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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这一夜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没再发生什么吵闹,虽然那实在是尤金的经历中破 天荒的大事。直到安琪拉走进房来以前,他始终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紧张的大转变, 虽然他究竟会料到什么,他自己也胡里胡涂。有时,象他现在躺在那儿想的时候, 他认为自己终究得放弃苏珊,可是怎样放弃,什么时候放弃,为什么放弃,他可说 不上来。她简直使他疯狂了,他想不出他怎么能放弃她。有时,他又觉得这个看得 见的生活,这个感觉得到的生活之外的力量,给他的前途安排了一个美好的结局, 使他能够十分幸福。他以为他一生多少都过着一种命里注定的生活,多半都是注定 的。他认为他的艺术是天赋的,他是冥冥中被派了来改革一下美国艺术的,或者把 美国艺术向前推进一步的,他认为大自然经常这样派遣使徒或特别代表上人间来, 并且注视着他们,对他们感到很满意。有时,他又认为自己或许成了不吉祥的、邪 恶的势力的玩具与嘲弄对象,就象围绕着麦克佩斯[1] ,促成他悲惨结局的那种势 力,它们可能是要拿他做一个例子。有时,在他观察着人生时,有些人好象就做了 这种例子。命运会欺骗人的。可爱的、谄媚的诱惑物只是引导人们走向毁灭的。他 看到过别人这样给毁了。他是否也会遭到同样的待遇呢? 安琪拉意外而特别地宣布出来的那件事,使情形显得象是那样。可是他还是不 大相信。命运把苏珊送到他面前,不是没有用意的,命运看到他可怜、不幸。他是 天之骄子,于是就派她来补偿他所受到的苦难。她现在在这儿――可以说是很快地 给硬推到他的怀抱里来,使他可以更快地得到她。他现在觉得,把她带到自己公寓 里来求爱、给人抓住,这简直太傻了,但是又多么幸运!这毫无疑问是预先安排好 的。总之,他的耻辱,安琪拉和苏珊的耻辱,他们每个人现在所经历的痛苦――这 一切都是任何必然的大变动中很不幸地无可逃避的东西。变动大概必须是这样到来 的。这样总比继续过不幸福的生活好。他认为自己该过一种更好的生活――该有一 个伟大的前途。他跟安琪拉的关系现在得设法调整一下,或者离开她,或者怎样安 排一下,使他能够不受打扰地享受到苏珊的陪伴。决不能有什么干扰。他不打算放 弃她。孩子也许会来的,来就让他来吧。他会替他准备好一切的,就是这样。他记 起了他跟苏珊的那次谈话,她说要是办得到的话,她愿意跟他同居。这个时候到了。 他们租一个工作室的计划现在该实行起来了。这必须非常秘密。安琪拉不会管的, 她没有办法管。希望今儿晚上的事没有把苏珊吓得缩了回去!除了她今儿晚上听到 的之外,他还没有告诉她自己打算怎样丢开安琪拉。他知道她还在想着,他们可以 依旧这样试探性地恋爱着,也许同居在一个工作室里,不管人家怎么想,也不管她 母亲怎么想,更不去理睬她的兄弟姐妹和安琪拉,只跟尤金两个人快快活活的守在 一块儿。他从不想毁掉她的幻想。他自己还看不清楚。他盲然地冲向前去,渴望得 到她的美丽的灵魂与身体作为伴侣。现在,他看到,他非行动不可了,否则就会失 去她。面对着安琪拉所说的话,他非得说服苏珊不可,不然就得让她离去。她大概 愿意跟着他而不愿意跟他完全断绝。他得跟她谈谈,解释解释,使她明白这是一条 什么样的诡计。 安琪拉躺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一夜没睡,她的眼睛完全是一副失望的神气。 白昼来临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得到一个比夜间更进一步的结论,不过每个人都很清 楚地知道,一个大悲剧或是大变动就要到来了。