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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情形 ……他们把卓娅带进来了,对她指示了板铺,她坐下了。 在她对面,在桌子上放着电话机、打字机、收音机和摊着司令部的文书。 军官们渐渐地聚拢来,他们命令房主人(沃罗宁)退出室外。老太太踟躇不去,一个军 官就对她叱责:“老婆子,滚!” 并且捣了她的背。 德寇一九七师三三二步兵团团长留得列尔中校曾亲自审讯卓娅。 沃罗宁坐在厨房里究竟还能听见屋里的事,一个军官发问,卓娅(她就是在这会儿报的 丹娘的名字)不迟疑地、大声地、不谦逊地回答。 “你是谁?”中校问。 “我不告诉你。” “是你放火烧了马厩吗?” “是我。” “你的目的?” “消灭你们。” 沉默。 “你在什么时候通过了战线?” “在星期五。” “你来得很快呀。” “那么还楞着是怎么着?” 又曾问谁派卓娅来,她的同伴是谁,他们曾要求她交出自己的同伴来。隔着门传来的回 答是:“没有”,“我不知道”,“我不告诉你”,“不说”。以后在空中有皮带的哨音和 鞭打在身上的声音。几分钟以后,一个青年小军官由屋里跑到厨房,两手抱着头,闭着眼, 堵着耳朵,直坐到刑讯终了,连法西斯的神经都受不住了…… 四个体壮的男子解下皮带打卓娅。据房主人计算,他们打了200下,可是始终没发出 任何呼疼的声音,以后她仍是回答“不”,“不说”。只是她的声音比以前低了…… 留得列尔刑讯卓娅的时候,一个叫卡尔・鲍尔连的士官(以后被俘了)曾在场。他在自 己的口供里曾写道: mpanel(1); “你们人民的小女英雄始终是坚毅的,她不懂什么是背叛……她冻得发青了,伤口流着 血,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卓娅在沃罗宁家里过了两小时,审讯后他们把她带到了瓦西里・库里克的农舍里。卫兵 押解着她,她仍然是被剥去了衣裳,赤足在雪地上走。 她被带进库里克的农舍的时候,在她的额上有大块紫黑色伤痕,在她的臂上和腿上全是 伤痕。她气喘不息,头发蓬乱,在汗珠遮盖着的高额上粘着一绺一绺的黑发。姑娘的两手在 背后绑着,咬破了的嘴唇肿了。一定是她在受刑的时候自己把嘴唇咬破了。 她坐在凳子上,德国卫兵守门站着,她安静不动地坐着,以后她要求喝水。瓦西里・库 里克走近了水桶,但是卫兵抢到前头去,他拿起桌上的煤油灯送到卓娅嘴边。他想用这个说 明应该用煤油灌她,而不是用水。 库里克开始为姑娘求情,卫兵最初一点也不通融,后来才让步了,许可给卓娅水喝,她 贪婪地喝了两大杯水。 一群驻在这屋里的德国兵包围了姑娘,肆意地取笑她,有的用拳头触她,有的用燃着的 火柴烧她的下颚,还有一个兵用锯刺她的背。 兵士们取笑够,就睡觉去了。那时候卫兵端着步枪对准卓娅,命令她站起来走到室外 去。卫兵在卓娅身后跟随着,他的刺刀差不多就触着了卓娅的背。后来他喊了一声“向后 转!” 他又往回去的方向带着卓娅走,仅仅穿着衬衣的卓娅,赤着脚在雪里来回地走着,直到 那个刽子手自己冻得再也挺不下去,需要回到温暖的屋里的时候,才回屋里去了。 这个卫兵由下午10点钟看着卓娅直到下半夜2点钟,每隔一小时他就带卓娅到外边冻 15到20分钟…… 新卫兵接岗了。他许可了不幸者躺在凳子上。 库里克的妻子偷了个空和卓娅谈话。 “你是谁家的呀?”她问。 “您问这个干什么呀?” “你是什么地方人呀?” “我是莫斯科人。” “有父母吗?” 姑娘没回答。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到早晨,她再也没说什么话,并且虽然脚已经冻坏了, 一定很疼,可是她并没呻吟。 清晨德国兵们开始装置绞架。 库里克的妻子又开始和卓娅谈话: “前天是你吗?” “是我。德寇烧死了吗?” “没有。” “可惜。焚烧了什么呀?” “他们的马烧死了,听说,兵器也烧毁了……” 上午10点钟军官们来了,其中的一个又问卓娅: “你告诉我,你是谁?” 卓娅没回答。 “你告诉我:斯大林在什么地方?” “斯大林在自己的岗位上。”卓娅回答说。 以下的审讯,房主人没听见:他们被由屋里推出来了,在审讯完了的时候才放他们回去。 德国兵们把卓娅的物件拿来了:一件短袄、裤子、袜子,她的背囊也在这里,里边放着 火柴和盐。帽子、皮上衣、毛绒上衣和皮靴全没有了。士官们已经把这些东西分赃了,手套 落在军官厨房里的红发厨子手里了。 他们给卓娅穿上了衣裳,房主人帮助卓娅往发黑了的腿上套上袜子。他们把没收来的她 的汽油瓶子和一块写着“纵火犯”的木牌挂在她的胸前,就把她带到立着绞架的广场去了。 刑场上由10几名亮着刀的骑兵、100多步兵和几个军官包围着。 地方居民奉命在这里集合看行刑,但是到场的人很少,也有的到场站一会儿就溜回家去 了,以免亲眼看这惨不忍睹的事件。 在由绞架上放下来的绳套下边,叠着两只木箱。他们把姑娘抱起放在木箱上,把绳套套 在她的颈上。一个军官拿着他的“柯达”照像机开始朝着绞架对光,警卫司令向刽子手打了 一个等待一会儿的手势。 卓娅利用这个机会向着集体农场男女农民大声清脆地喊道: “唉,同志们!你们为什么愁苦地看着哇?你们壮起胆子来,奋斗吧,打法西斯,放火 烧他们,用毒药毒他们吧!” 旁边站着的德国人挥动了手,不知是要打她,还是要堵她的嘴,可是她挡开他的手继续 说: “我不怕死,同志们!为自己的人民而死,这是幸福啊!” 摄影师由远处和近处都对绞架拍照,现在他又在对光,打算由侧面拍照。刽子手们急躁 地望着警卫司令,警卫司令就对摄影师喊了一声: “快,快!” 那时卓娅就转身对着警卫司令和德国兵士兵们大声喊道: “你们现在绞死我,可是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是2万万人,你们不能把我们全绞死,有 人替我报仇。士兵们!趁着还不晚,快投降吧:胜利迟早是我们的!” 刽子手扯紧了绳子,绳套勒紧卓娅的咽喉。卓娅双手挣松了绳套,用足尖挺身站着,用 全力喊道: “永别了,同志们!奋斗吧,不要怕。斯大林和我们在一起!斯大林一定来到!……” 刽子手用他的钉着马掌的皮鞋踹着木箱,木箱在踏实了的、滑溜的雪上嘎嘎响着,上边 的木箱咚地一声落在地下了。 人群闪开了。