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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埃利诺独自呆在小街一端的小屋里。远处,车辆来往隐隐约约的隆隆声触摸着 温暖的宁静。一盆她母亲的玫瑰花瓣掺香料的熏香,使空中布满了香气,并使她产 生了对童年生活的无限的潜在回忆。她正在摆布花瓶里的玫瑰;硕大的白玫瑰长着 展开的像瓷器般的花瓣,橘黄色的玫瑰就像凝结的和发出香味火焰的螺纹。壁炉架 上和谐地嘀哒走动的时钟,突然发生了令人吃惊的置评的八音声,又慢慢地把一致 的丁当振动声哀伤地化为空无,就像在离去的船上的音乐。三点半。她正期待着爱 弗拉德在六点钟来临。埃利诺努力自我解释,她正期待着爱弗拉德在带她出去吃饭 看戏以前去赴一个鸡尾酒会。只是一个晚上的消遣,如同别晚的消遣一样。埃利诺 不断地如此告诉自己,因为她暗下知道,预知地确定,那晚绝不会像别的晚上,而 是至关紧要的、决定性的一晚。她将不得不下决心,不得不作出选择。但是埃利诺 不想选择;因此她竭力使自己相信,那晚纯粹是微不足道的,寻寻开心的。这就像 用花朵覆盖一具尸体。山堆高的花朵。可是不顾遮掩的百合花,尸体总还在那儿。 而不顾在开特纳的晚餐和戏院,一个选择也将不得不做出。 埃利诺边叹息边用双手捧起沉重的花瓶,刚想将其提放到壁炉架上时,突然传 来了一下很响的敲门声。她大吃一惊以至于几乎失落了手上的重负。而且这种恐惧 坚持着,即使当她已从起初的吃惊中恢复了过来。当埃利诺独自在幽静的房里时, 一下敲门声总使她的心不舒服地跳动起来。她会产生如下的念头,有人在那儿,等 待着,倾听着,一个陌生人,也许是一个敌人(因为在埃利诺的想象中满是一张张 令人恐怖的毛茸茸的面孔,在墙角上窥视着,一只只恶意的手上,拿着刀子、大棒、 手枪),或许是个疯子,专注地倾听着房子里的任何声息,等待着,像蜘蛛般地等 待着她去开门――这种念头对她而言是一场恶梦,一种恐惧。敲门声持续着。放下 花瓶以后,埃利诺万分警惕地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从窗帘中窥视着外面。有些日 子,当她感到分外神经过敏的时候,埃利诺甚至缺乏勇气这么做,而是一动不动地 坐着,希望自己的心跳也许不会被街上的人所听到,直到敲门者最后失去耐心走开。 隔天,塞尔弗里奇送货的人会把成堆的火煤倒给她,一面向她抱歉送货退了。“昨 晚来过,太太,可是屋里没人。”埃利诺为自己感到羞愧,感到自己是个傻瓜。可 是下一次她独自一人并且神经过敏的时候,还会照常行事。 这天下午埃利诺是有勇气的;她冒险地张望着敌人――张望着尽可能多的身子, 也就是说,从玻璃窗侧面窥视门口所能看到的。映入她眼帘全部的是一条灰色的裤 腿和一个手肘。又是一下敲门声。然后裤腿后退了,全部的外衣落入眼帘,黑帽子, 又是一下头部的转动,斯潘德累尔的面孔。埃利诺跑到门口开了门。 “斯潘德累尔!”埃利诺喊道,因为他已经转身离去。斯潘德累尔回过身来, 抬了抬帽子。他们俩握了握手。“非常抱歉,”她解释道。“我独自一人。以为至 少是一个谋杀者。随后我从窗口窥视出去,看见原来是你。” 斯潘德累尔短短地,无声地笑了笑。“但仍有可能是一个谋杀者,尽管原来是 我。”他开玩笑似地向她挥了挥带球形把手的手杖,然而,这种举动如此引人注目 地就像埃利诺想象中的真正的杀人的刹那之间,这使她感到很不舒服。 埃利诺以一笑掩盖了自己的情感,但决定不邀请斯潘德累尔进屋。站在台阶上 她感到更安全一些。“反正,”她说,“被一个认识的人所谋杀,会比被一个陌生 的人所谋杀要好些。” “会吗?”斯潘德累尔注视着埃利诺;他那宽大隆起的嘴角扭成了一种好奇的 微笑。“需要一个女人来想到如此微妙之处。但如果你竟会感到喜欢让你的喉咙以 一种十分友好的方式所割断……” mpanel(1); “我亲爱的斯潘德累尔!”埃利诺表示抗议道,一面更高兴地感到她还呆在台 阶上,没在屋里。 “……叫我来别迟疑。不管有多不方便,”斯潘德累尔把一手按在心上,“我 会飞到你的身边。更确切地说,飞到你的头颈边上。”他把鞋后跟一磕,鞠了个躬。 “不过请告诉我,”他以另一种语气继续道,“菲利普在附近哪儿?我想要他今晚 共进晚餐。在斯皮沙餐馆。我也愿意邀请你来。