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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那一晚以后,这所屋子里似乎充满了谴责尤金的气氛,虽然在神色上或语言上 并没有呈现出一点儿真实的外表来。当他早晨醒来,从半闭着的百叶窗里望着外面 苍翠的世界时,他有一种爽适和惭愧的感觉。跑到这样一个人家来,干出一件那种 不光彩的事,这的确是不厚道的。不管哲学不哲学,一个象乔萨姆那么好的老公民, 诚实、正直、在道德观点上和对基督教训的遵守上一点儿也不含糊;象他那样的人, 到底应不应当从一个他真诚喜欢的人身上受到较好的报答呢?乔萨姆对他非常好。 他们一块儿的谈话非常亲切、和谐。尤金觉得乔萨姆认为他是个诚实可靠的人。他 知道自己有着那样一副外表。他是坦白、和蔼、体贴、不愿责备任何人的――可是 这个性的问题――这正是他的弱点。然而全世界不是都系在这上面吗?生活的健全 得当不正是依赖正当的道德行为吗?世界不正是依靠家庭的管理吗?倘若做父母的 在儿女面前表现得不好,儿女怎么会好呢?如果人们很轻率地到处发生不正当的关 系,怎么能期望世上的儿女做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拿姐姐玛特尔来说――他愿意 她受到这样的轻薄吗?面临着这个问题,他可不能马上确切地说出来他要什么,或 是他愿意默认些什么。玛特尔是个可以自由行动的人,每个姑娘都是那样。她自己 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事或许不一定使他高兴,可是……他兜来兜去,从一个问 题转到另一个问题,想尽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有一件事是实实在在的,当他走进 来的时候,这个家庭显得亲切、纯洁;现在,它稍许有点儿给玷污了,并且是给他 玷污的!是不是呢?他心里老问着这个问题。他不打算再把什么东西看作是诚实的 了。他团团兜着圈子问这件事,问那件事。你诚实吗?你诚实吗?你诚实吗?显而 易见,他始终得不出个结论来。生活使他迷糊。有时候,它使他惭愧。这件事使他 惭愧。他问自己,惭愧是不是不对。或许他只是愚蠢。人生不就是给你生活而不是 要你烦恼的吗?他可没有创造出热情和欲念来。 他打开百叶窗,外面是晴朗的白天。一切都那么苍翠,花朵盛开,树木投下凉 爽、可爱的浓荫,鸟儿叽叽喳喳,蜜蜂嗡嗡叫着。他闻到紫丁香的芬芳。“天啊,” 他喊起来,把双手高举过头,“生活多么可爱!多么美丽!哦!”他深深地吸了一 口满含着花卉和水蜡树香味的空气。如果他可以永远这样生活――永远,永远―― 那可多么幸福! 他用海绵蘸冷水擦洗过身子,穿好衣服以后,整洁而有精神地走出房去,他穿 着一件柔软的普通衬衫,衣领翻折,打了条飘垂的黑领带。安琪拉在那儿迎着他, 脸色苍白,不过由于忧愁,反而显得更楚楚动人了。 “好啦,好啦,”他说,一面摸摸她的下颏,“现在别再这样!” “我告诉他们我头痛,”她说。“我是头痛。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头痛的原因,”他大笑。“但是一点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今儿天气不是很好吗?” “好极啦,”安琪拉忧伤地回答。 “打起精神来,”他坚持说。“别烦恼。结果会挺好的。”他走到窗口,向外 注视。 mpanel(1); “我立刻把你的早饭准备好,”她说,一面紧握了下他的手,便走开了。 尤金走到外面吊床那儿。这会儿,他非常愉快,既满意、又高兴,看着四周苍 翠的环境,觉得一切又都没有错了。无处不在的大自然的旺盛无比的力量证明,罪 恶腐朽的意识是虚伪的,可是人类竟毫不犹疑地听任这种意识支配。他觉得在青春、 恋爱之下,一切都是正当的,尤其是彼此相爱着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占有安琪拉呢? 他们为什么不应当呆在一块儿呢?他听见她叫唤,忙回进去吃早饭,很舒服地吃着 她备下的东西。他感觉到征服者的那种安详适意、仪态自若的心情。安琪拉却象一 个出发作一次危险航程的人那样,感到恐惧不安。她已经启航了――上哪儿去?她 将在哪个港口登陆?湖呢,还是他的工作室?活下去过快乐的日子呢,还是死去, 面向着渺茫的黑暗。是不是象有些布道者所坚持的那样,有个地狱呢?是不是象诗 人们所描摹的,有那么个迷途的灵魂的幽境呢?