有人惊绝地吼叫一声,马上又沉寂了,由林边立刻传出一个回声来…… 克拉娃的述说 “亲爱的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 我叫克拉娃,我曾和您的卓娅在一个游击队里。我了解我和您在彼得里斜沃相遇的时 候,您很难注意听我的述说。可是我也知道,另一方面您很需要知道卓娅离开您以后所过的 每一分钟,这对于您是很宝贵的。读可能比听容易些。所以我尽可能地在这封信里把我所知 道和记得的告诉您。 在10月中旬,我曾和其他青年团员们一起,在青年团莫斯科市委的走廊里等待着市委 书记接见我的那一分钟。我曾和其他的人们一样,希望派我到敌人的后方去。在大堆的人群 中,我注意了一位肤色微黑灰色眼珠的姑娘。她穿着咖啡色的、镶着皮领和皮下摆的大衣。 她没和任何人谈话,显见她不认识周围的任何人。由书记办公室走出的时候她的两眼是发光 的、喜悦的,她对站在门口的人们微笑着走出去了。我曾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很明显,她 被认为是合格了。 后来我也被接受了。10月31日,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我来到了‘柯里杰’电影院,很大一批莫斯科的青年团员应该由这里被分发到部队里 去,落着小雨,又冷又潮湿。 在‘柯里杰’电影院的入口处,我又看见了那灰色眼睛的姑娘。‘您上电影院吗?’我 问她。‘是’,她只是两眼微笑地回答说。又接连不断地来了些男女青年。‘你们上电影院 吗?’我们问由眼前走过的人们,大家都回答:‘是。’可是在电影院开始售票的时候,谁 也不买票,我们彼此看了看,大家就全笑了。那时候我就走近灰色眼睛的姑娘问她:“您叫 什么名字呀?’她回答说:‘卓娅。’以后卓娅和另外一位姑娘卡佳,拿来了杏仁分给大家。 ‘免得看电影寂寞。’卓娅微笑着说。不久之后我们就都彼此认识了。以后汽车开来 了,我们登上汽车,通过莫斯科驶向莫札伊斯克公路去了。我们一路上不断地唱着歌: 命令下来了:他往西,她往另一方向,青年团员们奔向革命战场…… 我们走过了莫斯科最后的楼房,上了莫札伊斯克公路。在那里妇女们和半大的孩子们正 在修筑防御工事。我们一定全一样地想了:谁也攻不陷我们的莫斯科。你看,所有的莫斯科 人,无论老小,都决心要坚守它和保卫它呀! 在将近下午6点钟时候,我们来到了自己的部队。它驻在孔采夫后边,晚饭后马上就开 始了学习。我们研究了自卫武器:七星手枪,毛瑟手枪,巴拉别留姆连发手枪:拆开了,安 装上,互相检查,卓娅很快就熟悉了给我们讲解的事,她对我说:‘我兄弟到这里来才好 哪,他的手很灵巧,无论什么样的机件,他都能眨眼间拆散了又安装起来,并且不需要说 明。’我们房间里大约有10个女孩子。我们彼此连名字也还没记清楚,可是在选举班长的 时候,马上有几个人的声音同时喊出了:‘卓娅。’那时我就明白了:她不仅合我一人的心。 第二天早晨6点钟我们被唤起来了。在7点钟就应该开始学习了。卓娅走到我的床前玩 笑地说:‘快起来吧,不然我给你来一个冷水淋浴!’她对另外一个稍微迟缓了的女孩子 说:‘你这是什么兵啊?既然发出起床号令了,就应该马上跳起来!’在吃饭的时候她也总 是催促我们,那时就有一个人对她说:‘为什么你老是发号施令啊?’当时我想:她一定用 很激烈的话回答她。可是卓娅只是注视着那个女孩子的眼睛说: ‘是你们自己选出我的呀。既然选出了我,就服从我吧。’以后我听到过多少次人们评 论卓娅说:‘她什么时候也不骂人,可是她只要一看,那就……’我们学习并不是在教室 里,坐在凳子上,上课全是在林子里。我们学习了凭着指南针找目的地、辨别方向和练习射 击,我们也曾拿着盛有炸药的箱子学习爆破工作,我们的教员称这工作为‘拔树’。那些日 子我们总是接连不断地学习,差不多完全不休息。 后来,临到了一天,斯普罗基斯少校把我们都个别地叫到他那里去,重新问我们:‘你 不害怕吗?你不会胆怯吗?还有机会退出去和推辞掉。但是,这是最后的机会,以后可就晚 了。’卓娅是在最前头进入他的办公室的,她差不多一眨眼工夫就出来了。这就是说,她回 答得干脆和坚决。 以后就发给我们自卫武器,并把我们分成小组。 11月4日我们来到了沃洛柯拉木斯克附近,我们应该在那里越过战线,潜入敌人后 方,我们的任务是把地雷埋在沃洛柯拉木斯克公路上。向沃洛柯拉木斯克进发的是两个小组 --我们的小组和康斯坦丁的小组。我们要向不同的方向前进了。在康斯坦丁的小组里有两 个女孩子,淑拉和叶娘。临别的时候她们说:‘女孩子们,我们一定要像英雄一样地执行任 务,如果死了,那么也做个英雄。’当时卓娅回答说:‘不这样怎样呀?’我们在深夜里, 悄悄地,一枪没放就通过了战线。以后派了我和卓娅去前边侦察,我们欢喜地出发了,我们 希望很快地干工作。可是我们刚走了几步,不知道由什么地方忽然来了两辆机器脚踏车,擦 着我们飞快地驶过去了。在这时候我们想起了:不可以忘掉小心。我们马上就约定了:绝对 不被活捉了去。以后我们就爬上去了,地面上的落叶瑟瑟响着,每一点点动静全像是很大的 声音。但是卓娅究竟还是爬得很快,差不多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很轻巧,好像完全不吃力似 的。 我俩顺着公路爬行约3公里,以后我们又返回林子前边报告我们的人:路上无阻碍。男 孩子们就一对一对地散开埋地雷去了--公路上的地雷永远要两个一起安埋。我们-- 4个女孩子--警卫着他们。男孩子们还没搞完工作,我们就听见了远处汽车的隆隆声 音,最初声音很微,渐渐大了,近了。我们警告了男孩子们,接着我们就全在一起弯着腰跑 到林子里去了。我们刚刚喘息了一会儿,爆炸声音就传来了。马上发出了亮光,以后就那样 地寂静,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死尽了,连林子的风声也停止了。以后又有第二次爆炸声,第三 次爆炸声,枪声,喊叫声…… 我们进入林子的深处去了。在天完全亮了的时候,我们就宣布休息了,并且互相道贺, 因为那天是11月7日。 在中午我和卓娅来到了通行汽车的大道,把铁蒺藜抛散在道上了。它们是会刺破汽车的 胶皮带的。当时我注意了一桩事,以后我更逐渐地确信这个了,这就是:和卓娅在一起不害 怕。一切事她都做得很准确,很镇静,并且有信心。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们的同志们都高 兴和她在一起出去侦察。