只是谈的纯是男人们感兴趣的事情。” 埃利诺向他道了谢。“不过我无论如何无法来。菲利普到乡下去看他母亲了。 只会及时赶回来去听在女王音乐厅举行的托利的音乐会。但我晓得,他说过之后会 去斯皮沙兜兜,碰巧会遇到什么人。你会在那时见到他的。晚点。” “嗯;晚点总比永不要好。至少,”斯潘德累尔又发出另一阵他那种无声的笑 声。“因此涉及一个人的朋友们所相关的事,他总虔诚地抱着希望。虔诚的希望! 可告诉你实话,这句谚语需要改变。永不比早点要好。” “那又为何要麻烦请人吃饭呢?” 斯潘德累尔耸了耸肩膀。“习惯的力量,”他说。“此外,我一般来说让别人 付账,当我邀请他们出去的时候。” 他们俩都哈哈大笑,此时一串响亮的铃声使他们回过身来。一个送电报的男孩 踩着一辆红色的自行车穿过小街直驶向他们。 “夸尔斯吗?”他跳下车问道。 埃利诺接过电报拆了封。她看着电报,失去了脸上的笑意。“不回电。”男孩 又跳上车驶开了。埃利诺站在那里直盯着电报,就好像其词语是用一种不熟悉的语 言所写成的,难以翻译。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又回到了电报纸上。 “可以帮我做点事吗?”她终于说道,一面转向斯潘德累尔。 “当然。” “我孩子病了,”她解释道。“家人要我回去。要是赶快的话,”(她又看了 看自己的手表)“我可以正好赶上尤斯顿车站四点十七分的那班车。但这一来没时 间处理别的事情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打个电话给爱弗拉德。韦伯列,解释一下为何 我今晚无法同他共进晚餐?”这是一个警告,埃利诺想道;一种禁止。“六点以前, 打到他办公室。” “六点以前,”斯潘德累尔慢慢地重复道。“打到他办公室。好的。” “我非得赶快,”她说道,一面伸出了手。 “可我得帮你去叫辆出租车,同时你可以戴帽子。” 埃利诺向他道了谢。斯潘德累尔沿着小街匆匆地走开。一种禁止。埃利诺向自 己重复道,一面在起居室的那面威尼斯镜子前调整着自己的帽子。选择已经为她作 出了。这种选择既是解脱又是失望。可这是,她继续暗想着,这是以可怜的小菲尔 为代价作出的选择。她吃不准小菲尔病情如何。她母亲的电报――如此有特色的电 报,以至于她此刻想起这封电报禁不住微笑起来――什么也没有说。“菲利普相当 难过虽不告急建议速归母亲。” 埃利诺记起近来这孩子一直多么神经过敏,多么难以适应,多么容易疲倦。她 责备自己没有认识到孩子正在发展成一种病情。眼下毛病来了,也许是传染到流感。 “我应该更加当心,”她不断地重复道。埃利诺给丈夫草草地写了一张便条。“随 附的电报解释了我的突然离去。明早到伽坦顿同我汇合。”应该把这张便条放到哪 儿以让菲利普一进来就肯定能看到呢?把便条斜靠在壁炉架的钟上?可他会有必要 去知道时间吗?或者放在桌上?不;钉在屏风上;好主意!他不会错过。埃利诺奔 上楼去找一个大头针。在菲利普的镜架台上她发现一串钥匙。她捡起钥匙看了看, 一面皱起眉头。“这个白痴忘掉了自己的弹簧锁钥匙。今夜他怎么进来呢?”窗口 下面出租车的噪声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埃利诺匆忙下楼,把便条和电报显眼地钉 在屏风上,那道屏风把从门口进来的起居室分隔出客厅部分,随后她出去到小街里。 斯潘德累尔正站在出租车的车门旁。 “你太好了,”她说。“不过,即使现在我还没有停止利用你。”她举起那串 钥匙。“今晚你见到菲利普的时候,请把这串钥匙给他,并向他致以我的爱意,说 他是个笨蛋。没有钥匙他就没法进屋。”斯潘德累尔默默地接过钥匙。“再告诉他 我走的原因,还有我期待着明天见到他。”埃利诺走进了出租车。“别忘了打电话 给韦伯列。六点以前。因为他想六点到这儿来见我。” “这儿?”斯潘德累尔问道,突然带着一种感兴趣和好奇的表情,这使得埃利 诺感到相当地受冒犯和发窘。他正在想象什么,他敢猜想……? “是的,这儿,”埃利诺急匆匆地点点头。 “我不会忘记,”斯潘德累尔强调地向她保证,然而斯潘德累尔的表情中仍有 什么东西,使埃利诺怀疑他在明显的词语后面还有着不可告人的含意。 “谢谢,”埃利诺缺乏真诚地说道。“此刻我必须飞了。”她吩咐司机开车。 出租车倒出小街,在拱门下转弯,开走了。 