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傲慢与偏见 (英) 奥斯汀 第三十七章 那两位先生第二天早上就离开了罗新斯;柯林斯先生在门房附近等着给他们送行, 送行以后,他带了一个好消息回家来,说是这两位贵客虽然刚刚在罗新斯满怀离愁,身体 却很健康,精神也很饱满。然后他又赶到罗新斯去安慰珈苔琳夫人母女;回家去的时候, 他又得意非凡地把咖苔琳夫人的口信带回来──说夫人觉得非常沉闷,极希望他们全家去 同他一块吃饭。 伊丽莎白看到咖苔琳夫人,就不禁想起:要是自己愿意跟达西要好,现在已经成了夫 人的没有过门的侄媳妇了;而且她想到夫人那时将会怎样气愤,就不禁好笑。她不断地想 出这样一些话来跟自己打趣:“她将会说些什么话呢?她将会有些什么举动呢?” 他们一开头就谈到罗新斯佳宾星散的问题。咖苔琳夫人说:“告诉你,我真十分难 受。我相信,谁也不会象我一样,为亲友的离别而伤心得这么厉害。我特别喜欢这两个年 轻人,我知道他们也非常喜欢我。他们临去的时候真舍不得走。他们一向都是那样。那位 可爱的上校到最后才算打起了精神;达西看上去最难过,我看他比去年还要难受,他对罗 新斯的感情真是一年比一年来得深。” 说到这里,柯林斯先生插进了一句恭维话,又举了个例子,母女俩听了,都粲然一 笑。 吃过中饭以后,咖苔琳夫人看到班纳特小姐好象不大高兴的样子;她想,班小姐一定 是不愿意马上就回家去,于是说道: “你要是不愿意回去的话,就得写封信给你妈妈,请求她让你在这儿多待些时候。我 相信柯林斯太太一定非常乐意跟你在一起的。” 伊丽莎白回答道:“多谢你好心的挽留,可惜我不能领受盛情。我下星期六一定要进 城去。” “哎哟,这么说来,你在这儿只能住六个星期啦。我本来指望你待上两个月的。你没 有来以前,我就这样跟柯林斯太太说过。你用不着这么急于要走。班纳特太太一定会让你 再待两个星期的。” “可是我爸爸不会让我的。他上星期就写信来催我回去。” “噢,只要你妈妈让你,爸爸自然会让你的。做爸爸的决不会象妈妈一样,把女儿当 做宝贝看待。我六月初要去伦敦待一个星期;要是你能再住满一个月,我就可以把你们两 个人当中顺便带一个人去,涛生既不反对驾四轮马车,那自然可以宽宽敞敞地带上你们一 个;要是天气凉快,我当然不妨把你们俩个都带去,好在你们个儿都不大。” “你真是太好心啦,太太;可惜我们要依照原来的计划行事。” 咖苔琳夫人不便强留,便说道:“柯林斯太太,你得打发一个佣人送她们。我说话一 向心直口快,我不放心让两位年轻的小姐赶远路。这太不象话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 事,你千万得派一个人送送她们。对于年轻的小姐们,我们总得照着她们的身份好好是照 顾她们,待候她们。我的姨侄女儿乔治安娜去年夏天上拉姆斯盖特去的时候,我非得要她 有两个男佣人伴送不可。要知道,她身为彭伯里的达西先生和安妮夫人的千金小姐,不那 样便难免有失体统。我对于这一类的事特别留意。你得打发约翰送送这两位小姐才好,柯 林斯太太。幸亏我发觉了这件事,及时指出,否则让她们孤零零地自个儿走,把你的面子 也丢光了。” “我舅舅会打发人来接我们的。” “噢,你的舅舅!他真有男佣人吗?我听了很高兴,总算有人替你想到这些事。你们 打算在哪儿换马呢?当然是在白朗莱啦。你们只要在驿站上提一提我的名字,就会有人来 招待你们。” 提到她们的旅程,咖苔琳夫人还有许多话要问,而且她并不完全都是自问自答,因此 你必须留心去听,伊丽莎白倒觉得这是她的运气,否则,她这么心事重重,一定会忘了自 己作客身份呢。有心事应该等到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再去想。每逢没有第二个人跟她在一起 的时候,她就翻来复去地想个痛快;她没有哪一天不独个儿散步,一边走一边老是回想着 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mpanel(1); 达西那封信,她简直快要背得出了。她把每一句话都反复研究过,她对于这个写信人 的感情,一忽儿热了起来,一忽儿又冷了下去。记起他那种笔调口吻,她到现在还是说不 尽的气愤;可是只要一想到以前怎样错怪了他,错骂了他,她的气愤便转到自己身上来 了。他那沮丧的情绪反而引起了她的同情。他的爱恋引起了她的感激,他的性格引起了她 的尊敬;可是她无法对他发生好感,她拒绝他以后,从来不曾有过片刻的后悔,她根本不 想再看到他。她经常为自己以往的行为感到苦恼和悔恨,家庭里面种种不幸的缺陷更叫她 苦闷万分。这些缺陷是无法补救的。她父亲对这些缺陷只是一笑置之,懒得去约束他那几 个小女儿的狂妄轻率的作风;至于她母亲,她本身既是作风失检,当然完全不会感觉到这 方面的危害。伊丽莎白常常和吉英合力同心,约束咖苔琳和丽迪雅的冒失,可是,母亲既 然那么纵容她们,她们还会有什么长进的机会?咖苔琳意志薄弱,容易气恼,她完全听凭 丽迪雅指挥,一听到吉英和伊丽莎白的规劝就要生气;丽迪雅却固执任性,粗心大意,她 听也不要听她们的话。这两个妹妹既无知,又懒惰,又爱虚荣,只要麦里屯来了一个军 官,她们就去跟他勾搭。麦里屯跟浪搏恩本来相隔不远,她们一天到晚往那儿跑。 她还有一桩大心事,那就是替吉英担忧;达西先生的解释固然使她对彬格莱先生恢复 了以往的好感,同时也就越发感觉到吉英受到的损失太大。彬格莱对吉英一往情深,他的 行为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万一要指责的话,最多也只能怪他过分信任朋友。吉英有了这 样理想的一个机会,既可以得到种种好处,又可望获得终身幸福,只可惜家里人愚蠢失 检,把这个机会断送了,叫人想起来怎不痛心! 每逢回想起这些事情,难免不连想到韦翰品格的变质,于是,以她那样一个向来心情 愉快难得消沉沮丧的人,心里也受到莫大的刺激,连强颜为笑也几乎办不到了,这是可想 而知的。 