苏珊想了又想,竭力思索,可是她 的热情是倾向尤金的,所以她只能从他们自己的观点上来看情势。她爱他,她想― ―他既然肯这样为她牺牲,她一定得爱他,可是同时,她又有一种奇怪的、迷雾般 的感觉,要是尤金那时候充分觉察到这一层,他一定会大为惊慌的。她沉醉在生活 与恋爱的美景中――她认为自己一生尽是欢乐――不少欢乐,这种宿命论的安全感 就是她当时的心情。她看不到尤金的可怕处境。她不能了解一个从没有真正尝过爱 情的最高幸福的人的痛苦,一个(不管多么傻)需要财富的附属品而从没有得到它 们的人的痛苦。尤金就怕让他吮了一小口这样甜蜜的幸福之后,又把它永远拿开; 他在自己房间的黑暗中感到刺痛――可是一边还是向这个似乎就在他眼前的华美生 活伸出手去。得天独厚的苏珊,却安息在一种平静的安乐窝里,好象在恍惚的罂粟 花极乐园里一样,在那儿她已经得到了所有的欢乐,正在悠然地享受。生活在最坏 的时候待她都不太坏。瞧瞧看,这场暴风雨一部分已经被尤金压制下去了,大概就 会毫无影响地刮过去的。一般的风波,只要听其自然,过了相当时期自然会平静下 来。她总觉得很有把握,不论什么事发生,不会有灾难临到她身上的,现在甚至在 尤金的家里,她还是被尤金追求着、保护着! mpanel(1);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她并不替尤金、安琪拉或者她自己担忧。她不能够。有人 生性就是这样。她认为尤金在经济方面能够照顾他们三个人。她实际上倒在盼望这 个不相配的婚姻断绝的日子早点儿到来,那末尤金的确就可以幸福些,而安琪拉大 概也会幸福点儿。她希望尤金更幸福点儿,也希望安琪拉那样――并且如果可能, 这幸福是通过她而得来的,因为尤金的幸福似乎全是倚仗她。可是她跟尤金不同的 地方是,她已经在想着她可以不需要他而过得很好,假如有这必要的话。她并不要 那样。她觉得她的最大的快乐是去报答他过去所受的痛苦,不过假定他们必须分开 一个时期(举个例子来说的话),那也没有多大关系。时间会把他们再带到一块儿 的。要是不会――不过一定会的。为什么想着不会呢?多么奇怪,她的美貌,她认 为无关紧要的肉体的美,竟会使他那么疯狂。她并不知道他内心实际感到的痛苦, 不过很明显的,他已经为她疯狂了。他的整个脸庞和那双极度高兴、几乎是痛苦地 盯着她的炽热的黑眼睛就是明证。她真的那么漂亮吗?当然不是!可是他那么渴望 她。这感觉又那么美妙。 她在黎明起身,悄悄地穿上衣服,心里想着要去散一会儿步,准备留张条子给 尤金,告诉他如果他能来,上哪儿去找她。那天她有一个约会。随后她得回家去, 不过一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尤金既然逼着安琪拉打消了告诉她母亲的意思,一切 都会很好的。她跟尤金还会相聚的。她要离开家庭,跟着尤金,他想要到哪儿,他 们就到哪儿去,不过她最好能说服母亲,从她的观点上来看这件事,然后再到这儿 来帮助达成谅解。由于安琪拉和尤金的处境,她喜欢这么做。由于她年纪很轻和她 的错误的不切实际的人生观,她自以为能够说服母亲,能够跟尤金很美满地去过同 居生活。她不必让朋友们知道这情形,再不然就告诉几个朋友。他们也许会赞成的, 因为这是多么美好、多么自然的事啊! 尤金听到她走动的声音,起来上她房门口去敲敲。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尤金 看到她几乎完全穿好衣服,心里禁不住一阵难受,因为他以为她想悄悄地溜走,不 打算再见他了――他们彼此还不够非常熟悉。可是由于她所处的特殊地位和她思索 的结果,她有点冷静、清醒地站在那儿,显得比平时更为美丽。 “你真的要走吗?”