斯潘德累尔慢腾腾地走到海德公园的拐角处。从车站的公共电话亭里打了个电 话给伊列奇。 爱弗拉德。韦伯列正在房间里大步走动,一面口授着什么。他发现坐定不动地 构思文章是不可能的。“当人们被终日嫁接在椅子上,年复一年的时候,他们如何 写作呢?”他发现此事不可理喻。“当我坐在椅子里,或者躺在床上,我就变成了 与之相结合的家具――只是木头和填料。我的头脑无法动弹,除非我的肌肉动弹起 来。”有些日子,当爱弗拉德有大量的通信,有文章口授,有演讲构思的时候,他 的工作日是一种八小时的行走旅行。“做狮子,”是他的秘书们描写他口授的方式。 眼下他正在做狮子――在喂食以前一小会儿的骚动不安的狮子――在他那空荡荡的 大办公室里的墙壁之间踱来踱去。 “记住,”爱弗拉德说,说时朝着灰色的地毯皱皱眉头;在他的秘书的铅笔下, 速记匆匆地划过纸张,“记住在任何情况下最后的权威都是属于我的,并且,只要 我仍然是B.BF. 的头头,每一种不服从的企图将会受到迅速而无情的镇压。你的等 等等等。”他沉默了下去,并从其沉思般的结论和狮子般的踱步离开他的地方返回 到自己的书桌旁,爱弗拉德翻了翻散乱的纸张。“似乎就这些,”他边说边看了下 手表。刚六点差一刻。“把这最后一批信准备好早上给我,”他继续道。“届时我 签一下字。”他从衣帽钩上取下帽子。“晚安。”在砰地关上门后,爱弗拉德一跳 两格地下了楼梯。在房子外面他发现自己的司机正等在车里。这是一辆强有力的机 器(因为爱弗拉德是一个狂野驾驶的爱好者),并且,因为他也喜欢那种感觉,同 天气和同自己的速度所创造的风速公开地作斗争。一个压紧拉直的防水车罩像甲板 一样覆盖着旅行车体的整个后部,给乘客只留下两个前座可用。“我今晚不再需要 你,”他对司机说道,边说边坐进驾驶座位。“你可以走了。” 爱弗拉德接了一下自动点火钮,把汽车推进排档,凶猛而急躁地窜了出去。几 十匹马儿瓶装在他的三立升的汽缸里;他喜欢叫这些马儿工作到极限。全速向前, 随后,在紧急的事故前面一码,猛踩刹车停住,这就是他的方法。在城里同爱弗拉 德一起驾车几乎是太令人兴奋了。最近一次爱弗拉德带埃利诺出去时她曾经抗议道。 “我倒不怎么在乎死亡,”她说道。“但我真的会反对以两条假腿和一个破鼻度过 自己的余生。”爱弗拉德哈哈大笑。“同我在一起你是相当安全的。我不会出事。” “你是超越事故的,是吗?”埃利诺嘲笑道。“哦,要是你喜欢这样说的话……” 爱弗拉德如此猛踩刹车以至于埃利诺不得不紧抓座位的扶手,以免撞到挡风玻璃上。 “笨蛋,”爱弗拉德向一个不知所措的老绅士叫嚷道,那个人在路当中母鸡似地犹 豫不决使他差点落到爱弗拉德的邓禄普轮胎之下。“要是你喜欢这样说的话――” 汽车又猛地一拉往前窜去,埃利诺一下子贴到座位背上――“你可以这样说。我不 会出事。我制造自己的运气。” 爱弗拉德记起那次事故,微笑地驶过牛津街。一辆铁路运货大马车挡住了他的 去路。马匹不应该允许上街。“要么你要我,”他会对她说,“结果意味着你将不 得不使事情公开――离开菲利普到我这儿来”――(因为他打算对她完全诚实;没 有任何虚假的借口):“要么这样,要么那样……”有个机会可以超过那辆运货大 马车;他踩了踩油门,往右一偏冲了出去,再往前一冲,超过了那匹耐心地小跑步 的老马的鼻子,再往左一偏。“要么咱们不再见面。”这是最后通碟。粗暴。但爱 弗拉德痛恨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的局面。他宁可选择确定的知识,不管如何令人 不快,也不愿意选择最有希望的至福的不确定性。而这一次不确定性也根本不是至 福的。在牛津圆形广场的入口处有一个警察举起了一只手。正是六点差六分。埃利 诺过于拘谨,爱弗拉德想道,一面朝四周看看,她对于这些新的建筑物过于敏感。 爱弗拉德发现,他对现代商业的大规模的花哨的巴洛克式装饰没有感到什么不快。 这种装饰强有力而引人注目;巨大,昂贵,象征着进步。“但这种装饰如此令人恶 心的粗俗!”埃利诺表示不满道。“可难以,”爱弗拉德答道,“不粗俗,当一个 人没有死掉。你反对这些人做事情。而我同意:做事情是相当粗俗的。”埃利诺具 有典型的消费者的观点,而不是生产者的。警察放下了手。被阻塞的交通的洪水起 初慢慢地,但以聚集的动量随之滚滚向前。一个奢侈的头脑――这就是埃利诺所具 有的,而不是一个讲求必需的头脑。