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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在尤金去见他的时候,丹尼尔・克・萨麦菲尔德先生并没有在忙着什么特别的 事情,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象在许多其他情况下一样,任何人想要向他请求什么, 他总要叫人家等待,这是非常重要的。尤金整整等了一小时,然后一个小职员才来 告诉他,他觉得很抱歉,有别的事把萨麦菲尔德先生给绊住了,所以他那会儿不能 见他,得明天十二点才成。第二天,尤金终于获得允许走了进去。一眼看去,萨麦 菲尔德先生就很喜欢他。“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倚靠在坐椅里,瞪眼望着尤金的 时候,心里这么想。“一个有魄力的人。年纪还轻,大眼睛,很敏锐,容貌整洁。 或许这个人是我找到的一个可以好好做美术主任的人了。”他笑嘻嘻的,因为萨麦 菲尔德在初打交道的时候一向是和蔼的――在初打交道的时候,通常总是这样,并 且带着一种优越而殷勤的态度来接待大多数人(尤其是他雇用的人员和打算雇用的 人员)。 “请坐下!请坐下!”他愉快地嚷着说。尤金坐下,一面四下望望装饰华丽的 墙壁,铺着宽阔、柔软的浅褐色地毯的地板和那张桃木办公桌,桌面平滑、覆着玻 璃,上面放着漂亮的银、象牙和青铜摆设。这个人样子这么精明、这么强悍,象一 个精致的日本雕刻一样,坚硬、光滑。 “现在,请你把自己的经历全告诉我,”萨麦菲尔德开口说。“你是哪儿的人? 是干什么的?做过点儿什么事?” “慢点儿!慢点儿!”尤金轻松、随和地说。“别这么快。我的历史没多少。 不过是穷人的那种简短的纪录。我用两、三句话就可以全告诉你了。” 萨麦菲尔德对于自己的态度招来的这种直率,稍许有点儿吃惊,不过他倒是很 喜欢。这对他是一件新鲜事。由他看来,来找事的这个人并不胆怯,显然也不紧张。 “他倒挺滑稽,”他心里想。“真滑稽――显然是个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他态度也 很随便,而且很亲切。” “好吧,”他带笑地说,因为尤金那副慢条斯理的神气很合他的脾胃。他的幽 默是过去的美术主任们所没有的一种新鲜玩意儿。据他记得,他的前任就没有丝毫 值得一提的幽默。 “呃,我是个艺术家,”尤金说,“在《世界日报》工作。 我希望这对我没有多大妨碍吧。” “没有,”萨麦菲尔德说。 “我想做美术主任,因为我认为我可以做得很好。” “什么原因呢?”萨麦菲尔德问,整齐的牙齿亲切地显露出来。 “因为我喜欢管理人,至少我认为自己喜欢。他们也喜欢我。” mpanel(1); “你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再说,我很懂艺术,不高兴干我现在所干的琐碎事情。我可以干比 较大的事情。” “这我也喜欢,”萨麦菲尔德称赞说。他心里想,尤金倒是很好,很神气,或 许略嫌白点儿、瘦点儿,不能显得坚强有力,这他可不能确定。头发稍许太长了些。 态度或许有点儿过于随便。不过他总算不错。他为什么戴上一顶软帽呢,为什么多 数艺术家都要戴软帽?它那样别扭,那样不合商业气派。 “你拿多少钱?”他补问上一句,“如果你不见怪,我想问你一声。” “比我该拿的少,”尤金说。“只拿五十块。不过我拿那工作当作一种养病的 办法。几年前,我患过神经衰弱――现在好些了,象茂尔威尼[1] 老说的那样;我 不愿意留在那边。我生性是个美术主任,至少我觉得是这样。随便怎么说,我上这 儿来啦。” “你是说,”萨麦菲尔德说,“你以前从来没有管理过美术部吗?” “从来没有。” “懂点儿广告学吗?” “我一直认为懂点儿。” “那是在多早以前?” “在伊利诺斯州亚历山大的《呼吁日报》馆工作的时候。” 萨麦菲尔德笑了。他禁不住要笑。 “我想那大概和《威克汉姆报》一样了不起吧。听起来仿佛有同样广泛的影响。” “哦,广泛多啦,广泛多啦,”尤金静静地回答。