她临走前的一个星期里面,罗新斯的宴会还是和她们刚来时一样频繁。最后一个晚上 也是在那儿度过的,老夫人又仔仔细细问起她们旅程的细节,指示她们怎么样收拾行李, 又再三再四说到长衣服应当怎么样安放。玛丽亚听了这番话之后,一回去就把早上整理好 的箱子完全翻了开来,重新收拾一过。 她们告别的时候,咖苔琳夫人屈尊降贵地祝她们一路平安,又邀请她们明年再到汉斯 福来。德・包尔小姐甚至还向她们行了个屈膝礼,伸出手来跟她们两个人一一握别。 第三十八章 星期六吃过早饭时,伊丽莎白和柯林斯先生在饭厅里相遇,原来他们比别人早来了几 分钟。柯林斯先生连忙利用这个机会向她郑重话别,他认为这是决不可少的礼貌。 他说:“伊丽莎白小姐,这次蒙你光临敝舍,我不知道内人有没有向你表示感激;不 过我相信她不会不向你表示一番谢意就让你走的。老实告诉你,你这次来,我们非常领 情。我们自知舍下寒伧,无人乐意光临。我们生活清苦,居处局促,侍仆寥寥无几,再加 我们见识浅薄,象你这样一位年轻小姐,一定会觉得汉斯福这地方极其枯燥乏味,不过我 们对于你这次赏脸,实在感激万分,并且竭尽绵薄,使你不至于过得兴味索然,希望你能 鉴谅。” 伊丽莎白连声道谢,说是这次作客,非常快活,这六个星期来真是过得高兴极了,跟 夏绿蒂待在一起真有乐趣,加上主人家对待她又那么殷勤恳切,实在叫她感激。柯林斯先 生一听此话,大为满意,立刻显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慎重其事地回答道: “听到你并没有过得不称心,我真得意到极点。我们总算尽了心意,而且感到最幸运 的是,能够介绍你跟上流人来往。寒舍虽然毫不足道,但幸亏高攀了罗新斯府上,使你住 在我们这种苦地方,还可以经常跟他们来往来往,可以免得单调,这一点倒使我可以聊以 自慰,觉得你这次到汉斯福来不能算完全失望。咖苔琳夫人府上对我们真是特别优待,特 别爱护,这种机会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你也可以看出我们是处于何等的地位。你看我们简 直无时无刻不在他们那边作客。老实说,我这所牧师住宅虽然异常简陋,诸多不便,可 是,谁要是住到里边来,就可以和我们共享罗新斯的盛情厚谊,这可有能说是没有福份 吧。” 他满腔的高兴实在非言语所能形容;伊丽莎白想出了几句简简单单、真心真意的客气 话来奉承他,他听了以后,简直快活得在屋子里打转。 “亲爱的表妹,你实在大可以到哈福德郡去给我们传播传播好消息。我相信你一定办 得到。咖苔琳夫人对内人真是殷勤备到,你是每天都亲眼看到的。总而言之,我相信你的 朋友并没有失算──不过这一点不说也好。请你听我说,亲爱的伊丽莎白小姐,我从心底 里诚恳地祝你将来的婚姻也能同样的幸福。我亲爱的夏绿蒂和我真是同心合意,无论遇到 哪一件事莫不是意气相投,心心相印。我们这一对夫妇真是天造地设。” 伊丽莎白本来可以放心大胆地说,他们夫妇这样相处,的确是很大的幸福,而且她还 可以用同样诚恳的语气接下去说,她完全认为他们家里过得很舒适,她亦叨了一份光。不 过话才说到一半,被说到的那位太太走了进来,打断了她的话。她倒并不觉得遗憾。夏绿 蒂好不可怜!叫她跟这样的男人朝夕相处,实在是一种痛苦。可是这毕竟是她自己睁大了 眼睛挑选的。她眼看着客人们就要走了,不免觉得难过,可是她好象并不要求别人怜悯。 操作家务,饲养家禽,教区里的形形色色,以及许许多多附带的事,都还没有使她感到完 全乏味。 马车终于来了,箱子给系上车顶,包裹放进车厢,一切都端整好了,只准备出发。大 家恋恋不舍地告别以后,便由柯林斯先生送伊丽莎白上车。他们从花园那儿走去,他一路 托她回去代他向她全家请安,而且没有忘了感谢他去年冬天在浪搏恩受到的款待,还请他 代为问候嘉丁纳夫妇,其实他并不认识他们。然后他扶她上车,玛丽亚跟着走上去, 正当车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他突然慌慌张张地提醒她们说,她们还忘了给罗新斯的太太小 姐们留言告别呢。 “不过,”他又说,“你们当然想要向她们传话请安,还要感谢她们这许多日子来的 殷勤款待。” 伊丽莎白没有表示反对,车门这才关上,马车就开走了。 沉默了几分钟以后,玛丽亚叫道:“天呀!我们好象到这儿来才不过一两天,可是事 情倒发生了不少啊!” 她们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受什么惊,离开汉斯福不到四个钟头,就到了嘉丁 纳先生家里。她们要在那儿耽搁几天。 伊丽莎白看到吉英气色很好,只可惜没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她的心情是不是好,因为 多蒙她舅母一片好心,早就给她们安排好了各色各样的节目。好在吉英就要跟她一块儿回 去,到了浪搏恩,多的是闲暇的时间,那时候再仔细观察观察吧。 不过,她实在等不及到了浪搏恩以后,再把达西先生求婚的事情告诉吉英,她好容易 才算耐住了性子。她知道她自己有本领说得吉英大惊失色,而且一说以后,还可以大大地 满足她自己那种不能从理智上加以克服的虚荣心。她真恨不得把它说出来,只是拿不定主 意应该怎样跟吉英说到适可而止,又怕一谈到这个问题,就免不了多多少少要牵扯到彬格 莱身上去,也许会叫她姐姐格外伤心。 第三十九章 五月已经到了第二个星期,三位年轻小姐一块儿从天恩寺街出发,到哈德福郡的某某 镇去,班纳特先生事先就跟她们约定了一个小客店,打发了马车在那儿接她们,刚一到那 儿,她们就看到吉蒂和丽迪雅从楼上的餐室里望着她们,这表明车夫已经准时到了。这两 位姑娘已经在那儿待了一个多钟头,高高兴兴地光顾过对面的一家帽子店,看了看站岗的 哨兵,又调制了一些胡瓜色拉。 她们欢迎了两位姐姐之后,便一面得意洋洋地摆出一些菜来(都是小客店里常备的一 些冷盆),一面嚷道:“这多么好?