这个头脑只从美和欣赏出发来思考世界,而不 是从有用出发;这个头脑预先充满了种种感觉,种种细腻的感情,预先充满是为了 它们本身,而不是因为敏锐的眼光和直觉是为生活而斗争的必需。确实,埃利诺难 以了解还有斗争。他应该不赞同她的这种态度;如果他没有爱上她的话,他也会不 赞同她的这种态度的(爱弗拉德想到这点时微笑起来)。他会…… 噗托!一根香蕉皮像条湿塌塌的海星从过往的公共汽车顶上落到他面前的车盖 上。在交通的轰鸣中传来了一阵呵呵的大笑声。爱弗拉德举眼看到两个年轻姑娘正 依在栏杆上俯视着他,像一对美丽的小怪形雕刻像那样,张开嘴巴笑个不停,好像 这个世界上此前从未有过一个笑话。爱弗拉德向她们挥挥拳头,也笑了。爱弗拉德 想到,埃利诺是多么会以此为乐啊!她是那种如此热爱街道及其喜剧的人。她对于 奇特,逗乐,意味深长的事情有着多么敏锐的眼光啊!在爱弗拉德察觉只是一大团 无法区分的人群的地方,埃利诺明确地区别出个人。而且,埃利诺一瞥就能创造出 生活的历史的奇妙才能比起她那探测的眼光来也毫不逊色。她会完全了解那些年轻 的姑娘――她们的阶级,她们所出自的哪类家庭,到哪里买衣服并为此付多少钱, 是否还有德行,看哪类书,以及哪些是她们最喜欢的电影演员。爱弗拉德自我想象 埃利诺会说什么,一面记起她的笑声、眼神和说话的技巧,这时他突然充满了脉脉 温情,充满如此热烈而又细腻的柔情蜜意,渴望同她在一起,他连一刻也无法容忍 同她分离。爱弗拉德用汽车喇叭唬在他前面的那辆出租车,他试图从右边超车。但 在出租车司机还没有来得及对他的合法性、他的异性恋和在另一个世界的幸福的前 景置疑以前,一个阻碍的街心安全岛迫使他又退了回来。爱弗拉德以一种更大的兴 致勃勃和更无与伦比的独创性回敬了咒骂。他感到自己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异乎寻 常地有力和强壮,难以解释地和完全地幸福,除开事实是他至少还需要五分钟才能 见到埃利诺。 是的,完全幸福;因为他知道(带着何等镇静的信念啊!)她会说是的,她爱 他。随着爱弗拉德的幸福变得更集中,更强烈,与此同时又更沉静,他兜圈绕过大 理石拱门进入了海德公园。他的预知的信念加深成像某种被记起的确定之物,就好 像未来已经成为历史。夕阳西下,它那玫瑰色的金光无论触到大地的何处,就像早 熟和更加明亮的秋天燃起了一片片树叶和青草。在树木中从西面低斜地射进一道道 有力的大光柱,在树荫中暮色化为一片淡紫色的迷雾,一种蓝色和深靛蓝的迷雾, 一个接一个平面落入了朦胧的伦敦的远方。随着在草地上散步的一对对人们,玩耍 的孩子们从阴影处走到阳光下,他们有时失色,有时变形,有时显得微不足道,有 时显得灿烂辉煌。就好像有一个任性的神抵,一会儿厌烦了自己的造物,一会儿又 被他们迷住,一刹那以一种枯谢的无动于衷注视着他们,而另一刹那又以他的爱赋 予了他们某种他本人的神力。爱弗拉德面前的路清楚而平滑地伸展着;但他几乎没 有超速――尽管他渴望超速;在某种意义上是因为他如此爱埃利诺。因为这一切是 如此美好;而在美的所在之处,对爱弗拉德而言,根据某种非公开的逻辑,某种个 人的必需,那儿也有着埃利诺。埃利诺此刻同他在一起,因为她会如此欣赏这种可 爱的景色。而且因为埃利诺会要延长这种愉快,他慢慢地向前行驶。发动机正仅以 每分钟一千五百转转动着;马达几乎没有充电。一辆小奥斯汀超过了爱弗拉德,就 像他正站着不动。让他们超车吧!爱弗拉德正在思考着句子,用以向埃利诺描写这 可惊可叹的景色。透过围栏看到,公园林荫道上的一辆辆公共汽车,燃发着紫色的 光辉,闪烁得就像壮丽的游行队伍中的凯旋的彩车。在交通的嘈杂声中,模模糊糊 地传来了钟敲六下的声音;在钟声尚未消失以前,另一种钟乐加了进来,旋律般的、 甜蜜的、带着一丝忧郁之情――这就是辉煌的夜晚及其幸福的声音。 此刻,尽管他慢慢地爬行,海德公园一角的大理石门口正在他的面前。那座由 英国的女士们献给滑铁卢战胜者的纪念碑,那座其肌肉用一度是拿破仑的大炮所铸 成的青铜阿基勒斯,不顾其裸体和腹部肌肉超出瑞典式的发展,他站在那里,高举 着盾牌,挥舞着宝剑,含有敌意地防卫着自己,以对抗苍白和空荡荡的天空。尽管 爱弗拉德渴望到达自己旅程的终点,他带着几乎是令人遗憾的心情离开了公园。高 耸的一辆辆公共汽车又一次在他的前后轰鸣。他兜过一个个群岛似的街心安全岛, 发誓明天,如果埃利诺说声是的话,他会送五英镑给圣乔治医院。