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家’里(部队里)了。我们报告了执行任务的经过,又在澡堂里洗 了澡。我记得,在这些事完了之后,我和卓娅俩第一次开始谈自身的问题。我们坐在床上。 卓娅双手抱着两膝。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沐浴后脸也发红了,这时在我看来卓娅完全像一个 小女孩子。她忽然问我: ‘我问你,你在参加部队以前干什么啦!’‘当教员啦。’那么说我应该称你做“您” 了,并且呼名字和父名啊!’卓娅说。 我应该告诉你,卓娅和所有的女孩子们谈话全用‘你’字,和男孩子们谈话则用‘您’ 字。他们也全称她为‘您’。可是这次她说得那样好玩,使得我不由得就笑了:一下子就觉 出来,卓娅在实际上也还是小女孩子,她刚刚18岁,她是离开学校的板凳直接到这里来的。 我就问她:‘你怎么想起称呼“您”,称呼名字和父名来啦!我不过比你大3岁呀。’ 卓娅沉思了一会儿就说: ‘你是青年团员吗?’‘是。’‘那么,我就用“你”字啦。你有父母吗?’‘有。还 有姐姐。’她就说:‘我有妈妈和一个弟弟,我10岁的时候父亲死了,妈妈自己把我们养 大了。将来我们完成任务回去,我把全组带到莫斯科去,带到妈妈那里去。你看看她好不 好。妈妈也一定很喜欢你们大家。我习惯和你们在一起了,我一定和你们在一起直到战争终 了。’我们头一次这样倾心地谈话。第二天我们接到了新的任务,小组里的人也更动了,但 是女孩子们仍然是旧有的:卓娅,丽达・布雷基娜,蔚拉・沃罗施娜和我,我们全成为朋友 了。我们的新队长的名字是鲍里斯,他是很有修养和很镇静的,稍微严厉一点,但是向来不 骂人,也不允许别人骂人。 卓娅常爱重复他的话: ‘骂人,自己不能更聪明,也不能使别人更聪明。’我们周身带着盛满汽油的瓶子和手 榴弹向敌人后方进发了。这一次我们是战斗着闯过去的,但是谁也没有伤亡。第二天我们领 受了真正的战斗洗礼,交叉火力由三方面压制了我们。 蔚拉喊道:‘兄弟们,卧倒!’我们卧倒了,紧贴着地。在枪声沉寂的时候,我们往前 爬出去大约800米,那时候发现缺少了3个同志。 ‘请许可我回去看看有没有受伤的。’卓娅对队长说。 ‘您带谁去?’鲍里斯问。 ‘一个人去。’‘等一会儿,先让德国人安静安静。’‘不,那时候就晚了’。 ‘好,去吧。’卓娅匍匐地爬去了。我们左等右等,她总是不回来。过了一小时,两小 时,三小时,……我渐渐地确信卓娅牺牲了。 不然就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回来。但是在破晓时候她回来了。她身 上带满了武器,双手染满了血,由于疲倦脸也变成苍白的了。 3个同志牺牲了。卓娅爬近了每一个同志,取了他们的武器。由蔚拉的衣袋里取出了她 母亲的照片和写着诗的小日记本子,由柯利亚身上取出了书信。 我们在林子深处用细干枝点起了第一次的营火,因为它不冒烟。火是很小的一堆,差不 多可以盛在一个盘子里。我们不敢点起更大的火。我们只烤烤手和温温罐头。这一冬季开始 以来还没下过雪,没有地方能取得水,我们渴得非常难受。 我被派出去作初步侦察。我刚伏在矮矮的松树丛里,就来了几个希特勒匪徒。他们紧挨 着我停下了,他们说,笑。大约一小时过去了,我的脚完全冻木了,嘴唇也干了。好不容易 耐到他们走了之后,我就毫无收获地返回原地了。卓娅迎接了我。她什么也没问我,只是用 自己的围巾缠了我的脖子并把我安置在靠火近的地方。以后她就到什么地方去了,回来的时 候手拿着杯子说: ‘我给你留下了一点冰棍儿,现在化了一点儿水,你喝吧。’‘我永远忘不了这个。’ 我说。 ‘你喝吧,喝吧。’卓娅说。 以后我们的队伍又向前进发了。我和卓娅担任侦察,走在100米前头,其他的人们在 后边,彼此距离约一米半,鱼贯而行。忽然卓娅停下了,并且举起一只手,发出全组停止前 进的信号,原来是在卓娅前边在地下倒着一个牺牲了的红军战士。我们检查了他,他的两腿 和鬓角都被子弹穿透了。我们在他的衣袋里找到一件申请书:‘坦克驱逐营中尉罗基昂诺夫 具。请追认我为共产党员。’卓娅把这张纸折起来放在自己的棉制服的口袋里了。她的脸很 严峻,两眉皱紧,在那会儿我感到她完全不像小姑娘,而是像一个战士,她对敌人将毫不留 情地进行报复。 我们向彼得里斜沃进发了,那里有大批敌人。一路上我们割断了敌人的电线。夜间我们 接近彼得里斜沃了,村子的周围全是葱密的林子,我们进入了林子的深处,在那里燃起了真 正的营火。队长派出去一个男同志警卫我们,其余的人们都围火坐着。圆圆的、昏黄的月亮 升上来了,已经降了几天雪,在我们的周围屹立着雪罩着的高大葱密的罗汉松。 ‘这样的松树放在骑兵教练场才好哪!’丽达说。 ‘是要有这样的装饰!’卓娅接着说。 以后鲍里斯开始分配最后的口粮,每人分得半块面包干、一块糖和一小块干鱼。男孩子 们一下子就都吞下去了,我们不然,我们一点一点咬,为的是尽可能地多尝尝滋味。卓娅看 了看她的邻人说: ‘我已经吃饱,不愿再吃了,给你吧。’她把面包干和糖向他递过去。 他最初还拒绝,以后就接受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丽达・布雷基娜说: ‘真愿意活着!’不要忘了这句话的意义!在这句话里含着极大的信心,相信在前头有 长久的,美好的生活。 这会儿卓娅开始背诵马雅柯夫斯基的诗。过去我一向没听见过她朗诵诗。这的确是不平 凡:夜,雪罩着的森林,营火在燃着,卓娅小声地、清脆地背诵着诗,声调充满了动人的情 感: 天空飞着黑云,雨压缩了黄昏。 在破车下躺着工人们。 上下的水都听见了骄傲的耳语: ‘四年后在这里一定有一座花园样的城市!’我也喜欢马雅柯夫斯基,并且很熟悉这首 诗,可是在这里却像是第一次听见一样。 手足因潮湿而痉挛,泥水里的舒适不怎么好。 工人们在黑暗里坐着,嚼着泡湿了的面包。 但耳语比饥饿声音更大-- 它咒骂着雨点: ‘四年后在这里一定有一座花园样的城市!’我回头看了看,大家全都丝毫不动地坐 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卓娅。她的脸又发红了,她的声音逐渐增强起来了: 我知道-- 将来会有城市,我知道-- 花园里将盛开着花朵,因为苏维埃国家有那样的人。 ‘再来一首!’在她朗诵完的时候我们异口同声地说。