“亚历山大的《呼吁日报》 在桑格孟河以南任何一县的四乡销路都挺大。” “我知道!我知道!”萨麦菲尔德高兴地回答。“它跟《威克汉姆报》一样。 但是你怎么会改变了主意呢?” “啊,一件事就是我年纪大了几岁,”尤金说。“还有,我认定我生来是该做 个最伟大的当代艺术家的,于是我上纽约来了。在兴奋中,我几乎失去了那种想法。” “我明白。” “但是现在,我又那么想了,谢天谢地,我打定了主意,于是我上这儿来啦。” “唉,威特拉,说老实话,你样子不象个普通的、稳健的、真正的美术主任, 不过你或许可以做得挺好。按照我们公司里通行的标准来看,你还不够艺术化。不 过我好歹倒愿意试一试这个很糟的机会。我认为如果我这么办,我会象平常一样受 骗的,可是我常受人骗,这会儿该已经习惯了。有时候,我觉得给过去我雇用的大 黄蜂蜇了。不说别的,倘使你真得到这个美术主任的职务的话,你认为你能做点儿 什么呢?” 尤金细想了想。这个玩笑很有意思。他认为既然他们这会儿呆在一块儿,萨麦 菲尔德就会用他的。 “哦,我先支取薪水,然后我招呼着订立适当的接见制度,使随便哪一个要来 见我的人都认为我是英国国王,接下来我就――” “昨儿我是真忙,”萨麦菲尔德道歉地插嘴说。 “这我很相信,”尤金愉快地说。“最后,如果人家好好地哄哄我,我或许会 自贬身份,来做一点儿工作。” 这段话立刻触恼了萨麦菲尔德先生,可是他同时又觉得好笑。他喜欢一个倔强 的人。你跟一个大胆的人倒可以办成点儿事,即使他开头知道的事并不多,而他认 为尤金却知道得并不少。再说,尤金的话也正合了他那种挖苦的、半幽默的调调儿。 从尤金那儿听来,这种调调儿并不象从他自己这儿听来那样冷酷,可是里边却含有 他自己的那种愉快的、玩笑的意味。他相信尤金可以做得很好。不管怎样,他想立 刻试他一下。 “哎,我来告诉你怎样,威特拉,”他终于说了。“我可不知道你能不能管理 这个部门――一切情形似乎都对你不利,象我所说的,但是你似乎有点儿思想,有 点儿在我指导下可以养成好思想的东西,我想给你一个机会来试试。请你听着,我 可没有多大信心。我个人的爱好往常总对我成了致命伤。不过你来啦,我挺喜欢你 的样子,我又没有找过什么别人,所以――” “谢谢,”尤金说。 “别谢我。如果我用你,你当前就有一个挺艰难的工作。它可不是儿戏。你最 好先跟我来瞧瞧那地方。”他领他走到外边那间中央大房间里。由于是中午,没有 几个人在那儿工作,不过你在那儿还是可以看出来,这种行业实际上是多么有气派 的。 “七十二个速记员、簿记员、拉广告的人、广告撰稿人和业务推广员,他们在 一块儿办公,”他随意地一摆手说,一面朝前走进美术部去。美术部是在房子里的 另一边,北面和东面有亮光照进来。“这是你管理的部门,”他一边说,一边把门 打开。三十二个美术人员的桌子和画架排列在那儿。尤金吃了一惊。 “你雇用这么多人吗?”他很感兴趣地问。大部分人员都出去吃午饭了。 “经常有二十到二十五位,有时候还多,”他说。“有些在外边。要看营业情 况。” “你一般给他们多少钱?” “嗯,那要看情形。我想开头每星期给你七十五块,如果我们彼此同意的话。 要是你做得好,我在三个月内就加到每星期一百块。这全要看情形。其他的人,我 们不给这么多。营业主任会告诉你的。” 尤金注意到这种躲闪回避。他把眼睛眯起来。不过随便怎么说,这儿倒是一个 好机会。七十五块总比五十块好点儿,而且将来或许可以更多。他独当一面――一 个有点儿地位的人了。在他望着萨麦菲尔德指给他看他的房间时――如果他来的话 ――他禁不住得意得有点儿局促。这房间里放着一张擦得闪亮的橡木大办公桌,墙 上挂着一些萨麦菲尔德广告公司的美术作品,地板上铺着一张很好的地毯,还有几 张皮靠背的座椅。 “这就是你呆的地方,要是你来的话,”萨麦菲尔德说。 尤金四下看了一眼,前途的确很可乐观。他怎样来得到这个职位呢?他凭着什 么?他心里想到将来自己生活上的各种改进,给安琪拉弄一所较好的房子,给她买 些较好的衣服,他们俩多来点儿应酬,还可以摆脱掉对前途的忧虑,因为担任一个 这样的位置,他们不久准可以在银行里有一小笔存款了。 “你一年做不少买卖吗?”