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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巨大财富的背后,都隐藏着罪恶。 ----(法)巴尔扎克 第一节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在纽约第三刑事法庭坐着等待开庭,等待对曾经严重地伤 害了他的女儿并企图侮辱他的女儿的罪犯实行法律制裁。 法官面容阴森可怕,卷起黑法衣的袖子,像是要对在法官席前面站着的两个年 轻人加以严惩似的。他的表情在威严傲明中显出了冷酷,但是,在这一切表面现象 的下面,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却感觉到法庭是在故弄玄虚,然而他还不理解这究竟 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行为同那些最堕落腐化的分子相似,”法官厉声他说。 “说得对!说得对!”亚美利哥・勃纳瑟拉心里这样想。 “是禽兽!是禽兽!”那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表示虔诚悔恨,低垂着头,表 示认罪。 法官继续宣判:“你们的行为很像山林里的野兽,但幸亏你们的兽欲没有伤害 到那个可怜的姑娘,不然的话,我就要判你们坐二十年牢。”法官说到这里,把他 那双特别引人注目的眼睛向着脸色灰黄的亚美利哥・勃纳瑟拉鬼鬼祟祟地眨了几下 ,然后俯视他面前的一大堆鉴定报告。他皱皱眉,耸耸肩,好像产生了一种违背他 的本来愿望的信念。他接着又说: “但是,鉴于你们还年轻,鉴于你们历史清白,鉴于你们家庭体面,同时也鉴 于法律的严肃性,不在于寻求报复,因此我判处你们在教养院禁闭三年,本判决将 缓期执行。”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由于受过四十年的送葬职业的熏陶才没有把这种晴天霹雳 的打击和这种无法忍受的仇恨形之于色。他那年轻美貌的女儿还躺在医院里,被打 裂了的下聘骨用钢丝箍着,而现在这两个臭畜生竟逍遥法外!这场审判是一出彻头 彻尾的闹剧。他打量着罪犯的父母聚拢在他们的宠儿的周围。哦,这会儿,他们一 个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 一股悲愤之气,又酸又苦,从勃纳瑟拉的心头涌到了喉咙,穿过紧咬着的牙齿 的缝隙溢了出来。他从衣袋里掏出白手绢,紧紧捂在自己的嘴巴上。他就这样站在 那儿瞅着那两个年轻人从旁观席座位中间的过道迈着方步,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 趾高气扬,目光冷冰冰,嘴角笑咪咪,对他简直不屑一顾。他眼睁睁瞅着他们过去 ,忍着一言不发,把新手绢紧紧按在自己的嘴巴上。 那两个小畜生的父母,都同他差不多年纪,但衣着带有更多的美国风度,现在 也走过来了,他们一个个向他晃了一眼,面部有点难为情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流露 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的、盛气凌人的神色。 勃纳瑟拉实在忍无可忍了,把身子向着过道一倾,粗声粗气地吼了起来: mpanel(1); “我已经流过泪了,你们将来也会像我一样流泪的――你们的儿子害得我流泪 ,我也要像他们一样整得你们流泪!” 说着他用手绢擦眼泪。那两个年轻人又回头顺着过道往回走,像是要保护他们 的父母。被告辩护律师聚作一团,走在最后,催促他们的当事人快朝前走,并把那 两个年轻人拦住,一个又高又大的法警急急忙忙走过来,堵住了勃纳瑟拉站的那一 排座位的出口。不过,这是不必要的。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来到美国这几年一直奉公守法。他也因 此吃了点甜头。这时;他的头脑给怒火烧得直冒烟,他的头骨被想买一支枪把那两 个年轻人干掉的幻想折腾得嘎嘎作响。尽管如此,他还是沉住气,对他那个仍然蒙 在鼓里的老婆说:“人家把我们愚弄了,”他说罢就打定了主意,也不惜一切代价 了,“要出这口气,我们就得跪下求求考利昂老头子。” 在洛杉矾一家旅社的一套布置得金碧辉煌的房间里,约翰呢・方檀像一般当丈 夫的人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不能自理。他有气无力地靠在红色长沙发上,手里拿 着苏格兰威士忌酒瓶,直接凑在嘴上就喝起来。现在是后半夜四点钟,他醉醺醺地 胡思乱想,等他那个婆娘一回来就把她干掉。要是这会儿回来,她性命肯定难保。 现在他想去看看前妻,问问自己的亲骨肉怎么样,但又觉得不是时候;想去看看他 的朋友,可是因为他的事业现在急转直下,又感到难为情。想当年他要是后半夜四 点钟去访问人家,人家会感到高兴,受宠若惊,但是现在他一去,人家就感到讨厌 。过去,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约翰呢・方檀的突然来访,曾经使美国一 些最吃香的女明垦欣喜若狂。想到这些,他甚至忍不住要对自己嫣然一笑。 他正在对着酒瓶大喝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婆娘用钥匙开门,但他还是一个劲地 喝,直到她走进屋子,站在他的眼前,他才放下酒瓶。在他看来,她还是那样,非 常漂亮:天使般的脸面,深情的紫罗蓝色的眼睛,柔弱得有点娇嫩,但却美得达于 极致的身段,在银幕上,她的美给强化了,神化了。全世界有亿万男人都爱上了玛 葛特・娅希彤的这张脸。而且,花钱就是为了在银幕上看看这张脸。 “你刚才究竟是到哪儿去了?”约翰呢・方檀问道。 “在外面闲逛嘛,”她答道。 她以为他醉得不省人事了,但她估计错了。他从矮桌那边扑过来,卡住她的喉 咙。但是一接近那张具有魔力的脸、那对可爱的紫罗蓝色的眼睛,他的怒气烟消云 散了,他又心慈手软了。她看到他的拳头缩了回去,她又不识相地嬉皮笑脸地对着 他。她怪声怪气他说: “约翰呢,别往脸上打,我正参加拍一部影片。” 她哈哈大笑。他握起拳头,对准她的胸膛,咚咚地捶起来:她栽倒在地板上, 他扑在她的身上。她在呼呼地喘气,他嗅到了她呼出来的香气。他又用拳头在她两 只胳膊上,两条腿的嫩肉上,到处乱捶。他那股劲头,就像他还是十来岁的时候在 纽约的打闹场捶打那些小一点的鼻涕邋遢的小子一样。打得痛,但不打落牙齿,也 不打断鼻梁骨,总之不留下诸如此类破相的伤痕。 但是,他还是手下留情的,他下不了手啊。她朝他一个劲地格格地傻笑,她手 脚伸展着躺在地板上,把花缎旗袍拉上来露出大腿。她傻笑一阵就挑逗他几句: “跨上来,约翰呢,你真正要的也就是这个嘛。” 约翰呢・方檀站了起来,他痛恨这个躺在地板上的女人,但她的美却是一种有 魔力的盾牌。玛葛特把身子向那边一滚,用一种舞蹈演员所特有的弹力,一跃而起 ,面对他站着,她像顽童似的一面阴阳怪气地跳跳蹦蹦,一面哼哼卿卿地唱起来: “约翰呢压根儿没有打伤我,约翰昵压根儿没有打伤我。