你们想也没有想到吧?” 丽迪雅又说:“我们存心做东道,可是要你们借钱给我们,我们自己的钱都在那边铺 子里花光了。”说到这里,她便把买来的那些东西拿给她们看。“瞧,我买了这顶帽子。 我并不觉得太漂亮;可是我想,买一顶也好。一到家我就要把它拆开来重新做过,你们看 我会不会把它收拾得好一些。” 姐姐们都说她这顶帽子很难看,她却毫不在乎地说:“噢,那家铺子里还有两三顶, 比这一顶还要难看得多;待我去买点儿颜色漂亮的缎子来,把它重新装饰一下,那就过得 去了。再说,某某郡的民兵团,两星期之内就要开走了,他们一离开麦里屯之后,夏季随 便你穿戴些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就要开走了,真的吗?”伊丽莎白极其满意地嚷道。 “他们就要驻扎到白利屯去;我真希望爸爸带我们大家到那儿去消暑!这真是个妙透 了的打算,或许还用不着花钱。妈妈也一定非要去不可!你想,否则我们这一个夏天多苦 闷呀!” “话说得是,”伊丽莎白想道;“这真是个好打算,马上就会叫我们忙死了。老天爷 啊!光是麦里屯一个可怜的民兵团和每个月开几次跳舞会,就弄得我们神魂颠倒了,怎么 当得起白利屯和那整营的官兵!” 大家坐定以后,丽迪雅说:“现在我有点儿消息要报告你们,你们猜猜看是什么消 息?这是个好透了的消息,头等重要的消息,说的是关于我们大家都喜欢的某一个人。” 吉英和伊丽莎白面面相觑,便打发那个堂倌走开。于是丽迪雅笑笑说: “嘿,你们真是太规矩小心。你们以为一定不能让堂倌听到,好象他存心要听似的! 我相信他平常听到的许多话,比我要说的这番话更是不堪入耳。不过他是个丑八怪!他走 开了,我倒也高兴。我生平没有见到过他那样长的下巴。唔,现在我来讲新闻啦───这 是关于可爱的韦翰的新闻;堂倌不配听,是不是?韦翰再不会有跟玛丽・金结婚的危险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消息呀!那位姑娘上利物浦她叔叔那儿去了──一去不回来了。韦翰 安全了。” “应该说玛丽・金安全了!”伊丽莎白接着说,“她总算逃过了一段冒失的姻缘。” “要是她喜欢他而又走开,那真是个大傻瓜呢。” “我但愿他们双方的感情都不十分深,”吉英说。 “我相信他这方面的感情不会深的。” “我可以担保,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谁看得上这么一个满脸雀班的讨厌的小 东西?” 伊丽莎白心想,她自己固然决不会有这样粗卤的谈吐,可是这种粗卤的见解,正和她 以前执迷不悟的那种成见一般无二,她想到这里,很是惊愕。 吃过了饭,姐姐们回了帐,便吩咐着手准备马车;经过了好一番安排,几位小姐,连 带自己的箱子、针线袋、包裹、以及吉蒂和丽迪雅所买的那些不受欢迎的东西,总算都放 上了马车。 “我们这样挤在一起,多够劲!”丽迪雅叫道。“我买了顶帽子,真是高兴,就算特 地添置了一只帽盒,也很有趣!好吧,且让我们再偎紧来舒服舒服,有说有笑地回到家里 去。首先,请你们讲一讲,你们离家以后遇到了些什么事情。你们见到过一些中意的男人 吗?跟人家有过勾搭没有?我真希望你们哪一位带了个丈夫回来呢。我说,吉英马上就要 变成一个老处女了。她快二十三岁啦!天哪!我要是不能在二十三岁以前结婚,那多么丢 脸啊!腓力普姨妈要你们赶快找丈夫,你们可没有想到吧。她说,丽萃要是嫁给柯林斯先 生就好了,我可不觉得那会有多大的趣味。天哪!我真巴不得比你们哪一个都先结婚!我 就可以领着你们上各式各样的跳舞会去。我的老天爷!那天在弗斯脱上校家里,我们那个 玩笑真开得大啊!吉蒂和我那天都准备在那儿玩个整天(弗斯脱太太跟我是多么要好的朋 友!)她于是请哈林顿家的两位都来参加。可是海丽病了,因此萍不得不独个赶来;这一 来,你们猜我们怎么办?我们把钱柏伦穿上了女人衣服,让人家当他是个女人。你们且想 想看,多有趣啊!除了上校、弗斯脱太太、吉蒂和我、以及姨妈等人以外,谁也不知道, 说到姨妈,那是因为我们向她借件长衣服,她才知道的。你们想象不到他扮得多么象啊! 丹尼、韦翰、普拉特和另外两三个人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根本认不出是他。天哪!我笑得 好厉害,弗斯脱太太也笑得好厉害。我简直要笑死了。这才叫那些男人们起了疑心,他们 不久就识穿了。” 丽迪雅就这样说说舞会上的故事,讲讲笑话,另外还有吉蒂从旁给她添油加酱,使得 大家一路上很开心。伊丽莎白尽量不去听它,但是总免不了听到一声声提起韦翰的名字。 家里人极其亲切地接待她们。班纳特太太看到吉英姿色未减,十分快活;吃饭的时候,班 纳特先生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跟伊丽莎白说: “你回来了,我真高兴,丽萃。” 他们饭厅里人很多,卢卡斯府上差不多全家人都来接玛丽亚,顺便听听新闻,还问到 各种各样的问题。卢卡斯太太隔着桌子向玛丽亚问起她大女儿日子过得好不好,鸡鸭养得 多不多;班纳特太太格外忙,因为吉英坐在她下手,她便不断向她打听一些时下的风尚, 然后再去传给卢卡斯家几位年轻小姐去听;丽迪雅的嗓子比谁都高,她正在把当天早上的 乐趣一件件说给爱听的人听。 “噢,曼丽,”她说,“你要是跟我们一块儿去了多有趣!我们一路去的时候,吉蒂 和我放下车帘,看上去好象是空车,要是吉蒂没有晕车,就会这样一直到目的地。我们在 乔治客店实在做得够漂亮,我们用世界上最美的冷盘款待她们三位;假使你也去了,我们 也会款待你的。我们临走的时候,又是那么有趣!我以为这样一辆车子无论如何也装不下 我们。我真要笑死啦。回家来一路上又是那么开心作乐!我们有说有笑,声音大得十英里 路外都能听见!” 