于是卓娅就开始连续地朗诵她所 能背诵的马雅柯夫斯基的诗。 她知道很多。我还记得她怀着什么样的情感朗诵了《大声疾呼》叙事诗的片断: 我要像举起布尔什维克的党证一样,举起我的一百部党性的小书。 我们就这样记着了这一夜:营火,卓娅,马雅柯夫斯基的诗…… ‘您一定很喜欢他吧?’鲍里斯问。 ‘很喜欢!’卓娅回答说,‘各样的好诗人很多,可是马雅柯夫斯基是我最喜欢的诗人 之一。’在侦察清楚了地方情况之后,鲍里斯就开始分配任务。我曾听见鲍里斯和卓娅之间 的简短的谈话: ‘您留下值班吧。’鲍里斯说。 ‘我请求派我出去执行任务。’‘只是男孩子们出去执行任务。’‘应该平分艰苦啊。 我请求您。’‘请求’这两个字她是像‘要求’那样说出的。队长同意了。我侦察去了,卓 娅到彼得里斜沃执行任务去了。她在临行的时侯对我说:“咱们换换手枪吧,我的比较好, 可是我使用自己的和使你的全一样。她拿去了我的普通七星手枪,把自己的自动七星手枪给 我了。这支手枪现在仍在我手里,它是图洛工厂1935年出品,号码是12719,在战 争终了以前,我决不和它分离。 卓娅完成任务回来是变了样子--只好用这句话形容她。她放火烧了马厩,烧了住房, 她相信希特勒匪徒也在那里烧死了。 ‘做了真正的事之后,心情完全是另样的!’她说。 ‘难道以前你什么事也没做吗?你出去侦察过,割过电线……’‘究竟不同!’卓娅打 断了我的话,‘这点儿事太少!’经队长许可后,她又往彼得里斜沃去一次,我们等待了她 3天,可是她没回来。其余的事您都知道了。 卓娅对我讲过,说您的一家人是彼此很亲热的,差不多没分离过。所以我深信,我能告 诉您的这一点事,对于您一定也是宝贵的。我虽然认识卓娅仅仅一个月,可是她对于我也和 对于我们队的其他队员们一样,是我们所认识的最光明最纯洁的人物之一。 在您来到彼得里斜沃的时候,我也曾看见您的儿子舒拉,他曾在卓娅的坟前挨着您站 着。卓娅对我这样说过:‘我和弟弟俩谁也不像谁,我们的个性完全不同。’可是我看见舒 拉之后,就知道他们的个性是相似的。我如同现在还看见他一样,记得他站着,看着卓娅, 咬着嘴唇,但是不哭。 我没有安慰您的话,也不可能有那样的话,我知道在世界上没有在您的悲伤中能安慰您 的话。但是我愿意告诉您:卓娅在人们的记忆中永远不死,也不会死的,她活在我们之间。 她将鼓舞很多人奋起斗争,她的壮烈行为将给很多人照耀道路。亲爱的柳鲍娃・齐莫菲 耶夫娜,我们的爱,您的女儿们和儿子们的爱,在我们的全国土地上,将永远围绕着您。 克拉娃。” ###我去彼得里斜沃数日以后,无线电播出了卓娅被追认为“苏联英雄”的消息。 ……3月初的一天早晨,我往克里姆林宫去领取卓娅的证书,迎面吹来温暖的春风。我 在路上想着:“卓娅不能看见这个了,永远不能看见了。她曾爱过春天,现在没有她了。她 不能再走过红场了,永远不能了。”我和舒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悲思,我们无论想什么,我 们每次向前迈一步,都忘不了这个。 并没需要我久待,很快地就把我领到一间大厅里去了。我并没一下子就看清周围,了解 我在什么地方……我忽然看见一个人在桌子后边站起来了。 “加里宁……米海尔・伊凡诺维奇……”我忽然醒悟了。 对,是加里宁迎接我来了。他的面貌是我凭着照片看得很熟的,他在列宁墓上的主席台 上我也看见过他不只一次。他的仁慈的微微眯缝了的眼睛,永远是微笑着的,可是现在它是 严肃的和悲伤的。他完全是白发苍苍了,并且我觉着他的面容是那么疲倦,他双手握了我的 手,小声地、非常亲切地祝我健康和坚强。以后他把证书递给我。 “纪念您的女儿的崇高的功绩!”我听到他说。 ……一个月以后,卓娅的遗骸运回莫斯科埋葬在诺伏捷维奇公墓了。在她的坟上竖立了 纪念碑,在这黑色的大理石上刻着卓娅曾做为标语、做为座右铭写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并用自 己的短短的生活和死证明了的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人生最宝贵的就是生命。 这生命,人只能得到一次。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来度过:当他回忆往事时,不致因为自己虚度年华而痛苦,悔恨…… 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自 由解放而做的斗争了。” 舒拉 我和舒拉两人的苦难日子开始了。我们不再等待了,我们知道没有什么可等待的了。在 过去我们的生活是充满了希望和信念的--我们希望团圆,相信我们能再看见和搂抱我们的 卓娅。每次走近邮箱的时候,我都抱着希望看看它:它可能给我们传来关于卓娅的消息。现 在我们由它前边走过去连看也不看它了,我们知道,在那里没有寄给我们的什么东西,没有 什么可能给我们带来欢喜的东西。 我父亲由杨树林寄来了一封非常悲伤的信,卓娅的死严重地打击了他。他在信里写道: “我不了解,怎能这样?我,老头子,倒活着,可是她没有了……”这几行字里含着多少无 法解除的痛楚和悲伤啊!全篇信上都是泪痕,有几个字我始终没有能认出是什么来。 “可怜的老人们……”舒拉读完信小声地说。 舒拉现在是我的依靠,我仗着他活着,他尽可能多抽出时间陪伴我。他在过去像怕火一 样怕表示温情,可是现在却对我很温柔了。现在他总是用他从5岁以后再也没用过的“好妈 妈”三个字来称呼我,现在他已经注意过去他所忽略的事了。我开始吸烟,他就注意到了: 如果我吸烟,那就是距离落泪近了。看见我找纸烟,他就注视着我的脸,走近我说: “你怎么啦?不要这样,我请求你,我请你不要这样……” 如果夜里我不睡觉,他总能感觉出来。他走近我,坐在床边,默默地抚摸我的手。他走 后,我就觉得我是被抛弃了,无依靠了。舒拉成为家长了。 下课后(学校又恢复上课了)他就马上回家,如果没有空袭警报,他就坐下看书,在看 书的时候他也不忘掉我。有时候他小声地招呼: “妈妈!” “啊,舒拉……” 于是他又继续专心读书。可是隔一会儿又说: “你没睡吗?你听着……你看,说得多好哇。”他就给我朗读他特别欣赏的那一段。 有一次,他在读克拉姆斯基的书信的时候说: “你看,这有多么正确:‘美术家的最宝贵的品质是心。’好吧,我这样了解:不仅是 要会看见还需要理解和感觉…… 唉,妈妈!”他忽然高兴地喊道,“不知道战争完了以后我要怎样学习呀!