然后,她板起美丽的 面孔,以稍带悲凉的神态念了起来: “你这个可怜愚蠢的小杂种,像小流氓一样把我打得浑身疼痛。哼,约翰呢, 你将来永远是一只想入非非的珍珠鸡,不会说话,光会咯咯咯地叫。你甚至谈情说 爱也还像个小娃娃,你仍然以为凭你过去唱的那些歌子就可以把女人骗到手。” 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说: “可怜的约翰呢。再见,约翰呢。” 她走进卧室,接着他听到了她用钥匙开锁的声音。 约翰昵呆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一种病态的、自尊心受了损伤而又柬手无 策的绝望之感把他压垮了。早年在街头流浪养成了一种死不回头的倔强劲,他凭着 这股劲在好莱坞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出入头地。此刻,他还是凭着这股劲,振作精神 抓起电话筒,叫一辆汽车送他到飞机场去。可以救他的也只有一个人。他要回纽约 去。他要回头去找那个具有他所需要的力量和智慧、具有他仍然可以信赖得过的友 情的唯一的人――他的教父考利昂。 面包师傅纳佐林像他做的意大利式大面包一样,胀乎乎的却布满了硬皮,现在 身上仍然沾满着面粉,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的老伴,那个已经可以结婚了的女儿卡 丝琳,和他烤面包的助手恩佐。恩佐早已换上了他那件袖子上有绿字臂章的战俘衣 ,他现在担心这个场面会拖得他来不及赶到总督岛去汇报。作为成千上万个意大利 俘虏之一的他,每天宣誓才能获得假释,在美国经济部门工作。他时时刻刻提心吊 胆,生怕假释被撤销。因此,这会儿正在上演着的小喜剧,对他说来事关重大了。 纳佐林气势汹汹地问道:“你已经粘辱了我的家庭吧?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了, 你知道美国就要把你这笨驴踢回你们那个西西里的到处是屎尿的村庄里去,我问问 你是不是已经给了我女儿一个小包包,让她凭着那个来想念你?” 恩佐个儿很矮,却长得很结实,一只手按在胸口,像要流泪的样子,但话却说 得有板有眼: “‘老人家,我对童贞圣母发誓:我绝对没有辜负您的好意。我是怀着满腔敬 意爱慕你女儿的,我是怀着满腔敬意向她求婚的。我明白我没有这样的权利,不过 要是人家把我送回意大利的话,那我就再也无法回到美国来了,我就永远也不能够 同卡丝琳结婚了。 纳佐林的老伴斐洛必娜则是开门见山。“别再这样愚蠢了,”她对自己胖乎乎 的丈夫说。“你自己明白你应干些什么。把恩佐留在这儿.让他躲到咱们长岛的亲 戚家去。” 卡丝琳在呜呜咽咽地哭着。她已经在发胖了,不怎么美了,而且上唇模模糊糊 地生了一抹小胡子。她永远不可能找到像恩佐这样标致的丈夫了,永远不可能碰到 另一个男人在隐蔽的地方怀着充满敬意的爱慕来触摸她的身子了。 “我要到意大利去安家落户,”她冲着她的父亲大叫大嚷起来。 “你要是不把恩佐留在这儿,我就要跑。” 纳佐林机敏地朝她瞥了一眼,他这个女儿却是个“热情奔放的人”。他早就看 到过她在恩佐从她后面挤过去,把热乎乎的面包从炉子里取出来往柜台上的篮子里 装的时候,就把她的大屁股趁机在恩佐的前面撞呀擦呀。纳佐林又想到淫猥方面去 了;要是不采取适当的措施,这个小流氓的热面包就会钻进她的炉子里去。必须想 办法把恩佐留在美国并使他成为美国公民。能够安排这类事的只有一个人--一教父 ,考利昂老头子。 上面说到的这些人,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都收到了镌版印制的请帖,要他们 参加定于1945年8月最后一个星期六举行的康斯但脂娅・考利昂小姐的婚礼。新娘 的父亲维托・考利昂老头子,虽然现在已经住进长岛的一座大厦,但仍然没有忘记 他当年的老朋友和老邻居。招待宴会将在那座大厦举行,庆祝活动将持续一整天,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隆重的活动。对日战争已经结束了,因此不再有那种担心自己的 儿子要到军队里去打仗的烦恼了。人们还需要一个庆祝婚礼的机会未表现一下自己 欢乐的心情。 因此,在那天早晨,考利昂老头子的朋友从纽约市内蜂拥而至,来给他道喜。 他们都带着奶油色的纸袋,里面塞满了送给新娘的礼钱,装的都是现钞,而下是支 票。每个纸袋里都装着一张卡片,上面注明了送礼者的身份和他对教父的一片心意 。每分心意教父都当之无愧。 维托・考利昂老头子这人,对谁都有求必应。他不作空洞许诺,也不提出示弱 的借口说什么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强大的力量在束缚他的手脚。他是不是你的朋友, 这也不是必要条件;你就是没有办法报答他,这甚至也无关紧要。但有一件事是必 不可少的。那就是你,你本人,宣布对他的友谊。只要做到了这一点,那就不管求 助者是多么贫穷或多么软弱,考利昂老头子也会把那个人的苦恼放在心上。为了解 除这个人的忧愁,他是不会有任何顾忌的。他得到的报答呢?友谊,“老头子’是 个尊敬的头衔,还有“教父”这个更加富干感情色彩的称呼,或者,单纯为了表示 敬意,而绝对不是小利,还可以来些普普通通的礼物――自家酿的一加仑酒。或者 ,为了给他的圣诞节餐桌增添风雅而专门烤的一篮子意大利式加胡椒烤饼。双方心 照不宣,这仅仅是一种礼貌的表示,表示你欠着他的债,而他也有权随时找你做点 什么小事来抵偿这笔债。 现在,在这个大喜日子,他的女儿结婚的日子,维托・考利昂老头子站在长岛 家中的门口招呼客人。全部是认识的人,全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们中间有很多人走 了红运都是沾了老头子的光,在这个亲切的场合可以无拘无束地当面称呼他“教父 ”。即使在庆祝活动中负责招待的人也都是他的朋友。给客人看酒的人就是个老同 事,他的礼物就是整个婚礼所用的酒和他自己纯熟的技术。招待员都是考利昂老头 子的几个儿子的朋友。花园里野餐桌上的盛撰也都是老头子的老伴和她的朋友做的 :一英亩大的花园到处张灯结彩,给装饰得花花绿绿,整个布置工作也全是由新娘 的年轻朋友干的。 考利昂老头子接待每一个人――富人和穷人,有权有势的人和默默无闻的人― ―都一视同仁,都表现出同样的热情,他不怠慢任何人。这就是他的脾气。客人们 七嘴八舌他说他穿着晚礼服看上去是如何如何有风度,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看了,很 可能就把老头子本人当作幸运的新郎。 他三个儿子中有两个陪着他在门口站着。老大,受洗礼时取名叫桑迪诺,但除 了他父亲之外,大家都叫他桑儿。年长一点的意大利侨民见了他,总是不以为然地 斜着眼;年轻一点的人见了他,总是表示钦佩。桑儿・考利昂,作为意大利裔第一 代美国人来说,个儿算是很高的,差不多有六英尺高,加上他那一头浓密的卷发, 看上去甚至还要高一些。