曼丽听到这些话,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的好妹妹,并不是我故意要杀你们的风 景,老实说,你们这些乐趣当然会投合一般女子的爱好可动不了我的心,我觉得读读书要 有趣得多。” 可是丽迪雅把她这番话当做耳边风。谁说的话她都不爱听,别说曼丽,她根本就不理 她。 到了下午,丽迪雅硬要姐姐们陪她上麦里屯去,看看那边的朋友们近况如何,可是伊 丽莎白坚决反对,为的是不让别人说闲话,说班纳特家的几位小姐在家里待不上半天,就 要去追逐军官们,她所以反对,还有一个理由。她怕再看到韦翰。她已经下定决心,能够 和他避而不见就尽量避而不见。那个民兵团马上就要调走了,她真是感觉到说不出的安慰。 不出四个星期,他们就要走了,她希望他们一走以后,从此平安无事,使她不会再为韦翰 受到折磨。 她到家没有几个小时,就发觉父母在反复讨论上白利屯去玩的计划,也就是丽迪雅在 客店里给她们提到过的那个计划。伊丽莎白看出她父亲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不过他的回 答却是模棱两可,因此她母亲虽然惯常碰钉子,可是这一次并没有死心,还希望最后能如 她的愿。 第四十章 伊丽莎白非把那桩事告诉吉英不可了,再也忍耐不住了。于是她决定把牵涉到姐姐的 地方,都一概不提,第二天上午就把达西先生跟她求婚的那一幕,拣主要情节说了出来, 她料定吉英听了以后,一定会感到诧异。 班纳特小姐对伊丽莎白手足情深,觉得她妹妹被任何人爱上了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此开头虽然惊讶,过后便觉得不足为奇了。她替达西先生惋惜,觉得他不应该用那种很 不得体的方式来倾诉衷情;但她更难过的是,她妹妹拒绝会给他造成怎样的难堪。 她说:“他那种十拿九稳会成功的态度实在要不得,他至少千万不应该让你看出这种 态度,可是你倒想一想,这一来他会失望到什么地步啊。” 伊丽莎白回答道:“我的确万分替他难过;可是,他既然还有那么些顾虑,他对我的 好感可能不久就会完全消失。你总不会怪我拒绝了他吧?” “怪你!噢,不会的。” “可是我帮韦翰说话帮得那么厉害,你会怪我吗?” “不怪你;我看不出你那样说有什么错。” “等我把下一天的事告诉了你,你就一定看得出有错了。” 于是她就说起那封信,把有关乔治・韦翰的部分,都一点一滴讲了出来。可怜的吉英 听得多么惊奇!她即使走遍天下,也不会相信人间竟会有这许多罪恶,而现在这许多罪恶 竟集中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虽说达西的剖白使她感到满意。可是既然发现了其中有这样一 个隐情,她也就不觉得安慰了。她诚心诚意地想说明这件事可能与事实有出入,竭力想去 洗清这一个冤屈,又不愿叫另一个受到委屈。 伊丽莎白说:“这怎么行,你绝对没有办法两全其美。两个里面你只能拣一个。他们 两个人一共只有那么多优点,勉强才够得上一个好人的标准,近来这些优点又在两个人之 间移来动去,移动得非常厉害。对我来讲,我比较偏向于达西先生,觉得这些优点都是他 的,你可以随你自己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吉英脸上才勉强露出笑容。 她说:“我生平最吃惊的事莫过于此,韦翰原来这样坏!这几乎叫人不能。相信达西 先生真可怜!亲爱的丽萃,你且想想,他会多么痛苦。他遭受到这样的一次失望!而且他 又知道了你看不起他!还不得不把他自己妹妹的这种私事都讲出来!这的确叫他太痛苦 了,我想你也会有同感吧。” “没有的事;看到你对他这样惋惜和同情,我反而心安理得了。我知道你会竭力帮他 讲话,因此我反而越来越不把它当一回事。你的感情豪爽造成了我的感情吝啬;要是你 再为他叹惜,我就会轻松愉快得要飞起来了。” “可怜的韦翰!他的面貌那么善良,他的风度那么文雅。” “那两位年轻人在教养方面,一定都有非常欠缺的地方。一个的好处全藏在里面,一 个的好处全露在外边。” “你以为达西先生只是仪表方面有欠缺,我可从来不这么想。” “可是我倒以为你这样对他深恶痛绝,固然说不上什么理由,却是非常聪明。这样的 厌恶,足以激励人的天才,启发人的智慧。例如,你不断地骂人,当然说不出一句好话; 你要是常常取笑人,倒很可能偶然想到一句妙语。” “丽萃,你第一次读那封信的时候,我相信你对待这件事的看法一定和现在不同。” “当然不同,我当时十分难受。我非常难受──可以说是很不快活。我心里有许多感 触,可是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个吉英来安慰安慰我,说我并不象我自己所想象 的那样懦弱,虚荣和荒诞!噢,我真少不了你啊!” “你在达西先生面前说到韦翰的时候,语气那么强硬,这真是多么不幸啊!现在看起 来,那些话实在显得不怎么得体。” “的确如此,我确实不应该说得那么刻毒,可是我既然事先存了偏见,自然难免如 此。有件事我要请教你。你说我应该不应该把韦翰的品格说出去,让朋友们都知道?” 班纳特小姐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当然用不着叫他太难堪。你的意见如何?” “我也觉得不必如此。达西先生并没有允许我把他所说的话公开外界声张。他反而吩 咐我说,凡是牵涉到他妹妹的事,都要尽量保守秘密;说到韦翰其他方面的品行,我即使 要对大家说老实话,又有谁会相信?一般人对达西先生都存着那么深的成见,你要叫别人 对他有好感,麦里屯有一半人死也不愿意。我真没有办法。好在韦翰马上就要走了,他的 真面目究竟怎样,与任何人都无关。总会有一天真相大白,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讥笑人们为 什么那么蠢,没有早些知道。目前我可绝口不提。” “你的话对极了。要揭露他的错误,可能就会断送了他的一生。也许他现在已经后 悔,痛下决心,重新做人。