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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夜晚 当时我们几个人来着?六个人,两个女人:阿米尔卡雷的妻子阿德莱和他们从 特尔尼来罗马游览的侄女吉玛;四个男人:阿米尔卡雷,雷莫,西里奥和我。让西 里奥来是犯了头一件大错,他有胃溃疡,性格暴躁,为一点点事就发火。在选择去 哪个饭馆吃饭时听了阿米尔卡雷的提议是犯了第二个错误:因为他得付三个人吃饭 的费用,又不想花钱,约好在独立广场碰面时,他就坚持要上附近他认识的那家饭 馆去:说饭馆老板是他的一位朋友,那儿吃得不错,价格可以优惠。我们本该想到: 在火车站周围的那些居民区里会有什么好饭馆呢?在罗马,那儿只是过路的外乡人 或招募到澳门兵营服役的应征入伍者的落脚之处。于是,我们就行走在那笔直的街 道上,穿过那些灰色的房子,迎着一月于冷刺骨的寒风。阿米尔卡雷很贪吃,他一 再说:“哦,小伙子们,我想吃顿上等的饭菜……一会儿我得好好吃一顿,不去考 虑肝脏、肾脏、肠胃什么的……阿德莱,我可得事先对你说清楚,省得你到时候又 抱怨。”阿德莱是个干瘦而又忧郁的女人,不像他那么胖那么无忧无虑的,她说: “对我来说,由你决定就是……一切明儿再说。”雷莫跟漂亮的揭发姑娘吉玛开着 玩笑,西里奥和我谈论着最近的那几场足球比赛。我们就这样走过了许多阴暗的街 道,那些街道的名字都是用有名的战役命名的:卡斯泰尔费达尔多,卡拉达费米, 帕勒斯特罗,马尔萨拉,最后,在挂有两盏球形圆灯的地方,看见“非洲饭馆”的 招牌,我们就进去了。 我们很快地发现,那饭馆并不怎么样。摆有大理石桌子的第一个大房间是供人 来这里喝半升酒稍稍坐坐歇息的,然后是用一块隔板分隔成两部分的第二个大房间: 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摆了五六张桌子的饭铺,桌子上都铺有桌布。那里跟车站附 近的公共场所一样的惨淡:地上是锯木屑,墙壁上的灰泥脱落,桌椅东倒西歪的, 桌布打过补钉,又破又脏。但那儿最令我们受不了的是又冷又潮,就跟在洞穴里似 的。西里奥一进饭店就大声喊道:“哦,这哪儿是‘非洲’饭店呀!……呆在这里 非得害肺炎不可。”那儿的确很冷:坐在桌子旁喝酒的人都戴着帽子,穿着大衣, 翻起领子;人一呼吸都看得见哈气,跟在街上似的。我们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 店主马上迎了过来,耷拉着一张四方脸,恶狠狠的眼睛,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阿 米尔卡雷兴高采烈地问他:“索尔・乔凡尼,您还记得我吗?”可那位却绷着脸说: “我叫塞拉费诺,不叫乔凡尼……说实在的我的确不记得您了。”阿米尔卡雷挺尴 尬,并开始向他提一大堆问题;那人皱起眉头,犹豫不定,最后大声叫喊道:“哦, 对了……您那次是元旦来的,吃了红小豆炖肘子。”可是,阿米尔卡雷回答说元旦 他是在家里过的;总之,他们相互没认出来。后来,店主从油光光的制服里掏出了 菜单,问道:“先生们吃什么?”关于记得不记得的讨论就此结束。 我们拿过菜单看,立刻发现没什么可高兴的:拌面,小羊肉或鸡,奶酪和水果。 为了争个体面,阿米尔卡雷再三跟店主磨嘴皮:“你们有没有风味佳肴……阿马特 里切面条。”店主说他们有阿马特里切面条,于是大家都订了冷盘,面条,有的订 鸡,有的订烤肉,有的订烤羊肉。店主说甜食由他们考虑。可是,西里奥却反对说 他想要面片汤,店主说他们有鸡汤。接着,他又问喝什么葡萄酒:红的还是白的, 干葡萄酒还是矿泉水。我们决定喝佛拉斯卡第产的干白葡萄酒,店主给我们拿来了 几升酒和酒杯,面包和裹卷在餐巾里的餐具,然后就去了厨房。阿米尔卡雷自信地 问道:“你们觉得怎样……还行吗?”我们面面相觑,最后,西里奥代表大家共同 的感想回答说:“好不好,我们还得看看……暂时我觉得像在一个公共厕所里似的。” 