他的脸是一张绘制粗糙的丘比特型的脸:容貌端正,但上 下嘴唇都是弓形,厚敦敦的,左右之间微凹的下巴显得怪里怪气的,样子有点邪。 他体格强壮得像头公牛:人所共知,他得天独厚,身体好极了,他那个注定该受折 磨的妻子一提起入洞房就害怕,就像当年异教徒怕上拉肢刑架一样。人们在窃窃私 语,说他原来年纪轻轻的就逛妓院,即使是变得最麻木的、什么也不怕的老妓女, 也会望而生畏,要求付给双倍的价钱。 就在这次婚礼宴会上,有几个臀部宽大,嘴也宽大的年轻的娘儿们,都满怀信 心地伶静地打量桑儿・考利昂。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她们只不过白费心机而已 。桑儿・考利昂不顾自己的老婆和三个小孩在场,已经在对他妹妹的伴娘璐西・曼 琪妮打主意了。这个年轻姑娘也完全心领神会,坐在花园里的餐桌旁,穿的是粉红 色的长礼服,油光油光的黑发上戴着花冠。早在上个星期彩排的时候,她就向桑儿 调情,在祭坛上捏他的手。一个姑娘只能做到这一步啊。 他对自己永远也不会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伟人这一点根本不在乎。桑儿・考利 昂有的是力量,有的是勇气。然而,他却没有他父亲那种谦虚谨慎的作风;他的脾 气急躁、鲁莽,导致他作出了一个又一个错误的判断。对他父亲的事业来说,他是 一位得力助手,但仍然有根多人不大相信他会成为继承人。 二儿子弗烈德里克,通常人们都叫他弗烈特,或弗烈杜,是个乖孩子,每个意 大利人都求神拜佛,希望自己也能生一个这样的乖孩子,本分、忠诚,在他父亲跟 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三十岁的人了还同父母住在一起。他个儿很矮,长得很结 实,样子不漂亮,但也长着这家人同类型的丘比特的脑袋,上面覆着一头卷发,圆 圆的脸庞,厚厚的、弓形的嘴唇。他性格倔强,现在仍然是他父亲的左右手,从来 没有跟女人搞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让外人说闲话,不给他父亲难堪。尽管有这些优 点,他却缺少那种作为领袖的人心不可少的魅力和感人的活力,因此他也没有继承 父业的希望。 三儿子迈克尔・考利昂没有陪他父亲和两个哥哥站在一起,而是坐在花园里最 僻静的角落的一张桌子旁边。即使他坐在那儿,想躲也还是躲不开,家里的亲戚朋 友还是要献殷勤地恭维恭维他。 迈克尔・考利昂是老头子的么儿,是唯一拒不接受那位伟人教诲的孩子。他的 脸型不同,不是他兄弟姐妹那样类型的浓眉大眼的丘比特式的脸,他那乌黑发亮的 头发是平直的而不是卷曲的。他的皮肤像橄榄那样的淡褐色,若是一个姑娘有这样 的皮肤,那简直可以说很漂亮。他娇嫩中显得清秀。老头子还真的一度担心他的么 儿是否具有男性特征。等到迈克尔・考利昂长到十六岁,这种担心才烟消云散了。 现在,这个么儿坐在花园的角落,表明他甘愿同父亲与兄妹疏远,在他身旁坐 着一个美国姑娘,这个姑娘大家早就听说过,但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当然,他以恰 如其分的、彬彬有礼的风度,把她介绍给参加婚礼的每一个人,包括他家里的人。 她给大家的印象也并不怎么样。她显得太瘦,太白皙;她的脸,以一个女人来说, 显得过分狡诈、精明;她的举止,对一个处女来说,显得过分随便;她的名字,在 他们听来,也显得洋里洋气;她名叫恺・亚当姆斯。如果她告诉他们说她的祖先是 二百年前定居在美国,她的名字是个普普通通的名字,那他们就会耸茸肩。 每一个客人都看得出来,老头子对这个老三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迈克尔在战前 一度是他的宠儿.是明显地内定了的继承人,等到适当的时机就让他来主持家事。 他具有他那个伟大的父亲所特有的于沉静中显示出来的力量和智慧,生来就有一种 办起事来使人不得不折服的本领。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他志愿加入了 海军陆战队。他是违抗了他父亲的命令去参军的。 考利昂老头子对于压在他头 上的政权颇有反感,因而不希望也不打算让自己的么儿子去为这个政权效劳、送死 。医生早就贿赂好了,通过后门也私下作了种种安排。为了采取适当措施预防出纰 漏,也花了很多钱,但是迈克尔已经是二十一岁的人了,要扭转他的任性也是无能 为力的。他参军了,在太平洋打仗,他还当上了上尉,得了些奖章。1944年,他的 照片登在《生活》杂志上,旁边还附了一段叙述他的战功的说明;有个朋友曾经把 那份杂志拿给考利昂老头子看(他家里的人是不敢这样做的),老头子蔑视地哼了 一声,说: “他创造奇迹是在为旁人卖命。” 1945年初,当迈克尔・考利昂因负重伤而从前线退下来疗养的时候,他压根儿 不知道那就是他父亲早作了安排才使他退役的。他在家只待了几个星期,然后,不 同任何人商量就进了新罕布什尔州汉诺威镇的达特茅斯学院,这样他离开了父亲的 家门。这次他回家,一来是为了参加妹妹的婚礼,二来是为了让家里人看看他未来 的妻子,一个面容憔悴的微不足道的美国姑娘。 迈克尔・考利昂正在把参加婚礼的几个服装特别娇艳的客人的小趣闻讲给他・ 亚当姆斯听,用这个办法逗她开心。而她呢,感到这里的人都洋里洋气而流露出来 的惊奇神态也把他逗得开心了。还有,她对任何显得稀奇古怪的现象所流露出来的 那种浓厚的兴趣,也同样把他逗得入迷了。紧接着,她的注意力就给一小群聚集在 装着酒的大木桶周围的人吸引住了。原来这些人就是亚美利哥・勃纳瑟拉,烤面包 师傅纳佐林,安多尼・寇普拉,路加・布拉西。她,凭着那敏锐的眼力,一针见血 地指出:这四个人看上去是忧心仲忡的。迈克尔会意地笑了。 “对,他们有心事,”他说。“他们都在等着私下见我爸爸。他们有事要求他 。” 真的,也很容易看出来,这回个人老是用目光跟随着老头子。 考利昂老头子站在那儿招呼客人的时候,来了辆黑色小照鹿牌轿车停在林荫道 旁边。前排坐着的两个人从前克衣袋里掏出记录本,毫不掩饰地公然把停在林荫道 附近的汽车的牌照号码一一抄下来。桑儿回过头对他父亲说: “那几个小子肯定是警察。” 考利昂老头子耸了耸肩:“这一条街并不是我私人的。他们要干什么,随他们 的便。” 桑儿那浓眉大眼的丘比恃型的脸庞一下给气得绯红:“那些下贱胚子狗杂种, 起码的礼貌也不懂。” 他从门口走下台阶,越过林荫道,向着黑轿车停的地方走过去。他把自己愤怒 的脸挨近司机的脸;司机呢,一点也不退缩,喀一下子打开皮夹子,把绿色身份证 亮给他看。桑儿一声没吭,退了回来。他阵了一口唾沫,唾沫溅到丁轿车的后门上 ,然后扬长而去。他希望司机跳下轿车来追他,但司机毫无动静。他一到台阶跟前 ,就对自己的父亲说: “那些小子是联邦调查局的。他们把所有的牌照号码都记下来了。那些臭狗崽 !” 考利昂老头子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最亲密、最知己的朋友早就得到通知:来 参加婚礼时别坐自己的汽车。虽然他不赞成自己的儿子把愤怒愚蠢地表露了出来, 但是动动肝火也有它的好处。