在她抬起询问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这么问。 “我打算出去散一会儿步。” “不跟我一块儿去吗?” “我想能看见你最好,否则就留一张条子让你来找我。我想你会来的。” “等一等我好吗? ” 他问,感觉到好象得把她永远紧紧地搂着才能活下去。 “等一会儿。我想要换一下衣服。”他把她抱在怀里。 “好的,”她柔声说。 “你不会独个儿走掉吧?” “不会。你干吗问?” “哦,我太爱你了!”他回答,一面把她的头推后些,渴望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两手捧住他的困乏的脸,细看着他的眼睛。她这会儿给初恋的热情支配着, 除了他以外,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上去那么漂亮,那么需要她的爱!现在,虽然在 他妻子家里,虽然他的爱里夹杂着那么许多显然很坏的因素,她都不在乎。她爱他。 她整夜没有睡,都在想着他。由于她那么年轻,她还不容易想得很透彻,但是她总 觉得他处境非常不快乐,配偶非常不合适,而他极需要她。他那么文雅,那么纯洁, 那么能干!如果他不需要安琪拉,安琪拉为什么一定要他呢?除了他的陪伴之外, 她什么都不受损失;她为什么要绊住他呢?如果她,苏珊,处在安琪拉的地位,她 就不会这样。假定有个孩子,那会有什么真正的区别吗?他不爱她。 “别为了我担心,”她安慰说。“我爱你。你还不知道吗? 我得跟你谈谈。我们得谈一下。威特拉太太怎样?” 她在想着威特拉太太会做点儿什么,会不会打电话给她母亲,会不会即刻来争 取尤金。 “哦,她还是老样子!”他没精打采地说。“我们辩论了很久。我告诉她我打 算怎么办,不过我待会儿再告诉你。” 他去换衣服,然后走进安琪拉的房间去。 “我要跟苏珊出去散一会儿步!”他预备好后,盛气凌人地说。 “好吧,”安琪拉说,她累得都要昏过去了。“你回来吃饭吗?” “我不知道,”他回答。“有什么关系吗?” “只是:你要是不回来,用人跟厨子就不用呆在这儿。我不要吃什么。” “护士什么时候来?” “七点钟。” “那末你就预备晚饭吧,”他说。“我尽可能在四点以前回来。” 他走到工作室去,苏珊在那儿等他。她面色苍白,眼睛微微凹进,可是却带着 坚强、自信的样子。现在,就和以前一样,他又注意到她的年轻的身体具有的那种 独立自主的神气,这在过去曾经那么有力、那么可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她是一个 出色的姑娘,这个苏珊,又刚毅又能干,虽然她是在一种可以说是柔弱的环境中长 大的。昨天晚上在逼迫之下,她竟然说她得到旅馆去,等到能够把自己的事料理清 楚才回家,这句话给了他深刻的印象。要不是她有高贵的品质,她为什么想到外面 找工作呢?他有一次听她母亲说过,根据她父亲的遗嘱,她能继承一大笔财产。今 儿早上,她的目光是那么自信。他没打电话去叫车子,就跟她沿着石墙走上大道, 那座石墙临着向格伦墓北流的河面。他忽然想起他们可以到克勒蒙特旅馆去吃早饭, 然后再坐车子上别地方去――他还没有想定上哪儿。人家也许会认识他们。 “我们做什么呢,亲爱的?”他问,早晨的凉风拂在他们的脸上。正是极好的 天气。 “我随便,”苏珊回说。“我答应今天上亚尔麦丁家去,不过并没有说定什么 时间。如果我饭后到那儿,他们并不会觉得奇怪。威特拉太太会打电话给妈妈吗?” “我想不会。实际上,我可以肯定她不会。”他想到他跟安琪拉最后的谈话; 她说她不会采取什么行动的。“你母亲会打电话找你吗?” “我想不会。妈妈知道我在哪儿,多半不会烦心的。要是她打电话去,他们会 说我还没有到。如果她打到威特拉太太那儿去,她会告诉妈妈吗?” “我想不会。”他说。