……” 另一次他问:“你没睡呀?我可以打开无线电吗?好像播放音乐哪。” 我点了点头,室中忽然充满了柴柯夫斯基的第五交响乐中的华尔兹的声音。 在那些日子里,一切一切都是使我们伤心的事,这一桩事也不例外:卓娅最喜欢第五交 响乐。我们默默地听着,不敢大声地叹气,我们怕空袭警报打断了音乐,因而不能听完…… 在终曲奏完后,舒拉深信地说了: “你看吧,在胜利那天一定要奏第五交响乐和终曲。你以为怎样?”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地过着。敌人被由莫斯科打退了,但是他曾顽强地拚命抵抗。他 们占据了乌克兰的大部分,占据了白俄罗斯,包围了列宁格勒,并且还向斯大林格勒突进。 敌人在所经过的地方把一切都焚烧和毁灭了。他们折磨人,拷打人,绞人,吊人。过去 我们所了解的残忍凶暴的兽行,和我们在这一次战争中所了解的比较起来就微不足道了。报 纸烧得我们的手和心都痛,无线电传出的消息常使人惊得目瞪口呆。 舒拉在收听苏联情报局消息的时候咬牙切齿,以后很长时间还是皱着眉,紧握着拳头在 屋里往返走着。他的朋友:细瘦的瓦洛嘉・尤里耶夫(这里在四年级时教过卓娅和舒拉的女 教员丽基亚・尼柯莱夫娜的儿子)、尤拉・布娄多、沃洛嘉・奇托夫和另外一个男孩子(这 孩子的姓是聂杰里柯,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几个人有时候也到我们家来。后来他们渐渐 地来勤了,可是在我回家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讲话,急忙地都走了。 “为什么我一回来孩子们就走哇?” “他们不愿意打搅你。”舒拉支吾地回答说。 由全国各处 有一次我由信箱里取报的时候,有几封信落在我的脚上了,我拾起来就打开了最先接触 了的一封。在折叠地方有一个稍微磨损了的前线的三角印记,没有邮票。信开始就说: “亲爱的母亲……”我读完了,就哭了。 这些信是不相识的人,黑海舰队的战士们写的。他们想在我的痛苦中支持我,他们称呼 卓娅为妹妹,并立誓为卓娅报仇。 从此邮局每天给我送来信。由什么地方寄来的都有!由各战线,由全国各地向我和舒拉 伸出了那么多温暖的友好的手,那么多颗心转向了我们。儿童,成人,在战争中丧失了自己 的儿女的母亲,被法西斯杀掉了父母的孩子和现在在战场上战斗着的人们都给我写了信,似 乎他们全想分担一部分我们的悲伤。 我和舒拉受的伤太严重了,任何医药也治不好这个伤。但是,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表 示这个。每封信里洋溢着的热爱和同情心却温暖了我们,在自己的灾难里我们不是孤单的, 多少人想用自己的亲切的话来安慰我们,减轻我们的痛苦。这对于我们真是宝贵,真能使我 们得到鼓励! 在我接到第一封信之后不久,有人轻轻地好似胆怯地敲着我们的房门,随着就走进来一 位不相识的姑娘,她的身材很高,稍瘦,脸上肤色微黑,头发剪得很短,两只大眼,只是不 是灰色的,而是蓝色的。这一切就使我想起卓娅来。她羞涩地站在我前边,手里揉搓着头巾。 她羞怯地,由睫毛下看着我说:“我是由军需工厂来的,我……我们青年团员们……我 们全体请求您!请您参加我们的团员大会……并且给我们讲话。我们请求您,请求您!我了 解这对您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是我们……” 我对她说了,我不能讲话,但是我一定到会。 第二天傍晚我到工厂去了。它设在莫斯科郊区,周围的很多建筑大半遭到了破坏。 向导看出我心中的疑问,就对我简单地解答说:“落下一枚炸弹,着火了。” 我们走进工厂俱乐部的时候,大会已经开始了。首先我看见的是卓娅的像片,她正由主 席台后边墙上看着我,我悄悄地在旁边坐下听着他们。 讲话的是一个青年,差不多是半大孩子。他说已经第二个月计划未能完成了,他的态度 很气愤,很激动。以后一个年龄较大些的登台说,熟练的人在车间里一天比一天少,现在全 部希望都寄托在学徒们身上了。 这时台下有一个人喊着说:“可是多么冷呀!车间比冰窖并不强!手都往铁上粘!” 我的向导猛然转身向他喊道:“你真不害臊!问问良心吧!” 我出乎自己意料地站起来了,并请求了许可我发言。他们请我登上不高的讲坛。在我向 前走着的时候,像片上卓娅的眼睛始终正视着我,现在卓娅的像已经在我背后,稍微旁侧, 好像她站在我肩后看着我。但是我没讲关于她的事。 我说:“你们的兄弟,你们的姊妹在前线上,每天、每小时都牺牲自己的生命,列宁格 勒忍受着饥饿……每天都有人们牺牲在敌人的炮弹下……” 不,我不回忆在那时候我说的话了,我不记得那些话了,可是注视着我的青年们的眼睛 证实了:我说的正是需要说的话。 以后他们简短坚决地回答了我。 “我们一定更猛烈地加紧工作。”第一个在台上讲话的人说。 “我们用卓娅的名字命名我们这一小组。”另一个人说。 一个月以后那个工厂里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听到电话里说:“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我们现在已经超额完成计划了。” 这时我才了解:如果让痛苦把自己征服,那就是有辱卓娅的精神。不能屈服,不能倒 下,不能死,我没有权利绝望。 需要活下去,需要为将来、为自己人民的幸福而斗争。 在很多人面前向着群众讲话,对我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是当请求我去的时候,我也不能 拒绝,而且这样的请求逐渐频繁起来了。我不敢拒绝,因为我明白了:如果我的话能有帮 助,如果我的话能达到人们的心里,能达到青年的心里,如果我能在对敌人做的伟大斗争里 贡献虽然不多的力量,那么,我就应该做这个。 “祝我一路平安吧!’ “你往哪里去了,舒拉?为什么耽误这么久哇?” “哎,妈妈,请你原谅,不能再早了。” 舒拉回家来一天比一天更晚了。他被什么事激动了,他时常集中精神地考虑着什么事。 什么事?为什么他不对我说……我们没有互相追问的习惯。如果谁愿意说出自己的心事来, 他就自己说,在我们家里一向是这样。为什么现在他不说呀?发生什么事啦?我们这里还能 发生什么事呀?可能是由杨树林寄来信啦?可能老人有病啦?