我们千万不要弄得他走投无路。” 这番谈话以后,伊丽莎白的骚忧的心境平静了些。两星期来,这两件秘密心思一直压 在她的心头,如今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她相信以后要是再谈起这两件事来,不论其中 哪一件,吉英都会愿意听。可是这里面还有些蹊跷,为了谨慎起见,她可不敢说出来。她 不敢谈到达西先生那封信的另外一半,也不敢向姐姐说明:他那位朋友对姐姐是多么竭诚 器重。这件事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她觉得除非把各方面的情况里里外外都弄明白了, 这最后的一点秘密还不应该揭露。她想:“这样看来,如果那件不大可能的事一旦居然成 了事实,我便可以把这件秘密说出来,不过到那时候,彬格莱先生自己也许会说得更动 听。要说出这番稳情,非等到事过境迁,才轮不到我呢!” 现在既然到了家,她就有闲暇的时间来观察姐姐的真正心情。吉英心里并不快活。她 对彬格莱仍未能忘情。她先前甚至没有幻想到自己会对他钟情,因此她的柔情密意竟象初 恋那么热烈,而且由于她的年龄和品性的关系,她比初恋的人们还要来得坚贞不移。她痴 情地盼望着他能记住她,她把他看得比天下任何男人都高出一等,幸亏她很识时务,看出 了他朋友们的心思,这才没有多愁多恨,否则一定会毁了她的健康,忧乱了她心境的安宁。 有一天,班纳特太太这么说:“喂,丽萃,这一下你对于吉英这件伤心事怎么看法 呢?我可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我那天就跟我妹妹说过,我知道吉英 在伦敦连他的影子也没有见到,唔,他是个不值得钟情的青年,我看她这一辈子休想嫁给 他了。也没有听人谈起他夏天会回到尼日斐花园来,凡是可能知道些消息的人,我都一一 问过了。” “我看他无论如何不会再住到尼日斐花园来。” “哎哟,听他的便吧。谁也没有要他来;我只觉得他太对不起我的女儿,要是我做吉 英,我才受不了这口气。好吧,我也总算有个安慰:我相信吉英一定会伤心得把命也送 掉,到那时候,他就会后悔当初不该那么狠心了。”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因为这种想入非非的指望,并不能使她得到安慰。 没有多大工夫,她母亲又接下去说:“这么说来,丽萃,柯林斯夫妇日子过得很舒服 啊,可不是吗?好极好极,但愿他们天长地久。他们每天的饭菜怎么样?夏绿蒂一定是个 了不起的管家婆。她只要有她妈妈一半那么精明,就够省俭的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决不会 有什么浪费。” “当然,丝毫也不浪费。” “他们一定是管家管得好极了。不错,不错。他们小心谨慎,不让他们的支出超过收 入,他们是永远不愁没有钱的。好吧,愿上帝保佑他们吧!据我猜想,他们一定会常常谈 到你父亲去世以后,来接收浪搏恩。要是这一天到了,我看他们真会把它看作他们自己的 财产呢。” “这件事,他们当然不便当着我的面提。” “当然不便,要是提了,那才叫怪呢。可是我相信,他们自己一定会常常谈到的。 唔,要是他们拿了这笔非法的财产能够心安理得,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倘若叫我来接受这 笔法庭硬派给他的财产,我才会害臊呢。” 第四十一章 她们回得家来,眨下眼睛就过了一个星期,现在已经开始过第二个星期。过了这个星 期,驻扎在麦里屯的那个民兵团就要开拔了,附近的年轻小姐们立刻一个个垂头丧气起 来。几乎处处都是心灰意冷的气象。只有班纳特家的两位大小姐照常饮食起居,照常各干 各的事。可是吉蒂和丽迪雅已经伤心到极点,便不由得常常责备两位姐姐冷淡无情。她们 真不明白,家里怎么竟会有这样没有心肝的人! 她们老是无限悲痛地嚷道:“老天爷呀!我们这一下还成个什么样子呢?你还好意思 笑得出来,丽萃?”她们那位慈祥的母亲也跟了她们一块儿伤心;她记起二十五年以前, 自己也是为着差不多同样的事情,忍受了多少苦痛。 她说:“我一点儿没记错,当初米勒上校那一团人调走的时候,我整整哭了两天。我 简直似碎了。” “我相信我的心是一定要碎的,”丽迪雅说。 “要是我们能上白利屯去,那多么好!”班纳特太太说。 “对啊───如果能上白利屯去多么好!可是爸爸偏偏要作对。” “洗一洗海水浴就会使我一辈子身体健康。” “腓力普姨母也说,海水浴一定会对我的身体大有好处。”吉蒂接着说。 浪搏恩这家人家的两位小姐,就是这样没完没结地长吁短叹。伊丽莎白想把她们笑话 一番,可是羞耻心打消了她一切的情趣。她重新又想到达西先生的确没有冤枉她们,他指 出她们的那些缺陷确是事实,她深深感觉到,实在难怪他要干涉他朋友和吉英的好事。 但是丽迪雅的忧郁不多一会就烟消云散,因为弗斯脱团长的太太请她陪她一块儿到白 利屯去。这位贵友是位很年轻的夫人,新近才结婚的。她跟丽迪雅都是好兴致,好精神, 因此意气相投:虽然才只三个月的友谊,却已经做了两个月的知已。 丽迪雅这时候是怎样欢天喜地,她对于弗斯脱太太是怎样敬慕,班纳特太太又是怎样 高兴,吉蒂又是怎样难受,这些自然不在话下。在屋子里跳来蹦去,叫大家都来祝贺她, 大笑大叫,比往常闹得越发厉害;倒运的吉蒂却只能继续在小客厅里怨天尤命,怪三怪四。 “我不明白弗斯脱太太为什么不叫我和丽迪雅一同去,”她说,“即使我不是她特别 要好的朋友,又何妨也邀我一同去。照说我比她大两岁,面子也得大些呢。” 伊丽莎白把道理讲给她听,吉英也劝她不必生气,她都不理睬。再说伊丽莎白,她对 于这次邀请,完全不象她母亲和丽迪雅那样兴高采烈,她只觉得丽迪雅纵然还没有糊涂到 那种地步,这一去可算完全给毁了。于是她只得暗地里叫她父亲不许丽迪雅去,也顾不得 事后让丽迪雅知道了,会把她恨到什么地步。