爱弗拉德知道埃 利诺会说是的。钱好像已经真的送去了。他向外开出了格劳斯凡纳宫;轰鸣的车声 在他身后隐退。贝尔格累孚广场是一个树林的绿洲;燕八哥在乡村的宁静中叽叽喳 喳地鸣叫。爱弗拉德拐了一次,两次,又再拐了一次。左面,在一幢幢房子的中间 是一条拱道。他超过了拱道一两码,停车,打转方向盘,在拱道下倒进了小街,再 倒,直到死巷的终端。 他停下了车,走了出来。黄色的窗帘看上去多么迷人啊!爱弗拉德的心正在飞 快地跳动着。他产生那样一种感觉,就像他作第一次演讲时的,又是惊吓又是兴奋。 他登上了台阶,敲门,等了二十下心跳;房里没有给予回音。爱弗拉德又敲了敲门, 一面记起埃利诺告诉过他的那种恐惧,便伴随着敲门又吹了一声口哨,就好像在回 答对埃利诺恐惧的无声的挑战,又喊了一声“朋友!”随后,突然之间,他注意到 门没有上闩,而只是虚掩着。他推了一下;门旋开了。爱弗拉德跨过了门槛。 “埃利诺!”他喊道,一面猜想她准在楼上。“埃利诺!” 仍然没有回答。莫非她正在开玩笑?她会从某张屏风后面突然向他扑来?爱弗 拉德为自己的念头而微微一笑,他朝前探索着静静的房间,霎时他瞥见了如此突出 地钉在右面屏风板上的纸张。他走近刚开始念上面的文字,“随附的电报将会说明 ……”背后的声音使他转过头去。一个人正站到离他四英尺之近,那人的双手高举 ;紧抓的大棒已开始从侧面挥来,并朝前挥过了右臂。爱弗拉德举起手臂,太迟了。 左脑上被猛地一击。就好像电灯被突然关掉。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跌了下去。 夸尔斯太太吻吻儿子。“亲爱的菲尔,”她说。“你来得这么快真太好了。” “母亲,你看来脸色不太好。” “有点疲倦,就这么回事。而且担心,”她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还叹了一声 气。 “担心?” “担心你的父亲。他身体不好,”她继续道,一面慢慢地说道,仿佛不很情愿 似的。“他特别特别要见你。所以我才打了电报。” “他是不是病得很危险?” “并非肉体上,”夸尔斯太太说。“但是他的神经……有点崩溃。他非常激动。 非常不稳定。” “可原因何在?” 夸尔斯太太沉默不语。终于她很费劲地说出了真相,就好像每一个字都不得不 克服内在的障碍夺路而出。她敏感的面孔专注而紧张。“发生了点使他烦恼的事情,” 她说。“他大吃一惊。”慢慢地,逐字逐字地,事情被讲述了。 菲利普坐在椅子里俯身向前,手肘支在膝盖上,下巴托在双手里,他倾听着。 在开始瞥了一下母亲的脸庞后,他把自己的眼光盯在地上。他感到看着母亲,接触 到她的眼光会加上一种不必要的窘迫。讲述对她已经是一种痛苦和屈辱;至少让她 不被察觉地讲述,就好像没人在那里见证她的苦恼。菲利普偏开的眼光让他母亲保 留了一种精神上的隐私。夸尔斯太太逐字逐字地,以一种平白的柔软的声音讲述着。 不名誉的事件一桩接一桩。当她开始讲到两天前格拉迪斯来访的事情时,菲利普听 不下去了。这对母亲来说太令人屈辱了;他无法允许她继续下去。 “是的,是的,我可以想象,”他说道,一面打断了她。菲利普跳了起来,他 以快速的神经质的步子一拐一拐地走向窗口。“别说下去了。”他在那里站了一分 钟,一面眺望草坪上一座座厚厚的水松树所组成的墙,以及在山谷的更远一面的、 一道道丰收色彩的山丘。景色几乎是极端温和的。菲利普转过身来,一拐一拐地走 过房间,在他母亲的椅子后站了片刻,把一手接到母亲的肩上,然后又走开。 “别再多想了,”他说。“我会做必须做的事情的。”他以极大的厌恶期待着 那种没有尊严的大声吵嚷,那种争吵和粗俗的讨价还价。“也许我最好去看看父亲,” 他建议道。 夸尔斯太太点点头。“他十分急于见你。” “为什么?” “不晓得,但是他坚持要见你。” “他有没有讲起……哦,这件事?” “没有。从未提及。我有这种印象,他有意忘却此事。” “那我最好别提。” “除非他开始提到,”夸尔斯太大提议。“他多谈及自己。关于过去,关于他 的健康――悲观地。你必须尽量使他高兴。”菲利普点点头。“还要顺着他一点,” 他的母亲继续道:“不要反驳。他容易上火。激动对他不好。” 菲利普倾听着。就好像父亲是个危险的动物,或者一个顽皮的孩子,他一面思 考着。