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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夏天过去了,巴黎的离奇和清新的特征也随着去了,不过尤金倒从来没有对这 座城市感到厌倦。不提一般的物质外表、人们的服装、住所和娱乐,光是不同的民 族生活的特色,这个国家和他本国在理想上的差别,对道德的一种显然更亲切、更 合乎人情的态度,以及一种实事求是的接受邪恶、弱点和阶级差别的方式,就够叫 他惊奇得不减于欣赏的程度了。研究美洲和欧洲建筑物方面的差别,注意法国人接 受人生的那种似乎和平的态度,细听安琪拉津津有味地谈说法国女人管家的洁净、 俭朴和细致作风,以及享受和美国人好动的性格相反的那种宁静,对于这些,他从 来就没有感到厌倦。安琪拉特别注意到洗衣店的公道的价格和给他们管门的婆子― ―她管这一区,懂点英语,可以跟安琪拉谈谈――上市场、烹饪、缝纫和款待等等 的能耐。美国人的那种供应丰盛和无谓的浪费,在这儿是绝对没有的。因为安琪拉 生性擅长管家,所以她跟布哥杰太太混得很熟,并且从她那儿学来了无数管家和节 省的小秘诀。 “你是个古怪的大姑娘,安琪拉,”尤金有一次对她说。 “你宁愿坐在楼下跟那个法国女人聊天,而不愿意会会最有意思的文学家和艺 术家。有什么事可以谈得这样带劲儿?” “哦,没什么,”安琪拉回答。她并不是没有觉察到尤金话里暗含着说她缺乏 艺术感的那种意思。“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非常注重实际。她对于节约、买东 西、精打细算,跟我稍许一谈,就叫我觉得比我见到的随便哪个美国女人所知道的 都多。我对她并不比对什么别人更感兴趣。我瞧出来,艺术界的人所做的只是跑来 跑去,装着他们是一个整体,而实际上并不是。” 尤金瞧出来,自己提到了一件恼人的事情,他的原意并不完全象安琪拉所认为 的那样。 “我并不是说她不能干,”他说下去。“我想,各种有才能的人大概都是一样 好的。我的确也觉得她样子挺机灵。她丈夫在哪儿?” “在军队里牺牲了,”安琪拉伤感地回答。 “嗨,我想等你回纽约以后,你打她那儿学来的东西大概够让你开一爿旅馆啦。 你现在对管家知道得还不够吗?” 尤金说完这句含蓄的恭维话后,笑了起来。他急于想把这个艺术问题从安琪拉 心上排开。他希望她看出来,他并没有什么用意,但是她可不是这样轻易就安定下 来的。 “你并不认为我那么糟吧,尤金,对吗?”停了一会儿,她问。“我跟不跟布 哥杰太太谈,并没有多大道理吧?她并不笨。她非常聪明。你只是没有跟她谈过。 她说,看着你,就知道你是个大艺术家。你与众不同。你使她想起以前在这儿住过 的一位德加斯先生[1]。他是个大艺术家吗?” “是他吗!”尤金说。“嘿,是的。他住过这所工作室吗?” “哦,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十五年以前。” 尤金憨笑着。这可真是个大奉承。为了这个,他禁不住就得喜欢布哥杰太太。 她很机灵,这是毫无疑问的,要不然她就不能作出这样的比较了。安琪拉象以前一 样,逼他说出她管家的本领是和世界上其他的本领一样重要;逼出来以后,她才又 满意和高兴了。尤金想到,艺术、环境、气候和国家对于人类的本性影响多么小。 这儿,他在巴黎,相当富裕,很有声誉(或者是正在朝有声誉的方向走),可是却 跟安琪拉为了家庭的琐碎癖好拌嘴,就跟在华盛顿广场上一样。 到九月下旬,尤金把他的大部分巴黎写生画都很好地勾勒出来,所以不论上哪 儿都可以完成它们了。其中大约有十五幅已经完全画好;还有许多别的也差不多了。 他断定他过了一个有益的夏天。他辛辛苦苦地工作;这就是他的成绩――二十六幅 在他看来和他在纽约画的同样好的画。这些画并没有花掉他许多时间,但是他对自 己却更拿得准些了――对自己的方法更拿得准些了。他依依不舍地跟他见到的所有 可爱的东西分别,深信这一套巴黎风景画对于美国人会象他的纽约风景画一样动人。 阿昆先生和许多别人,包括第沙和都拉的朋友,都很喜欢这些画。阿昆先生表示, 他相信有几幅在法国就可以卖掉。 尤金跟安琪拉回到美国后,知道可以在那所老工作室里住到十二月一日,于是 便在那儿安身下来,完成打算展出的作品。 他有着一种不断增长的顾虑,不知道美国人对于他在法国画的作品会怎么看法。 此外,他最初感觉到自己出了什么毛病的征兆,就是在秋天他开始以为――或者简 直是觉得――咖啡不适合他的时候。他已经几年没有犯老毛病了――胃病――但是 渐渐它又发作起来。他开始向安琪拉诉说,他饭后觉得胃痛,咖啡泛上他的喉咙来。 “我想如果这毛病一下好不了,我就只好试着喝茶或是什么别的。”她提议吃巧克 力,于是他换吃那个,但是结果只把毛病移到另一部位去了。他开始埋怨他的工作 ――不能取得某种效果,有时候一幅画一改、再改、三改,直到它跟原来的布局简 直大不一样了,于是他变得非常懊丧;再不然就是自以为画成了,而第二天早晨又 觉得不合意。 “现在,”他老是说,“我想我到底把这玩意儿画对了,谢天谢地!” 安琪拉就轻松地叹息上一声,因为她可以很快感觉到他所感到的随便什么烦恼 和不得劲儿。不过她的高兴是短暂的。几小时以后,她就会发觉他又在画那幅画, 又在改点什么了。这时候,他变得更瘦削、更苍白;他对自己前途的忧虑很快地变 得有点儿病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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