她把丽迪雅日常行为举止失检的地方,都告 诉了父亲,说明和弗斯脱太太这样一个女人做朋友毫无益处,跟这样的一个朋友到白利屯 去,也许会变得更荒唐,因为那边的诱惑力一定比这里大。父亲用心听她把话讲完,然后 说道: “丽迪雅非到公共场所之类的地方去出一出丑,是决不肯罢休的。她这次要去出丑, 既不必花家里的钱,又用不着家里麻烦,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呢。” 伊丽莎白说:“丽迪雅那样轻浮冒失,一定会引起外人注目,会使我们姐妹吃她的大 亏──事实上已经吃了很大的亏──你要是想到了这一点,那你对这桩事的看法就会两样 了。” “已经使你们吃了大亏!”班纳特先生重复了一遍。“这话怎么说:她把你们的爱人 吓跑了不成?可怜的小丽萃呀,甭担心。那些经不起一点儿小风浪的挑三剔四的小伙子。 因为看见了丽迪雅的放荡行为,而不敢向你们问津?” “你完全弄错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因为吃了亏才来埋怨。我也说不出我究竟是在埋 怨哪一种害处,只觉得害处很多。丽迪雅这种放荡不羁、无法无天的性格,确实对我们体 面攸关,一定会影响到我们的社会地位。我说话爽直,千万要请你原谅。好爸爸,你得想 办法管教管教她这种撒野的脾气,叫她明白,不能够一辈子都这样到处追逐,否则她马上 就要无可救药了。一旦她的性格定型以后,就难得改过来。她才不过十六岁,就成了一个 十足的浪荡女子,弄得她自己和家庭都惹人笑话,而且她还轻佻浪荡到极端下贱无耻的地 步。她只不过年纪还轻,略有几分姿色,此外就一无可取。她愚昧无知,头脑糊涂,只知 道搏得别人爱慕,结果到处叫人看不起。吉蒂也有这种危险。丽迪雅要她东就东,西就 西。她既无知,又爱虚荣,生性又懒惰,完全是没有一点家教的样子!哎哟,我的好爸爸 呀,她们随便走到什么地方,只要有人认识她们,她们就会受人指责,受人轻视,还时常 连累到她们的姐姐们也丢脸,难道你还以为不会这样吗?” 班纳特先生看到她钻进了牛角尖,便慈祥地握住她扔手说: “好孩子,放心好了。你和吉英两个人,随便走到什么有熟人的地方,人家都会尊敬 你们,器重你们;你们决不会因为有了两个──甚至三个傻妹妹,就失掉了体面。这次要 是不让丽迪雅到白利屯去,我们在浪搏恩就休想安静。还是让她去吧。弗斯脱上校是个有 见识的人,不会让她闯出什么祸事来的;幸亏她又太穷,谁也不会看中她。白利屯跟这儿 的情形两样,她即使去做一个普通的浪荡女子,也不够资格。军官们会找到更中意的对 象。因此,我们但愿她到了那儿以后,可以得到些教训,知道她自己没有什么了不起。无 论如何,她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我们总不能把她一辈子关在家里。” 伊丽莎白听到父亲这样回答,虽然并没有因此改变主张,却也只得表示满意,闷闷不 乐地走开了。以她那样性格的人,也不会尽想着这些事自寻烦恼。她相信她已经尽了自己 的责任,至于要她为那些无法避免的害处去忧闷,或者是过分焦虑,那她可办不到。 倘若丽迪雅和她母亲知道她这次跟父亲谈话的内容,她们一定要气死了,即使她们两 张利嘴同时夹攻,滔滔不绝地大骂一阵,也还消不了她们的气。在丽迪雅的想象中,只要 到白利屯去一次,人间天上的幸福都会获得。她幻想着在那华丽的浴场附近,一条条街道 上都挤满了军官。她幻想着几十个甚至几百个素昧生平的军官,都对她献殷勤。她幻想着 堂皇富丽的营帐,帐幕整洁美观,里面挤满了血气方刚的青年小伙子,都穿着灿烂夺目的 大红军服。她还幻想到一幅最美满的情景,幻想到自己坐在一个帐篷里面,同时跟好多个 军官在柔情密意地卖弄风情。 倘若她知道了她姐姐竟要妨害她,不让她去享受到这些美妙的远景和美妙的现实,那 叫她怎么受得了?只有她母亲才能体谅她这种心境,而且几乎和她有同感。她相信丈夫决 不打算到白利屯去,她感到很痛苦,因此,丽迪雅能够去一次,对她这种痛苦实在是莫大 的安慰。 可是她们母女俩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因此,到丽迪雅离家的那一天为止,她们一直都 是欢天喜地,没有受到半点儿磨难。 现在轮到伊丽莎白和韦翰先生最后一次会面了。她自从回家以后,已经见过他不少 次,因此不安的情绪早就消失了;她曾经为了从前对他有过情意而感到不安,这种情绪现 在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以前曾以风度文雅而搏得过她的欢心,现在她看出了这里面的 虚伪做作,陈腔滥调,觉得十分厌恶。他目前对待她的态度,又造成了她不愉快的一个新 的根源;他不久就流露出要跟她重温旧好的意思,殊不知经过了那一番冷暖之后,却只会 使她生气。她发觉要跟她谈情说爱的这个人,竟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轻薄公子,因此就不免 对他心灰意冷;而他居然还自以为只要能够重温旧好,便终究能够满足她的虚荣,获得她 的欢心,不管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向她献过殷勤,其中又是为了什么原因,都不会对事情本 身发生任何影响。她看到他那种神气,虽然表面上忍住了气不作声,可是心里却正在对他 骂不绝口。 民团离开麦里屯的前一天,他跟别的一些军官们都到浪搏恩来吃饭;他问起伊丽莎白 在汉斯福那一段日子是怎么度过的,伊丽莎白为了不愿意和他好声好气地分手,便趁机提 起费茨威廉上校和达西先生都在罗新斯消磨了三个星期,而且还问他认不认识费茨威廉。 他顿时气急败坏,大惊失色,可是稍许镇定了一下以后,他便笑嘻嘻地回答她说,以 前常常见到他的。他说费茨威廉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人,又问她喜欢不喜欢他。