“我可以肯定她不会。安琪拉要有时间想想。她不会采 取什么行动的。她早上告诉过我。她要等着看我采取什么行动。现在就看我们走哪 一着棋了。” 他向前走着,一边眺望着河水,一边握住苏珊的手。那时不过六点三刻,大道 上还很寂静。 “要是她告诉了妈妈,那就很糟糕,”苏珊沉思着说。“你真的认为她不会吗?” “我肯定她不会。我很肯定。她现在还不打算做什么。那太危险了。我想她以 为我还可能回心转意。哦,我过的是什么生活啊!现在有了你的爱,以前就象是做 了一场梦。你这么不同,这么慷慨!你的态度这么不自私!这许多年来件件小事都 受她管束。最后还玩上一个鬼把戏!” 他悲伤地摇摇头。苏珊望着他的疲乏的脸,她自己的脸就象清晨那样清新。 “哦,我一开头要有了你就好啦!”他加上一句。 “听着,尤金,”苏珊说。“你知道,我替威特拉太太难受。我们昨儿晚上不 该那样,是你要我那样的。你知道你总是不听我的话,除非到了太迟的时候。你太 顽强了!除非你自己乐意的话,否则我不要你离开威特拉太太。别为了我离开她。 我并不要跟你结婚,至少目前不要。我情愿把自己这样给了你,如果你要我这样的 话。可是我要点儿时间去想想,去计划计划。要是妈妈今儿听见了,那就不得了啦。 如果我们有时间想想,我们也许可以向她说明白。我不管威特拉太太昨儿晚上对你 说的那件事。我不要你离开她。只要我们可以想出个办法来就成啦。问题是在妈妈, 你知道。” 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摇摇,捏捏他的手指。她沉思着: 因为她母亲的确是问题。 “你知道,”她说下去,“妈妈的思想并不褊狭。除非很理想,否则她不大相 信结婚的。要是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威特拉太太的情形也不会有多大问题。我在这 么想着。要是妈妈认为这会使我快活,同时又不会给人家说话,她可能会同意某种 安排的。不过我得有时间跟她谈谈。不能说办就办。” 尤金相当惊奇地听着她的话;他对她自动说出、做出的一切都抱着同样的态度。 她对这些问题好象已经考虑了相当时间。她不大轻易发表意见。在考虑中、在措词 方面,她常常犹豫,停顿,不过说出来之后,那就是她的意见。他不知道她的说法 到底有没有道理。 “苏珊,”他说,“你使我吓了一跳!你怎么想的!你知道你在说的是什么话 吗?你真的了解你母亲吗?” “妈妈吗?当然罗,我想我很了解她。你知道她很特别。妈妈是有学问的,又 富于幻想。她常讲上一大套关于自由的言论,不过我对她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接受。 我想妈妈跟大多数女人不同――她是特殊的。她喜欢我,为了我这个人,而不是为 了我是她的女儿。她很关心我。你知道,我觉得我比妈妈来得坚强。我想,如果我 尽力的话,我可以支配她的。她现在许多事情都依靠我。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她 没法叫我做任何事。我相信我能够使她接受我的意见。我做过好多次了。所以我想 现在也可以这样,如果我有充分时间的话。要她照着我的意思做,得需要一点儿时 间。” “要多少时间呢?”尤金沉思着说。 “哦,我不知道。三个月。六个月。我不敢讲。可是我要试试看。” “要是不成功,那怎么办?” “那――那我就不顾她,就这样。我没有十分把握,你知道。不过我想我能够。” “要是办不到呢?” “我办得到。我管保办得到。”她快乐地把头一昂。 “到我这儿来吗?” “到你这儿来。” 他们在树荫下走近第一百街。远处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他们前面走。尤金抱 住苏珊,在她嘴上吻了一下。