……今天舒拉回家后,我要好 好地问问他。 当我拂拭桌案的时候,忽然无心地把一张被遗忘了的纸片拂掉在地下了。我弯腰拾起 来。在纸上是舒拉的笔迹录下来的关于一位坦克驾驶员的诗,那个驾驶员也像加斯泰洛上尉 一样,在最后一刹那把自己的被火焰包围了的坦克开向敌人去了: 看他驰越陡峭的壕沟所向无敌地猛闯着,浓烟在他的尾后随风旋腾着。 他出现在这里,那里,像复仇者在仇人群中那样,追歼那些跑的逃的。 在战场上,在狭窄的十字路口,飞扬着雪烟,在坦克的轮齿之下辎重车带着响声破碎了。 他越过壕沟猛冲着,眼前晃着斑点,他所获得的土地,他不能放松…… 你可以在火焰里根据永恒光荣的颜色,根据镌在坚甲上的五角星认出他来。 我读完了这首诗,忽然就知道了一向我不敢想的事:“舒拉要走。他要上前线,并且无 论什么也拦不住他。他对我还什么也没说,一句话也没告诉我,并且他还未满17周岁,但 是我知道:他一定要走。 我并没想错。有一天下午我回家来,我还在走廊里就听见了喧吵的谈话,打开门后我看 见5个人在一起坐着:舒拉、瓦洛嘉・尤里耶夫、沃洛嘉・奇托夫、聂杰里柯和尤拉・布娄 多,每人嘴里衔着一支烟,屋里烟雾腾腾。在这以前我向来没有见过舒拉吸烟。 “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只问了一句。 “将军还亲自请我们吸烟哪。”舒拉很快地,好像拿定主意了似地回答我,“我们…… 你知道吗?我们就要到乌里扬诺夫斯克坦克学校去了,我们已经被录取了。” 我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了…… 舒拉在夜里坐在我的床边说:“好妈妈,你想想,请你想想吧!没有关系的人都给你写 信说:‘我们一定替卓娅报仇。’可是我,亲弟弟,能留在家里吗?我有什么脸见人哪?” 我没说话。既然那会儿我没找到可以拦住卓娅的话,现在我又怎能找到什么话拦阻舒拉 呢?…… 1942年5月1日舒拉走了。 他指着自己的朋友这样说:“人们都不送他们,你也不要送我,好不好?不然的话,他 们是要觉得委屈的。你就祝我一路平安吧。” 我恐怕我的声音不服从我,所以我仅仅默然地点了头。儿子又搂抱了我一次,热吻了我 一次,就由屋里走出去了。砰一声房门关上了。这一次就完全剩下我孤身一人了。 几天以后由杨树林寄来了信,父亲在信里写道:“母亲逝世了。她没能经得住卓娅死耗 的打击。” 来自乌里扬诺夫斯克的消息 舒拉差不多每天给我写信。他和他的朋友们被编在一个班了,他玩笑地称呼这个班为 “莫斯科第二○一校第十年级乌里扬诺夫斯克分班”。 他在最初的一封信里这样写着:“唉,妈妈,什么我也不会!连按规矩在行列里走步子 都不会。比如,今天就踩了人家的脚后跟了。也不会给队长敬礼。为了这个人们不能夸奖我 呀。” 光阴在过着。在另一封信里他写道:“我疲倦,睡不足,但是像野兽一样工作着。我已 经很好地熟悉了步枪、手榴弹、七星手枪,日前我们到射击场演习由坦克里射击去了。我的 初步成绩还算正常:由坦克里的炮和机枪射击400和500米距离的目标,我的成绩是 ‘好。’现在你认不出我来了:现在我会很好地给队长们敬礼了,走步子也走得漂亮了。” 在接近考试的时候,舒拉在每一封信里都恳求我:“妈妈,如果可能的话,你给找来一 条宽皮带;如果更可能,找一副武装带。”几天以后仍是:“妈妈,你好好找找!你想,如 果我的皮带一点也不象样,我还像一个什么军官呢?”舒拉小的时候的固执的眼睛通过这些 字行注视着我。他在童年的时候,如果他极希望得到什么,他就这样,差不多也用这些话要 求我。 现在我眼前放着100封舒拉的信。我由第一封到最后一封地重读它们的时候,我就看 见了我的孩子怎样成长,怎样壮大。 有一次我接到了一封他的这样的信: “妈妈,我在校里的学习接近终结了,11月1日开始考试。我疲倦,睡不足,但是尽 量地工作着。原来我在这里的时间差不多比别人少一半。 这次考试是我一生里最重要的考试。我一定用尽自己的力量和精神,因为国家需要得到 一个技术熟练的坦克少尉。就是少尉,不是准尉,也不是上士。你知道哇,这并不是追求虚 荣;这只是因为我应该做到一切我能做的事,成为一个更有用更有益的人。我读了些关于法 西斯匪徒焚烧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农村,残杀我们的儿童和妇女的报道,我回忆他们怎样残 杀了卓娅,我仅仅热望一桩事:快上前线。” 另外一封信: “妈妈,你听着:大考结束了。我的成绩是:技术得‘很好’,射击得‘很好’,战术 和军事地形学得‘很好’……” 在这件骄傲喜庆的信的末尾添写着: “接到了外祖父的信,他在害病,并且孤零一人。” ……有一次在温暖的下午,我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在我身边放着一堆我应该回答的 信,可是我的眼总不能放掉晴朗无云的长空。忽然有宽大温暖的手掌蒙住了我的眼睛。 “小舒拉!”我只能说出来这个。 “你没听见敲门声音,也没听见他们给我开门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他笑着说, “我站在门口看着你,你总是坐着,坐着!”他又用一只手遮住了我的眼(好像他以为这样 我听了他的话比较轻快似的)说:“明天我上前线。” 他强壮了,他的两肩更宽了,可是他的两只蓝眼依旧像小孩那样欢欣开朗地看人。 又是难过的痛苦的一夜。舒拉把一只手放在颊下,睡得很酣,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起来 看他,总看不够。想到这一夜一会儿就到头了,就觉得害怕。然而。终于在正常的时刻天亮 了,舒拉从床上跳起来,很快地洗了脸,穿好衣服,草草地吃完早点,就走近我,说了那几 句已经习惯了的话: “不要送。珍重你自己吧。不要替我担心。” “你要永远忠实……和坚毅……常写信………”我勉强地回答了。 军事记者 舒拉走后,并没有信来。一个月过去了。我怕走近信箱,我总觉得我将在它里边得到无 情的消息……这是最难过的日子,充满了最折磨人的、最痛苦的等待。卓娅去后我都没像这 样等得难过,因为在那时候我还不了解什么是失掉孩子,现在我了解了。 有时候惊疑缠绕我太甚,我就设法逃避它,好像是真可以躲避自己本人和逃避自己的思 想似的……我在街上走,我想尽力使自己疲倦,以便回到家里立刻就能睡着。