它会使那几个不速之客确信:他们的突然到来,对方 是没有料到的,没有防备的。因此,考利昂老头子本人并不生气,他早就学乖了。 他懂得:社会上常常会有突如其来的侮辱,那是必须忍受的。在这个世界上,常常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刻留意的话,总会有机会向那些最 不可一世的人报仇雪恨。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心平气和了。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 理,老头子才从来不丧失那种他所有的朋友都叹服的谦虚谨慎的作风。 管它三七二十一,现在屋后的花园里,四人乐队开始吹打起来了。所有的客人 都到齐了。考利昂老头子不再把那几个不速之客放在心上,领着两个儿子去参加婚 礼宴会了。 巨大的花园里有上千名客人,有些在布满鲜花的木台子上跳舞,有些坐在长长 的餐桌旁边,餐桌上高高地堆放着香喷喷的饭菜和装着家里酿的红葡萄酒的加仑酒 壶。新娘康妮・考利昂穿得光彩夺目,同新郎、伴娘、女滨相以及招待员一道坐在 一张特别加高了的餐桌旁。这种洋溢看乡土气味的安排是古老的意大利遗风。虽然 新娘康妮并不容欢这一套,但因为她在选择丈夫方面已经惹她父亲生气了,所以她 只好将就着同意来一个“珍珠鸡”式的婚礼。 新郎卡罗・瑞泽是个混血儿.父亲是西西里人,母亲是意大利北方人。由于接 受遗传的原因,他生下来就是淡黄色的头发,蓝蓝的眼睛。他父母都住在内华达州 ,因为在法律方面出了一点问题他就离开了内华达州。在纽约,他认识了桑儿・考 利昂,因而也就认识了他妹妹。当然,考利昂老头子派了几个可靠的朋友到内华达 州去了解情况,他们回来汇报说,卡罗跟警方的纠葛是年轻人一时不慎玩枪引起的 ,不算严重,可以很容易地从档案中一笔勾销,可以让年轻人保持历史清白。他们 还带回来了内华达州流行的法律方面投机倒把的详细情况,对这些情况老头子是大 有兴趣的,而且一直在认真考虑。老头子的伟大,其中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从每一 件事情里都捞到了好处。 康妮・考利昂是个不十分漂亮的姑娘,身体瘦削,脾气有点神经质,可能将 来也会变成骂街的泼妇,但是今天她穿上下雪白的新娘礼服,加上她那热情勃发的 处女神态,样子变了,显得容光焕发,简直可以说很美丽。在木桌下面,她的手搭 在新郎的肌肉发达的大腿上。她那丘比特型的嘴一撅,像是要给他送一个飞吻。 她把他想象成了美得不可思议的人。卡罗・瑞泽年轻的时候就在荒凉的旷野 劳动一~干的是重体力劳动。因此,前臂又大文粗,他的双肩把晚礼服撑得鼓胀鼓 胀的。他沉浸在他新娘的敬慕的目光里,他给她斟满了一杯葡萄酒,对她煞费苦心 地百般殷勤,好像他俩都是舞台上的演员一样。他的眼睛老是闪呀闪地盯着新娘右 肩上挎着的巨大丝绒包,钱包现在给塞得满满的,里面究竟塞了多少钱?一万?两 万?卡罗・瑞泽笑了,这才只是开始啊,通过结婚他总算高攀到高贵人家了。 在客人中有个衣冠楚楚的小青年,脑袋像白鼬的脑袋,油光油光,也在端详 那个丝绒钱袋。鲍里・嘎吐纯粹出于习惯,心里在盘算着他怎样才能倏地一下把那 个胀鼓鼓的钱包枪到手。这个念头也使他感到好笑。但是,他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 痴心妄想而已,就像小孩子梦想着用汽枪打坦克一样。他瞅着他的上司彼得・克莱 门扎。这个胖胖的中年人正在木板舞场上同年轻姑娘们跳着粗俗而活泼的塔兰图拉 舞。克莱门扎,个子高极了,块头也大极了,跳得那样熟练、纵情,他那硬邦邦的 大肚子放肆地碰着年轻而矮小的女人的胸脯,惹得所有的客人都向他喝起彩来。年 长一些的女人牢牢地抓着他的胳膊,想在下一轮当他的舞伴。年轻一些的男子虔恭 地让开舞场,在一旁按着曼陀林琴的狂弹乱奏的节拍一个劲儿地拍手。最后当克莱 门扎累得瘫倒在椅子上的时候,鲍里・嘎吐给他递过来一杯冰冻红葡萄酒,还掏出 他自己的手绢擦擦他上司的朱庇特型的汗流不止的额头。克莱门扎大口大口地喝着 葡萄酒的时候,不时地像鲸鱼一样噗噗地在吹气。他对鲍里连一声谢也不说,就直 截了当他说: “当个舞蹈裁判,怕什么,好好负起责任来,到附近去串一串,看有什么问题 没有。” 于是,鲍里一溜姻儿地钻进入群里去了。 乐队停下来休息,有个叫尼诺・华伦提的年轻人抓起一个破旧的曼陀林琴,左 脚踏在椅子上,放声唱起粗俗的西西里情歌来。尼诺・华伦提的脸很清秀,不过因 经常喝酒而显得有点发胀;而现在他又有点醉意了,他的舌头在抚弄着猥亵的抒情 歌词,他的眼睛在不停地转动着。娘儿们在欢天喜地地尖声怪叫;男子汉在随着这 位歌唱家把每一节歌词的最末一个词高声大喊一下。 考利昂老头子在这类事情上是人所共知的,刻板而死硬,虽然他那个身强体壮 的老伴跟大伙儿一道兴高采烈地尖声怪叫,他却悄悄躲进屋子里去了。桑儿・考利 昂看到这种情况就向新娘的餐桌走去,坐在年轻的伴娘璐西・曼琪妮的身边。他俩 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坐在一起。他老婆还在厨房里给结婚蛋糕进行最后加工。桑儿 把嘴凑近这个年轻姑娘的耳朵悄悄他说了几句什么,她就站起来走开了。桑儿过了 一会,漫不经心地跟在她后面,当他从人群中向前挤的时候,他老是走走停停地同 客人谈话。 所有的眼睛都在望着他俩离去的身影。伴娘经过三年学院生活已经彻底美国化 了,是一个已经有了“名声”的成熟的姑娘。在整个结婚彩排过程中,她一直以逗 趣、开玩笑的方式同桑儿・考利昂调情。她觉得这是允许的,因为他是最好的人, 而且还是她彩排的对象。璐西・曼琪妮现在把自己粉红色的衣服提高地面,走进屋 子里去了,以装出来的天真的神态笑着,用轻快的步子跑上楼梯,进了洗澡间。她 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当她出来的时候,桑儿在上面楼梯口向她招手,要她上去。 在考利昂老头子的“办公室”(一间地板稍稍加高了的靠屋角的房间)里面, 汤马斯・黑根隔着窗子注视着花园里的婚札宴会。他身子后面左右两侧的墙角,堆 放着法律书籍。黑根是老头子的律师和代理参谋,也就是法律顾问,他以这个身份 在这个家庭中处于仅次于老头子的关键地位,他同老头子就在这问房子里解决了一 个又一个棘手的难题。因此,当他看到教父离开了热闹的场面而走进这栋房子的时 候,他就朗白,不管什么婚礼不婚礼,今天一定有些小事必须办理。老头子正是要 来找他的。接着,黑根就看到桑儿・考利昂凑到略西・曼淇妮耳朵前给她说悄悄话 。还看到他尾随着她走进这幢房子的这出小喜剧。黑根挤盾弄眼地作了个怪相,心 里在嘀咕,到底要不要告诉老头子来制止这类鬼事情。他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一份 手写的名单,上面的人都已经得到允许可以私下见考利昂老头子的。老头子走进房 间以后,黑根就把那份名单递给了他。考利昂老头子看后点点头,说: “把勃纳瑟拉排到末尾。” 黑根从法国式的门走了出去,径直向外回的花园走去,来到了聚集在酒桶周围 的央求者的跟前。