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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恋爱的凄凉境地是痛苦无比的。随后有好多天,她都注意着他,在他走了不到 八百英尺,就不拘礼节地从屋里溜出去,跟着他走下恬静的小径,到水边那儿去。 她在一点钟和六点钟留神着丽瓦伍德的那座桥,期待尤金和他的情人在那儿会面。 卡萝塔恰巧被迫跟着丈夫离开市内十天,因此尤金倒很安稳。有两次,他上市里商 业区去――上那座大都市的中心去,急切地想接触到一点儿那种使他非常迷恋的生 活气息。安琪拉跟着他,可是很快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不过他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只是走走,一面想着不知道这些日子米莉安・芬奇、克李斯蒂娜・钱宁和瑙玛・惠 特摩在做点儿什么,在他长期离开以后,她们对他怎么个想法。在所有认识的人当 中,他只看见过瑙玛・惠特摩一次,那还是在他刚回纽约以后不久。他把自己的疾 病向她作了一个断章取义的解释,说现在他要工作了,并且说要去看她。不过他尽 力避免碰见熟人,因为他怕去解释他不能绘画的原因。米莉安・芬奇看见他失败了, 几乎觉得高兴,因为他那样待她。克李斯蒂娜・钱宁在演歌剧(他很快就发现了); 那年十一月的一天,他看见她的名字赫赫地出现在报纸上。她成了一个大明星,大 伙对她的才能都寄予很大的希望, 她自己几乎也一心只对事业感觉兴趣。 她要在 《波希米亚姑娘》[1]和《弄臣》[2]两部歌剧里唱歌。 另外有件事尤金也很幸运,他这会儿更换了工作。有一天,一个爱尔兰工头铁 莫塞・第根上工场里来。他是二十来个“基尼”[3] ――他这样称呼替他干活儿的 意大利散工――的工头,尤金很喜欢他。他高矮适中,身体和脖子很粗,有着一张 愉快、健康、红润的脸,一种锐利、闪烁、深沉的目光和坚硬的、短短的灰头发和 灰胡须。他是来给斯皮安克的机器间安装一架小发电机的,这样遇到做夜工的时候, 工场内就有电灯了。他的一辆车子也倒进来了,一辆工具车,满放着板子、手推车、 灰泥板、锹和铲子。尤金对他强横、傲慢的态度和他指挥工人的那副利落的神气感 到既有意思又吃惊。 “来,马特!来,吉美!快拿铲子去!再把锹拿来!”他听见他喊。“弄点儿 黄沙上这儿来!弄点儿石块!混凝土在哪儿?混凝土在哪儿?妈的!我得要点儿混 凝土。你们全在干吗?快点,快点!把混凝土拿来。” “嘿,他倒真会发号施令,”尤金向站在附近的大约翰说了这么一句。“他倒 的确会,”大约翰回答。 尤金起初只听见喊叫,就自言自语道,“这个爱尔兰畜生。”后来在第根板着 铁青的脸,站在门口,傲慢地看来看去时,他从他眼睛里看出一丝微妙的光彩。那 里可没有蛮横残忍,只有自信,和爱尔兰人的那种热切地强调当前需要的神情。 “唷,你真是个阔大爷!”过了一会儿,尤金冒昧地说,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哈!”第根反过来嘲笑他。“如果要你象这些人一样辛辛苦苦地干 活儿,你就笑不出来啦。” “我不是笑他们。我是在笑你,”尤金解释。 mpanel(1); “笑吧,”第根说。“当然,在我看来,你就跟你看我一样滑稽。” 尤金又笑了。爱尔兰人自己也同意这句话里有点儿幽默。他也笑了。尤金用手 拍拍他那又粗又壮的肩膀,他们立刻成了朋友。第根没有多久就从大约翰那儿打听 出来,他干吗在那儿,以及他在干点儿什么。 “一个艺术家!”他说。“他当然在外边比在里边好。想想他装木屑的那副神 气,他还笑我。” 大约翰笑了。 “他是想上外边去,”他说。 “那末他干吗不来跟着我呢?跟‘基尼’们一块儿干活儿,他会很快活的。准 可以把他变成个汉子――只消几个月――”说着,他还指指在那儿铲土的安吉罗・ 爱斯波西托。 大约翰认为这值得告诉尤金一下。他认为他不会高兴去跟“基尼”们一块儿干 活儿的,但是他或许会喜欢跟着第根。 尤金瞧出机会来了。他很喜欢第根。 “你愿意让一个想恢复健康的搞艺术的人来给你干活儿吗,第根?”尤金亲切 地问。他认为第根会拒绝的,但是这没有关系,值得试一试。 “当然啦!”第根回答。 “我得去跟意大利人一块儿干活儿吗?” “除非你高兴,否则你不用碰锹和铲子就有不少活儿可做。那当然不是白种人 干的活儿。” “你把他们看作什么人呢,第根?他们不是白种人吗?” “他们当然不是。” “那末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不是黑人。” “当然是黑人。” “可是他们实在不是黑人。” “嗨,他妈的,他们反正不是白种人。随便谁一看他们就知道了。” 尤金笑了。他立刻明白了那种实心眼儿的爱尔兰脾气,只有这种脾气的人才能 得出这么一个出自衷心的结论。这里边可没有恶意。第根并不轻视那些意大利人。 他喜欢他手下的人,不过他们不是白种人。他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们 不是白种人。一会儿工夫以后,他又在监督着他们,喊道,“把它提起来!