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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然而,福特的成就并没有把他推上企业金字塔的巅峰,只有一人占据着那个崇 高的位置。 摩根公司的办公室位于华尔街23号。一天上午,这位大金融家身穿一套深蓝色 的西服和一件羔皮领的黑大衣,头戴一顶大礼帽来办公;他喜欢稍微过时的衣着。 当他走出高级轿车时,一条车毯滑到了他的脚下。几个慌忙迎出来接他的银行职员 中,有一个拾起缠住他的脚的车毯,把它挂在车门内侧的车毯架上。车夫连连道谢。 然而,车内的通话管又从钩子上掉了下来,另一个职员又把它拾起挂好。此时,摩 根已经挥舞着他的金头手杖大步走入大楼,他那些助手、随从,甚至是公司的一些 客户鸟一般在他周围转圈。 摩根当时是75岁,身材魁梧,6英尺高,大脑袋,稀疏 的白发,上唇蓄着苍须,一双锐利的、不容人的眼睛相距很近,正好反映出他的心 理变态。在接受了雇员的问候之后,他大步走入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设在银 行的主要一层,是一间镶着大玻璃的不大的房间,大家可以看到他,他也可以看到 大家。一个助手接过他的大衣和礼帽后,他便在办公桌前坐下,硬领圈上系着阔领 带。他一反常态,不是先看客户的存款,而是对他的助手说,我想见见那个干白铁 活儿的家伙,就是那个汽车机械师。他叫什么来着?福特。 他在福特的成就中感到了一种追求秩序的欲念,这与自己的欲念一样庄严超凡。 这是他很久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启示,说明他在这个星球上或许并不是子然一身的。 皮尔庞特・摩根是美国的一位古典式英雄。他出身于豪门,凭借自己的勤奋与无情, 将家产增加到难以计算的程度。他控制着112家公司的741个董事的职位。有一次, 他提供的贷款使美国政府免于破产。他一手安排运入了价值一亿美元的金锭,平息 了1907年的金融大恐慌。他可以乘坐自己的专列或游艇径自进入任何国家的领土, 在世界各地都可以像在自己家中一样舒适。他是个无形跨国资本帝国的君主,到处 可以行使自己的王权。他掌握的产业使任何王室的财富都显得微不足道;他是主张 革命的人,宁愿任凭总统和国王保留自己的领土,而他只控制他们的铁路、航运、 银行信托公司、工厂和公共事业。多年来,他任凭一群群朋友和熟人包围自己,脑 海中时刻在甄别他们的品行中是否有对他虚情假意的地方,而结果总是使他失望。 无论何处,男人们对他唯命是从,女人们无不羞羞答答。他比谁都明白无限的成就 使人进入的是一片冷漠和荒芜的疆域。50年来他按常规运用了自己的才智和直觉, 使他在国家的事务中发挥显赫的作用,而他自己则认为就整个人类而论,这并不能 说明什么问题。只有一件事情可以提醒皮尔庞特・摩根他也是人类的一分子,那就 是他的慢性皮肤病;它侵袭了他的鼻子,把他这部分器官变成像加利福尼亚的园艺 奇才路德・伯尔班克培植的那颗获奖的巨型草莓一样。摩根年轻时便得了这病,随 着年龄和财富的增长,他的鼻子愈来愈大。谁要是看着他的鼻子,他就睁大眼睛瞪 得人家不敢再看下去为止,但是他自己却是每天起床后,总要对着镜子端详一番。 他发现自己的鼻子确实令人讨厌,然而同时又使人异常满足。在他看来,他每次攫 取一笔财富,或巧妙地操纵一桩债券争端,或接管一个部门的工业,他的鼻子就像 是又一朵红彤彤的蓓蕾绽开了花。在文学作品方面,他最喜欢的是纳撒尼尔・霍桑 的《胎记》。故事说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人,若不是面颊上有一块小小的胎记, 她就是白璧无瑕的美人了。她的丈夫是个自然科学家,为了去掉她的瑕疵,配了一 剂药让她喝下。胎记消失了,但是就在那胎记的最后一点痕迹从她的皮肤上消去、 她变得完美无缺的时候,她也死了。对于摩根来说,他那破相的怪鼻子是上帝对他 的点拨,是自己仍属凡人难免一死的证明。这是他最确信的一点。 许多年前,有一天他在麦迪逊大街的寓所中摆了一次宴席,请了十来个美国除 他以外最有实力的人物。他希望他们头脑中的能量汇集一起或许可以震塌他家的石 墙。