但是这种办法 有效的时候很少。无论我走过多少条街,走了多少里路,以后仍然是差不多通宵地在床上睁 眼躺着。 我时常步行到诺伏捷维奇公墓卓娅的坟上去。有一次,当我走近卓娅的坟墓时,我看见 在它旁边有一个宽肩膀的军人。 在我更走近时他就转过身来了。这是一个年约35岁,面貌开朗眼神敏锐的人,我觉得 他似乎想说什么话。我看了看他,等他说话,可是他迟疑了一会儿就走开了。我忘记他了。 在临离开这里时,我又在一条小路的转角地方遇见了他,他迎着我走来了。 “您是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吗?”他犹疑地问。 “是啊。”我莫名其妙地回答了。 这时候他就介绍了自己: “我是里多夫。” 我并没忘掉这个名字:《真理报》上关于游击队员丹娘壮烈牺牲的报道就是他写的呀…… 我紧紧地握了里多夫的手……我们沿着小道儿慢慢地向出口走去了。 我真心地说道:“认识了您,使我非常愉快,我早就想见见您……” 我们就像多年的朋友那样开始了谈话,他对我讲了他怎样最初地听到了关于卓娅的事。 他当时在莫礼伊斯克附近的一个半毁坏了的小农舍里过夜,在人们差不多全睡着了的时候走 进一个老年人来取暖,他挨近里多夫躺在地下了。 里多夫说道:“我听见了,老年人睡不着觉,他叹息,呻吟,觉得难受。我就问:‘往 哪儿去呀,老大爷?你怎么老哎哟啊?’” 这时候老年人就告诉了里多夫说,他听说希特勒匪徒们在彼得里斜沃村子里绞死一位姑 娘,详细情况他一概不知道。 他只是重复着说:“要绞她了,可是她还演说……” 里多夫马上到彼得里斜沃村去了。从这夜起他就连续不停地调查了10天有关自称丹娘 的无人认识的姑娘牺牲时的一切详细情况。他仅仅采取了事实,因为他确信事实的声音一定 比记者个人的话更响亮。 “为什么您一次也没到我家去过呀?”我问。 “我怕给您添烦恼。”他率直地回答说。 “您在前线上很久了吗?” “从战争的第一小时起我就在前线上,”他说,“那时候在莫斯科人们还不知道有战争 哪!6月23日我在明斯克,我是驻在那里的《真理报》记者……这是很有趣的事。”他沉 思地补充说,接着他就微笑地回忆了他在逃避疯狂的空袭跑入电报局的地下室的时候,在那 里人们还交给了他一件前一天由莫斯科给他拍来的电报。 这是一件完全太平年月的电报。编辑部要求里多夫写一篇通讯,报告一下收获运动准备 得怎样了。他将电报藏在衣袋里,就坐着自己的汽车急速到部队里去了。那个部队当时正在 准备防守的战斗,明斯克的街上已经到处起火了,空袭一直没停止。 里多夫当天就给《真理报》发去一篇通讯,但其中谈的并非收获问题。 他用很简单的话述说了这一切事情。我一边走,一边听着他,一边在想:有时候认识一 个人很多年,但是不了解他。 现在我和里多夫在一起不足一小时,并且他关于自己的事也没讲很多,可是我却了解他 很多,我了解了最主要的。我了解他是直爽、忠实、勇敢、镇静的人,他会控制自己,什么 时候也不惊慌。我了解他能在困难的战场环境里,不是用话语,而是用事实,用自己的一切 行动教给周围的人们镇静和坚持。 “今天我又要上前线去。”他在临别时对我说,并且又小声地补充道:“战后我一定写 一本关于卓娅的书,一本很厚的好书。” 五张照片 1943年11月24日给我送来了新的辛酸。在报纸上登出了5张照片,是在斯摩棱 斯克附近波塔波夫村外一个被苏军击毙的希特勒的军官身上找到的。德国人把残害卓娅的景 况和她的最后几分钟全拍了照片。我看见了雪中的绞架,看见了我的卓娅,看见了我的女孩 子在德寇包围之中,看见了挂在她胸前写着“纵火犯”的那块木牌……也看见了那些残害她 的人。 自从我知道了我的女孩子的牺牲那时起,我昼夜不停地总是想着一桩事:这就是当她登 上她的最后的惨死的道路时,她曾想着什么呢?她感觉了什么呢?她曾回忆什么呢?…… 无力克服的烦闷攫住了我: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和她在一起;我没能用话,或者 用眼光……减轻她的最后几分钟的痛苦。这5张照片好像领着我看了卓娅怎样走向死亡,现 在我亲眼看见她怎样被杀害了,我自己来到刑场了,但是太迟了……这些照片似乎在喊叫: “你看,是怎样残害她!你默默无声地看看她壮烈牺牲的情形吧,你重新体验一下她的和你 自己的一切痛苦吧……” 看她遍体鳞伤,被解除了武装,一个人走着,但是在她那垂下去的头里有多少毅力和倔 强!一定是在这会儿她并没把周围的刽子手看到眼里。她在想什么?在准备死么?在回忆自 己的短短的光明的一生么?…… 我没有力量再写这些事了,……让读了这本书的人自己好好地看看德国人拍的吓人的照 片,看看卓娅的面目吧。他一定能看出:卓娅是胜利者,杀害她的人们在她面前是微末渺小 的。世界上一切崇高的、美丽的、神圣的、人道的东西,全部真理和纯洁都在她这方面。这 是不死的,这是不会死的东西。可是他们呢--他们是没有任何人性的东西,他们不是人, 他们甚至连野兽都不如,他们是法西斯匪徒,他们是活尸。今天,明天,千年以后,他们的 名字,他们的坟墓,全是人类所最憎恨,最厌恶的东西。 “我很愿意活下去” ……可是舒拉一直没有信。又过几天,我打开《真理报》,忽然在第3版上看见了这样 的消息: “前方军报,10月27日(电讯)。某部正在激烈战争中,扫荡着德寇第197步兵 师的最后残匪。1941年11月在彼得里斜沃村残杀了英勇的女游击队员卓娅的,就是这 一个师的官兵。在《真理报》上刊登的5张德国人残害卓娅的照片,掀起了我们的战士和军 官的新的愤怒的热潮。在这里卓娅的胞弟、青年团员、坦克手、近卫军少尉舒拉正在英勇奋 战,为姐姐复仇,在最后一次战斗中,‘卡威’坦克在舒拉同志指挥下首先闯入敌人阵地, 击毙和用齿轮轧毙很多希特勒匪特。少校维尔什宁。” 舒拉活着哪。 为姐姐报仇哪。 从此我又常接到舒拉的信了,但不是由和平的乌里扬诺夫斯克,而是由最火热的战场上 寄来的。 1944年元旦,很响的门铃声把我惊醒了。 “这是谁呀?”我纳闷地说,开门之后,意外的事就使我楞住了!舒拉站在我眼前了。 我觉得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巨人了。英俊,宽肩,穿着带有严寒气味的军大衣。他的脸 由于风吹和疾行发红了,冰霜在他的浓眉和睫毛上融化着,他的两眼欢喜地闪烁着。 “为什么这样看呀,不认识我了吗?”他笑着问。 “我看这是伊里亚・木罗米次来了!”