她热情地 回答他说,很喜欢他。他立刻又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说道:“你刚刚说他在罗新斯待 了多久?” “差不多有三个星期。” “你常常和他见面吗?” “常常见面,差不多每天见面。” “他的风度和他表兄大不相同。” “的确大不相同;可是我想,达西先生跟人家处熟了也就好了。” 只见韦翰顿时显出吃惊的神气,大声嚷道:“那可怪啦,对不起,我是否可以请问你 一下──”说到这里,他又控制住了自己,把说话的声调变得愉快些,然而接下去说: “他跟人家说话时,语气是否好了些?他待人接物是否比以前有礼貌些?因为我实在不敢 指望他──”他的声调低下去了,变得更严肃了,“指望他从本质上变好过。” “没那回事!”伊丽莎白说。“我相信他的本质还是和过去一样。” 韦翰听到她这一番话,不知道应该表示高兴,还是应该表示不相信。韦翰见她说话时 脸上有种形容不出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和焦急。她又接下去说: “我所谓达西先生跟人处熟了也就好了,并不是说他的思想和态度会变好,而是说, 你同他处得愈熟,你就愈了解他的个性。” 韦翰一听此话,不禁心慌起来,顿时便红了脸,神情也十分不安。他沉默了好几分钟 以后,才收敛住了那股窘相,转过身来对着她,用极其温和的声调说: “你很了解我心里对达西先生是怎样一种感觉,因此你也很容易明白:我听到他居然 也懂得在表面上装得象个样子了,这叫我多么高兴。那种骄傲即使对他自己没有什么益 处,对别人也许倒有好处,因为他既有这种骄傲,就不会有那种恶劣行为,使我吃了那么 大的亏了。我只怕他虽然收敛了一些(你大概就是说他比较收敛了一些吧)事实上只不过 为了要在他姨母面前做幌子,让他姨母看得起他,说他的好话。我很明白,每逢他和他姨 母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免不了战战兢兢,这多半是为了想和德・包尔小姐结婚,这敢说, 这是他念念不忘的一件大事。” 伊丽莎白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微微一笑,她只稍微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做声。她看出 他又想在她面前把那个老问题拿出来发一通牢骚,她可没有兴致去怂恿他。这个晚上就这 样过去了,他表面上还是装得象平常一样高兴,可没有打算再逢迎伊丽莎白;最后他们客 客气气地分了手,也许双方都希望永远不再见面了。 他们分手以后,丽迪雅便跟弗斯脱太太回到麦里屯去,他们打算明天一早从那儿动 身。丽迪雅和家里分别的时候,与其说是有什么离愁别恨,还不如说是热闹了一场。只有 吉蒂流了眼泪,可是她这一场哭泣却是为了烦恼和嫉妒。班纳特太太口口声声祝她女儿幸 福,又千叮万嘱地叫她不要错过了及时行乐的机会───这种嘱咐,女儿当然会去遵命办 理;她得意非凡地对家里人大声叫着再会,于是姐妹们低声细气地祝她一路平安的话,她 听也没有听见。 第四十二章 倘若叫伊丽莎白根据她自己家庭的情形,来说一说什么叫做婚姻的幸福,什么叫做家 庭的乐趣,那她一定说不出好话来。她父亲当年就因为贪恋青春美貌,为的是青春美貌往 往会给人带来很大的情趣,因此娶了这样一个智力贫乏而又小心眼儿的女人,结婚不久, 他对太太的深挚的情意便完结了。夫妇之间的互敬互爱和推心置腹,都永远消失得无影无 踪;他对于家庭幸福的理想也完全给推翻了。换了别的人,凡是因为自己的冒失而招来了 不幸,往往会用荒唐或是不正当的佚乐来安慰自己,可是班纳特先生却不喜欢这一套。他 喜爱乡村景色,喜爱读书自娱,这就是他最大的乐趣。说到他的太太,除了她的无知和愚 蠢倒可以供他开心作乐之外,他对她就再没有别的恩情了。一般男人照理总不希望在妻子 身上找这一种乐趣,可是大智大慧的人既然没有本领去找别的玩艺儿,当然只好听天由命。 不过伊丽莎白并不是看不出父亲的缺德。她老是一看到就觉得痛苦;可是她尊重他的 才能,又感谢他对读书的宠爱,因此,本来忽略不了的地方,她也尽量把它忽略过去,而 且纵使父亲大不该叫孩子们看不起妈妈,以致使他们老夫妇一天比一天不能够互敬互爱地 相处,她也尽量不去想它。但是,说到不美满的婚姻给儿女们带来的不利,她从前决没有 象现在体验得这样深刻,父亲的才能使用不得当因而造成种种害处,这一点她从来没有象 现在这样看得透彻。要是父亲的才能运用得适当,即使不能够扩展母亲的见识,至少也可 以保存女儿们的体面。 韦翰走了固然使伊丽莎白感到快慰,然而,这个民兵团开拔以后,并没有什么别的地 方叫她满意。外面的宴会不象以前那样多那样有趣了,在家里又是成天只听到母亲和妹妹 口口声声埋怨生活沉闷,使家里笼罩上了一层阴影;至于吉蒂虽说那些闹得她心猿意马的 人已经走了,她不久就会恢复常态;可是还有那另外一个妹妹,秉性本就不好,加上现在 又处身在那兵营和浴场的双重危险的环境里,自然会更加大胆放荡,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因此从大体上说来,她发觉到(其实以前有一度她早就发觉到)她眼巴巴望着到来的一件 事,等到真正到来了,总不象她预期的那么满意。因此她不得不把真正幸福的开端期诸来 日,找些别的东西来寄托她的希望和心愿,在期待的心情中自我陶醉一番,暂时安慰自己 一下,准备再遭受到失望。她现在心里最得意的一件事便是不久就可以到湖区去旅行,因 为既然母亲和吉蒂心里不快活,吵得家里鸡犬不宁,当然一想起出门便使她获得了最大的 安慰;如果吉英也能参加这次旅行,那就十全十美了。 她心里想:“总还算幸运,我还可以存些指望。假使处处都安排得很完满,我反面要 感到失望了。姐姐不能够一同去,我自会时时刻刻都感到遗憾,不过也反而可以使我存着 一分希望,因此我所期待的愉快也可能会实现。