把它提 起来!把它放下!把它放下!”仿佛他专心一意地想把最后一丝气力从这些可怜的 部下身上榨出来似的,而事实上,他们那时压根儿就没在辛辛苦苦地干活儿,他一 面嚷着,一面目光随意地转来转去,可是他们并不太注意他。每隔一会儿,他常用 一种比较柔和的腔调插进一句:“来呀,马特!”――这种腔调非常柔和,跟他平 时的声音完全不相称。尤金把这一切看得很明白。他了解第根。 “我想如果你让我来,我就找哈佛福特先生把我调到你那儿去,”他在那天工 作结束后说。第根正在脱工装;“爱大利人”[4] ,如同他叫他们的,正在把工具 放回车里去。 “当然啦!”第根说,他被哈佛福特这个了不起的姓激动起来了。如果尤金能 够通过那样一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来办成这件事,那他自己准也是一个出色的人了。 “来呀。你来我很乐意。你可以单填填申请书做做报告,在我不在那儿的时候,注 意着工人们――呃――总而言之,会有足够的事叫你忙的。” 尤金笑了。这是一个愉快的前景。早晨,大约翰告诉过他,第根在主要干线的 皮克斯吉尔[5],中段的查塔姆和另一条通往纽约市的支线吉斯歌山那儿来来去去。 他修建井、阴沟、煤库、房基、小砖瓦房――总而言之,一个能干的泥瓦匠头儿会 建造的任何东西,一切东西。此外,他对自己的工作还相当满意。尤金看得出这一 点来。这个人的神气是健康有力的。他就象一帖补药――对于他这个有病的、兴奋 过度的、感情用事的人是一种恢复精神的“发电机”。 那天晚上,他怀着这个新位置所勾起的兴致和幻想,回到家里安琪拉身旁去。 他想着很高兴,打算讲点儿第根的事情给她听听――逗她笑笑。不幸得很,他注定 该受到另一种接待。 因为那会儿,安琪拉对于自己的发现所带来的痛苦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她听着他胡说乱道,知道这些都是谎话,于是变得再也忍受不了啦。她追踪他的时 候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工作的更改会使追踪更为困难。谁都不可能再去跟着他,因 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哪天得上哪儿去。他上这儿,上那儿,到处都去。他的安稳的意 识和内疚的感觉,使他在琐细的事情上变得特别殷勤。想着的时候,他对自己干的 勾当很惭愧――非常惭愧。象酒鬼那样,他似乎给自己的弱点制服住了;他的心情 只有这样解释最为恰当。他怜惜地和她温存,因为他从她愁眉苦脸、厌倦烦闷的神 情上看来,认为她是要生病啦。他觉得她很不自在,这不是为了替他忧虑,就是因 为操劳过度或是要生病了。 尤金尽管对安琪拉不忠实,可是却对她非常同情。他很知道她的优秀品质―― 她的诚实、节俭、热心,以及在一切有关他的事情上的自我牺牲精神。他觉得非常 抱歉,自己对自由的渴望竟然和她要他朴实忠诚的愿望大相抵触。他不能象她希望 的那样爱她,这他知道,可是有时候,他又为这件事难受,很难受。当她不望着他 的时候,他常望着她,爱慕她的刻苦勤劳,她的耐性,俏丽的身个儿和面临着许多 困难时那种心平气和的神态。他常想着她要是命运好些,没有遇见他、嫁给他,那 够多么好。 由于他对她的这种情绪,他不忍心看着她受罪。当她似乎不舒服的时候,他禁 不住要亲近她,想知道她到底怎么啦,企图用同情的、热切的表示来使她觉得好受 些。他知道她把这种表示看得多么重。那天晚上,他看到她脸上那种依然愁苦的神 气,竟然给激动得非问不可了。“这些日子你有什么心事,安琪儿?你样子非常累。 你不舒服。什么事使你烦心?” “啊,没有什么,”安琪拉厌倦地回答。 “我知道有,”他回答。“你是觉得不舒服。哪儿难受?你简直不象原先那样 啦。告诉我,好吗,亲爱的?哪儿不舒服?” 因为安琪拉没有说什么,所以他想着她准是身体不舒服。 任何怨恨总是很快就发作起来的。 “你干吗要在意呢?”她审慎地问,打破了自己所发的保持缄默的誓言。她在 想着,尤金和这个女人――不管她是谁――正在阴谋挫败她,他们快要成功了。她 的声音从疲倦容忍的音调变成了不可捉摸的、半隐半现的抱怨和怒恼的音调。尤金 注意到这个。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多说下去时,他抢着说道,“我干吗不在意呢?唉, 你这是说什么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琪拉当时实在并不打算多说下去。她的质问是给他的明显的怜惜招惹出来的。 一般讲来,他多少有点儿替她难受。这更使她痛苦、恼怒。而他加出来的一句问话 更把她给激怒了。 “你干吗要在意?”她眼泪汪汪地问。“你并不要我。你不喜欢我。我显得有 点儿不舒服的时候,你装着可怜,就是这么回事。可是你并不关心我。如果你能够 扔掉我,你就要扔掉的。这太明白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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