对母亲来说,这是多么大的不幸、焦虑、屈辱啊! “也别说得太久,”她补充道。 菲利普离开了母亲。他边走过大厅边自言自语,傻瓜,该死的傻瓜!他想到父 亲时感到突如其来的生气和鄙视,并没有过去的柔情来加以调和。可是,就那件事 而言,他的感情也没有被过去的仇恨所加剧。迄今为止,菲利普对父亲既不爱也不 厌。他不加反思地容忍,或者,在最糟的情况下,带着某种开心的、无可奈何的意 味,只是接受父亲的存在。在他对童年的回忆里没什么可为更肯定的情感来辩解。 夸尔斯先生作为一个父亲,表现得就像作为一个政治家或者生意人一样反复无常和 毫无效率。短暂的对其孩子们的热情的兴趣,与长期的几乎对他们的存在的无动于 衷相交替。 菲利普及其哥哥宁可父亲处于漫不经心的季节;因为他仁慈地忽视他们。当父 亲对他俩的福利感兴趣的时候,他们对他的喜欢减少了。因为这种兴趣一般而言不 是从孩子们出发,而是从某种教育或卫生的理论出发。夸尔斯先生在见过一个著名 的医生后,在看过最新的论教学法的书籍后,他会醒过来发现,除非采取某种大手 笔的措施,他的儿子们有可能会长成白痴和瘤子,头脑衰弱,身体被错误的食物所 毒化,被不恰当的练习所扭曲。随后,有几周时间,两个男孩会被塞以生胡萝卜或 烧透的牛排(那有赖夸尔斯先生碰巧碰到的是哪个医生);会受命操练,或者被教 以民间舞蹈和律动舞蹈体操;会被教以死记硬背来学习诗歌(要是碰巧死记硬背当 时是重要的记忆方法),或者(要是碰巧当时是用三段论法的能力)被弄到花园里, 告以在草坪上植木竿,通过测量一天中不同钟点时的木杆投影,来自我发现三角原 理。当这种发作拖长的时候,生活对两个男孩子来说几乎是难以忍受的。而如果夸 尔斯太太表示不满的话,悉尼会大发雷霆,告诉她她是一个自私的溺爱的母亲,对 她而言孩子们的真正福利不算什么。夸尔斯太太并不过强地坚持;因为她知道,悉 尼受到挫折也许会变得更加顽固;顺着他一点,他会忘掉自己的热情。事实上,过 了几周以后,悉尼会及时地倦于那种并没有产生迅速和明显效果的种种费力。他的 卫生法并没有使男孩子们变得可觉察地更大更强壮;他们也没有因他的教学法长得 可察觉地更加聪明。不容置疑的一切是整天整小时的厌烦。“关于更加伟大的时刻 的种种事情”会越来越多地占据他的注意力,直到逐渐地,他像柴郡猫似地完全从 教室和育儿室的世界隐去,隐到更高和更舒适的领域里去。于是男孩子们又安定下 来幸福地生活。 到父亲的门口时菲利普注意到了里面所发生的什么声音,他倾听着。脸上浮出 一种焦急的、甚至是惊恐的表情。那是话音?可他被告知,父亲独自在房。自言自 语?他糟到了那种程度?菲利普振作精神,开了门,立刻宽慰地发现他误以为精神 错乱只是对口授留声机的口授而已。夸尔斯先生支着枕头,半坐半躺在床上。他的 面孔,他的那个秃顶正在发红闪光,他那粉红色的丝绸睡衣就像同样的热度的强化 的延续。口授留声机竖在床旁的桌上;夸尔斯先生正朝其屈伸的话筒的筒口讲述什 么。“真正的伟大,”他正在洪亮地说道,“是同只是立刻的成功成反比的。啊, 你来了!”他喊道,随着打开的门回过头来。夸尔斯先生停住了机器的定时器,挂 上了话筒,伸出了一只表示欢迎的手。只是姿态,但菲利普似乎觉得,在他所有的 动作中有着某种夸张的东西。就好像他在舞台上。他转向菲利普的眼光表现得不自 然的明亮。“太高兴你来了。太高兴了,亲爱的孩子。”他拍拍菲利普的手;响亮 的话音突然颤抖了。 菲利普不习惯于这种感情外露,感到发窘。“哦,感觉如何?”他假装开心地 发问。 夸尔斯先生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按了按他儿子的手。看到泪水涌上了父亲的眼 睛,菲利普更加窘迫。一个人怎么还能继续仇恨和发怒呢? “不过你会好的,”他说道,一面尽量表示宽慰。“只是再休息一会儿的问题。” 夸尔斯先生用手紧握了一下。“别告诉你母亲,”他说。“可我感到末即临近。” “可那是胡说,父亲。你一定不要这样说。” “近了,”夸尔斯先生重复道,一面顽固地点点头,“非常临近。因此我很高 兴你来了。当你处于世界的另一头时,我死去时会很不高兴。可随着你的到来,我 感到可以走了。”――他的话音又一次颤抖起来――“相当满足地。”他又一次挤 了挤菲利普的手。他确信自已一贯是个忠诚的父亲,只为自己的孩子们而生活。而 且他确实如此,不时地。“是的,相当满足地。”