十全十美的计划总不会成功;只有稍许带 着几分苦恼,才可以大体上防止得了失望。” 丽迪雅临走的时候,答应常常给母亲和吉蒂写信来,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们一路上的情 形,可是她走了以后,家里老是等了好久才接到她一封信,而每封信又往往只是寥寥数 行。她给她母亲写的那些信,无非说说她们刚刚从图书馆回来,有许多军官们陪着她们一 起去,她们在那里看到许多漂亮的装饰品,使她眼红极了,或者说是她买了一件新的长衣 服,一把阳伞,她本来可以把这些东西详详细细描写一番,可是弗斯脱太太在叫她了,她 们马上就要到兵营去,等等。至于她写给吉蒂的信,虽然要长得多,可是也很空洞,因为 有许多重要的话不便写出来。 她走了两三个星期以后,浪搏恩又重新恢复了愉快欢乐的气象。一切都欣欣向荣。上 城里过冬的那些人家都搬回来了,人们都穿起了夏天的新装,到处是夏天的约会。班纳特 太太又象往常一样动不动就发牢骚。到了六月中旬吉蒂完全恢复了常态,到麦里屯去可以 不掉眼泪了,伊丽莎白看到真高兴,她希望到了圣诞节,吉蒂会变得相当有理智,不至于 每天三番五次地提到军官们,除非作战部不管人家死活,又来一次恶作剧,重新调一团人 驻扎到麦里屯来。 他们北上旅行的日期已经迫近,只剩下两个星期了,不料这时候嘉丁纳太太却寄来了 一封信,使行期耽搁下来,旅行范围也得缩小。信上说,因为嘉丁纳先生有事,行期必须 延迟两个星期,到七月里才能动身,又因为他只能出外旅行一个月便得回到伦敦,日期很 短促,不能照原来的计划作长途旅行,饱餐山川景色,至少不能照原来所安排的那样悠闲 自在地去游览,湖区必须放弃,旅程必须缩短,只能到德比郡为止。其实德比郡就足够供 他们游览,足够他们消磨短短三星期的旅行日程,而且嘉丁纳太太非常向往那个地方。她 以前曾在那儿住过儿年,现在能够旧地重游,盘桓数日,便不禁对于马特洛克、恰滋华 斯、鸽谷、秀阜的风景名胜,心醉神往。 这封信使伊丽莎白非常失望。她本来一心想去观赏湖区风光,到现在还觉得时间很充 裕。不过,她既没有权利可以反对,她的心境又很洒脱,不多一会,便又觉得好受了。 一提到德比郡,就免不了勾起多少联想。她看到这个地名,就不禁想到彭伯里和彭伯 里的主人。她说:“我一定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他的故乡,趁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攫取几 块透明的晶石。” 行期一延再延。舅父母还得过四个星期才能来。可是四个星期毕竟过去了,嘉丁纳夫 妇终于带着他们的四个孩子来到浪搏恩。四个孩子中间有两个女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八 岁,另外两个男孩子年纪还小。孩子们都将留在这儿,由他们的表姐吉英照管,因为他们 都喜欢吉英,加上吉英举止稳重,性情柔和,无论是教孩子们读书,跟他们游戏,以及照 顾他们,都非常适合。 嘉丁纳夫妇只在浪搏恩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伊丽莎白去探新求异,寻欢作 乐。这几个旅伴确实非常适当,所谓适当,就是说大家身体健壮,性子柔和,路上遇到不 方便的地方可以忍受得了,这实在叫人称心如意。他们一个个都生气勃勃,这自然可以促 进愉快,而且他们感情丰富,人又聪明,万一在外地碰到了什么扫兴的事情,互相之间仍 然可以过得很快活。 本书不打算详细描写德比郡怕风光,至于他们的旅程所必须经过的一些名胜地区,例 如牛津、布楞恩、沃里克、凯尼尔沃思、伯明翰等,大家都知道得够多了,也不打算写。 现在只讲一讲德比郡的一小部分。且说有个小镇名叫蓝白屯,嘉丁纳夫妇从前曾在那儿住 过,她最近听说还有些熟人依旧住在那边,于是看完了乡间的一切名胜古迹之后,便绕道 到那儿去看看。伊丽莎白听见舅母说,离开蓝白屯不到五英里路就是彭伯里,虽然不是路 过必经之处,可是也不过弯了一两英里路。前一个晚上讨论旅程的时候,嘉丁纳太太说是 想到那边再去看看。嘉丁纳先生表示愿意,于是他们便来征求伊丽莎白同意。 舅母对她说:“亲爱的,那个地方你是久闻大名的,愿意去看看吗?你的许多朋友 都跟那地方有关系。韦翰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那儿度过的,你知道。” 伊丽莎白给说得窘极了。她觉得不必到彭伯里去,便只得说不想去。她但说高楼大 厦、锦 绣帏,已经见识得够多了,实在无意再去浏览 嘉丁纳太太骂她蠢,她说:“要是光光只有一幢富丽堂皇的房子,我也不会把它摆在 心上;可是那儿的放置庭园景色实在可爱,那儿的树木是全国最美丽的树林。” 伊丽莎白不做声了,可是她心里依旧不敢赞同。她立刻想到,如果到那儿去欣赏风 景,很可能碰到达西先生,那多糟糕!她想到这里就羞红了脸,自以为还不如把事情跟舅 母开诚布公地说个明白,免得要担这么大的风险。可是这也不妥当;也最后决定先去暗地 打听一下达西先生家里有没有人,如果有人,那么,她再来用最后一着还不为迟。 晚上临睡的时候,她便向待女打听彭伯里地方好不好,主人姓甚名谁,又心惊胆战地 问起主人家是否要回来消暑。她这最后一问,竟得到了她所求之不得的回答:他们不回 来。她现在用不到再怕什么了,可是又逐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想亲眼去看看那幢房 子;第二天早上旧话重提,舅母又来征求她的同意,她便带着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马上回 答说,她对于这个计划没有什么不赞成,于是他们就决计上彭伯里去了。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