“哦,你这天仙!”他喊着。“海伦[2]!塞栖!” “别这样,”她笑吟吟地说。“别在这儿这样。等我们唤到一辆车子。” “我们到克勒蒙特去好吗?” “我不饿。” “那么我们就雇一辆车子兜兜。” 他们找到一个汽车出租站,坐上车子向北驶去,早晨的清风拂上脸来,使他们 发烧的感官感到凉爽。他和苏珊有时候自然感到抑郁不快,有时候又异常高兴,因 为他在欢乐与恐惧之间徘徊,而她却不断鼓起他的劲儿来。她的态度比他镇静、坚 定、勇敢。她对他就象一位坚强的母亲。 “你知道,”他说,“有时候,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想法。除了不爱她之外, 我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我过去非常不快活。你对这种情形认为怎样,苏珊?你听 到她说的关于我的事情。” “是的,我听到的。” “归根结底就是我不爱她。从头就没有真正爱过她。你对没有爱情的婚姻怎么 看法?她说的一部分话是确实的。我爱过别的女人,那是因为我老渴望一个跟我性 情相合的人。我结婚后也还有过这种事,苏珊。我不能算是真爱卡萝塔・威尔逊, 不过我以前是很喜欢她的。她很象我。另外一个是个有点儿象你的姑娘。资质没有 你高。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哦,我可以告诉你什么道理!我爱青春。我爱美。我 要一个可以做我精神伴侣的人。你就是这个人,苏珊,可是你瞧,怎么搞得这么一 团糟。我非常不快活,你认为这样非常不好吗?告诉我,你认为怎样?” “唔,尤金,”苏珊说,“我觉得任何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就不应当再继续 做下去。” “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苏珊?” “你说你不爱她。你跟她一块儿不快乐。我认为你和她一块儿呆下去对你们两 人都不好。她能够生活。要是你不爱我,我不会要你跟我呆在一块儿的。我根本就 不会要你。如果我不爱你,我也不会要跟你呆在一块儿,我决不会。我觉得婚姻应 该是件幸福的事,如果不幸福,你就不该想着你们以前既然能够相处,就再试着一 块儿生活下去。” “要是有小孩呢?” “唉,那可能不同。即使那样,你认为小孩不可以交给任何一方吗?在那种情 形下,小孩不一定会弄得很不快活。” 尤金望着苏珊的可爱的脸。听这个姑娘这么一本正经地推论着,这似乎是很新 奇的。 “可是你听见她说的关于我和她的情况的话吗?” “我知道,”她说。“我已经考虑过了。我看不出那有多大关系。你会照顾她 的生活的。” “你真的这样爱我吗?” “唔。” “即使她说的都是实话?” “唔。” “为什么,苏珊?” “因为她的指责都是关于过去的事,不是现在的。我知道你现在爱我。我不管 以前的事,你知道,尤金,我也不管将来怎样。我只要你在你爱我的时期爱我。等 你对我腻了的时候,我就要你离开。要是你不爱我,我不会要你跟我住在一块儿的。 要是我不爱你,我也不会要跟你住在一块儿的。” 尤金盯着她的脸,她的这套人生哲学叫他惊喜交加,又兴奋,又激动。这就象 苏珊,他心里想。她似乎在这么小小的年纪就得到明确、有力的结论了。她的年轻 的头脑似乎能解决人生的所有问题。 “哦,你这了不起的姑娘!”他说。“你知道,你比我聪明,比我坚强。苏珊, 你吸引着我,就象火吸引着一个受了冻的人那样。你真非常体贴,非常稳健,非常 通情达理!” 他们的汽车开向塔利镇和斯卡巴洛。在路上,尤金把他的一些计划告诉了苏珊。 要是她同意的话,他也愿意不离开安琪拉。他也愿意维持外表上的关系,假定那样 能令人满意的话。唯一的要点是:他能不能不离开安琪拉而又获得苏珊?