他指了指胖乎乎的面包师傅纳佐林。 考利昂老头子用拥抱表示对面包师傅的欢迎。他俩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在一 起玩耍,后来又是好朋友,一块儿长大。每年复活节都有刚刚烘好的块状新鲜乳酪 ,还有精粉焰饼,按时送到考利昂老头子家里。在圣诞节,在这家人不论谁的生日 ,纳佐林一家就以鲜嫩的奶油糕点来表示敬意。这几年,纳佐林不管自己赚多赚少 ,总是高高兴兴地向老头子的面包业协会按期交纳会费。除了在战时曾希望有机会 在黑市买到物价管理局发的糖票之外,他从来不要求得到任何报酬。现在这位面包 师傅应当作为莫逆之交提提自己的要求了;而考利昂老头子也满心喜悦地盼望着有 机会来满足他的要求。 他递给面包师傅一根“高贵牌”雪前烟,一杯“振奋牌”果子露,还把手搭在 他的肩膀上鼓励他说下去,这就是老头子的人情味的一种表示。他从自己辛酸的经 历中体会到:大家同样是人,要一个人央求另一个人办一件事,这可需要多大的勇 气啊。 面包师傅把他女儿同恩佐的事讲了一遍:一个出生于西西里的很好的意大利小 伙子给美军俘虏过来了,作为战俘送到了美国,假释出来后帮助他工作,诚实的恩 佐和他那个卡丝琳产生一种纯洁而高尚的爱情,但现在战争结束了,这个可怜的小 伙子就要被遣返回到意大利去,这样的话,纳佐林的女儿肯定要伤心得活不下去。 只有教父考利昂才有能力帮助这一对苦恼的年轻人。他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老头子陪着纳佐林在房子里踱来踱去,他的手搭在面包师傅的肩上,并把头点 呀点的,表示理解,同时也用以鼓励面包师傅。当面包师傅讲完了之后,考利昂老 头子对他笑笑,说: “好伙计,打消你的一切忧虑。” 他非常认真地考虑下一步该干些什么:必须向代表本区的国会议员请愿。议员 可以提出一项特别法案,允许恩佐改为美国公民。这个法案保险会在国会通过。考 利昂老头子还解释说,这就得花钱,目前流行的价格是两千美元。他,考利昂老头 子,保证事情的顺利进行,并答应付这笔钱就可以了。他的朋友会同意吗? 面包师傅使劲地点点头,他原来没有想到,要求办这样大的事竟可以不费吹灰 之力。这是不言而喻的,国会的一项特别法案是不会来得很便宜的。纳佐林简直感 激得热泪盈眶。考利昂老头子陪他走到门口,一再请他放心,会有个精干的人到面 包房来安排一切细节和完成一切必要的文件,面包师傅把他拥抱了一下,伏后就消 失在花园里了。 黑根对老头子笑了笑: “这对纳佐林来说,真是一笔有利可图的投资。一个女婿,面包房里的一个便 宜的终身助手,这一切只花两千美元。”他停了一会儿又问:“我该把这个任务拜 托给谁? 考利昂老头子皱着眉头在寻思: “不要找我们自己的人,不妨拜托给邻区的那个犹太人,把通讯地址改变改变 。我想,如今战争已经过去了,这类问题可能很多。我们应在华盛顿额外安排一些 人来处理这类问题,并设法不要让价格上涨。”黑根在便笺簿里记了一笔:“不找 议员娄提库,可试试斐歇尔。” 黑根领进来的下一个人,他的问题非常简单。他的名字叫安多尼・寇普拉。他 是考利昂老头子年轻时在火车站调车场一道工作过的老同事的儿子。寇普拉需要五 百美元开一家意大利式烘馅饼店,安装设备和特制炉灶需要一笔押金。不知道什么 缘故,也没有去深究,可就是得不到贷款。老头子把手伸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随手 掏出了一卷支票,钱数还差一点点。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对汤姆・黑根 说: “借给我一百美元,我星期一到银行取回来后还你。” 央求者一再声明说四百元就绰绰有余了,但是考利昂老头子却拍拍他的肩膀, 抱歉他说: “这,这花钱的婚礼把我一下子也弄得手头拮据了。 他把黑根递过来的钱接住,然后连同他原来的那卷支票一道交给了安多尼・寇 普拉。 黑根一言不发,只是赞赏地注视着。老头子经常开导说:如果一个人很慷慨, 那么他就必须把自己的慷慨表现得充满感情。像老头子这样的大人物竟去借别人的 钱来转借给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这简直使安多尼・寇普拉感到自己的身价是被过分 抬高了。这倒不是因为寇普拉不知道老头于是个百万富翁,问题的关键在于:究竟 有几个百万富翁为了一个穷朋友甘愿让自己忍受哪怕一小点不方便? 老头子抬起头,像是在问什么的样子。黑根说:“有个人叫路加・布拉西,他 没排在名单上,但是也想见见你。他认为公开谈是不可以的,反正他要求当面向你 表示祝贺。” 老头子第一次显出了愉快的神色。他的答复拐弯抹角。他反问道:“这,有必 要吗?” 黑根耸耸肩:“你比我更了解他嘛。不过,他对你请他来参加婚礼,心里非常 感激,他原来没有料到。我想,他是来向你表示感激的。” 考利昂老头子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让他把路加・布拉西带到他跟前来。 在花园里,恺・亚当姆斯对路加・布拉西那张凶相毕露的脸感到很惊奇。她问 起他的过去。迈克尔把恺带来参加婚礼,目的也就是让她慢慢地,或者不经过大大 的震惊,了解他父亲的真实情况。但是,到目前,她似乎只把老头子看作是稍稍不 那么本分的普通商人。迈克尔决定间接地把部分实憎告诉她。他解释说,路加・布 拉西是美国东部地下世界最可怕的人物之一。据说,他的主要才能就在于能够独自 一个人完成谋杀任务,不要同伙帮忙,而且干得干净利落。迈克尔做了个鬼脸,说 :“我也说不清这些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我只知道,他对我爸爸实在够朋友。” 这一下,恺才开始醒悟。她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言外之意是不是在说,像那 样一个人竟然也为你爸爸效力?” 他想,这真是活见鬼。他开门见山他说:“差不多在十二年前,有几个人想把 我爸爸的橄榄油进口生意夺过去。他们拼命要干掉他,而且险些儿真的把他干掉了 。路加・布拉西就跟踪迫击,主动找他们。结果,两星期之内他就干掉了六千。这 一下就把那次有名的橄榄油之战结束了。” 他笑了,仿佛他刚才讲的是个笑话。 她不禁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说你爸爸给坏人用枪打过?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迈克尔说,“从那以后,一切都平安无事。”他担 心自己刚才说的话大过火了。 “你在想方设法吓我,”恺说,“你就是不想跟我结婚。她对他笑了笑,并用 胳膊弯子捅了捅他的肋骨。“你倒非常聪明。” 迈克尔对她笑了笑。“我是要你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他说。 “他真的干掉了六个?恺问。 “报纸上是那样说的,”迈克说,“一直也没有人查对落实。他还有一桩事从 来也没有人提起过。