说:“他走了,路
易吉……你怎么办?”我用手做了个手势;像是在说:“镇静。”我等着塞拉非诺
从小酒馆出去。然后,我站起身一,跑出去跟在他后面。在奥雷利亚城墙根的那条
大街上我追上了他:他在那条黑暗的街道上独自走着,高大粗壮的个子,的确是条
彪形大汉,这重又令我感到害怕。可是我当时已豁出去了,我追上了他,一把抓住
他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我感到那胳膊很粗,
但很松软,像是没有肌肉似的;他尽管抗议,但任凭我把他拉人城墙幽黑的角落里。
当时我想:“我的妈呀,帮帮我呀。””虽然我真的很害怕,可我用一只手把他按
在城墙上,另一只手举起刀子说:“现在我杀了你,塞拉非诺。”这是紧要关头,
如果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当即就可解除我的武装,因为当时我只想让他解除武装,
而不致干出蠢事。可是我觉得他像吓晕了似的,沿着城墙软瘫在我脚下了。他可笑
地说道:“我的妈呀。”这正是刚才我为自己壮胆时想说的话,随后,他呆在那儿
睁大眼睛望着我;我明白我把他镇住了。
我放下拿刀的手,对他说:“你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收拾吉诺的吗?”“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对你也会这样做?而且,会动真格的?”“知道。”“那你就离开
赛斯蒂利亚。”“‘可我没与她会面。”他重又大胆地说。“这还不够,你得尽快
处理好你跟朱利亚的关系……你明白吗?”我又举起了那只手。他全身发抖地说道:
“我会这样作的,路易吉……你放了我。”我重申道:“一言为定,要是你不娶朱
利亚,我就杀了你,你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我会杀了你。”他说:“我会娶
她的。”“现在你就把她叫来。”我命令他。他把手放在嘴边喊道:‘“朱利亚,
朱利亚。”朱利亚立刻穿过马路朝我们跑来,可怜的姑娘。“塞拉非诺在这儿呢,
他想跟你说话,”我说道,“你们走吧……我回酒馆去。”我望着他们一起走远了,
然后就回到了葡萄藤架下。
我全身都让汗湿透了,几乎都要软瘫在地上了,就像刚才我用刀子威胁塞拉非
诺时他软瘫在地上那样。可坐在饭桌旁的那些哥儿们却鼓掌欢迎我:“冠军万岁。”
特里比利又用手风琴拉起桑巴舞曲,那些人又扮演起小丑来,而赛斯蒂利亚轻声地
对我说:“我们跳舞吧,路易吉。”我们跳起了舞,在舞场上她把嘴靠近我的耳朵,
轻声地对我说:“你怎么会相信我不爱你了呢?”我绕了一个大圈,把她带到葡萄
藤架下一个最幽暗的角落里,在那里我吻了她,我们就这样和好了。
第二天,我想塞拉非诺已经忘记了所受到的威胁;可当我走进酒吧时,我见他
胆怯地望着我,然后对我说:“我们讲和吧,行吗?”他请我喝了酒。他跟我谈起
他自己和朱利亚,他说话拐弯抹角的,是想让我明白他已决定结婚了。我简直不敢
相信我的耳朵:塞拉非诺因为怕我决定结婚了。我真想对他这样说:“嗨,得了吧,
拿出勇气来,你没发现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吗?”可如今我已不能这样做了;我是个
施暴者,是个衣兜里揣着刀子,好动手打人的恶人。而塞拉非诺跟别人一样竟然也
相信。
他们果真结婚了,我应邀出席了婚礼,朱利亚的兄弟对我说这多亏了我。接着
轮到我结婚了。我那么兴师动众地闹腾全是为了赛斯蒂利亚,现在我得向她表明我
真的为了她。说实在的,我一点儿也不想跟赛俾蒂利亚结婚,不是因为别的,就是
因为我不在时她竟轻浮地跟塞拉非诺调情。但是,如今我已没有退路了。我们结婚
时,自然塞拉非诺和已有身孕的朱利亚也一起来了。可怜的塞拉非诺拥抱了我,并
说:“太好了,路易吉。”“是吗?”我心里想,“好个屁。”不过,从那以后我
口袋里再也不揣着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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