然而,他甚为惊讶,因为洛克菲勒称自己有习惯性便秘,常常坐在马桶上考虑 问题;卡内基喝了白兰地在打盹儿;而哈里曼则尽说一些无聊的蠢话。这些实业界 巨头聚集在一间屋里竟然无话可说,真是令人震惊。他的心为之颤抖,脑海中伤佛 听到寥寥空宇间的狂风霹雳。他吩咐仆人在他们每人的脑袋上戴上一个用桂花枝条 编的花环,结果这十来个美国最强大的人物的尊容无一例外地恰似马的屁股。但是, 随着财富的积累而增长的自负使他们相信给他们戴这些枝条或许是有意义的,不是 为了取笑他们。女眷中也没有一人想笑。她们都是一些老妖婆,袒胸露肩的衣裙衬 出下垂的乳房,裹着肥大的屁股。她们的头脑中毫无灵性可言,眼睛里没有一丝光 芒;她们是大人物忠心耿耿的妻子,贪得无厌的攫取吸干了她们肉体上的活力。摩 根的表情凶狠强悍,掩饰着自己的感情。他召来了一位摄影师;镁光灯一闪,记录 下了这一庄严的时刻。 事后,他登上了白星航运公司的“大洋洲”号溜往欧洲。他已经把白星、红星、 美洲、 自治领、大西洋和利兰等航运公司合并为一家拥有120艘远洋邮轮的公司。 他对于海上竞争的蔑视不亚于对陆地上的竞争。夜晚,他站在轮船的栏杆旁,听到 了大海的咆哮,感觉到海涛的起伏,却什么都看不见。茫茫大海与夜空黑得无法辨 认。一只海鸟,像是海鸥,突然从黑暗中出现,落在离他数英尺远的栏杆上,好像 是被他的鼻子吸引来的。我是孤家寡人啊!他对鸟儿说。这似乎是无可争辩的现实。 不知怎的,他已经超越了世界价值观念体系,因而也就赋予了自己维持他人的幻想 那种令人敬畏的责任。他要在纽约西一百一十街为他的美国圣公会的教友们修建一 座教堂,圣约翰大教堂;他要为他的妻子和成年的孩子们继续扮演一个不动感情的 家长的角色;他还要为国家过尽可能豪华的生活,要与国王们进餐,要在罗马和巴 黎购买艺术珍品,在法国的埃克斯累班与漂亮的女士们结伴游玩。 摩根格守着自己的誓言。 每年他都有6个月在欧洲度过,威风凛凛地从一个国 家旅行到另一个国家。在他船上的货舱里装满了他搜集来的绘画、稀世手稿、第一 版的古籍、玉器、青铜器、伟人签名、壁毯、水晶等珍品。他看着17世纪荷兰画家 伦勃朗的自由民和16世纪意大利画家埃尔・格列柯的教士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发现 能够使他膜拜的真理王国。他抚摩着不可多得的中世纪《圣经》的插图,仿佛要拾 起天堂中的尘土。他感到倘若世上尚有他所不知道的事情,那必定是存在于以往而 不是现在。他深信现存的一切将统统消失;他就是现在。他雇用一些博物馆馆长为 他搜寻艺术珍品,请学者讲授古代文明。他从佛兰芒壁毯中寻根溯源;把玩古罗马 的雕像;踏访雅典的卫城,不时踢着松动的石块。最后,他不免开始如饥似渴地研 究古代埃及的文明。据说当时那里的人相信宇宙是永恒不变的,死亡之后便是再生。 他被这一切迷住了,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他为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赴埃及考古队 提供资金,关注人们从干旱的沙漠里挖掘出一块块石碑、护身符和保存死者脏腑的 各种天篷状坛子。他去了骄阳日日高挂、河水年年泛滥的尼罗河谷,研究了象形文 字。 一天晚上,他走出开罗的旅馆,乘专用街车来到7英里外的大金字塔前。在清 朗葱白的月色中他谛听着当地一位向导侃侃地讲解奥赛厄里斯的智慧:这位伟大的 埃及冥神兼判官曾晓示世人,他那里是一个神圣的英雄部落,每个时代帮助世人的 诸神按时从这块领地诞生。这种说法使摩根为之愕然,他愈想愈觉得千真万确。回 到美国,他开始想到亨利・福特。至于福特是不是绅士,他不抱任何幻想。他把他 看作一个精明强干的村夫,像块木头那样没有教养。但是,他感到自己从福特对人 的使用中看到了法老主义的再生。不仅如此,他曾经研究过这个汽车制造商的相片, 发现他与一具从帝王谷的底比斯墓地出土的保存得最好的木乃伊、伟大的埃及王拉 姆西兹的父亲赛义德一世格外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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