那桩事大概是太可怕了,连我爸爸也闭口不谈。汤姆・黑根知 道,可就是不给我讲。有一次,我同他开玩笑,我就说:‘我得长多大才能有资格 听听路加的那桩事哪?’汤姆说:‘得等你长到一百岁的时候。’”迈克尔把玻璃 杯拿起,呷了几口酒。“那一定是个非同小可的故事。那一定也可以说明路加是个 了不起的人。” 说真的,路加这个人,就是地狱里的魔鬼见了也会给吓一跳的。又矮又胖,脑 袋很大,他的那副长相,到哪儿,哪儿就拉危险警报。他的面孔像是戴着凶神的面 具。他的眼睛是褐色的,但却没有通常这种颜色所具有的生气勃勃的活力,而更像 棕黄色的死皮。他的嘴巴,虽说也冷酷无情,但却更像死人:薄薄的,像橡皮做的 ,颜色像小牛肉。 布拉西凶恶残暴的名声令人间之生畏;他对考利昂老头子的忠诚有口皆碑。他 ,他本身,就是支撑老头子的权力结构的巨大的支柱之一。他这种人很少见。 路加・布拉西不怕警察,不怕整个社会,不怕上帝,不怕地狱,不怕别人也不 爱别人。但是他对考利昂老头子却甘心情愿地表现得既怕又爱。令人敬畏的布拉西 ,来到老头子面前,却显得毕恭毕敬,拘束不安。他结已已他说了些词藻华丽的恭 喜的话,还一本正经地表示希望第一个外孙会是个男孩。然后,他递给老头子一个 纸包,里面塞满了现钞,是送给新郎新娘的礼钱。 他这次来,事情就是这些而已。黑根看出了考利昂老头子态度上的变化,老头 子接见布拉西就像国王接见一个立了大功的臣民一样;态度绝不是亲热,而是带着 国王的尊严。考利昂老头子的每一个手势和每一个词都表明了路加・布拉西是受到 他器重的。把恭贺新婚送的礼亲自交给他本人,对这一点他一点也没有表示出惊奇 的样子。他心里明白。 纸包里装的钱肯定比别的任何人送的都要多。布拉西考虑了好几个小时才决定 了这个数目,他心里曾反复同别的客人所可能送的数目加以比较。他就是要用最疏 财仗义的方式来表示他的最大敬意;这就是他亲自把钱包送给老头子的原因,这一 笨拙行为老头子只字未提。他只说了一句悦耳中听的表示感激的话。黑根看到路加 ・布拉西脸上原来的凶神的面目不见了,由于自鸣得意而显得眉飞色舞。黑根站在 门口把门拉开,布拉西吻了一下老头子的手,然后出去了。黑根小心谨慎地向布拉 西友好地笑了一下,布拉西把他那小牛肉色的嘴唇礼貌地一呀,表示感谢。 当门关上之后,考利昂老头子如释重负似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布拉西是世界上 唯一能使他神经紧张的人。这个人就像一种盲目的力量,是不会真正屈服于控制的 。对待他必须像对待炸药一样地小心谨慎。老头子耸耸肩。即使炸药,在必要的时 候也可以让它爆炸而不造成损害。他看了看黑根,像是在问什么: “勃纳瑟拉就是最后一个了吗?” 黑根点了点头。考利昂老头子深思地皱起眉头,说:“慢一点带他进来,先给 我把桑迪诺我来,好让他学点东西。” 黑根在外面花园里跑来跑去,急躁地寻找桑儿・考利昂。他告诉勃纳瑟拉再耐 心等一等,然后就走到迈克尔・考利昂和他的女朋友那边去了。 “您刚才看到过桑儿吗?“他问。 迈克尔摇摇头。活见鬼,黑根想,要是桑儿在这个时候跟伴娘搞上了,那可真 要惹出大乱子的。他的妻子,那个年轻姑娘的父母,要是他们知道了,闹起来,那 简直就是一场灾祸。他焦躁不安地来到楼房的大门口。差不多在半个小时以前他曾 看到桑儿进了大门,现在却不见了。 恺・亚当姆斯看到黑根进了大门,就问迈克尔・考利昂:“他是谁?你介绍他 的时候,好像他是你哥哥,可是他跟你并不同姓,而且他看上去显然不是意大利人 。 “汤姆从十二岁起就一直住在我家,”迈克尔说,“他父母早死了,他眼睛受 了严重感染,在大街小巷到处流浪。一天夜里桑儿把他领到我家,他就住下来了。 他也没个去处。他一直住在我家,直到结婚才另立门户。” “这真是传奇式的故事,”她说,“你爸爸肯定是个热情的人。他自己已经有 那么多的子女还收养那样的人。” 迈克尔没有指出意大利侨民认为四个子女并不算多。他只是说:“汤姆不是收 养的,而只是住在我们家而已。” “哦!”恺叹了一声,然后好奇地问道:“那么干吗不收养他呢?” 迈克尔哈哈大笑起来:“困为我爸爸说过,要汤姆改姓有失他的尊严,也有失 他亲生父母的尊严。” 他们看到黑根像赶鸡一样把桑儿赶进了老头子的办公室,然后向亚美利哥・勃 纳瑟拉弯起手指。 “他们干吗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打扰你爸爸?”恺间。 迈克尔又哈哈一笑:“他们都知道,按照传统,西面里人在他女儿结婚的日子 是不会拒绝别人提出的任何要求的,而另一方面,任何一个西西里人也不肯白白地 放过这样的机会。” 璐西・曼琪妮把自己粉红色礼服提高地面,跑上了楼梯。桑儿・考利昂那张浓 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脸由于酒所引起的情欲而在绯红中显示出了邪淫的凶相,把她 吓了一跳。不过这星期以来她一直在逗弄他,最终也就是为了这个,她在学院念书 时两次恋爱都没有切实感受,因为那两次恋爱都不到一星期就吹了。她的第二个情 人在同她发生口角时曾咕咕哝哝地埋怨她:“下面那儿太大了。璐西明白了,从那 以后直到学期结束她一直不同男人约会外出了。 夏天,在为她最好的朋友康妮・考利昂准备办喜事的时候,璐西听到人们在叽 叽咕咕地议论桑儿。一个星期天下午,在考利昂家厨房,桑儿的妻子桑德拉在闲聊 中说得直言不讳。桑德拉是个粗鲁的、善良的女人,生于意大利,但很小就被带到 美国来了。她长得很结实,乳房很大,结婚五年来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桑德拉同几 个娘儿们一道挑逗康妮,说什么洞房之夜是多么可怕。 “我的上帝呀,”桑德拉格格地笑着说,“当我第一次看到桑儿的那个东西时 ,我不禁大喊救命。当我听到他在同别家姑娘干这种事,我就到教堂去点一根蜡烛 。” 如今,当她沿着楼梯往上跑的时候,一般强大的性欲的激流散到了她的全身。 在楼梯口,桑儿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穿过大厅,走进了一问空卧室,关上门之 后,她两腿发软了。她感到桑儿的嘴凑在她的嘴上,有一股烟草味,很苦涩,她张 开嘴,她立即感到他的手从她的礼服下面伸了上来,听到她的衣服被他的手摸得沙 沙作响,又觉得他那热乎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两腿之间,扯她的缎子做的紧身短衬 裤…… 他俩互相偎依着,上气下接下气。 本来可以多呆一会儿,但是他们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桑儿急急忙忙扣上裤子, 同时用身子堵着门.以防别人进来。璐西慌慌张张地理平自己粉红色的衣服,眼睛 闪呀闪的,像在找什么……。然后,他们听到了汤姆・黑根的声音,轻轻的声音: “桑儿,你在里面吗? 桑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他向璐西挤了挤眼:“是,汤姆,有啥事? 黑根的声音仍然很低,说:“老头子要你到他的办公室去,马上。 他俩听到他的脚步声,他走开了。