他不很明 白苏珊怎么会愿意跟另外一个人共同享有他,不过从任何观点上看来,他都捉摸不 出她的心理,他真给陶醉了。她似乎是一个最宝贵、最不易捉摸、最奇怪、最可爱 的姑娘。他想要知道她打算用什么方法去驳倒她母亲的反对,但是她除了自信能够 在思想方面慢慢制服她母亲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计划。“你知道,”她在谈 话中有一次说,“我将来有钱到手的。爸爸给我们几个儿女每人划出了二十万块钱, 等我们成年的时候就给我们。我现在已经成年了。这笔钱是委托代管的,不过我可 以从里面先支取一万二,或许还多点儿。我们可以拿那个用。我现在已经成年了, 可是我从来没提起过这事。都是由妈妈去料理。” 这个思想又鼓起了尤金的精神。不管发生什么变化,他和苏珊可以动用这笔额 外的收入。只要能说得安琪拉接受他的条件,只要苏珊在跟母亲的斗争中能取得胜 利,那末一切就都美满了。他的职业不一定会受到威胁。戴尔太太目前用不着知道。 在尚未取得谅解之前,他跟苏珊可以依旧这样混下去。这就象一段旖旎的恋爱,终 究要产生出一个更为美满的婚姻的。 那一天余下的时间都是在山盟海誓中度过的。苏珊告诉尤金她看过的一部法文 本的《青鸟》。里面的寓言――追求幸福――使尤金太感动了;他那会儿当场就管 苏珊叫“青鸟”。她要他叫车子停下,走回去给她摘一朵鲜艳的浅紫色野花。这是 刚才经过时,她看到生在田野间一个高茎上的。尤金和蔼地表示反对,因为那朵花 隔着一个铁丝网,长在荆棘丛里,可是她说,“不,你现在一定得去摘。你知道你 现在一定得服从我。我现在就开始训练你。你给纵容坏了,你是个坏孩子。妈妈这 样说的。我要改造你。” “那你的苦日子就在前边了,花朵儿!我是个坏蛋。你没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一点儿。” “那你还喜欢我吗?” “我不在乎。我想我能够用爱情把你改变过来。” 尤金高高兴兴地去了。他摘下那朵艳丽的鲜花,当个“君主的节杖”递了给她, 他这么说。“这就象你,你知道,” 他加上一句。“这是属于帝王的。” 苏珊接受了他的恭维,并没想到话里谄媚的含意。她爱尤金,语言对她几乎没 有什么意义。她象孩子一样快活,在许多事情上又跟比她年龄大一倍的女人一样聪 明。她跟尤金一样,对大自然的美有着痴情,晨曦、晚霞、风的吹拂、树叶的声响, 经常使她神魂颠倒。她到处都看到大自然的美,又能把她对外界的感触那样简单明 了地告诉尤金,所以尤金真听得出神。 有一次,他们下了车,在一家旅馆的花园里散步。她发现她有一只丝袜后跟那 儿破了。她抬起脚来,沉思地望着。 “嗳,要是我有点儿墨水,我可以很快就把它补好。”她笑着说。 “你怎么补呢?”他问。 “我涂上蓝墨水,”她回答,一面指着她的浅红色的脚跟,“或者你替我抹上。” 他大笑起来,她也吃吃地笑了。就是这种无聊的小事使他高兴、陶醉。 “苏珊,”他这次动人地说,“你把我带回了神仙境界。” “我要使你快活,”她说,“象我一样快活。” “但愿我能!但愿我能!” “等着,”她说,“别丧气,别担心。一切都会如意的。我知道。我向来都是 称心如意的。我要你,你就会来。你会得着我,就象我会得着你一样。哦,一切多 么美啊!” 她在极端的喜悦中紧捏住他的手,然后把嘴唇献给了他。 “给人家看见,怎么办呢?”他问。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她喊着。“我爱你!” ――――――――― 黄金书屋 亦凡公益图书馆校对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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