阿米尔卡雷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就尖刻地与他争论起来:你叫别人扫兴;你是 想省钱;你既然有胃溃疡就不该上饭馆;你想吃又不想花钱;不一而足。时间就这 样流逝过去了,就像在设施简陋的公共场所一样,我们就着面包喝着葡萄酒,海阔 天空地侃侃而谈。 天气真冷,我们的脚都冻僵了,屁股都冻麻木了;喝着那掺了水的葡萄酒,越 喝身上越冷。阿米尔卡雷终于不安起来,他去了厨房,过一会儿满意地回到桌子旁 宣布说我们很快能吃上饭了。店主果然来分冷盘,大家都看着盘里的小菜:太可怜 了。两片洋蓟,一片火腿,一片沙丁鱼。西里奥对阿米尔卡雷说:“你应该知道今 晚你可没法饱餐一顿了。”我们开始吃起来,但大家都说火腿咸得难以下咽。“非 洲火腿么,”西里奥似乎故意想取笑阿米尔卡雷,总之,冷盘都留在了盘子里;幸 好面条接着就上来了。还冒着热气,因为饭馆冷得像个冰窟;但吃到嘴里时,咬在 牙齿下面还是温热的。西里奥边吃边用勺搅动面片汤,好像要在汤里找出珍珠来似 的。后来他把店主叫来严肃地问道:“您是一个猎人?”店主回答说他不明白,西 里奥说:“你们定是朝这汤里开过枪。”“这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汤有烟火味。” 店主生气地反驳说:“什么烟火味……我的汤有烟火味?……是您的脑袋瓜子冒火 了吧。”西里奥脸色苍白,嗓门也大了:“我说有烟火味,您就应该相信。”店主 嘀咕着去厨房索性把锅子端来让大家看用来熬汤的肉。当他绕着圈子让大家看锅时, 有人喊道:“哦,有蟑螂。”我们转过身看,是阿米尔卡雷的侄女古玛,她指着面 条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店主说:“哪里是什么蟑螂呀……许是烧焦了的一片枕头 布。”但是吉玛坚持说:“可明明是一只蟑螂……您瞧……爪子全看得见。”店主 走过去细看,真是一只蟑螂。不过他用一把叉子把蟑螂挑起来说:“可能是从烟囱 上掉下来的……这是常有的事。”他二话不说,拿着锅子和蟑螂回厨房去了。我们 傻呆地面面相觑。“我可是饿了,我得吃了,”阿米尔卡雷拿起刀叉终于说道。我 们也跟着吃起来,尽管很勉强。唯有吉玛说太恶心了,没有动她盘子里的东西。 屋子里越吃越冷,吃完了面条,我们都去取大衣,这样我们就都穿着大衣就席。 店主回来了,他麻利地把鸡和小羊肉分给大家。鸡很干,是低档的烤鸡;羊肉都是 肋排骨,除了皮就是油,而且是早晨就开始加热过的。阿米尔卡雷叉起羊肉把它举 得高高的,生气地大声说:“这怎么能吃呀……老板,老板。”店主又来了,阴沉 着脸,阿米尔卡雷对他说:“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干吗开饭馆?”“那我该做什么 呢?”“随便干哪行都成:电车司机,清洁工,掘墓人,就是别开饭馆。”于是, 就争吵起来,不过,都没情绪吵,因为老板心情忧郁,连气都不生。随后,戴着小 帽的厨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叫老板,他就走了。阿米尔卡雷冲着厨师喊道:“掌勺 的……你是想毒死我们哪。”但厨师不回答,于是我们重又啃起羊助和鸡骨头来。 我们心情都不好,一个个冻得够呛,比在外面露天都冷,又吃了一肚子不好消 化的劣等饭菜。这时,阿米尔卡雷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误,就想扭转这尴尬的局面, 于是他又要了两瓶红葡萄酒和米兰大蛋糕。那是那天晚上唯一好吃的东西,但这不 是店主的功劳,因为葡萄酒是封存的,蛋糕是从米兰运来的。我们喝了意大利北方 阿斯第产的名酒,吃了米兰大蛋糕,身上稍稍暖和些了。这时饭馆里的人都快走空 了,只剩下一群年轻人,就在我们旁边的那张餐桌:他们在玩扑克牌,过了一会儿, 店主和厨师也加人他们的行列。