桑儿等了几分钟,把璐西的嘴唇狠狠地吻了 一下,然后溜出门去追黑根。 璐西梳理了一下头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衣服,拉展吊袜带,她感到身子像是 给撞伤了,她的嘴唇感到软绵绵的,一触即痛。她没有去洗澡问洗一洗,而是径直 跑下楼梯,跑过花园。她在新娘餐桌旁坐下来,紧挨着康妮。康妮有点温怒地喊道 : “璐西,你到哪儿去了?你看上去是喝醉了,就坐在我身边,别走开了。” 那个白肤金发碧眼的新郎给璐西倒了一杯葡萄酒,然后带着深知内情的神色笑 了一下。璐西故作镇静;端起深红色的葡萄汁,凑到自己于渴的嘴唇上,喝了起来 ,她的身子在打哆嗦,她端着玻璃杯在喝酒,同时她的眼睛却转来转去,东张西望 ,如饥似渴地寻桑儿・考利昂,这里再没有别的任何人是她想看到的了。她凑近康 妮的耳朵,顽皮他说: “再过几个小时,你就会明白那一切是怎么回事。” 康妮格格地傻笑起来,潞西把两只手的指头插在一起,搭在桌子上,显出得意 洋洋的样子,宛若她把新娘的一个什么宝贝早已偷到手。 亚美利哥・勃纳瑟拉跟着黑根走进了那间房间,看到考利昂老头子坐在大桌子 后面。桑儿・考利昂站在窗口,向花园张望。老头子很冷淡,他同客人不拥抱也不 握手。这位脸色灰黄的殡仪馆老板之所以能得到请帖是因为他的老婆同老头子的老 婆是最亲密的朋友。考利昂老头子对亚美利哥・勃纳瑟拉本人一直是有反感的。 勃纳瑟拉开始转弯抹角地、巧妙地谈出自己的要求:“你得原谅我的女儿,你 夫人的教女,她今天没有来向你们道喜。她还在医院里住院哪。” 他向桑儿・考利昂和汤姆・黑根瞟了一眼,暗示他不希望当着这两人的面进一 步说下去。但老头子却一点儿也不理会。 “我们知道你女儿的不幸,”考利昂老头子说,“要是我可以帮什么忙的话, 你只管说就是了。反正我老伴是她的教母。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这份荣誉。” 这简直是当头一棒。这也只怪这位殡仪馆老板从来不遵从惯例,竟小称考利昂 老头子为“教父”。 勃纳瑟拉脸色发灰,忍不住单刀直人地问道:“我可以同你单独谈谈吗?” 考利昂老头子摇摇头说:“我信任这两个人,我把命也敢托付给他们。他们两 个是我的左右手。我不忍心打发他们走开,侮辱他们。” 殡仪馆老板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才接着说。他的声音是沉静的,平时他 就是用这种沉静的声音来安慰死者的家属。 “我把我的女儿培养成美国式的人。我相信美国。美国给了我搞到一点家业 的机会。我让我女儿自由行动,但我也教导她绝不可侮辱自己的家庭。她找到一个 ‘男朋友’,但不是意大利人。她跟他一道看电影,晚上很晚才回家。但他从来不 来见见她的父母。这一切我都忍下来了,没有提出反对,这都怪我。两个月之前, 他坐汽车带她去兜风,跟他一道的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是个粗壮的小子。他们先引 诱她喝威士忌,然后企图捉弄她。她反抗,保持了自己的荣誉。他们打她,不当人 地乱打。我到医院去,看到她两眼都给打青了,鼻梁骨也给打断了,她的下胯成粉 碎性骨折。人家只好用钢丝给她箍起来。她痛得直哭:‘爸爸,爸爸,他们干吗这 样?他们干吗这样对待我?,我也哭了。” 勃纳瑟拉再也说不下去。他哭了,不过他的声音还是很沉静,一直没有过分 流露他的感情。 考利昂老头子好像是违背自己的意愿似的,做了个表示同情的手势;勃纳瑟 拉接着讲,他的声音充满痛苦,因而也充满了人情。 “我干吗伤心得哭泣?她是我的生命之光,一个令人爱怜的女儿,一个很漂 亮的姑娘。她原来相信人们.而现在再也不会相信了。她永远也不漂亮了。” 他浑身发抖,那灰黄色的脸变成了可怕的深红色。 “我以本本分分的美国人的身份去找警察,那两个小子被抓起来了。他们被 带到法庭上受审,罪证确凿,他们也服罪。法官判他们三年徒刑,缓期执行,在判 决的当天他们就自由了。我站在审判室像个被愚弄了的人;那些王八蛋还对着我笑 。然后我就对我的老伴说:‘咱们必须向考利昂老头于寻求正义。’” 老头子低着头,对这个人的痛苦表示重视。但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吐出 一个个词都像是尊严受到了冒犯而显得冷酷无情。 “你原来干吗去找警察?你干吗不一开始就找我?” 勃纳瑟拉咕咕哝哝他说:“你要我的什么?告诉我你希望要什么。但请你干我 所要求你干的事情。” 他的话里带刺,简直有点傲慢。 考利昂老头子板起面孔,说:“那是什么意思?” 勃纳瑟拉向黑根和桑儿・考利昂瞥了一眼,然后摇摇头。老头子仍然在办公桌 旁坐着,他把身子向着殡仪馆老板一倾。勃纳瑟拉踌躇了一下,然后弯下腰,把嘴 紧贴着老头子的毛茸茸的耳朵。考利昂老头子像神甫在仟悔室一样倾听着,凝视着 远方,不动感情,态度冷漠。他们这样站了好久,未了勃纳瑟拉说完了悄悄活才直 起身子。老头子抬起头,严肃地打量着勃纳瑟拉。勃纳瑟拉脸色发红,但毫不畏缩 地凝视着他。 老头子终于开口了:“那,我不能干。你是想入非非了。” 勃纳瑟拉提高嗓音,清清楚楚他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黑根听到这句话,有点退缩,脑神经一阵紧张。桑儿・考利昂双臂交叉着抱在 胸前,他从窗口回过头第一次注视到室内这一幕戏,冷笑起来。 考利昂老头子从桌子后面站起身。他依旧不动感情,但是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像 冷冰冰的死神一样。 “咱俩互相认识已经好几年了,”他对殡仪馆老板说,“但是直到今天你才来 向我请教,要求帮忙。虽然我老伴是你独生女儿的教母,我并不记得过去你曾邀请 过我到你家喝喝咖啡。咱们还是直话直说吧。你把我的友谊一脚踢开,惟恐受到我 的恩惠。” 勃纳瑟拉咕咕噜噜他说:“那是因为我从前不愿意惹麻烦。” 老头子把手向上一扬: “算了,别说了。你原来认为美国就是天堂。你的生意不错,生活也不错,你 就认为这个世界无忧无虑,你高兴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你从来都不要忠诚的朋友 作为自己的后盾。有警察保护你,还有法院,你同你的妻小就不会吃什么亏。你原 来就不需要考利昂老头子。好吧,我伤了感情了,但是我这个人并不把自己的友谊 强加于那些不重视友谊的人――那些认为我无足轻重的人。” 老头子停下来,对殡仪馆老板礼貌地却又是嘲弄地笑了一下: “要是下次你来找我,说什么‘考利昂老头子给我主持正义。,而且,当你提 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态度还是不虔恭,你还是不要对我表示友谊的好。你在我女儿 结婚的日子到我家里来,要求我去暗杀别人,你还……” 说到这里,老头子故意轻蔑地模仿勃纳瑟拉的声音: “‘我愿意偿还你任何东西。我听了并不生气,但是我要问你,我究竟干了些 什么,你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勃纳瑟拉又痛苦又恐惧,高声说: “美国一直对我很好。