尤金好奇地问。 “哦,大约两百万块钱。” “每一张广告都得制图吗?” “正是,有时不只是一张,而是六张到八张。这就要看美术主任的能力了。如 果他会办事,我就可以节省点儿钱。” 尤金明白这意思。 “以前的那一位怎样,”他问,注意到门上的奥尔得・佛里门这姓名。 “哦,他辞职了,”萨麦菲尔德说,“或者不如说,他瞧出来什么事情就要发 生了,于是躲避开啦。他不成,太软弱了。他在这儿制出来的作品简直是笑话―― 有些玩意儿得重画上八、九次。” 尤金发觉这种工作涉及到的气恼、困难和阻力。萨麦菲尔德显然是一个刻薄鬼。 这会儿,他可以在玩笑,可是随便谁一接受了这位置,就得经常听他的。有一刹那, 尤金觉得不能干这工作,仿佛最好别来试试,可是他随即想道,“干吗不呢?这对 我没有损害。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还可以仗着我的艺术吃饭呢。” “好,就这样,”他说。“如果我做不好,我立刻就打门里走出去,可以吧?” “不,不,没那么便当的事,”萨麦菲尔德格格地笑着说; “打滑煤槽里出去。” 尤金注意到他格格地咬着牙齿,象匹急躁的马那样,而且他似乎真放射出精力 的波纹来。尤金自己感到有点儿畏缩。他走进去的是一片冷酷的、战斗性的气氛。 他得在这儿为他的生活奋斗――这是毫无疑问的。 “现在,”在他们踱回萨麦菲尔德的办公室时,萨麦菲尔德说。“我来告诉你 要办的事情。我接到两笔生意,一笔是桑德香水公司的,另一笔是美国结晶炼糖公 司的。这可能是挺大的买卖,如果我可以提供给他们适当的广告计划的话。他们要 做广告。桑德公司要瓶子、贴纸、电车广告、报纸广告、招贴广告等等的设计图案。 美国结晶公司打算把糖制成粉、细粒、方块和六角形,装在小口袋里销售。我们要 给他们设计小口袋的式样、贴纸、招贴广告等等。这是个在最小的面积里要放进多 少简单、新奇、有力的玩意儿的问题。这会儿,我就要靠我的美术主任来向我提出 点儿关于这些玩意儿的建议了。我并不希望他样样都做。我在这儿,我会给他帮忙 的。外边那儿业务推广部里有一批人,他们对于提供这样的意见都是了不起的人, 但是美术主任是得来协助的。他被认为是有审美力的人,能把这个计划制成最后的 定形。现在,要不你就把这两个计划拿去,看看你能把它们怎样。带点儿图案来给 我。如果它们中我的意,我认为你能够胜任,我就用你。否则我就不用,也没有什 么坏处。这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尤金说。 萨麦菲尔德先生交给他一束报纸、目录、计划书和信件。 “如果你乐意的话,你可以把这些先看看。把它们拿去,看完再拿来。” 尤金站起身。 “这我想要两、三天的时间,”他说。“它对我是一种新工作。我想我可以提 供给你一些意见――这会儿我还拿不准。随便怎样,我愿意试试。” “试试去!试试去!”萨麦菲尔德说,“越多越有意思。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 来找我。外边有个人――佛里门的助手――暂时在给我办事。祝你好运气。”他淡 漠地挥挥手。 尤金走了出去。哪儿有过一个这样的人,这么刻薄、这么冷酷,这么注重实际! 这对他是一件新鲜事。他干脆给吓倒了,主要是因为他还毫无经验。他不象那些想 在商业上大干一场的人那样,还没有闯进商业界。这个人已经叫他不安,使他觉得 眼前有一个大问题,使他认为艺术的寂静的领域只不过是一汪死水。办事的人,站 在最前列努力的人,就是象这个人这样的战士,是土生土长的产物,无情的、傲慢 的、冷淡的。要是他也能够那样,那就好办啦,他想着。要是他能够坚强、轩昂、 发号施令,那可多么了不起。不畏缩,不胆怯,坚定地站着,正眼望着世界,使人 们服从。哦,眼前的幻象多么瑰丽、多么伟大啊! ――――――――― 黄金书屋 亦凡公益图书馆校对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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