整个晚上不停地跟吉玛开玩笑的雷莫,酒兴上来了, 要给大家唱歌。他总是这样,当上水果时,就要给大家唱歌,我不是说他唱得不好, 而是他老唱那些歌,我们都知道了。不过,那天晚上他是为吉玛唱歌,她是新来的, 我们明白他的用意,就让他唱了。但是,为了明白对他来说唱歌意味着什么,我得 描绘一下雷莫的模样:小小的个子,棕褐色的脸显得很兴奋,低矮的脑门上方是一 头黑头发,充血的两眼眨巴着。尽管有这点儿凶狠的外表,雷莫在唱起歌来的时候 却从来不粗俗,就是太矫揉造作了。他拉着姑娘的手,朝她俯过身去,眯缝着眼睛, 撅着小嘴,悄声地充满激情地唱着,圆滑而又委婉。而且他唱的歌词都是押韵的: 不是痛苦、爱情和心灵,就是激情、钟情和忠诚。那天晚上,他跟平时一样抓住吉 玛的小手,开始给她唱起歌来,他的脸紧挨着她的睑,而我们则缄默不语,尴尬地 看着他。吉玛微笑着,他见她那样微笑,就更来劲了,唱了第一个又接着唱第二个。 这时,坐在旁边桌上的人都鸦雀无声地望着我们;随后,他们就放声大笑起来;其 中的一个模仿雷莫的样子重唱一遍,另一个把头钻到桌布底下学猫叫。雷莫也许没 觉察到,也许他是不想发觉。但是当雷莫唱到第三支歌的时候,由于他们一个劲儿 地又学猫叫又狂笑,他就停下来不唱了,庄重地说道:“行了,别闹了……” mpanel(1); 可是,西里奥却插进一杠子,突然蹦出来说:“你唱你的……别管那些愚昧无 知而又没有教养的人……你唱吧。” 就像是个信号似的,立时就有一个穿着红色高领毛衣长有金黄色头发的矮个子 年轻人站了起来,冲着西里奥问道:“谁是愚昧无知而又没教养的人?” 西里奥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他谁都不怕。回答说:“你们。” “哦,是吗?……为什么?我们都在饭馆……这是公共场所;我们爱怎么样就 怎么样。” “我们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我们说你们那张餐桌上的人愚昧无知而又 没有教养。” 这时,店主、厨师和另外两个人站了起来,也靠近过来。而在我们那张桌子就 餐的人仍然都坐着。金黄头发的说:“你是什么人?你想怎么样?能知道你想干什 么吗?”同时他举起手来像是想抓住西里奥的领带似的。 “你松手,你放开,”西里奥回答他说,他也站了起来,鼻子对着鼻子,逼近 他并动手打了一下。金黄头发的人这回就真地抓住了他的大衣领子,往后面推他。 两位女士尖叫起来;雷莫喊道:“我们走吧,这跟我们有何相干?”说时迟,那时 快,阿米尔卡雷出人意料之外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了金黄色头发的人毛衣的胸部, 跟他疯狂地扭打在一起,一直打到房间的尽头。金黄色头发的小伙子撞到冰柜上, 就用胳膊挡住自己,而阿米尔卡雷却把身子压在他上面,使劲揍他。可是,突然, 我们看见阿米尔卡雷的宽肩膀往后一仰,然后他整个身子就像块石头一样仰面倒了 下去。金黄色头发的小伙子像拳击运动员似地朝他的下巴打了一拳,现在阿米尔卡 雷躺在铺着锯木屑的地面上。 该怎么收场就怎么收场了:警察来记名字;两位女士一个劲儿地埋怨;阿米尔 卡雷用手托着下巴,不停地说他是不会付一个子儿的;西里奥、雷奥和我付了账; 店主从厨房冲我们直喊:“你们到饭馆干什么来了?你们干吗不在家呆着?”当我 们从饭店出来时,一扇窗打开了,有人从窗口扔出一包吃剩的食物,正好打在阿米 尔卡雷的头上。“哦,对不起,那是扔给猫吃的。”蹲伏在街上的猫可真不少,它 们等着我们走开以接近那包吃的东西。可是,阿米尔卡雷气昏了头,不知为什么, 他认定那包东西是老板扔的,非要回饭馆去与他评理;可以说,我们简直是举着他 把他弄走的,他一面咒骂着,一面拍掸着鱼骨制作的帽子。哎,不管怎么样,那也 称作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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