夸尔斯先生抽出自己的手帕,捋 了捋鼻子,与此同时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但是你不会死。” “会的,会的,”夸尔斯先生坚持道。“我可以感到这一点。”他真正地确实 地感到这一点;他相信自己即将死去,因为至少他的一部分心灵渴望死去。近几周 来的种种纠纷对他而言太过分了;而且如有可能的话,未来将指望更糟。没有痛苦 地隐身而去――那会是他一切问题的最佳的解决方法。夸尔斯先生巴不得、并且相 信自己会死去;而且,因为相信临近死亡,他把自己当做一个牺牲者来加以怜悯, 与此同时,他又为那种听天由命的高贵而钦佩自己,他以那种高贵支撑自己的命运。 “但是你不会死,”菲利普木然地坚持道,不知道除了只是否定以外,还能提 供什么宽慰。他没有那种即席处理实际生活中情感局面的天赋。“没什么……”他 正要说,“你没事”;可是及时抑制了自己,心想这样也许会使父亲受到冒犯。 “让咱们别说此事了。”夸尔斯先生严厉地说道;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种被惹恼 的神色。菲利普记起母亲说过要顺着父亲一点。他缄默了。“一个人无法跟天命争 论,”夸尔斯先生继续用另一种语气说道。“天命,”他叹息地重复道。“亲爱的 孩子,你是幸运的;你一开始就发现了自己的天分。命运待你不错。” 菲利普点点头。他自己也常常这样想,甚至怀着某种担心。他模糊地相信天罚。 “就我的情况而言……”夸尔斯先生并没有结束句子,而是举起一手,又绝望 地任其落到床单上。“我不得法地浪费了自己成年累月的生命。在我发现自己真正 的倾向前浪费了多年。一个哲学家浪费在实际事务上。他甚至是荒唐的。就像他的 名字叫信天翁那样。你晓得。” 菲利普迷惑不解。“你是指在(古代航海者)里的那一个?” “不,不,”夸尔斯先生不耐烦地说道。“那个法国人。” “哦,当然。”菲利普领会了言中所指。“Le Pbete est sem.blable an Prince des ues.你是指,波德莱尔。” “当然,波德莱尔。” “Exi surle sol an milieu des hues,Ses alles de geant‘empjchent de marcher ,” 菲利普引用着诗句,高兴能够转移话题,即使只是片刻地从个人转到文学。 他的父亲喜形于色。“一点不错!”他凯旋般地喊道。“哲学家们也是如此。 他们的翅膀妨碍其行走。三十年之久我试图做个行走者――在政治上,生意上。我 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位子是在空中,不是在地上。在空中!”他重复道,一面举起了 手臂。“我长着翅膀。”他快速而颤抖地扇动着手。“翅膀,可没有认识到它。” 他的话音越来越响,眼睛越来越亮,脸色越来越红,并且闪闪发光。整个人表现得 如此兴奋、如此骚动不安和兴高采烈,菲利普对此深感不安。 “好不好再休息一会儿?”他焦急地建议道。 夸尔斯先生无视这种打断。“翅膀,翅膀,”他叫喊道。“我长着翅膀,如果 我在年轻时就认识到这点,可能会飞到多高的高度啊!可我试图行走。在泥淖里。 走了三十年。只是过了三十年我才发现我这个人本应飞翔的。而此刻几乎在我刚开 始之前就必须放弃了。”他叹息道,一面靠回枕上,夸尔斯先生几乎是垂直地朝空 中射出了词语。“我的工作尚未完成。我的梦想尚未实现。命运熬人。” “可你会有所需要的时间来完成你的工作的。” “不会有,不会有,”夸尔斯先生坚持道,一面摇晃脑袋。他要成为命运的殉 道者之一,要能够指着自己说:瞧,亚里士多德离去,要不是天意不吉的话。天命 不善辩解了一切――他在糖业、政治、农场的失败,他的第一本书所得到的冷遇, 第二本著作的问世的无限延迟;天命不善甚至以一种难以解释的方式,辩解了他使 格拉迪斯怀了孕。成为一个对仆人、秘书、乡下姑娘的勾引者是他不幸的天命的一 部分。而此时此刻,为了在他的不幸大厦之顶再装饰一下,夸尔斯先生将要死去 (过早地但是泰然地死去,就像所有的罗马人中的最高贵的一个),与此相比,贞 操失去和婴儿降临是多么琐碎和多么令人讨厌地微不足道啊!而在哲学的灵床旁边, 所有那些叫喊又会是多么地不相称啊!但是,只有在确信这真正是他的灵床,并且 天命是举世公认的残酷的情况下,他才能够忽视那些叫喊。