她盯视着尤金觉得那样美的世界, 而美丽的景色竟随着危险的预兆颤抖起来。 这样的日子还得过好多天呢。尽管她感到恐惧,可是一旦尝到禁果的滋味以后, 它是又甜蜜又诱人的。她不能去接近尤金,他也不能接近她,但是这种激发起的情 感还是会重新复燃起来的。 白昼,她太胆怯了,可是当夜晚带来了星斗、清风和欲念的冲动之后,她的恐 惧就不再成为他们的障碍了。尤金是贪得无厌的,她也是十分渴望的。最最轻微的 接触就象麻屑碰着烈火一样。她依从着,嘴里说着不依从。 白露家当然快快活活的,并不知道发生的事情。起先,安琪拉觉得很吃惊,整 个气氛并没怎样明显地表现出她的行为来。他们竟然能够这样单独呆在一块儿,这 并不特别。为了她的缘故,尤金的求爱是受到帮助的,可是行为失检竟会不给某种 不祥的势力暴露出来,这似乎是奇怪的、偶然的、莫名其妙地不吉利的。会出什么 事――这是她的恐惧。她没有她的欲念所具有的那种勇气。 到了周末,虽然尤金没有以前那样热烈,并且多少被外表的全面征服弄得消沉 下来,可是他并不打算离开。他依依不忍离去,因为这就要结束掉一个温柔旖旎的 蜜月了――它这样秘密,所以格外美妙迷人――可是他开始觉察到,他已经用义务 和责任的锁链把自己束缚住了。安琪拉一开始就听凭他的怜惜和道义感来处置。她 硬逼出个结婚的诺言――并不是急急地,象一个定计引诱他的人那样,可是却解释 明白,要不那样,她的生命一定就会悲惨地结束掉。尤金望着她的脸就看得出来, 她是真会那样的。现在,他达到了自己的心愿,并且了解到她的深切的情感和欲念 之后,他对她的个性有了更高的评价。尽管她比他年纪大,却有一丝青春美妙的气 息吸住了他。她身体很美,对人生和恋爱的感情既温柔又绮丽。他希望自己可以实 现她对幸福所抱的美梦,而又不损害到自己。 在他这次访问快要结束的时候,安琪拉决定也上芝加哥去一趟,因为有些东西 一定得去购买。母亲要她前去,于是她就决定跟尤金一块儿走。这使别离好受了些, 多给了他们一些谈话的时间。她一向总是去住在姑母家,现在她就上那儿去了。 途中,她一再问他,他将来会对她怎样看法,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会在他眼 里降低她的身份。他觉得不会那样。有一次,她伤感地对他说――“现在,我只有 两条路好走,不是结婚就是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她的一头黄发偎倚在他的肩上,深蓝色的眼睛伤 感地望着他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和我结婚,我就只好自杀。我不能呆在家里。” 这时,他想到她的美妙的身体和柔软浓密的头发,在死亡之后全都失去了光彩。 “你不会那样吧?”他不信地问。 “是的,我会的,”她伤心地说。“我非得那样,我一定那样。” “嘘,安琪儿,”他恳求着。“你不可以做那样的事。你用不着那样。我这就 和你结婚――你打算怎样做法呢?” “哦,我全都想好啦,”她忧郁地说了下去。“你知道那片小湖。我打算投湖 自尽。” “别这样,亲爱的,”他恳求着。“别这么说。那样太凄惨啦。你用不着做那 样的事。” 想一想她躺在奥库尼小湖的水下面,四周是绿色的堤岸和黄色的沙滩的情景吧。 她为了爱,竟落到这步田地!她为了热情,竟然要投湖自尽!她的死亡都是由他而 起的;他受不了这种想头。这使他很着慌。这种悲剧偶尔也出现在报纸上,全部可 怜的详情细节都给确切可信地记载下来,但是他的生活里不应当有这种事。他要和 她结婚的。她毕竟是可爱的。他也不得不和她结婚。现在,他最好就打定主意吧。 他开始盘算在什么时候结婚。为了她的家庭,她不主张秘密结婚,而主张举行一个 即使家里人不能在场,至少也让他们知道的婚礼。她愿意上东部来,这可以安排一 下。但是他们必须先结婚。尤金强烈地觉察到她的世俗心情多么深,所以压根儿不 打算提出一个别的办法。她不会同意的,只会笑话他。 她似乎还相信的唯一的一个别的办法就是死。 一天傍晚――最后的一晚――她要回黑森林去时,满脸都显出了幽怨伤感的神 色。尤金到车站送别了她,然后郁郁地乘车上杰克逊公园去。他有一次在那儿的月 光下看见一片清泠的池水。当他抵达那儿的时候,池水依然荡漾着微带浅紫、粉红 和银白的美丽色泽,因为那时已经接近六月二十一日了[1] 。东西两边的树木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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