我要当个好公民。我要我的孩子具有美国风格。 老头子“啪”地一下把两手并拢,表示坚决赞成。 “说得好极了。那,你就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了。法官有控制权。国家有控制 权。当你到医院去看你女儿的时候,请给她带着鲜花,一盒糖果。这样就可以安慰 她。就这样,安下心来吧。再说,这究竟也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那两个男孩 子还年轻,血气方刚,而且其中有一个还是一个势力强大的政客的儿子。算了,亲 爱的亚美利哥,你一直老老实实,尽管你践踏我们的友谊,我还是得承认,我相信 勃纳瑟拉的诺言胜过我相信别的任何人的诺言。因此,我请你答应一句话,你要打 消那种疯狂的念头,这种念头与美国风格是不相符合的。宽容吧,忘掉吧,生活就 是充满不幸的呀!” 老头子这一席按捺着愤怒的话里所包含着的残酷的挖苦及冷嘲热讽,折磨得这 位殡仪馆老板直打哆嗦,六神无主。但是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又一次说: “我宴求你主持正义。’ 考利昂直截了当他说:“法院早就给你主持了正义。” 勃纳瑟拉摇摇头,固执他说:“不对。人家只给那两个年轻小子主持了‘正义 ’,而并没有给我主持正义。” 老头子点点头,表示赞同。同时,他对这种是非分明的态度表示欣赏,然后才 问: “你要求的正义是什么?” “以眼还眼,”勃纳瑟拉说。 “但你的具体要求提得过高,”老头子说。“你的女儿还活着嘛。” 勃纳瑟拉勉勉强强他说:“我女儿受到什么苦,叫他们也要受什么苦。” 老头子等他进一步说下去。勃纳瑟拉鼓起最后的勇气,说: “你要我付给多少?” 这简直是绝望的悲鸣。 考利昂老头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这就是逐客令。勃纳瑟拉站在那儿,一动 也不动。 最后,考利昂老头子上面叹气,一面转过身来,面对着殡仪馆老板。殡仪馆老 板现在的脸色就像他平时处理尸体的脸色一样灰白:像老头子这样的好心人是不会 同一个误人歧途的迷了路的朋友长期生气下去的。他为人豪放,又有客人之雅量。 “你为什么不敢首先对我表示忠诚尸他说。“你告到法院,等了好几个月。你 把钱花在律师身上,而律师也完全明白你最终是要遭愚弄的。你接受法官的判决, 而法官却像大街上最下流的妓女一样出卖自己。前几年,你需要用钱的时候,你到 银行去借,付的是毁灭性的高利;当人家到你那个猪窝里翻箱倒柜来确定你是否有 能力偿还的时候,你恭恭敬敬地像个乞丐,站在一旁等着。” 老头子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声音更加严厉了: “但是,要是你到我这儿来借钱,那我的钱准就是你的了。要是你早到我这儿 来要求主持正义,那些毁坏了你女儿的社会渣滓,今天就会流出辛酸的眼泪,哭个 不停。如果像你这样的老实人得罪了谁,那么你的敌人也就会是我的敌人。老头子 说到这里,伸出胳膊;用手指指着勃纳瑟拉,“那么,请相信我,他们也肯定会伯 你。” 勃纳瑟拉低垂着脑袋,用压抑的声音说:“交个朋友,我接受你的意见。 考利昂老头子把手搭在勃纳瑟拉的肩膀上。好!”他说,“我负责你会得到正 义。到时候,也许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来,我可能要找你办点小事。在那一天到来之 前,请把这主持正义的事,当作我老伴的恩赐,她是你女儿的教母嘛。” 当感激涕零的殡仪馆老板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之后,考利昂老头子回头对黑 根说: “把这个任务交给克莱门扎,告诉他一定要有把握,要使用可靠的人,使用那 些不会因为闻到血腥味而变得六神无主的人。随便怎么说,我们并不是谋杀犯,也 不管那个伺候尸体的仆从的傻脑瓜里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现在才注意到他那个长子一直在凝视着窗外花园里的宴会。这真令人失望, 考利昂老头子这样想。如果桑迪诺拒不接受指教,他就绝对不可能料理家务,绝对 不可能当个老头子,他得另外物色人选,而且还得赶紧。因为他本人不能长生不老 。 使三个人都大力吃惊的是,从花园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桑儿・考 利昂紧贴着窗子朝外张望,看到那种情景,他赶忙向门口走去,脸上流露出了欢笑 。 “是约翰呢,他参加婚礼来了。我原来给你汇报了些什么?”黑根走到窗子跟 前。“真的是你的教子,”他对考利昂老头子说。“要我给你马上把他带来吗?” “不用,”老头子说,“让大伙儿见见他,开开心吧,等他准备好了再让他来 见我。他对黑根笑了一下:”你明白吗?他是个好教子。” 黑根感到一阵妒忌的刺痛,干巴巴他说:“已经两年了。很可能他又遇到了什 么麻烦,要求你帮忙来了。 “他不找自己的教父,该找谁?”考利昂老头子反问了一句。 第一个看到约翰呢・方檀走进花园的是康妮・考利昂。她竟忘掉了自己作为新 娘的尊严,放声尖叫起来:“约翰呢――” 她把最后一个音拖得特别长。然后,她跑过去,一头栽到他怀里,让他拥抱。 他紧紧地抱着她,吻她的嘴。当别人围过来问候他的时候,他的胳膊也一直没有松 开她。他们都是他的老朋友,都是在西边一道长大的老伙伴。康妮拽着他去见她的 新郎官。约翰呢感到好笑,他看到那个白肤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党得自己不再是今日 的明星,而流露出了吃醋的样子。约翰呢使出全部迷人的魅力,大大方方地同新郎 握握手,又举起一杯葡萄酒向他祝贺。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音乐台上叫了起来:“给我们唱支歌,怎么样,约翰呢?”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尼诺・华伦提从高处向他微笑着。约翰呢・方檀跳上音乐 台,挥起胳膊,抱住了尼诺。他俩原来形影不离,在一起唱歌,在一起玩。约翰昵 出名了,经常应邀到广播电台去唱歌,他们才分道扬镰了。约翰呢到了好莱坞拍摄 电影之后,曾给尼诺打过两次电话,仅仅是谈谈而已。他曾答应给他安排一个日子 ,让他到俱乐部唱唱歌,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具体作过这样的安排。如今看到尼诺还 是那样快快活活,好捉弄人,醉醺醺,咧着嘴,他们以往的友情一下子又涌上了心 头。 尼诺漫不经心地弹着曼陀林琴。约翰呢・方檀把一只手搭在尼诺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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