一个临近死亡的殉道者 般的哲学家,是有理由来拒绝被格拉迪斯及其婴儿所麻烦的。这就是为什么(尽管 理由感得到,但并没有形之于系统的表达)夸尔斯先生如此用力地,甚至恼怒地否 认他儿子关于他长寿的宽慰的保证;这就是为什么他责难天意不善,并比其平常的 自我恭维更加夸大自己的天赋,而天意则不让他使用这种天赋。 “不,不,亲爱的孩子,”他重复道。“我永远不会完成。那就是为何我要同 你一谈的理由之一。” 菲利普带着某种担心注视着他。接下来会出什么事呢?他吃不准。随之是片刻 的沉默。 “一个人不想完全没有纪录地搪塞一生,”夸尔斯先生用一种粗嘎的声音说道, 因自我怜悯的复发而引起的那种声音。 “纯粹的毁灭――这是难以面对的。”在他心灵的眼睛前虚无扩开了,没有灯 光,深邃莫测。死亡。也许会是他种种麻烦的终止。但仍然是令人惊吓的。“你理 解这种感情吗?”他发问。 “完全理解,”菲利普说,“完全。可父亲,在你这种情况下……”一直在捋 鼻子的夸尔斯先生又举起了一只表示不满的手。“不,不。”他下决心即将死去; 任何人试图劝阻他都是无用的。“可要是你理解我的感情,那才是最要紧的。我可 以平平静静地离去,知道你不会允许使得关于我的一切记忆烟消云散。亲爱的孩子, 你将是我的文字上的执行者。我有一些断篇残章…… “论民主的那本书吗?”菲利普问,他看到自己被召来完成那本迄今尚无人提 出主题的最大部头的著作。父亲的回答去掉了他心头的负担。 “不,不是那本,”夸尔斯先生匆匆答道。“那本书只存在一点点材料。而且 在很大的程度上尚未形之于笔墨。只存在于我的心头。事实上,”他继续道。“我 正想告诉你,我要求把所有那本大部头著作的笔记加以销毁。不要观看。那些只是 简短的笔记。除了对我以外,是毫无意义的。”夸尔斯先生并不急于让人在他死后 对那空无一物的档案和那索引卡片箱里绝大多数空白的卡片加以发现和评论。“那 些笔记必须全部予以销毁,你明白吗?” 菲利普未加反对。 “亲爱的孩子,我所要托付给你的是,”夸尔斯先生继续道,“一些更为私人 的片断的集合。对于生活的种种反思,个人经验的种种记录。诸如此类。” 菲利普点点头。“我明白。” “我长期以来一直匆匆地把它们记录下来,”夸尔斯先生说道,“五十年的回 忆和反思――那也许是一个好标题。我的笔记本里有很多材料。近些日子来我一直 在用这个记录。”他拍拍口授留声机。“哦。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就会想得很多。” 他叹道。“严肃地。” “当然,”菲利普表示同意。 “要是你愿意听听的话……”他指着口授留声机。 菲利普点点头。夸尔斯先生摆弄一下机器。“这会给你一个有关的概念。思想 和回忆。这里。”他把机器推过桌子,这一推把一张纸飘飘荡荡地碰到了地上。那 张纸躺在地毯上,打着方格,一个字谜游戏。“你就在这儿听。” 菲利普倾听着。在瑟瑟喧响了一阵以后,他父亲那种像潘趣和朱迪木偶滑稽戏 样的声音说道,“性的问题的关键在于:――热情是神圣的,一种神力的表现。” 随后,毫无停顿或过渡,而是以另一种稍为不同的声音:“有关政治最坏的一点是 政治家们的无聊轻浮。有一晚晚餐时碰到艾思奎斯,现在忘了当初在哪儿,我乘机 向他强调废除死刑的必要性。现代生活的最严肃的问题之一。然而他只是建议我们 去打桥牌。衡量的单位七个字母长:Verchok.爱挑剔的人无法生活在猪圈里,他们 也无法长留在政治或生意中。有天然的希腊人,也有天然的格伦底太太。我从未分 享过群氓高度赞赏劳埃德。乔治的观点。每个人生来具有享受快活的天然权利;但 是,任何人试图要求这种权利的时候,他会碰到多么凶猛的压制啊!巴西鸟:jabiru. 真正的伟大同仅仅是即刻的成功成反比例。啊,你已经到了……!”接着是瑟瑟的 喧响声。 “是的,我了解了有关的风格,”菲利普说道,一面抬起眼睛。“怎么关掉? 啊,这儿。”他关掉了口授留声机。 “我躺在这儿产生了那么多思想,”夸尔斯瞄着上面说道,就好像在对着飞机 讲话。“如此一种财富!要不是有机器,我是不可能把它们全都记录下来的。妙不 可言。真的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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