我回答说。 这是最出乎意料的,最宝贵的新年礼品。 舒拉也无限地欢喜。他一步也不离我,如果他需要到街上去买香烟或散步,他一定像小 孩那样请求: “咱们一块儿出去吧!” 他每一天重复几次同样的话: “你告诉我,你生活得怎样?” “我都给你写去了……” “写算什么呀!你讲给我听吧。人们还照旧给你写信吗? 你把信给我看看……来,我帮助你写回信……” 这样的帮助正是需要的,无数的信件依然像河水一样地流来。人们直接给我写,往卓娅 的母校写,往报馆写,往青年团区委写。 一位卓娅的同学,女战士敖克加布里娜・斯米尔诺娃由斯大林格勒郊外给我写道:“我 在站岗的时候,我觉得卓娅挨着我站着。” 一位卓娅的同学,莫斯科的姑娘,在请求青年团塔冈区委派她上前线时写道:“我宣 誓,我一定忠实地为人民服务,我一定成为像卓娅那样的人。” 一位巴什基里亚的青年女教员这样写道:“我一定把自己的小学生教育成像卓娅,像您 的勇敢的卓越的女儿那样的人。” 新西伯利亚的一个学校的学生写道:“这是我们的哀痛,这是人民的哀痛。” 还有很多接连不断地来自西伯利亚的,来自波罗的海地区的,来自乌拉尔的,来自第比 利斯的书信。也有由国外:由印度、澳洲、美洲……写来的信。 这些信舒拉都一封一封地读了。以后他又重新拿起一封由英国寄来的信。这封信里写着: “亲爱的柳鲍娃・齐莫菲耶夫娜同志! 我和我的妻住在伦敦郊外的一幢小房里。我们刚读完关于您的可爱的英勇的女儿的事 迹。她临死说的话使我们流了泪;这青年姑娘有多么勇敢和刚毅啊!据我们估计,明年初我 们的头生婴儿应该降生,如果是女孩子,我们就用您的女儿--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 的伟大人民的女儿的名字给她命名。 我们听着和读着关于你们伟大的斗争的消息,无限钦佩。 但是仅仅钦佩无济于事,我们愿意和你们并肩作战。现在需要的不是话,而是行动。我 们确信,我们看见我们和你们一样仇恨的丑恶的法西斯的灭亡的时刻已经近了。你们的人用 自己的勇敢刚毅造成了战胜法西斯的条件,因此你们将这样被载入史册,永垂不朽。英国人 民很了解他们对于俄国负着偿不清的债,在我们这里人们常说:‘如果没有俄国人,我们该 怎样了呀!’在电影院里,斯大林出现在银幕上的时候,马上就爆发了掌声,‘乌拉’和欢 呼的声音。现在我们用以下的愿望结束这封信:争取胜利,争取我们永久的、在战争中与和 平中的友好! 苏联人民和她的光荣的红军万岁! 致兄弟的敬礼麦布尔大卫里兹夫妇” 舒拉问:“你给他们回信了么?这封信写得好。我想这写的是衷心话,是不是?显见他 了解我们不只为自己战斗,而且是为一切爱好和平的人战斗。但愿他们永远不忘掉这个!” ……晚上我哥哥谢尔杰来了,舒拉因为他来很高兴。他们在桌旁对面坐着,直谈到深 夜。我在忙着料理厨房里的事,只听见了他们谈话的片断。 谢尔杰说“……有一次你在信上说你脱离了队伍,闯到敌人的后方,干什么呀?这不是 勇敢,这是逞能。应该勇敢,但是为什么胡干啊?” “如果考虑自己的安全,那就得忘掉勇敢?”我听舒拉这样热烈地回答。 “难道你不应该对你的兵士的性命负责么?你是队长啊……” 隔一会儿,我又听见谢尔杰问: “你告诉我,你可别恼啊,你对待你的部下怎样?年轻人有时这样:总是做出高级首长 的神气来……” “不,我对自己的人们像朋友一样,你哪儿知道他们多好哇!……” 我又听见我哥哥说: “关于勇敢……你再重读一遍托尔斯泰的《袭击》,那里关于这一问题说得很清楚,简 单,明确……” 舒拉说的话很少。他比过去谨慎了,好像每一句话都斟酌。这一次回来我感觉他变样 了。很难用话说明他的变化。可能是我错了,可是我感觉:一个人即使只参加过一次战斗, 只走过一次非生即死的狭径,他就不高兴赘述关于战争,关于经历过的危险这一类事情。我 想是:舒拉已经看见了和体验了很多事,所以他比以前老成、慎重、严肃得多了,但是同时 也比过去更温和了。 第二天舒拉到医院探望他的负伤的同志去了,回家时他的面目完全变了,我几乎认不出 昨天的欢喜的壮士来了,他的面色苍白,憔悴了。我惊疑地仔细看着这亲近的、还很年少的 脸:那脸的颧骨和上下颚骨突然显得更清楚了,两眉皱着,上下唇紧闭着。 “法西斯匪徒把人毁得成什么啦!”他痛恨地说,“你知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过 去的生活并不是平常的。他还不到一周岁就成了孤儿。生活不容易啊,可是长大成人了。在 军校毕业后,在列宁格勒抗拒了封锁,受了伤,被评为二等残废,但是他不顾这个,又上前 线了。可是在不久以前,弹片一下子打进了肺部、心脏,而臂上、腹部也受了伤,另外还有 摔伤。他不能说话,不能转动,也听不见。你想想吧,啊! 他的名字叫柯利亚・罗波哈。你哪知道他看见我的时候多么高兴啊!……” 舒拉走到窗前,并没向我转过身来,忽然有力地、像赌咒那样热烈地说: “我一定回来!没有腿、没有手、瞎了,我一样要活下去! 我很愿意,很愿意活下去!” ……他在到家后第三天就说: “你别恼我,妈妈,我要不等假期满了就提前走。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人们在那里牺牲 着,可是我在这里……我了解,应该继续生活下去……可是我实在难于这样做。” “再呆些时间吧,亲爱的!……这是你合法的休息呀……” “我做不到哇。横竖这对于我也不是休息,反正我也不能想别的事,只能想前线……想 我的同志们。如果可能的话,妈妈,这次你送送我,好吧?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多呆些时间。” 我送他到白俄罗斯车站。那天晚上很冷但是很静。远远地在路轨上方,在清彻微绿的天 空,闪烁着一颗低低的明星。 在这一刻,我送儿子上战场,深知在不久的将来炮火和死亡的风暴就要再围绕着他的这 一刻,四周却这样的清静,我觉得这仿佛是很奇怪的…… 我们买了软席车票。舒拉把自己的手提箱送上车去,可是马上就惊慌失措地跳下来了。 “喂,妈妈,你知道么,将军在那里哪!……”他像小孩一样手足无措地说。 “悖?慊故钦绞磕模蔽彝嫘Φ厮担?罢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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